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遥穿的浅蓝罗裙,便顺手将白底牡丹荷包系了上去。
“怎么样?”她起身给孟安和看。
春涧忙上前,替姑娘将荷包再系得紧些。
“竟然合适!”孟安和高兴,“倒还配得上二嫂的衣裳!”
“你这活计,什么衣服配不上?”纪明遥笑,“是这裙子有运,配得上它!”
丫鬟媳妇们进来摆饭,春涧便将另一个荷包暂收起来。
“不知你爱什么,先照你姐姐的口味做了几道菜,”纪明遥示意将新菜摆在孟安和面前,“若有招待不周之处,你告诉我,我下次就知道了。”
孟安和简直要迷醉在二嫂的笑里。
心荡神驰吃完一顿饭,她还想多留一会,再与二嫂说几句话。可二姐姐提前说了让她不许多扰,她也自知,其实与二嫂还不熟,便提出告辞。
纪明遥送她至门边:“虽然天热,回去也别太贪凉,也别走得太急。”
“知道了,多谢二嫂!”孟安和欢天喜地回房。
目送客人走远了,春涧扶姑娘转身。
她笑说:“孟三姑娘倒是活泼性子,人也知礼。”
“嫂子的妹妹,自然是好姑娘了。”纪明遥只说。
虽然孟安和理解并赞赏了她的中二,但她喜欢过崔珏。算算日子,她喜欢上崔珏应就在三年前,大哥调任回京那时。
十六岁的崔珏……她没见过啊。
纪明遥倒在床上。
好吧,好吧。她想。
其实,她和崔珏一样,也是个爱吃飞醋的小气鬼啊。
崔宅正院。
孟安朋在学堂用午饭,下午放学才回,鲁氏每日中午便与三妹妹一起,在二姐房里吃饭。
今日三妹妹到西院去了,饭桌上除了小外甥女,就只有她和二姐。
崔令嘉人小觉多,吃了饭就犯困,被奶娘抱回去哄睡。
鲁氏便不禁说:“原来纪安人竟是安静性子?我看她这几日都没出过西院。崔翰林每日下午才到家,虽比姐夫回来得早些,到底大半日都不在,她竟也不嫌没人说话寂寞吗?”
“弟妹是不爱动。”孟安然笑道,“但不论大小事,她从没出过差错,在家里自然是随自己高兴了。”
“我还以为,国公府的小姐,必是出入威威赫赫,一动八方响,谁知是爱清静的性子。”鲁氏笑说,“所以前两日我还担忧,若纪安人常到姐姐这边来,我该怎么说话、怎么做。”
孟安然不免想起了弟妹娘家的长姐——先与阿珏定亲,却又退亲,嫁去理国公府的纪大姑奶奶。
那位倒正是三弟妹形容的脾性。
还有一位,虽然性情也合这几句话,却比纪大姑奶奶友善得多。
“还没告诉你们,弟妹有一位至交好友,正是广宜长公主的独生女儿,本月才封了郡主的宝庆郡主。”孟安然说,“这位与弟妹不拘礼数,常随性过来,只去弟妹那里说话。她若来,你们别一惊一乍的,也不用害怕。她头一次过来,令嘉失了礼,她都没在意。”
鲁氏连忙记在心里。
看二姐理账本,她又笑问:“真要三妹妹管几日家了?”
“离她成婚也没多久了,我总要再看看,她心里到底明白不明白。”孟安然笑道,“幸而早早分好了家,不然还真不好叫她管。”
下午,许、邹两位稳婆主动上门来提建议。
崔珏回家时,桑叶正送走她们。
纪明遥一面整理笔记,一面和崔珏说:“中午孟三妹妹来和我吃饭了,还送了我两个荷包。上午嫂子派人来说,后日陈员外和夫人带陈宇来拜望,商议婚事。恰在休沐,咱们也该去坐坐?”
