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昨晚大概只睡了一个小时,第二天排满了一整天的会议。
虽然累到了极点,但他依旧和往常一样,刮胡子、打领带,西装香水,一样不落。他向来注重自己的形象管理,这不仅是出于从小到大的习惯,更是因为外在的精致能让人看起来精神抖擞,无论内里的那个人多么疲惫不堪或者心绪恍惚,考究的修饰都能让人依然看起来从容不迫。而这在他充满变数的职场显得尤为重要。
只是昨晚的事情到底搅乱了他的心思,会议上他不断走神,他不得不暂停了十分钟,去走廊抽了几根烟才回来继续。他逼迫自己从那种疲惫和不快中脱离,他需要百分百的专注。
等到终于结束一上午的会议,他在午休的时间给于菀打去了电话,不出所料,已被拉黑。他拿出第二个手机再次打了过去。
他站在窗口眺望着远处,他等待着,直到手机的嘟嘟声停止,传来了她的声音:“你好?”
他没有废话,直接问:“能见面吗?”
于菀第一时间就听出了他的声音,立刻挂断。
他再次拨过去,这一次隔了很久才接起来,听得出来,于菀的愤怒即将到达极限:“你能别来烦我了吗?”
“给我一个拒绝见面的理由。”
于菀气笑了:“你是不是吃错药所以失忆了,你这么快就忘了昨晚发生的事吗?”
“所有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我需要见到你。”
“没有!解决不了!我警告你,你不要再联系我!”
电话再次被挂断,陈?收了手机,没有再打过去,他知道这个号码应该已经再次作废。
他抬头看了看,今天天气很好,蓝天白云,阳光微微刺眼,却并不热烈,没有多少温度。他双手抱在胸前,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胳膊。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一下,秘书拿着待签字的文件走了进来。陈?停止了思索,他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听秘书一件件汇报,然后在那几个文件上一一签字。
他在最后说了一句:“晚上的局给我推了。”
秘书有点惊讶:“陈总,今天晚上的饭局跟对方约了很久。”
陈?笑了笑:“我应该比你更清楚,但是推了吧。”
回顾他过去的人生,理性和逻辑占据了主导地位,但是每一次在人生的关键节点,他从不倚杖纯粹的理性,或许数据推演可以帮助他得出重要结论,但世界终究是由人组成,有时候就是需要那么点冲动那么点激情,有人把这叫做第六感,而他足够相信这种建立在过去认知带来的绝对直觉,至少目前为止,这种直觉让他无往不利。
陈?在刚才短短的思索中,已经下定了决心。
或许财富到达这种程度时,大部分人都认为他理应高枕无忧,享受世界。可是如果只是追求物质,那么他从出生开始就可以放纵,一生挥霍。金钱到达极限无非也就香车豪宅美人,再往深处探寻则会走向某些极端,他见过不少,无意于此。
他把自己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事业上。他创过业,也在投行工作过,直到回国后创立君达。他享受建立属于他的权力王国,更享受投资游戏里的瞬息万变。恐怕很少有人会相信他现在还会亲自追着一个客户追到机场,缠着对方滔滔不绝聊上两个小时,也曾为了得到某个创业者的青睐一路跟着对方去了不同竞争公司,直到对方出来跟他签下合同。这年头不缺创意,对的人才是稀缺品,时机一闪即逝,耐心和果断至关重要,他向来擅长于此。
所以,他非常清楚解决昨晚的麻烦需要尽快,一刻也不能拖。
于菀今天迟到了,因为早上的哭泣。
调整好心态到了公司,她叫了个同城闪送,把何川北的银行卡送到了麦肯,她依旧没有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当然,黑名单里还多了个陈?。
她尽力遗忘昨晚那场羞辱。
最近几天,于菀和向青艺都在为年会的节目做准备,留给她俩的时间并不多。好在那个越剧选段她小时候跟着奶奶唱过,捡回来练了几遍倒也能唬人。再放点伴奏,向青艺在一旁的三脚猫越胡也拉得像模像样。正式排练了两遍之后,她俩这小破节目竟然被行政部门看中,要作为倒数第二个节目隆重登场。
行政小姐姐告诉她俩,公司董事长私底下是个票友,京剧越剧黄梅戏,什么都爱听点,只是现在的年轻人甚少会有这种才艺,往年偶有类似节目,董事长都会格外开心,能发上几个大红包。小姐姐暗示两人好好准备,等着到时候迎接惊喜。
两人顿时受宠若惊,原本小打小闹的节目当作正事来办了。
又是一个排练的晚上,向青艺跟于菀吐槽:“菀姐,我真的压力山大了,谁知道董事长会喜欢这个啊?不会有人把我俩当成马屁精吧?”
