0815走过来, 输入密码，在店主面前打开第一口箱子。
半副机械躯体嵌在箱子底部, 用黑色的拘束带固定, 七零八落的机械零件攮在一起，装在透明盒子里。
路遥低头打量箱子里的机械人，眸光微闪：“这是住在第四区的那个女孩子。”
书店每天来往的客人很多，店主又要直播又要看店, 且此时竹唯的机械体已经损坏得不成样子，半边躯体裂开散落，面部的金属假面碎掉, 宛如脸皮被揭开，露出内部空荡荡的支架，细如草茎的黑色支架蜿蜒盘绕，碎掉了一部分, 余下的支撑着两个成人拳头大小的电子脑和一对机械眼。
0815未曾想到店主一眼就认出竹唯的身份，回想起竹唯打架的狠劲, 语气有些凉：“早先倒是有些小瞧她。”
竹唯的精神值和机械躯体的性能在八个机械人罪犯中都偏低, 狱守和她当时的对手都没有想过她那么凶狠, 愣是撑着一口气赢到了最后。
竹唯躺在箱子里, 发声系统被破坏, 无法说话, 只一双电子眼直愣愣望着路遥。
此时是她最脆弱的时候, 口不能言, 却能听见他们说话。
在地下武斗场那阵, 她什么都没想，全凭想进书店的执念撑着，这时才感到害怕。
原来机械躯体也有如此无力的时候，人类就算挣脱了肉体的束缚，依旧会囿于认知和恐惧中。
竹唯接受审讯时，大脑被审讯官侵入。
她早已没有任何秘密而言，眼睛盯住店主，犹恐店主也对她的大脑感兴趣。
竹唯不相信任何人。
无论是狱守、审讯官、审判长，还是眼前的原生人店长。
她此生唯剩的最后一点东西就是保存在电子大脑里的记忆，哪怕早已被人翻出来反复阅览，面对这样的场景，她仍旧无法适应。
没有人能适应。
竹唯动弹不得，机械眼无法像肉眼那样传递情绪。
她兀自焦灼，又恐惧。
路遥却似知道她在害怕，右手覆上她碎掉的面颊，虚虚拂过，声音平缓柔和：“不用害怕，我对人的大脑没什么兴趣。”
不论竹唯是何想法，站在一旁的数十名狱守姿势紧绷，多少有点防备店主的动作 ，闻言略感意外。
狱守日常管理犯人，见到的多是人心最幽暗不堪的一面。
机械人凶狠残忍。
原生人不遑多让。
像店主这种没有更换机械躯体的原生人里，不乏有人觊觎他人大脑，他们的犯罪手法有时候反而特别残忍可怖。
路遥没有过多解释，先把竹唯从箱子里抱出来放在地板上，手顺着竹唯残破的机械躯体往下，将那些在战斗中折弯、卷边的断口抚平。
0815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店主使用能力，机械眼一眨不眨，比之从监控视频里看到的情形更加骇人。
店主动作时，没有精神力波动，坚硬的金属零件在她手下却如柔顺的布片，轻轻抚弄片刻，就已变得服帖。
旁边的狱守满心疑惑，机械躯体本就比原生人类高大，全身皆是金属，重量可比一个成年原生人类重得多，店主竟轻易将人抱出来，诡异又离奇。
所有人都很沉得住气，他们也想看看店主如何修理犯人的机械躯体。
竹唯有些出神，她的机械躯体性能一般，机械骨骼上没有覆盖太多机械神经，对温度的感知并不敏感。
店主的手从她的半边残躯上拂过，她却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温凉。
那是一种极其难言的感受，店主的手带着一片柔柔的暖意，过后又有些凉，叫人一阵瑟缩，又忍不住心生依恋。
路遥使用从墨祝那里得到的能力，把竹唯机械躯体上的坑疤、卷边梳理平整，捡出另外装在盒子里的碎片零件，拼拼图一样摆在半边残躯一侧。
圆梦系统对竹唯进行全身扫描，片刻后回答：“零件都在，没有缺少，不过有些许损耗。你打算怎么办？”
用魔法或规戒之尺都能完美修复，统统不确定店主是否要在那么多狱守面前展现能力。
路遥面上沉静，仿佛在认真思索修复之法，脑子里却在跟统统贫嘴：“有损就得补。放心，我有办法。”
0815有点心焦，以为店主为难：“是不是不好修复？不行就等明早送修理部，就是要费些时间，恐怕得要个三五天才能把人送过来。”
