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熊手里的木盆砸在地上,人看呆了。
张秀丽一把打到他脊椎骨上:“要死啊,老娘刚洗好的衣服!”
随即顺着老儿子视线看过去,完了,老儿子又特娘的犯病了。
闻嘉嘉眉毛微挑,拍拍鱼篓得意道:“吃爆炒泥鳅。”
回到后院,把鱼篓中的河货倒入大桶中,加水能养个两三天。
她惯爱重口味,吃食当然是跟着自己的口味去做。
泥鳅处理干净,先用热油将野蒜辣椒和姜片爆炒出味儿,再把泥鳅倒入锅中翻炒。
从菜园上看,闻家人也会沾点辣,就是这辣椒不太够劲儿,闻嘉嘉愣是没闻到呛味儿,可见就算会吃辣,也只能吃微辣。
所以家里像是剁椒酱,豆瓣酱这种辣酱调料是没有的,好在有酱油,还是农村自酿的酱油,酱香味儿很足。
她撒点食盐倒入酱油继续翻炒,又加半锅铲的酒,添半碗的水,盖上锅盖焖煮。
不一会儿,香味儿止也止不住的飘出来,勾得两姑娘趴在灶台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锅中看。
闻嘉嘉尚能忍受,她还有心情瞧瞧油罐,心里暗道不出三日家里就得断油了。
“小姨,泥鳅好没?”闻萱被闻嘉嘉说过几回后不嗦手指了,改舔嘴唇。
闻嘉嘉:“你要是再舔嘴唇就没好。”
她这样一说,闻春就立刻把妹妹嘴捂着,眼巴巴看着闻嘉嘉,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
闻嘉嘉忍不住发笑,又等半分钟,才把锅盖打开,裹挟着香味的水蒸气扑面而来,而后才露出锅里浓油赤酱的泥鳅。
起锅前,蒜苗倒进去,翻炒断生就能盛出来吃了。
绿油油的蒜苗点缀在酱色的泥鳅边,惹得姨甥仨食欲更添一层。
主食依然是肉粥,想着不够吃,闻嘉嘉还额外蒸了几个地瓜。
闻春闻萱这两孩子,怕是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吃过如此多油多酱的菜,一时之间吃得头也不抬,碗筷声吞咽声阵阵,连嘴唇边鼻子上都沾上酱汁。
隔壁陈家。
张秀丽站在后院使劲儿嗅,总觉得隐隐有香味传来。
别低估这年头老百姓们对油水的渴望,你就算手里过了生肉,人家都能闻出来。
“闻家这日子过得还不错嘿,这得放多少料才能把菜炒出这味儿,小年轻果然不能当家。”
张秀丽暗暗嘀咕,把院里的鸡赶回窝,朝着闻家方向看一眼,转身回屋。
“当家的,你对老三的婚事有没啥看法?”张秀丽收拾灶台说道。
陈有粮惬意地闻着烟叶,随意道:“能有啥看法,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能找到媳妇都算是祖上积德先人保佑了。”
张秀丽“哐”一声把菜板放下,斜眼瞧:“有你这么埋汰儿子的吗?”
陈有粮哼笑:“你就死心吧,有空去前山村后山村这些地方寻摸寻摸,或许能找到你的三儿媳妇。”这些村子偏僻,疼爱闺女的人家都愿意把闺女嫁出村。
他媳妇总想给老儿子找个哪哪儿都好的媳妇,可人家条件优秀的姑娘哪里能看得上自家那个一年出工不足两百天,一天工分不足6工分的儿子。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他们老两口在时还好,不在后自家老儿子或许还比不上隔壁的闻三。
想到这儿……陈有粮忽然抬头:“你不会是瞧上隔壁闻三了吧?”