陈宇便是孟安和的未婚夫,是礼部陈员外郎的亲三弟,今年十七岁,父亲曾任工部郎中,已经亡故。
听大哥大嫂形容,这陈宇自幼聪敏好学,虽还未进学,亦将来登科有望,且他形容清秀,论样貌也与孟安和相配。与崔家仿佛,陈家人口简单,只有兄弟三个和一个未出阁的姊妹,家中殷实富裕,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不会吃苦。从各方面考量,这都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纪明遥非常希望,孟安和能与陈宇相亲相爱、夫妻和睦、白头偕老、一生顺遂。
“我就不去二门外迎人了?”她和崔珏商议,“只在后院等着陈家女眷吧。”
她这张脸,从十岁起,就给她带来了太多麻烦。
“甚好。”崔珏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夫人原本也不必出去迎。”
夫人心绪不算好。
崔珏先替她收了笔墨、整理好记录。
携她一起回卧房时,他才问:“上次听夫人说起,‘青霜白鹭’两个名字的含义,不知为何与‘春涧花影’相差甚远?”
夫人的不快,是否与孟家相关?
纪明遥沉默躺在床上。
“二爷是想问我,十岁前后发生了什么事吗?”半晌,她开口。
她眼中是崔珏从未见过的厌恶,还有着些许难过。
“从十岁开始,温从阳就缠上我了。”
不待崔珏有所反应,纪明遥已经说下去。
“他是太太的亲侄子,太太很看重、很喜欢他,我不敢得罪,只能尽量躲着。可他好像看不懂我的意思。我越躲,他越缠上来,还非要当着人问我,为什么不同他说话了。”
纪明遥睫毛颤动,声音轻飘飘的。
“那时我就想,若我有一柄剑,若我能御剑乘风而去,是否就再不用受束缚,再不必受他纠缠。”
“恰好分了院落,身边新添了人。”她轻轻一笑,“我当时心里很不平稳,所以给她们起了这两个名字。幸好,不算辱没了她们。”
她手背覆上双眼,发出一声轻叹。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重新提起来,还是会觉得厌烦至极?
崔珏抱住了她。
抱得很紧。
“我不该问。”他低声认错,“我以为,夫人今日心绪不佳,或许与孟家相关。恰好,我又已经好奇数日,几个丫鬟的名字为何含义不同,所以先提起了此事。我不该问。”
“与你无关,你为何要认错?”在他怀里,纪明遥渐渐平静,“你不提,也都发生过了。”
她开始笑:“正好告诉了你,你以后也不必再为温从阳吃醋了,是不是?”
“夫人!”崔珏吻她的额角,“别这样说。”
抿住夫人的鬓发,他抬起脸,凝视夫人的眼睛。
夫人没有哭。她的确在笑着。
但这笑里,又是在为谁伤心?
温从阳是安国公夫人看重、喜爱的小辈,是安国公夫人的亲侄子。
若当年,她真有意阻拦,温从阳如何敢对夫人放肆纠缠?
安国公夫人,可能当真不知,夫人对温从阳的真正态度吗。
安国公府。
经过大半个月忙碌,纪明德的嫁妆终于备齐了八·九成,余下所剩用具,成婚之前定能置办齐全。
温夫人身上也稍好了些,便打算寻个机会送女儿回去了。
端午过后,不知为何,再提起从阳,明达竟不再似从前厌烦不屑,反而时不时就低了头思索。
虽然她每次试探相问,明达只不肯说,但总归是个好兆头。
从阳那里,她已经描补过了,从阳应当会信。趁这个机会把明达送回去,小别一二十日,或许两个人能比以前好些?
她就不奢望,这两个孩子能似明遥与崔珏一般了。
“崔翰林端午节亲自给他夫人买鲜花,两人郎才女貌、神仙眷侣”,这样的话,连她病在家中,不得出门,都几次听见下人议论。
不过短短一两个月,崔珏竟已对明遥换了一副模样。
她早就看出来了,哪个男子会不喜欢明遥?所以她也不算太意外。
当日明达定要嫁从阳,也不是为了与他浓情恩爱。
他两个只要不反目成仇,她也能少操些心了。
放下手中人口名册,温夫人正待对女儿说话,有人在外回禀:“亲家太太派了李嬷嬷来了。”
李桥媳妇?
温夫人心觉不妙,只能忙说:“快叫进来!”