路遥站起来，神情倏然郑重：“没事，我能修。确实需要时间，您若放心，就把人放在我这里，明早再过来接他们。”
不等0815说话，第六区的监舍狱守站出来：“不行。别看他们此时七零八落仿佛很老实，一旦行动自如，必定不会如此本分听话。我们在这里并非监视，而是保护你的安全。”
这话半真半假。
狱守实则两边都在防备，既要防着犯人恢复行动能力后袭击店主，又要防着原生人店主在修理机械躯体的过程中动歪脑筋。
路遥接到0815的通讯，答应为犯人修复机械躯体时就有所准备，刚才也只是试探，支使不开这些狱守也就算了。
她站起来，回身走向收银台，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类似医药箱的黑色宝箱，又走到竹唯身边。
零六跟着路遥去收银台，又跟着她回来，往她腿边放了一个皮质矮凳。
凳子下面有万向轮，坐在上面可自由移动。
路遥坐下来，打开宝箱。
箱子里有一只巴掌大小的宽肚瓷瓶，瓶身漆黑，光滑的表面似有虹彩若隐若现。
此外还有一双白色手套，几个墨色瓷碟，两把镊子，一捆胶棒。
路遥穿上围裙，戴上手套，抽掉宽肚瓷瓶的绸布瓶塞，往瓷碟里倒出一些“胶水”，取来一支干净的胶棒搁在边沿，再弯腰捡起地上的机械躯体碎片，拿胶棒蘸了“胶水”，涂抹在碎片边缘。
围观狱守傻眼。
这手法怎么那么像补鞋……年代感过于强烈，数十位狱守都只在久远的图像资料里见过。
第六区的狱守朝0815投去视线，这跟之前说得完全不一样。
0815和第六区部分狱守见过店主徒手修理犯人，又将其机械体复原的监控视频，这才是他们找店主修理犯人机械躯体的缘由。
0815抬手摸了一下鼻尖，顶着压力出声：“黑色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路遥头也不抬，十分专注：“粘合剂。”
0815深深吸气，故作平静道：“金属骨骼没办法用粘合剂修复，就算碰巧黏上了也没用……要不算了，还是明天送他们去修理部……”
路遥手上动作飞快，只在几块大的躯体碎片边沿和竹唯尚且完整的半边躯体上涂抹了些许“胶水”，抬手凌空画阵，银白色的圆形法阵浮在半空，逐渐扩大，散发出强烈的光芒，周围的空气隐隐震动。
魔法阵成，淡淡的光晕笼住竹唯的躯体，细绵的黑色丝线如触角一般，从刚才涂抹过胶水的断口边缘伸出，寻找与之匹配的碎片，卷住就往本体拖拽。
散落在地上的碎片被一寸一寸拖向竹唯，拉出刺啦刺啦的尖锐声音。
竹唯却像什么都没听见，瞪大了眼睛，静静望着路遥。
黑色的丝线如有自主意识一般，有条不紊地搬运机械躯体碎片。
直到所有的碎片合在一起，些许黑色的“胶液”自缝隙处溢出，又缓缓凝聚，被店主倾过瓷碟接住。
前后几分钟的工夫，方才还七零八落碎成片状的竹唯已恢复原状。
十几双机械眼上下扫视，不见有任何损坏的痕迹，连带方才涂抹在机械躯体边沿的黑色胶液都没有丝毫残留。
路遥朝竹唯伸手，拉她坐起来，解释道：“这种损坏跟单纯的金属变形不一样。我用精神力作为粘合剂，修复了那些断口。以后这副机械躯体不会那么容易损坏，除非遇到精神值比我更高的人。”
竹唯低头扫视自己的机械躯体，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随口便问：“你精神值多高？”
路遥眉间蹙起褶子，低声道：“不高，只有S级。”
有个狱守脱口而出：“不可能！”
0815轻轻跺脚，看向那位激动的狱守，缓缓眯起眼睛，摇了摇头。
听到店主解释瓷瓶里的粘合剂是精神力凝成实质的产物，他就明白店主确实是货真价实的6S级精神值能力者。
高阶精神值能力者在某个阶段确有可能获得将精神值凝成实质的能力，星域二十多年前就出现过实例。
只是这种存在少之又少，运气好的话，数百万人里可能出现一个。
如今贯岛深处关着的那个6S罪犯亦可将精神凝成实质。
他和店主完全不同。
精神值太高的人大多精神不稳定，个性偏执敏感，很容易被挑衅、利用。