张秀丽立刻反驳:“那不能。”
陈有粮点点头:“也对,不能耽搁人家好姑娘。闻家姑娘都那么苦了,两人真要凑一起,她不得更苦。”
倒不是说他不疼老儿子,他在家里也是最偏老儿子的。只是他晓得,自家老儿子这种情况得找个能干且没啥累赘的闺女。
结婚嘛,两方都是奔着好日子去的。要是结婚后两方日子过得还更差,那结个屁啊。
张秀丽不满地“啧”一声,无话可说。
心道:你说的轻松,却不晓得你儿子见人家就犯病了。
她思考着解决办法,直到夜色深了,烛火灭了还在想。别说,还真让她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来。
“当家的。”张秀丽拍拍旁边。
陈有粮不耐,身体一翻:“干啥呢,明儿还得上工,有啥事不能明天说啊。”
张秀丽赶忙道:“我琢磨着请柳玉她姥姥帮忙给咱老儿子介绍对象。”
“行啊,这是好事。”陈有粮打哈欠,带着困意道,“睡吧睡吧。”
张秀丽哽住,一把扯过被子,嘀咕:“不止呢!我还要……算了,我跟你说个屁。”
翌日,张秀丽来到方家,方柳玉的娘家。
方柳玉嫁本村,她娘家离她婆家甚至都没50米,算是村里嫁得最近的。
她娘叫田俊霞,娘家在河沟乡,俊霞她娘是这附近有名的大媒婆。
“俊霞,在家么?”
“在呢!”
田俊霞擦擦手:“秀丽啊,来坐坐歇腿,我刚在喂猪,有啥事儿啊?”
张秀丽拉着她手道:“哎老姐姐,我是真有事求你。我那老儿子的婚事,想拜托你娘。”
田俊霞疑惑:“你年前还说你家三儿不着急结婚。”
张秀丽叹气:“现在急了,我怕他再这样下去没姑娘家瞧得上他。”
这事简单,田俊霞答应下来。
她娘媒婆做久了,她的眼力也练出来些,陈熊这人给他说门亲倒也能说。
像那种爱上牌桌的,天天都得去打酒的,还有老爱吹嘘爱动手的男人,她娘才不接。
张秀丽笑笑,又道:“我听说你娘最近在给河沟乡老魏家的儿子说亲?”
田俊霞摆摆手:“那没事!咱几个公社好姑娘那么多,不至于你家和魏家同抢一家姑娘。”
张秀丽压低声道:“我不是那意思,我是想问老魏家找着合适的了吗?”
“你有合适的推荐?”田俊霞道,“还真没找着,老魏家儿子有个条件,说是要找文化人,少说得读过初中,这就有点难了。”
张秀丽眼亮了,拍拍她手,指着门外笑道:“你灯下黑了不是,咱们队里就有个合适的。”
“谁呢?”
“闻家老三呐!”
呦!田俊霞精神起来,动动屁股坐直:“是嘞,闻三我咋没想到呢。”
这俩确实合适。
说实话,魏岱这人真行。是排长,拿23级工资,每个月能有52元,就算是城里,也少有人能拿50多的工资。
品性也好,小时候就能看出来他性子正,经过部队教育几年,想来也没歪。
就算家里有糊涂爹娘,可闻三这边也带着两外甥啊。
魏岱爹妈糊涂归糊涂,但人不坏。以闻三那张利嘴,制住魏家不成问题。
唯一一个问题就是随军。
魏岱暂时把人带不走,闻嘉嘉暂时也丢不下两外甥。在别人那里最大的问题,在闻嘉嘉这里反而不是问题。
田俊霞笑道:“你算是点对鸳鸯谱了,我等傍晚时就去闻家问问闻三的意愿。”
闻嘉嘉有啥意愿?
暂时没啥意愿。
闻嘉嘉听完田俊霞的来意,简直是不可思议。她晓得这时代少有自由恋爱这回事,只是没想到自己才穿来多久就有人来说媒,难不成她还是香饽饽?