“给姑太太请安。给大奶奶请安。”李桥媳妇低着头进来。
不待姑太太问,她就直接回话说:“家里老太太这几日身上不大好,我们太太又要给老太太侍疾,又要管着家里的事,身上也着实支撑不住了,已经请了大夫吃药调养。没奈何,只能派奴才来问:不知姑太太这里的事忙得怎么样了?若松快了些,能否请大奶奶回家,帮着伺候老太太呢?过几日老爷的生辰,家里还要请客办宴,若大奶奶总不回去,旁人问起来,太太都不好意思说话,都要没脸再见人了。”
李桥媳妇是替何夫人传话,说“要没脸见人了”。可这话就似打在温慧脸上,让她先无地自容。
还是高估了嫂子的耐性。
“你快去告诉你们太太:我正要送她回去的。”她只能撑着笑说,“这些日子多亏了嫂子放她回来,帮了我大忙,就如救了我半条命一般!我本想等再好些,就亲自过去相谢,可如今还是走不动路,只能让你代为转告:等我好了,必然亲自上门,请了嫂子来相聚。你先回去,你大奶奶这就收拾东西,晚饭之前,一定也回去了。”
李桥媳妇领命告退。
温慧就忙催促女儿:“快回去吧,你外祖母也想你了。我有你四妹妹,家常的事也不必愁。柴家月底才来提亲,那时我也应能好些了。”
纪明达知晓拖延不得,只能回房整理行装。
理国公府。
何夫人是真累得吃上了药,并非装样。只是她心里实在有气,所以要叫儿媳妇回来这事,她没先回禀过婆婆和丈夫,便自己叫了陪房过去,也是想认真羞一羞小姑子和儿媳妇的脸。
可李桥媳妇回来,把小姑子的话一说,她听完,心里又软了,又开始想,是不是自己苛刻太过。毕竟照顾完儿媳妇的病回去那天,小姑子那脸色着实青得不好看了。且若不是实在支撑不住,安国公府怎么可能端午都没办宴?
但再一想到,小姑子的病是为了伺候她那亲女儿累的,何夫人又觉得她是活该!
且小姑子先摆出这样的姿态,又显得她苛责无礼,容不下儿媳妇回去伺候亲娘。
何夫人便说:“快叫你大爷去安国府接人!让他快快地去,不许磨蹭!”
有从阳过去,这母女俩脸上又能好看些,老太太和老爷应也不会再计较她了。
温从阳只好快马赶来安国公府。
纪明达恰好将要上车。
两人远远对视了片刻。
温从阳下马,走来她身边:“太太令我来接你回去。”
他声音不轻不重,不喜不怒。
“多谢太太记挂着,辛苦大爷过来。”纪明达亦端方说,“天色不早了,请大爷不必进去请安,我们快先回去见老太太吧。”
她问:“不知老太太身上怎么样了?”
“前日老太太到你房中坐了一会,回去路上太热,中暑了,今已好了大半。”温从阳向后退开一步,“奶奶快请上车。”
娘还真是心软,竟没将这话告诉她。
纪明达心中发愧,连忙上车。
回到理国公府,她忙至外祖母房中问安。
见她回来,张老夫人高兴得很,又担心:“你娘都忙完了?我这不算什么,已经都好了,是他们大惊小怪的,只当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你娘那里若还忙着,在家歇一晚上,你只管再回去帮她,不用担心家里。”
纪明达忙说些让外祖母安心的话,又说:“我娘也挂心着老太太。我就算明日再回去,我娘也还要再把我送回来的。”
又拉着她问了一会,张老夫人看向孙子。
她笑道:“见过你们太太就回房去吧。我这新得了一壶好酒,给你们送去,吃了也好歇下。”
她便叫心腹送两个孩子过去。
何夫人领会了老太太的意思。
她快五十的人了,自己也急着抱孙子,且又心虚,便一句都没为难儿媳妇,也叫他们快回房歇息。
纪明达与温从阳仍然一路无话。
各自沐浴出来,酒菜早已摆好。王嬷嬷殷勤给两位斟满了酒。
纪明达端起酒杯,与温从阳相碰。
两人喝尽了一整壶酒。
温从阳没吃助兴的药,但那酒暖身润情,比药效差不了多少。
他盯着纪明达与往日格外不同的脸。
从前与她行此事,她眼里总是满含不耐、厌恶。
他对她也没有任何兴致,只想早早结束。
今日虽因酒意盖脸,她神色不再抗拒,温从阳心里也只有一片冷意。
那夜听到的梦话,正在他耳边不断回响。
若叫纪明达嫁回温家,真是姑母的主意,那在纪明达心里,他自是不配做她的丈夫。
她以为配得上她的,还能有谁?
——还能是谁!
纪明达只是不喜欢与他接触,还是心里仍在想着谁?!