于菀笑着回:“这事听起来不稀奇,估计公司老人都知道。既然往年有人表演过,我俩也没什么,你还是期待一下到时候能收多大的红包吧。”
向青艺被于菀一安慰,放松不少,又问:“菀姐你紧张吗?到时候你可是主力,注意力全在你身上。”
“不瞒你说,我现在都已经开始打哆嗦了。”
向青艺赶紧拎起越胡说:“好了好了,那休息到此结束,我们赶紧再排练一下!”
其实于菀紧张的点不止这个,她在婚礼上见过李诚,还是以李绍霖女朋友的身份,虽然说他那样的人物不至于跟李绍霖一样没头脑,但她还是有点不安。
不过现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决定走一步算一步,人家也不一定记得她。
两人一直到了九点才散场,走到园区门口还在讨论刚才哪里有问题哪里要注意。
“诶诶!”向青艺突然撞了撞于菀的手臂,兴奋道,“我看到个大帅哥!”
于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公司门口的马路边,陈?正倚靠在车旁,静静望着这边。
“还开豪车诶!”向青艺越发激动,“他在等我们公司的人吗?怎么一直看这里?”
于菀拽着她往边上去:“走走走,赶紧赶地铁。”
“诶呀现实中很难看到这么有品的帅哥,我还想多看两眼呢!”
于菀挽着她的胳膊继续往前:“我想起来了,刚才第二段你是不是进早了?”
向青艺顿时一惊:“有吗?我咋不觉得?”
于菀说:“下次我们得录视频,有利于我们复习纠错。”
“你说得有道理。”
两人没走多远,一辆黑车缓缓跟上,既不往前,也不停下,就这么缓慢地跟着她俩。
向青艺扭头去看,越看越奇怪:“这不是刚才那个帅哥的车吗?他想干嘛?”
于菀咬着唇不说话。
向青艺看看车,又看看于菀,问:“菀姐,刚才那个帅哥是不是在等你啊?”
于菀说:“他是神经病,你不用管。”
向青艺闭了嘴,再走了几步,对于菀说:“要不你去跟他聊聊,我先撤?你俩要是吵架了,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情侣之间还是得好好沟通。”
“我跟他不是情侣。”于菀说完,又觉无奈,她对向青艺说:“你先走吧,我等会儿自己回。”
向青艺点了点头:“那你好好说啊,别发火。”说完赶紧溜了。
于菀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到了路边,陈?的车已经停在那里等着了。
他越过座位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对她说:“先上车。”
于菀没动,冷冷道:“你觉得我还敢上你的车吗?”
陈?没吭声,径直打开车门走了过来。
于菀退后一步,一脸戒备:“别往前了,你就说你要干嘛?”
他停在原地不动,和她相距大概两米。
他说:“昨天晚上的事,我很抱歉。”
再就无话。
于菀点了点头:“说完了?”
陈?看起来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对不起。”他大约很不习惯说这三个字,没等于菀有任何反应就赶紧继续说点别的来掩盖住那句话,“你能原谅我吗?”
于菀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她平淡道:“可以,我原谅你了……这样行了吗?”
陈?薄唇紧抿,被她这副态度堵得说不出话来。
于菀问:“那你以后能别来烦我了吗?”
陈?没有回答,他坚持自己此行的目的:“我俩的问题必须解决。”
于菀终于忍受不住:“为什么要解决?!我不想和你有任何关系了,我们已经彻底over了你不明白吗?”