高精神值存在很少有店主这种类型，至少0815入职多年，第一次见到如此稳定的高精神值能力者，还是在原生人状态下。
岛上的狱守都不是无能之辈，亲眼见到店主修复机械躯体的过程，就知她和以前入驻贯岛的商户完全不同。
竹唯站起来活动身体，肢体灵活，没有任何不妥。
她本身就是S级精神值，略微一想就知道店主的精神值不可能只有S级。
路遥仿佛没察觉到凝滞的气氛，请0815打开另一个箱子。
漆黑的箱子里躺着一具银灰色机械躯体，脑袋完好，身体已破破烂烂。
上身的金属骨骼全部碎裂，露出内部空荡荡的支架，断了一条右腿，左腿撕裂，铁皮外翻，里面的骨骼漆黑。
盒子里全是碎片，鲜有完整的金属片。
路遥盯着无法动弹的银灰色机械人残躯看了片刻，有些意外，抬眼望向另外六口没打开的箱子：“这么说园在那边的箱子里？”
溪眨了眨眼睛，嗓音宛如被烟草堵着熏了几夜，嘶哑粗嘎，恍如砂纸在耳朵里刮蹭：“你怎么知道是我？”
溪和园是一对少见的双生子，还是原生人时，因为基因相同，兄弟俩外貌和性格均无差异。后来选择更换机械躯体，他们还是选择了一模一样的机械型号和外形。
不说话的情况下，几乎没人能单凭外形区分出两人，尤其在更换机械躯体后，就连那个创造他们的女人也无法轻易分辨出兄弟俩。
这次志愿者选拔，兄弟俩拿出当年在实验室里装乖卖萌的看家本事，一路畅通拿到全A评，以为能轻松进入书店，没想到最后一场选拔考验如此残酷。
最后关头，园掩护溪，被竹唯一拳敲碎脑袋，电子脑飞出去，丧失行动能力。
选拔到这里就该分出胜负，溪受到刺激，无视规则，抓住竹唯不放，两边又缠斗了近十分钟。
竹唯的战斗技巧出乎意料的精湛，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亦不曾互相留情。
临近结束，双方都破破烂烂。
溪被锁进箱子里时，看到狱守和特殊清洁机器人正在清理园的机械躯体碎片。
他们可以通过机械躯体上附着的精神力区分他和园，也是用这种技术分离了其他犯人的机械躯体碎片。
溪定定望着路遥。
她根本没有碰到他，为何就知道他是溪，不是园？
狱守们也好奇。
路遥俯身把溪从箱子里抱出来，探身去取搁在里面的碎片盒子，闲聊一般：“你和园虽然装在两个差不多的容器里，性格和喜好完全不同，走路的姿势、细微的神情也不一样，很容易辨别出来。”
原生人就算了，机械躯体哪里会残留肢体习惯？
钢铁假面包括皮肤和五官都是僵硬的机械产物，哪里能看出表情差别？
路遥淡淡道：“0815在紧张或是不自在的时候会下意识摸鼻尖。”
站在路遥身后的0815下意识摸了下鼻尖，抬眸撞见数道视线，尴尬地又摸了一下。
路遥手里捋着溪的机械躯体碎片，继续道：“你和园个性不同，言行和神情皆有差别，这些不需探寻大脑就能观察到，没什么可惊奇的。”
溪沉默半晌，感受到店主的手拂在机械残躯上的暖意，不适地想躲，却避不开，比公鸭嗓还难听的声音开始对周围进行精神攻击：“我们挖出来几十个脑子，最后是那个人，还是没能找到想要的那样东西。你好像不用阅览别人的脑，就能看清他人的模样。阿迪克斯说，想要了解一个人，就要穿着他的鞋子走来走去（1）。为什么我们进入他人的大脑，却还是无法像你一样了解他人所想？”
路遥敛下眼睑，拿起胶棒，开始黏合溪的残躯，“你要的答案不在书本里，也不能靠别人来解决，除非你想一辈子当小孩。你必须在自我内部找到答案，感受到该做的事情（2）。这是你很喜欢的那本书里的句子，你会被它吸引，是不是因为你在书里找到了指向自己的最终意义呢？你是否想过，你们想要的东西或许并不在旁人那里，而在自己身上？”
溪的心头猛然一颤，强烈的悸动如电流一般袭向他。
他并不明白这种感受是什么。
路遥完成准备工作，开始凌空画阵。
溪尚在发呆，琢磨店主为何会知道他喜欢那本书。
柔和的光芒轻轻将他笼住，黑色的细软线条从残躯碎片断口边缘伸出，开始修复溪的机械躯体。