不能吧。
君不见她还带着两外甥呢。
闻嘉嘉想了想说:“田婶儿,我家春儿和萱萱都还小,我要是结婚,那是肯定要带着两个孩子的。她们往后还得上学,能上到什么时候供到什么时候。”她就不信了,这条件还有人能接受。
谁知田俊霞哈哈一笑,拉住她的手说:“我哪里会不晓得。要是对方人品不行,要你放弃春儿和萱萱,我也不能介绍给你啊。春儿和萱萱当年还是我接生的,两孩子我也心疼。”
闻嘉嘉:……这都行?简直匪夷所思。
她加把劲儿继续说:“生活还不能过太苦。我这人脾气大,要是他家人不拿春儿和萱萱当回事也是不能的。而且我还不要一大家子住,如果他爹妈脾气坏,还兄弟姐妹一大堆,那也不行。”
田俊霞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巧了,他爹妈出了名的脾气好。兄弟姐妹四个,前面的哥哥姐姐已经结婚了。哥哥自己建了房,小妹也嫁了人,老两口平常带带孙子孙女,没有一大家子人。”
闻嘉嘉难以置信:“婶儿,您给我找的对象不会是离婚带两娃的吧。”
要不然就是缺胳膊瘸腿的。
“咋可能!”田俊霞马上解释,“婶儿我哪里能坑你。那人和你还有点关系,你那天晕倒就是他抱你去的公社卫生所,也算是对你有那么点小恩。”
不等闻嘉嘉接着问,田俊霞又道:“那孩子是军人,比你大4岁,一个月52的工资,过两年说不准还能带你去部队生活。真要去部队,那可就一切都不一样了。”
闻嘉嘉震惊:“52块钱,这也缺对象?他条件那么好能看上我吗?他算对我有点芝麻大的恩,那也是恩,我哪里能恩将仇报呢。”
比她大四岁,那就是23。
23岁的排长,听着好像不算啥。但是他可有23级工资,又是排长,已经算优秀的了。
闻嘉嘉深觉里面有大坑!
她推拒说:“我觉得还是不行,我爹妈刚去世,我不适合谈婚事。”
田俊霞哎呀一声道:“咱们现在不讲究这些。先见面嘛,你们先见个面,到时候聊聊。没让你们现在就定下,真不合适咱就一拍两散。现在不是封建社会,没逼婚这回事儿。”
闻嘉嘉无精打采:“田婶儿算了吧,我现在是真没这想法。”
田俊霞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闻嘉嘉脸色不太好,便讪讪离开。
刚才不是闻嘉嘉故意撂脸子,她此刻的状态是真不太好。
总觉得身上难受得慌,心里跟憋了股子邪火似的,手痒痒,想骂人,容易炸。
看着那刺头鸡死活不进窝,她都差点没忍住要提刀杀鸡了。
等到晚上,她就晓得了原因。
那股明显的下身热流以及久违的经痛,让她反应过来这不是她的原装身体。
闻嘉嘉捂着肚子想骂娘,迫不及待地到处翻月经带去。
边翻边回忆,记忆中原主因为常常接触冰水的原因,痛经那是相当严重。而她昨日还下过河,这个月只会是重上加重。
此时已是深夜,两姑娘互相依偎,已经熟睡。
乒乒乓乓的动静并没有把她们吵醒,闻嘉嘉翻遍房间也没有找着月经带,想了想,打开门去往楼上闻二姐的房间。
遗憾的是闻二姐房间也没有,闻嘉嘉身上冷汗一阵阵冒,痛得蜷缩在楼梯口,差点就没能从楼上下来。
她后悔了。
今天的合成机会用完了,她怎么只顾着合成铁制品,就没想着试试合成棉花棉布呢,说不准还能给她爆出张卫生巾来。
家里连张草纸都没有,无奈之下她只能拿出一件自己的贴身衣服来,忍着疼痛把衣服剪成条,然后缝成月经带的模样。
闻嘉嘉也顾不上煮一遍消毒了,她疼得差点在床上直打滚,心情脆弱的她在此刻厌世的想法暴涨,第二天醒来时枕头都还是湿的。
是泪水浸湿还是冷汗打湿她不晓得,她迫不及待地想去公社买月经带,然后去卫生所抓药,否则她迟早要自杀!