「彻底」,「绝对」,「不可能」,这些词都不存在于陈?的字典,他在过去的经历中从未轻易放弃任何目标,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会全力以赴去创造一万分的机会,或者也可以说,不择手段。
他想了想,声音依旧冷静:“我知道我很过分,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你尽管报复我,只要你能原谅我,只要你说得出来,我都会照做。”
于菀想起陈?曾说李越安闻着点味儿轻易不松口,她觉得这句话应该送给他自己。此刻,陈?站在她面前,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路过行人只会因为他优越的外表而停留,他们怎么会想得到有人会顶着如此漂亮的皮囊做出那样恶劣的行径呢?
于菀死死咬着嘴唇,那丝痛感逐渐让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是吗?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那你去死吧。”
陈?平静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惊讶,语气严肃并且认真:“真的吗?这句话是真心的吗?”
于菀避开他的视线,没有回答。
他还在等待着。
在车上被他羞辱的场景还有那束花那张卡片一一划过脑海,于菀忽觉喉头发紧,艰难地说:“昨晚,你践踏了我的尊严,我想让你也尝尝同样的滋味,可以吗?”
他几乎是立刻回答:“可以。”
于菀看向他:“我要你脱光你的衣服,赤裸着身体,从那里跳下去。”她伸手,指向不远处的桥面,而那桥下就是湍急的黄浦江。
陈?定定看着她,没说话,也没动作。
于菀收回了手,了然地朝他微笑:“那,再也不见。”
走了几步,于菀忽然听见陈?跟了上来,随即就被他拽住了。她刚想发作,却见陈?一把脱掉了身上的西装递到了她的手里,而他一边看着她一边在解着自己的领带。
于菀愣住了:“你,你干嘛?”
他把领带和脱下的衬衫一起交给她,勾起一抹笑来:“于菀,你得说话算话。”
还没等她回神,陈?已经朝那桥面走去。
于菀在原地呆了呆,赶紧跟上去,可是陈?步子太大,她小跑着才能跟上,她边跑边喊:“你回来!你给我站住!”
此时正值打工人加班结束的高峰期,这条路上人来人往,深冬季节,赤裸着上身的陈?走在其中格外显眼,他快步走过,周围人群纷纷侧目。
于菀又急又恼,直到桥边才追上了他,她冲上前去一把拦在他面前:“喂!我开玩笑的,你别发神经,你当我没说过!”
他看着她,郑重其事道:“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话负责,你既然说了,我就会做。”
于菀赶紧说:“我开玩笑的!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还有别的解决方案吗?”
于菀不想再刺激他,但一时又不知如何作答。
他笑了笑:“待会儿见。”
眼前忽然一空,于菀眼睁睁看着他转身撑在桥上的栏杆一跃而下,连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
她瞬间惊呆了,周围路人的惊呼声四起。她急忙凑到栏杆边往下看,桥下的江面漆黑一片,隐隐只能看见一圈小小的水花,根本不见人影。
于菀的心脏剧烈抽缩着,整个人都仿佛失去了重心,她顾不得自己的头晕目眩,拼命抓住了旁边的一个路人问:“哪里可以下去?你们知道吗?有路吗?”
被她抓住的女孩忙说:“那里有台阶,你别急!”
于菀呆呆点头:“好,谢谢!还要麻烦帮我报个警叫个救护车,拜托了!”
她也没等对方回答,急匆匆朝着女孩指的地方跑去,绕过一片小树丛,她顺着台阶级级往下。这台阶明明没多少,她却觉得这段路是那么漫长,长到仿佛没有尽头。
当她终于来到了江边的堤岸上,感受到寒风刺骨,她不敢想象这江水有多深,有多冷。
她朝江面喊他的名字:“陈?!陈?!”
没有任何回应。
她带着哭腔继续喊:“陈?!你上来了吗?你给我个声音!陈?!你别吓我……”
于菀在沿岸来回走、来回喊,嗓子都要哑了,可是江面平静,连刚才的水花都不见了。一切归零,无踪无迹。
她望了一眼上面的桥,围观路人还在探头看着,她又看向漆黑一片的江水,无尽的恐惧爬上心头,她不敢相信刚才还在和她道歉的人就这样彻底消失在她眼前。
她为什么会提出那样的要求?
陈?为什么真的会照做?