路遥坐在一旁吩咐：“麻烦你们把剩下的箱子打开，残躯和碎片像我刚才那样摆放整齐，等下我来画个阵就好。”
这话是在吩咐狱守。
0815有一种“不出所料”的预想，店主对自己店里的人总是要上心一点。
不过这要求不过分，狱守刚才已经看到店主的示范，都想早点下班，积极动作起来。

志愿者入职。
六口漆黑的箱子打开, 路遥探头看了一眼，原来竹唯和溪的状态还算好的，剩下的机械人才是真正的七零八落。
园的情况格外凄惨, 躯体粉碎，电子脑被装在罐子里单独隔开。
溪恢复行动能力, 走到狱守身边, 捡拾园的机械躯体碎片。
电子脑被挖出来之后，意识彻底与外界隔绝开，如同被关在一间漆黑的小房间里，四面墙壁密不透风, 听不见声音，视野黑暗，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
园一直很讨厌机械躯体被破坏之后, 无法自主的这段时间，等待和无力形如两把钝刀，不停倾轧孤寂的灵魂。
总有人说拥有机械躯体，就拥有了近乎永生的能力, 园觉得每一次战斗到无法行动的状态，无异于死掉一次。
或许机械躯体赋予人类的不是永生的能力, 而是死而复生的能力。
人类不会永生, 每死一次, 灵魂的活力就被削弱一分。
机械躯体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囚牢, 保护了人类脆弱的灵魂, 也圈住了人类的视野, 阻挡了原野的风和远山的云月。
灵魂被无数次死亡压榨到干瘪成一张皮, 一个人的一生也就落幕了。
这一次园蹲在漆黑的小盒子里, 回想曾经在书店看过的书籍, 精神不似以往那样焦灼。
纵使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寂静无声，曾经看到过的那些静默文字如同涓涓细流，一点一点浸润他干涸贫瘠的精神体，时间仿佛不再难熬。
不知过去多久，细微但清晰的声响突然在耳边炸开，视野里也蓦然跃出一线光亮，园起身循着那道光芒追逐。
模糊如雾的光晕退去，他看到一张清丽温柔的脸，心下一怔，顿了好几秒才缓慢地眨动眼睫。
路遥见园睁开眼，大脑已被安全放入修复好的机械躯体中，起身走向另一个等待修复的犯人，接着画魔法阵。
溪跪在园身旁，仔细打量他。
园的大脑已经放回去，但四肢还在修复，行动不能自如，对上溪的眼睛，心底一阵莫名：“怎么了？”
溪歪着脑袋看他两眼，换个方向又看了一阵，把店主修复自己时发生的事情说了。
兄弟俩当初选择的是一模一样的机械体，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溪都看不出自己和园不同的地方。
园沉吟片刻，跟弟弟说：“你有八天时间近距离观察她。”
溪一想，缓缓点头。
园又说：“我不会放弃，下次还会参加选拔。”
园和溪原本计划这次选拔一起进入书店，双子兄弟配合默契，稳操胜券，却在阴沟里翻了船，遇上人狠话不多的竹唯。
路遥画完魔方阵，不再守着还未完全修复的机械人，转身拿了雇佣契约出来，招呼竹唯和溪到一旁说话。
保密契约和雇佣合同一式两份，就算是临时志愿者，也必须从始至终履行保密契约。
路遥叫竹唯和溪签契约时，0815站在不远的地方，听见店主在解释保密契约，心想得亏志愿者是岛上的犯人，普通人签这保密契约和废纸一样，出门就可能被挖脑子。
竹唯和溪同样感到意外。
在大脑都能被强制侵入的时代，这种脆弱的纸质契约没有任何意义。
路遥从他们迟疑的动作看出端倪，如实告知：“契约上附着了我的精神力，锁住的是你们的精神体。除非对方精神值比我高，否则你们永远无法向任何人吐露书店的秘密。你们再考虑一下，承受得住就签。不行就算了。”
店主说得郑重又随意，竹唯和溪都在想店主如果真的只是S级精神值能力者，这契约的约束力其实和没签差不多。
但是以她展现出来的能力，恐怕不止S级那么简单。