家里有红糖,闻嘉嘉给自己冲了杯浓浓的红糖鸡蛋汤。
两姑娘喝的也是这个。两个小人精像是感受到了闻嘉嘉身上的低气压,一早上都是沉默的。直到陈艾来接她们去学校时,她们还三步一回头,也不晓得是怕闻嘉嘉会直接跑了,还是直接死了。
“小姨怎么了?”闻萱蹙起眉毛,小小的脸上藏着担忧。最近渐渐恢复活泼的她,又再次安静了。
闻春蹲在门边望着家的方向,摇摇头,绞着手指眼睛发红。
闻嘉嘉找隔壁张婶儿帮忙请个假,她这会儿肚子没那么难受了,得赶紧去买。
张秀丽却道:“请啥啊,只有秋收的时候才强制上工,今天不去没关系。你那组的小组长是方多田吧,他这人眼睛最尖了,最多事儿!每天都要过遍人,谁没去他晓得。”
说完,还面露不爽。
眼瞧张秀丽还想拉着她继续吐槽方多田的种种事迹,闻嘉嘉赶紧脱身,挤出笑道:“婶儿我有事,我真有事,我回来再跟你聊。”
“……哎!行,咱们有空再聊。”
闻嘉嘉想跑,但跑不了。
她僵着脚步出门,快步往公社方向去。平日里十多分钟的路,她此刻只觉得无比漫长。
即将上工,道路上时不时就有人走过,闻嘉嘉绷着脸,浑身散发的冷气使得没几个人敢跟她搭话。
好在很快就走出浮阳大队的范围,进入公社时她可以说是面若冰霜,急匆匆的神色惹到好些人的注意。
“那不是闻家的姑娘吗?”
“对,就是她。”
“是又出啥事儿了吗,瞧着比家里房子着火了还要着急。”
“谁晓得呢。”
众人视线追随,见闻嘉嘉直冲供销社后,心里不禁嘀咕供销社今天是不是来货了,否则有必要这么着急?
公社供销社很小,说是供销社,其实和几十年后的乡村小卖部差不多。
面积小,卖的东西也少。
进门一扫,多是食盐酱油等厨房调料,再一扫,发现一半的货架都是空的。
闻嘉嘉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问售货员:“同志您好,月经带有吗?”
售货员懒洋洋地靠在柜台,捂嘴打哈欠,摇摇头道:“没呢!这玩意儿得县城供销社才有。”在乡下没啥市场。
“真没有?!”
闻嘉嘉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把售货员吓得都精神了几分。
闻嘉嘉又问:“那棉花呢?”有棉花,她能够回家自己做。
“棉花也没有,稀罕货一来就被抢光了,都留不过三小时的。”售货员又问:“那玩意儿你很需要?”
闻嘉嘉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很需要,非常需要。”
售货员看看门口,压低声音偷偷道:“那我私底下给你一个。”然后提半成的价,她还能赚一卷手纸。
闻嘉嘉迫不及待点点头:“好啊,不过你没用过吧。”
售货员矢口否认:“当然没有!”
闻嘉嘉有理由怀疑,她用过。
售货员没多说,让隔壁的大娘帮忙看店,然后自己跑回家。
不一会儿,她背着小包来了,从里头掏出个小盒子递给闻嘉嘉:“拿去吧。”盒子是红色,比几十年后的香烟盒要稍微大些。
她还嘀咕:“我刚买没多久,便宜你了,不收你月经带券,算你六毛钱吧。”
闻嘉嘉毫不犹豫地付了六毛钱。
但她也当众验起货,打开盒子,从里头抽出巴掌大小的月经带。
闻嘉嘉无奈:“这明明洗过。”
售货员理直气壮:“当然洗过,你这玩意儿买回来不洗啊?”