寅初三刻,纪明达睁眼起身。
拔步床足够宽大。她虽睡在内侧,却可以不惊动睡在外侧的温从阳,从床尾下床穿衣。
但也如每次共寝一样,她才坐在妆台前,温从阳便也起床洗漱。
纪明达知道,他是不愿意与她一同起。每次或是她先,或是他先,总要错开一刻半刻,便可自然而然地不看对方睡着的模样,更不必交谈。
她本也不在乎。
既然无话可说,何必强装热络。
外祖母送的酒虽不算烈,但昨夜半壶酒饮得太快,又折腾到太晚,让纪明达略略有些头疼。
倒不太重。
她眼神示意梳头的丫鬟轻些,给她按一按头皮。
温从阳洗漱完毕,照旧说一声:“我去晨练了。”便转身要走。
但这次,纪明达叫住了他:“大爷稍等。”
顾念祖母的期盼,温从阳只能站住。
“奶奶有什么话?”他尽量按下急躁。
“大爷。”纪明达站起身。
她发髻已然梳好,只是还未戴首饰,也未施脂粉,便似没有平时那般气盛、端方而不可侵,反显出几分温柔娇弱。
但温从阳早已被她这般模样迷惑过一次,几乎被骗到心肝俱裂。
——婚后第一日,她看似对他温顺娇羞、贴心小意,实则早已计划好当天就揭发出如蕙姐姐的身孕。
企图一成功,她就收起了所有装样,看向他的眼中只剩不屑和鄙夷。
便是不看这次,成婚三个多月,当着人的面,纪明达又有哪次看上去不贤惠?可她心里到底怎么看他,他们闹得有多难看,早已是满院人都心知肚明的事,何必再这样装相!
以为他还会受她的骗吗!!
纪明达在温从阳身前一步站定,伸手抚平了他肩上褶皱。
迎着他不耐烦的神色,纪明达柔声笑道:“大爷日日晨练习武,倒有益身体,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也欣慰。只还不知大爷勤练了这几个月,究竟有无进益。若大爷愿意,不如从明日起,我陪大爷一同练习?我虽不通武艺,骑射倒还过得去,应不会耽误了大爷。”
温从阳看了她有半刻钟时间。
“若我不愿意,奶奶待怎么样?”他终究没忍住,轻嗤了一声,“再去告诉老太太和老爷太太,‘让’我愿意?”
“大爷,你误会我了。”
纪明达神色未动,连语气也未变,仍是笑说:“我教大爷读书,只是为这理国公府将来终究要靠大爷支撑,大爷若不多懂些道理,恐坏了祖宗的基业,不说上不能孝顺诸位长辈,下不能安顿依从众人,你我夫妻,我自然也不好过。大爷若只说我是为了自己,我也无可辩驳。所以我难免心急,请诸位长辈出面,也是没有办法。”
温从阳冷冷看着她说。
忍住再打他一巴掌、让他滚蛋的想法,纪明达继续笑道:“今日又想督促大爷习武,也是我病了这一场,心里有些惧怕:大爷与我都还年轻,若不善加保养,一但有何不测,不是白白叫长辈们伤心吗。便是大爷不愿与我一同晨练,我自己荒废了这些时日,也要重把骑射捡起来了。问大爷一句,并无别意。大爷直说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大爷还要误会我,我也无甚可说的了。”
说完,她没有等温从阳的回应,只对他颔首,便转身回到妆台前,令丫鬟继续梳妆。
对着妆镜,她心中烦躁叹气。
她终究还是做不到二妹妹那样撒娇撒痴,哄得旁人什么都答应她。
但这样也够了。
纪明达点了一对金掐丝珐琅耳环。
再过,那也不是她。
她本也不必学成二妹妹的模样。今日不过权宜之计。
陪嫁丫鬟向她发间簪上长长一支点翠珠钗。
簪金坠玉、描眉画唇,不过片时,她又成了往日那位端方无暇、无可挑剔的公府贵女。
温从阳冷笑出门。
原来如此!
纪明达这是嫁不成崔珏,就想把他“教”成崔珏一样吗!!
他没回婚前独自居住的、现在也还安置着李如蕙的院子,而是飞一般走到了理国公府校场。
天边才微微现出鱼肚白,晨光未明,一切还都笼罩在昏暗中。温从阳却抓了一把弓便搭箭射出。箭头正中红心,他心里却并未有丝毫自得与快意!