可即便是3S级、4S级，狱守和内岛三区也不乏和她差不多的人，契约的保密性恐怕也不高。
两人对上店主天真又分外真诚的眼睛，没有多说什么，爽快地留下自己的精神力印记作为订契凭证。
0815作为监督者，同样没把店主准备的保密契约放在心上。
圆梦系统呐呐道：“……你现在真是太坏了。”
路遥：“怎么说话越来越难听？我可是诚实守信，如实以告，并未有任何遮掩。”
圆梦系统现在是没什么底气跟店主斗嘴的，沉默几息，又问：“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那些影子？”
路遥放在黑色小瓷瓶里的黑色液体并非什么粘合剂，而是她从自己的影子里揪出来的一小片暗影。
无形之物被店主拿在手里把玩，揉成液体，盛入特制的容器里，又被用作“胶水”用于修复机械躯体，圆梦系统一直旁观，还是没忍住问出来。
路遥诧异：“想起来？”
圆梦系统察觉说错话，立刻描补：“我是说‘觉醒’。”
路遥：“也没有太久，就是准备虚拟直播间的时候。”
第一次察觉其实是在墨祝的神域里。
第二次是得知自己为开店莫名背负一千万贷款的时候。
直到第三次，路遥琢磨搭建虚拟直播间，莫名感觉脚心发痒，看到了它们。
那些暗影会回应她的恐惧、愤怒，路遥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
它们仿佛生来就受她驱使，虽为暗影，偶尔却叫路遥想到毛茸茸小店的水滴海豹。
圆梦系统不再多问。
修理工作结束，契约也签了，路遥不打算留人，她还有芥子空间里的工作要做。
0815携一众狱守和犯人离开，待把八名犯人送回各区监舍，0815立刻联络基兰主任，汇报在书店发生的一切和第一组志愿者名单，附带一份完整的视频资料。
大约二十分钟后，0815收到基兰主任的视讯。
悬浮光屏上，基兰主任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硬，语气甚为严肃：“除了两名志愿者，今晚被店主修复的余下六人，待天亮全部送到修理部返工。往后械斗受伤的犯人，都不要再叨扰她。”
0815心中忐忑：“有什么不妥？”
基兰叹一口气：“那绝对不是6S级精神值能力者的修复手法，太娴熟轻松了。若她没说谎，被修复的机械躯体将获得同她精神值等级相同的防御力，对我们而言不是好事。”
0815很快明白基兰主任的意思，心底一阵后怕，甚至有些后悔去找了路遥，又想到竹唯和溪，“不如连志愿者也一起送去修理部？那两人的机械躯体性能和精神值在同组中都不是最优，战斗技巧弥补了这些不足，如今得到等同于6S级精神值的防御力，也不是好事。”
基兰道：“不急。最好的办法是直接更换掉那几个犯人的机械躯体，岛上没有给犯人准备的机械躯体，调货过来需要时间。再者店主很敏锐，更换志愿者的机械躯体，她一定会察觉。不知她来意，暂时不要惹她生疑。而且，再过两天就是第三区的活动日……”
0815差点忘记这事。
第三区和第二区的犯人平时鲜少有机会出来，犯人不服从监舍的管理，精神值和武力值又普遍高于中部三区得犯人，放在一起容易出问题，他们的活动时间一直和中部三区岔开。
过两天就是第三区到第七区和第九区活动的时间，届时第四区、第五区和第六区的犯人都在本区内活动，就连劳务改造也暂停了。
那些家伙肯定会去书店闹事，被选为临时店员的两名犯人防御值高一点，对书店和店主都有好处。
不仅如此，第三区犯人出来活动的那两天，为保证店主的安全，第八区管理处也要安排护卫狱守过去。
翌日一早，天色刚亮。
书店的门口停下两艘迷你飞艇，竹唯和溪被各自监舍的狱守送到书店门口。
路遥刚从芥子空间出来，叼着恢复药剂到门口接了人，领着二人穿过大厅，往员工休息室走。

清晨时间紧, 竹唯和溪过来得早，比各区犯人平时活动的时间早一个半小时。
路遥准备带两位志愿者做一个简单的上岗培训。
书店店员这个职业，在这个时代已随着实体书籍的消亡而消失。