于菀崩溃地瘫坐在地上,可是哭泣于事无补,她赶紧抹了把泪,掏出手机摁了110,才刚拨出去,就听到附近好像有动静。
她急忙站起身循着声音去找,终于发现声源来自前排灌木挡住的草地。
于菀挂了电话,飞快朝那奔去。
只见陈?正湿漉漉地躺在草地上休息,胸膛在剧烈起伏着。她急忙在他身旁蹲下,仔细查看,见他脸上身上好像都没有大的伤痕,她那颗七上八下的心这才安稳落回到胸腔。
放松下来的于菀终于敢放声大哭,她再也忍受不住,边哭边骂:“你是神经病吗?!你是不是真的有毛病啊!我要被你吓死了呜呜呜……”
陈?上岸后又冷又累,直接在草地上躺下了,此刻支起身子看着她,柔声安慰:“别哭了,我没事。”
“哪里没事?你万一淹死了怎么办啊……”
“淹死了不是更好?”
“哪里好?我开玩笑的,我没想让你死啊呜呜呜……”
“不会的,我水性很好,还学过潜水。”
“那能一样吗?!那也不能跳黄浦江啊,谁没事跳黄浦江啊!”
他看着她哭泣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于菀见状更气了,她猛的推了他一下:“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是在找死吗?”
陈?收了笑意,有些不解:“有那么严重吗?我在英国读大学时,每年期末考试结束都会有个活动叫trashing,跳河是其中一项传统,全裸跳都不算稀奇。”
于菀本来沉浸在刚才的惊吓之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现在她突然感到有些无措,还有些无语:“所以……所以你是跳习惯了吗?”
他唔了一声,说:“也就一两次吧,不过起码我对这件事有充分的预知,你不用担心我。”
于菀从昨晚到今天经历了太多情绪起伏,她感觉自己已经破碎不堪了,她吼道:“我才不担心你!我只是不想白白摊上一条人命。”
他静静听着她发泄完,刚才那种调侃完全不见了,他轻声问道:“那你能原谅我了吗?”
于菀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坐过山车,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表情了。
陈?歪着头看她,近在咫尺的距离,于菀看到他的脸上全是水珠,身上也是,他的嘴唇已被冻得发白,牙齿也在打颤。
于菀胡乱擦了擦眼泪,从地上拿起他脱下的衬衫帮他去擦脸上和身上的水,又把西装套回了他的身上。
陈?全程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坐起身配合着她,路灯下他的眸子又黑又亮,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于菀还想脱下自己的羽绒衣给他,却被他阻止了。他按住了她的手,观察着她,见她没有反抗,才慢慢往前靠近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的身体是那样冰冷,还在微微颤抖,于菀很用力地回抱住他,想要把自己的热气多传递一点过去。
陈?的反应在这冬夜像是慢了几拍,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在这一刻终于得偿所愿,也获得了救赎,他忍不住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进她的发间,无比贪恋地抱紧了她。
“原谅我吧,说好了的。”
他的声音和刚才的眼神一样温柔,于菀的心早已软得一塌糊涂,哽咽着说:“你是疯子吗?”
他的声音低低的:“在遇到你之前,还没这么疯。”
于菀才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那你以后能别这么疯别这么吓我了吗?”
陈?放开她,望过来的眼神柔和下来。
“好。”
他微微低头,冰凉的嘴唇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还好,他们还有以后。
第60章 年会
凌越的年会在海市一个会展中心举办,场地巨大,可以容纳两千多人。于菀和向青艺跟随着其他表演嘉宾提前到场彩排,看着豪华的舞台和专业的灯光,他们一个个都有点紧张起来了。
休息间隙,于菀才看到陈?的微信,问她有没有到地方。于菀拍了个舞台的照片给他发过去,电话立刻就过来了。
他问:“紧张吗?”
落水之后他的感冒到今天还没好完全,声音带了点鼻音,有种特殊的磁性。
于菀说:“还好,反正大家都不是专业的……你怎么样?”