闻嘉嘉无言以对,她确实会洗。
售货员大概是没见过她这么狂放的人,抓过她手里的月经带塞回盒子中,低声说:“你快收好吧,你不要做人我还要做人呢。”
闻嘉嘉努力说服自己反正是需要用纸隔着的,心里的障碍才慢慢消失。
供销社里倒是有纸,闻嘉嘉没多犹豫,买完一卷纸后就离开。她还赶着去卫生所。
公社卫生所似乎刚开门,方榄正在把一筐筐的草药搬出来晒。
“闻嘉嘉?”方榄疑惑问,“有啥事儿吗?”
闻嘉嘉走进门:“有事,方大夫你们这儿有没止痛药。”
方榄一脸“你在想屁吃”的表情:“止痛药?不瞒你说,我们这里连消炎药暂时都没有。”
“止痛药呢?”闻嘉嘉尤不死心。
“更是想都不要想啦。”
方榄打量她片刻:“你哪里疼吗?其实止痛药也是不能浑吃的,这种东西上瘾,你就算去县城医院,医生也不会随便给你开。”
闻嘉嘉扯扯嘴角:“我经期疼。”
方榄恍然大悟,然后一脸平静:“多喝生姜红糖水,没红糖的话生姜蛋汤也行。实在没办法,忍两天就不疼了。”
至于多吃猪肉增加营养,平日少碰冷水减少寒气的话她都没说,很多病都是穷出来的。
闻嘉嘉郁闷离开。
家里的红糖也快没了,她很快连红糖水都没得喝了。
在再次经过供销社时,售货员喊住她:“同志。”
闻嘉嘉回头:“啥事儿啊?”
售货员道:“公社等会儿要去县里拉肥料,你要不要跟车去县城。”县城里才能买到棉花。
闻嘉嘉忙不迭点头:“要!”
能跟车的话当然要,自己这几日总不能指望一条月经带。
“车啥时候出发?”她问。
售货员:“大概半小时后吧,在公社部门口上车,你得尽量快点。”
闻嘉嘉匆匆谢过,赶回家中。
不多时,又带着钱票来到公社。
真是奇了怪了,早晨四处奔波没感觉到肚子疼,反而一坐下来,肚子又升起熟悉的闷痛感。
闻嘉嘉麻了,把灌满热水的水壶压在肚子的位置,又将自带的稻草垫在屁股下,才稍稍好受些。
车是拖拉机,速度要比驴车快,但依旧颠簸。好在她机智的带了稻草垫,本意是防冷防漏,但显然还起到防震的作用。
闻嘉嘉左摇右晃,只能死死抓住栏杆。因为怕吹风,她还坐在司机后头,以期望司机帮她挡住些风,结果就是那排出来的黑烟直往她脸上飘。
“咳咳咳!”呛人且恶心,闻嘉嘉差点连肚子疼都顾不上。
“要跟一段么?”忽然,拖拉机停下,司机对着正在走路的几人喊。
“学民啊,你这是去运啥?”
“运化肥。”
“等等还能跟你车回来不?”