同时代相同类型的工作也基本被服务型工作机器人取代, 竹唯和溪都是第一次接触这种工作。
路遥先介绍前厅的工作区域，两人其实也挺熟悉, 只是第一次从工作角度观察店里, 感觉到底不同。
最主要的就是书籍展区和阅读室，工作内容并不复杂，日常就是及时补货和收拾客人离开后丢得四处都是的试阅本。
银桦来了后，这些琐事基本由他负责。
路遥介绍工作内容时, 就带了一句“不懂的地方可以询问银桦”。
竹唯和溪应了下来，心里却不以为然。
机器人确实取代人类接管许多重复机械的工作，但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需要向机器人请教。
即便人类和类人生物都在逐渐放弃原生躯体, 朝机械人的方向过渡，有智生物的智慧和学习能力绝不会输给自己创造出来的机器。
两个机械人面上如出一辙的稳重，路遥不知他们心中所想，她倒是挺喜欢机器人。
贯岛所在时代的机器人技术发展远超路遥所在的世界。
在这里, 机器人不仅可以承担一些细致复杂的工作，拥有自主管理能力, 甚至被编入了类似人格的特殊程序。
就说银桦, 他被编入的人格程序是亲切、体贴、谦虚、好学, 还很有幽默感。
书店开美食主题直播那天, 银桦在周素手下当学徒, 竟学会了几道菜。
只是贯岛上除了路遥和助播店员, 没有原生人类, 银桦也找不到烹饪用的厨具和材料, 哪怕跃跃欲试想做菜, 也难为无米之炊。
听店主叫志愿者有问题请教他，他又期待起来，丝毫没有察觉两位志愿者的轻视。
前厅另一个比较重要的区域就是直播区域，路遥不会安排竹唯和溪进直播间，只简单提了一句，最后是收银台。
路遥希望竹唯和溪轮流在收银台值班，届时另一人就和银桦一起负责书籍展区和阅读室，路遥负责白日的直播、策划主题直播，以及推出新书。
三位店员的主要工作区域在前厅，但是后面还有仓库，路遥带他们转了一圈。
楼上有两个仓库，一个存放书籍的大货仓，隔壁稍小的仓库用于发货和收发包裹，走廊左右两侧都有货梯。
一楼有一间员工办公室、一间店主休息室，一间小仓库。
店主休息室是路遥的私人办公室，昨天才扩建完成。
店里有了机械人店员，每隔八天就要换一次人，哪怕签了保密契约，店主也不想暴露书店最核心的秘密，她把芥子空间和正在准备中的书籍资料都搬到了店主休息室。
小仓库里堆放着一些杂物，包含部分书籍存货、还未上架的新样书，为主题直播准备的道具。
逛完了这些地方，路遥最后领着竹唯和溪走进员工办公室。
这个房间的格局和其他店铺的办公室差不多，有桌椅沙发以供店员休息，进门左手靠墙立着一排密码柜，供店员存放工作服、工作牌和私人用品。
要说有哪里比较特别，路遥在这个员工办公室里设计了一间虚拟用餐室。
路遥介绍：“用餐室和虚拟直播间一样，只要戴着店员的工牌就可随意进入。进来后就能如直播间的客人一样品尝到店里提供的食物。贯岛的白日太过漫长，我不太习惯，每天差不多要吃十二到十五顿餐才能挨过去。要是你们对食物感兴趣，我订餐的时候多叫两份。”
竹唯和溪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一时没想起哪里不对，只听店主说可以订员工餐，竹唯率先表态：“我要。”
竹唯成为机械人的时间不长，前日在监舍看到书店的美食主题直播，就想起以前为了生存吃的苦头，又难免怀念曾经能吃东西的时候。
她没想到来书店还能体验美食的快乐，店主允许，她没有任何犹豫。
溪放弃原生躯体已经很多年，原来在实验室靠研究员调配的营养补给维持基本生命体征，对食物没有特殊执念。
只是这一遭拼了命入职书店，总觉得店里提供的任何东西他都要体验一番才算值。
竹唯话音一落，他道：“我也要。”
路遥拿出两套工作服递给两人，又把工牌分发下去，叫竹唯和溪穿戴整齐，跟着银桦出去做开店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