“正常工作,稍微有点累。”
“注意休息。”
“好。”他停了停,又说,“我已经让绍霖跟李叔解释过了,婚礼那天纯属误会,你别担心,李叔已经知道了,今天遇到也别怕。”
“好……谢谢。”
落水那晚,救护车很快到了,于菀陪着陈?去了医院,检查一番后没什么问题,只是有点发烧,她总算放下心来。
之后两天,陈?每天一个电话过来,于菀一一接了,态度竟比原来还好一些。
虽然他俩默契地对那个雪夜在车上发生的一切没有提及,但是已经发生的伤害和已经表达的爱意都明晃晃存在两人的记忆里,以至于他俩聊天的气氛有时有点尴尬,有时又过于亲密仿佛成了真正的情侣。
于菀的理智告诉自己不应该原谅他,可事实上她已经选择了原谅。她说不上来他俩现在到底算什么,也许陈?也不知道吧。
他轻轻咳嗽一声,问:“你今天表演节目穿了什么?”
于菀看了看自己,回答:“旗袍。”
他笑:“我想看。”
那声音仿佛就在她耳边,于菀听得有点脸热,她往边上走了走,又听见他说:“快结束了告诉我,我来接你。”
于菀站在角落,低头盯着自己的小皮鞋,她无意识地踢着地毯上的一条线头,她说:“好吧。”
“为什么是‘好吧’?”
“不然呢?”
“听起来很勉强。”
“……会很晚。”
“多晚都行,”很短暂的停顿之后,他说,“我很想你。”
陈?在那晚之后再也不掩饰他的情感,于菀一开始非常不适应,现在好了一些,却还是感觉心头异样,她忍不住用指尖轻轻掐着自己的手心,轻声说:“我们前几天才见过。”
“那天不算。”他语气寻常,“没有接吻的见面都不算。”
于菀觉得自己的脸比刚才更热了,她有些无奈:“你这人……”
“我这人怎么了?”
“有点太讨厌了。”
“还讨厌我?”
“嗯。”
他不说话了,两人沉默几秒,他开口:“于菀,你得一直一直讨厌我。”
于菀愣了愣,她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这时,她突然看见向青艺正在朝她招手,她赶紧对陈?说:“我要过去了。”
“好,那待会儿见。”
“嗯。”
于菀挂了电话朝向青艺走去,向青艺一脸八卦的笑容:“诶哟,菀姐,和好了呀?”
于菀一本正经地说:“和好什么?”
“还想骗我呢?你讲电话都讲得脸红了。”
于菀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是场馆里的暖气开太足了。”
“是吗?刚才是谁还在找外套披上哦~”
“青艺,还想不想好好表演呢?”
向青艺大笑一声,拖着于菀往后台补妆去了。
自凌越成立以来,李诚和李越安每年都会出席凌越的年会,只不过今年多了个李绍霖。不同于各种互联网公司的风气——大老板会在年会上跟大家打成一片,恒远集团做机械零件起家,是个传统企业,年会上少不了各种致辞,穿插着颁奖和员工节目,整个流程中规中矩。
忙碌一年,公司里大小高管少不了过来一轮轮敬酒,虽然说都是“我干杯,您随意”,但一整晚下来,李家父子三人都喝了不少。
年会接近尾声,李越安和李绍霖默契地扮演了一晚上的兄友弟恭,也都有些疲乏。
李越安心里巴不得这破年会赶紧结束,却忽然看见舞台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于菀身穿一件白色旗袍,身材袅娜,走到了舞台中央,她和边上一个粉色旗袍的年轻女人小声说了几句,然后站正了,轻轻呼了口气。看得出来,她有一些紧张。
“大家好,我和我的同事代表市场部,为大家带来越剧选段《穆桂英挂帅》。”
李越安看了一眼他父亲,果然,一晚上都没怎么看节目的李诚饶有兴致地望向了舞台。
李越安勾了勾嘴角,对李绍霖说:“绍霖,你这前女友还真是不简单,还会唱戏?”
李绍霖微笑:“哥,忘记告诉你了,于菀和我什么关系也没有,那天就是个误会。”
李越安说:“是吗?怕不是另寻高枝飞走了?”
李诚突然出声打断:“你们年轻人就喜欢私底下瞎胡闹,我警告你们,在公司可别给我搞出什么桃色新闻来。”
李绍霖忙说:“爸,我可都跟你老实交待过了,于菀就是我一个普通朋友。”
李诚瞪了他一眼,再次看向舞台。
台上的于菀正唱到“头戴金盔压苍鬓,铁甲战袍又披上身”,坐在李诚一旁的男人说:“董事长,好几年没在年会上看到戏曲表演了,这方面你是行家,今天这位‘角儿’怎么样?”