“得看能运多少化肥,不过一般来说只有半车,应该是可以。”
车下的人边说话边上车,几人显然也是要去县城的。
闻嘉嘉抓紧时机移到左侧靠近车头的位置去,这里黑烟飘不着,风大点就风大点。
拖拉机“轰隆隆”重新启动,缓缓向前驶去,慢慢加快速度。
她拢拢外套,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
本以为这下子能直接到县城,谁知十多分钟后又在路上遇见人。
学民司机似乎很激动,似乎速度都加快几分。
“魏岱!”他大喊。
闻嘉嘉眼睛闭着,手臂紧紧圈着杆子,额头靠在杆子上。
他一喊,她眼睛便睁开了。
这人耳熟。
不远处的人回头,笑笑道:“学民哥,去县城呢。”
“对!”学民司机似乎很高兴,“你上来吧,我载你一程。”
魏岱拉着车尾的杆子蹬上车,径直往闻嘉嘉的对面走去。
闻嘉嘉收收伸长的腿,透过乱糟糟的头发丝看清楚了这人。
很高,起码有一米八五。
南方人均高度比不过北方,加上此时多数人的营养都不够,所以少有高个子。穿来几天了,他算是闻嘉嘉见过最高的人。
身材也要比当下一般的男性要壮实,坐下时腰板都是直的,闻嘉嘉就猜测他大概在部队里待过。
至于脸蛋,没细看,她肚子又开始一抽一抽发疼了。闻嘉嘉此刻只想躺着,也不追求海丝腾了,给她张稻草床垫也行。
闻嘉嘉眼睛慢慢闭上,风使劲儿刮,学民司机聊天聊得越来越起劲儿,最后还唱起歌,她怀疑司机今天必拉肚子。
快到县城了,学民司机问:“哎魏岱,你这次能在家里待几天,啥时候回部队。”
魏岱瞥眼对面的人,说:“下个月月底回部队,能在家待40天。”
“那挺好,顺带把婚结了。”
魏岱笑笑:“瞎说啥,远着呢。”
“远?不远了,我前几日都瞧见田姥姥来我们公社了,你就好好等着吧。”
“怎么,她说的是你们公社的?”
“是啊,柳玉姐说她姥姥拜托她娘帮忙找找有没合适的姑娘。”
柳玉姐……她姥姥……她娘……
闻嘉嘉睁开眼睛,想起这该死的熟悉从哪里来了,救命恩人啊这是。
很快到达县城,闻嘉嘉没空管什么恩人不恩人的了。
车子停下,闻嘉嘉扶着杆子颤颤巍巍站起身,偷偷歪头看稻草垫一眼,见没有红色血迹才悄悄松口气。
她一手提着水壶,一手拿着稻草垫,等靠近车尾的人都下车后她才慢慢往车尾走。
上车好上,她是踩着沙堆上车的。
下车就难了。平常时候她能直接跳,今天她还真没法跳。
闻嘉嘉踌躇片刻,准备滑下车。先把稻草垫扔到地上,再抓紧杆子准备坐下。
“要帮忙吗?”
闻嘉嘉抬眸,是魏岱。
闻嘉嘉点点头,魏岱伸出手臂,意思是可以扶着他的手臂跳下来。
“……”
她是不敢跳吗?
她是不能跳啊。
不过闻嘉嘉没犹豫,直接坐下,一只手扶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撑在车板上,双腿一蹬滑到地上。
“谢谢魏同志。”闻嘉嘉拎起水壶道。
魏岱帮她捡起地上的稻草垫,递给她:“不客气,闻同志。”
闻嘉嘉撇开散乱的头发,不可思议道:“不是吧你这都能认出来是我。”
她头发都乱成这样了。
说着,把头绳扯下来,重新扎个马尾,对魏岱道:“再次谢谢,这回和上回。”她暂时口袋空空,只能嘴上谢谢。
然后接过稻草垫,扔在边上的树下,往供销社方向走去。
本以为就此分开。谁知闻嘉嘉抄近路,魏岱走得快,两人又在供销社相遇。
闻嘉嘉瞧着迎面走来的人,忽然觉得这县城也怪小的。
魏岱同样惊讶,见对面姑娘瞪圆了眼睛,没忍住多瞧了她两眼。
脸还挺白。
其实刚上车没多久自己就认出她来了,毕竟他对那天记忆深刻。当天晚上也是做了半宿的噩梦,想不记得都难。
两人同时进入供销社,闻嘉嘉有原主的记忆,直奔月经带所在的地方而去。
买月经带需要月经带券。
这个券原主并不缺,她毕竟生活在城市,像这种每年都能在街道领取的券她还是有的,她的养父母也不屑从她手里收走。
但原主也不多,原主把省下来的月经带券都换给了班级的农村同学,所以闻嘉嘉此刻手上只有三张“壹条”券。
闻嘉嘉也不留了,狠狠心全给买光。
另外又买了几卷纸,决定回家后就把茅厕那一筐的竹片给烧了。
吃肉不自由,用纸还能不自由?!
最后见到砂锅,便又买个砂锅。
有砂锅能解放她不少时间,至少往后煲粥熬汤不需要再盯锅了。
她先前还想自己烧一个,后来想想太过天真。砂锅不比土炉子,这里可没有窑给她烧。
闻嘉嘉捂着胸口的钱包,只觉得此刻不但肚子疼,连肾也在隐隐发疼。
然而自己贫穷固然可怕,朋友的有钱更让她心酸。
虽然魏岱算不上朋友,但当她目睹他轻轻松松提一辆自行车时,酸得她的pH值都一路猛跌了。
“恭喜啊。”闻嘉嘉羡慕得不行,她啥时候才能有辆自行车,到时候她天天来县城。
魏岱侧头,见是闻嘉嘉,便笑笑打趣道:“那……谢谢?”
闻嘉嘉表情僵住,指着旁边的柜台:“要不我给你买两斤糖正式感谢感谢。”
魏岱将车推到门外:“那倒不必了,买车是你道的头声喜,我没礼可回,咱们两相抵消。”
又问她:“我送你回去?肥料没那么快来,学民怕是要等到傍晚才会动身。”
闻嘉嘉还真有点心动。
她已经开始疼了,虽然没昨天那么厉害,但也难受得紧。
等到傍晚,确实太难等。不等吧,就得自己走回去,她怕是会晕死在半路上。
闻嘉嘉思考没两秒,果断上了魏岱的车。至于他到底是不是惊天大坑或者离异带两娃的猜想通通被她扔在脑后头。
管他呢,命更重要。
快十点,阳光逐渐炽热,晒得人直发晕,仿佛身上水份被晒干,全身都酥了。
闻嘉嘉一手抱着水壶和刚买的物资,一手抓住魏岱的衣摆。
路过国营饭店,魏岱停车。
“我需要买些东西。”他低头,看着身侧的手说。
闻嘉嘉松开,下车站着。
魏岱停好车,却冷不防被闻嘉嘉脸色吓一大跳。
“你怎么了?”他问。
闻嘉嘉把水壶放在后座,半身靠着摇摇头说:“我没事儿。”
“你这可不像没事的样子。”魏岱说道,说着他快步走进饭店中,很快拎着个包裹,带着两包油纸袋出来。
“先吃吧。”他把其中一个油纸袋递给闻嘉嘉,“脸白得都跟纸似的,今天早上没吃饭吧,怕是低血糖了。”
闻嘉嘉不是很想吃,甚至有点想吐,即使油纸袋里的包子瞧着白胖暄软,此刻也无法勾起她的食欲。
“吃啊,别客气,否则我怕是又得送你去医院。”他直接塞到闻嘉嘉怀中,“要不进去坐着吃,里面有热水。”
闻嘉嘉咬口包子,嚼几下硬吞下去,摇摇头说:“咱们还是快点回去吧。”
魏岱尊重她的意愿,骑车出了城。
路过大树时,他将闻嘉嘉扔在那儿的稻草垫捡起来,垫在自行车后座上,再让闻嘉嘉坐上去。
临近秋收,道路两边稻谷金灿灿。
道路上很安静,偶尔能在旁边田中见到正劳作的农民。
闻嘉嘉拿着包子咬一口,嚼几下。又咬一口,又嚼几下。
包子皮薄馅大,很快便咬到了肉。充满油水的肉对这具身体诱惑力很大,仿佛腹痛都缓解了几分。
车骑得很快,因着魏岱挡在前头,风只从耳边刮过。风声呼呼,蝉鸣阵阵,她眼泪啪嗒啪嗒落下。
落在衣服上,晕出一圈圈水痕。
好难过啊,穿来几天,这个包子竟然是她吃到过最好吃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