李诚轻轻打着拍子,听了一会儿才笑着评价:“中气不足,柔媚有余,我看这位女员工不应该唱穆桂英,应该唱追鱼,做那鲤鱼精正合适。”
刚才那人大笑:“什么鲤鱼精,我看是狐狸精吧?”
有人起哄:“这还不简单,改天让人安排安排,喊这位女员工过来给董事长专门唱一段。”
桌上人都笑起来,刚才那男人继续说:“越剧嘛,吴侬软语,就该唱点情啊爱啊,我一听这软绵绵的声音骨头都酥,哪里想得起穆桂英的气势?”
李诚斜睨他一眼:“这就骨头都酥了?”
“你瞧瞧台上这身段,这嗓音,哪个男人见了不酥?”
李诚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听戏。
于菀和向青艺自然不会想到,自己准备多时,甚至是特意为了展现女性风采才选定的节目最后仅仅沦为了老男人酒桌上的谈资。
李诚忽然侧头,他的秘书赶紧上前蹲在他一旁等候吩咐。
李诚说:“准备两个大点的红包。”
秘书问:“您看八千合适吗?”
李诚笑:“小家子气,再加个一万。”
“是。”秘书说完赶紧去一旁准备了。
旁边那人道:“看来董事长对这位‘角儿’满意得很呐,这么多年了,口味一点儿没变。”
李越安一直没说话,听到最后这句忽的脸色微变,又很快隐藏好情绪,笑起来:“赵叔,还是您了解我爸。”
这位赵总早年跟着李诚打天下,如今已是李诚身边的左膀右臂,说起话来一股子浑不吝气质,无所顾忌。他朝李越安举杯:“越安呐,你赵叔今天喝多了,敬你敬你!”
李越安忙双手端起酒杯遥遥低下:“赵叔,是我敬您才对。”
两人举杯干了,就此揭过话题。
李绍霖没注意到酒桌上的情况,他正忙着在台前录视频,然后发给陈?,不忘加一句:【?嫂今天大出风头啊!】
于菀和向青艺的节目终于顺利表演完毕,收获了今晚最多的掌声,她俩回到后台,忍不住互相拥抱鼓劲。
向青艺长吁一口气:“可算完成了!我今天没出错,我太厉害了!”
于菀附和:“咱俩都很棒!”
两人正激动着,行政小姐姐过来喊她们去给董事长敬酒,特意加了句:“专门喊你俩哦~”
于菀和向青艺知道要去领红包,强压住欣喜,一起往会场主桌走去。主桌上的高管平时连面都见不着,两人都只认识李家三父子。
“董事长好,各位领导好。”
两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姑娘光是站在那就很养眼,主桌上的男人纷纷回应。
李诚笑眯眯望过来,视线最终落在于菀身上,他问:“你学过越剧?”
于菀回:“小时候跟着我奶奶听了不少,都是自己唱着玩。”
李诚点头:“那你有这水平不错了,很有天赋。”
“谢谢董事长夸奖。”
站在一旁的秘书走过来,笑着奉上红包:“这是董事长给你俩的红包。”
两个红包又大又鼓,于菀和向青艺互相看了一眼,收下后朝李诚道谢:“谢谢董事长!”
李诚身旁一个胖胖的男人喊人上了两杯酒,说:“你俩今晚得了好彩头,不得敬咱董事长一杯?”
于菀两人举着杯子朝李诚敬酒,李诚看了一眼,说:“给姑娘上什么白酒,换了红的来。”
两杯白酒立刻被撤下,换了两杯红酒。于菀正举到嘴边,听见李诚对她说:“不用干杯,随意抿一口就行。”
于菀心中惊讶,但还是喝下了一大口,向青艺比她酒量更差,才喝了一小口就不喝了。两人的作派在这种场合显然都不够客气,放在平日自然会有人出言打趣教训,只是今天李诚提前发话,其他人都没再说什么。
两人敬完酒,拿着红包开开心心回了自己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