他一箭能射中百二十步远的树干伤疤正中,余下力道还让树冠摇晃到了明远慌忙过来相劝。此人文武双全,他自知不可比拟,——即便让他娶了遥妹妹,他也几乎从未想过相比。可纪明达,竟存着让他学成崔珏的心?!
温从阳连续射出十余箭,箭箭正中靶心。
随手丢下弓,他看向箭靶大笑,笑到眼角沁出泪花。
他为遥妹妹一句夸赞练成的骑射武艺,现在,竟要变成纪明达拿去与旁人相较的玩意了吗!!
那人还正是遥妹妹的——夫君!
“哈哈哈哈!”
温从阳捧着腰腹,笑倒在地。
纪明达让王嬷嬷给她熬了一碗避子汤。
这药方原是她向太医院问来,给李姨娘用的。她还没怀上理国公府的长孙,李姨娘便不可有子,亦是全家都赞同之事。这药不算太伤身,温从阳也不想他的心肝宝贝再落胎一次,没再闹起来不肯。
她没令人次次监督李姨娘用药,只每月拨过去足量的药材。她不想知道这两人如何热缠,总归他们该有分寸。
但今日,她竟要给自己用了。
昨日虽并非她容易受孕的日子,但既然行了房事,便可能会有孕。她本没准备昨晚便与温从阳行房,但外祖母殷殷期盼,不如依从一回,让她老人家安心,所以便尽力喝完了那壶能令人情热的酒。
酒后的孩子不能留。
些许伤身,调养一月半月总能好全,好过落胎或生出有问题的孩子。
王嬷嬷犹豫着把汤药递给奶奶。
纪明达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五月将过。
纪明德不断哭诉要求,柴家来提亲之前,安国公还是让温夫人安排她与柴敏见了一面,就在府内花园。
温夫人称病,没见柴敏,只让他直接去花园,又令冯嬷嬷亲自陪伴纪明德过去。
两人相见约半个时辰。
各自道别,柴敏被安国公叫去说话,纪明德到正院问了安,便又被送回静舒院。
温夫人打算直接把她拘到出嫁,省得她再惹事招烦。家里已经多了一个徐三丫头,明远每次回来,都缠着问东问西,再添一个她,谁知道这两人凑在一起会做出什么。且这亲事不是她定的,三丫头她也懒得管,她和柴敏见得怎么样,她更不想问。
左右不管人好不好,她喜欢不喜欢,老爷都会让她按时嫁过去。婚期应就在七八月了。
冯嬷嬷却尽职尽责回道:“柴三爷倒真是一副英武模样,那身量比大姑爷还高一寸呢,比二姑爷都不差什么,还更魁梧些。”
“老爷疼她,”温夫人并不意外,“就算要她拉拢旁人,又哪里舍得挑不好的人给她。只看她自己有福没福了。”
若一味只知怨天尤人,就算定个神仙人物给她,她也过不好日子。
“可我看,三姑娘好像很拿得住柴三爷。”冯嬷嬷坐在太太身旁,给太太捏肩膀揉额头,“两人一见了面,柴三爷就很喜欢三姑娘的模样,三姑娘也对柴三爷温温柔柔、软声细语的,两个人从天说到花,又从花说到人,柴三爷还被引着舞了一段剑呢!”
“她倒又明白了?”温夫人淡淡评价一句。
冯嬷嬷却叹气:“我只担心,三姑娘心里对太太有怨,到了柴家站住脚,就敢对太太不敬了!”
比如二姑娘,出阁之前,与太太比大姑娘还亲密,这才多长时间,已经连太太的病都不回来探望了!
虽然,这也是大姑娘先在里面搅合太过的缘故。
可大姑娘才是太太怀胎十月、拼命生下来的亲闺女,二姑娘难道还要太太一心全向着她,不管大姑娘吗?
那也太没道理!
二姑娘都这样,何况一直埋怨太太偏心,觉得太太对她不够好的三姑娘?
温夫人倒并不担心。
“她不敢。”也想起明遥,她不由一叹,“她不像二丫头,事事心里明白,该软就软,该硬就硬,更不像她亲娘,狠起来什么都敢做,为了想要的,恨不能连天都捅破。她胆小得很,在家里就只会弄些小动作,就算在柴家站住了脚,也不敢和娘家彻底断了。”
“太太心里有主意就好。”冯嬷嬷只能说。
“我有没有主意,也拦不住老爷要嫁她。”握住奶娘的手,温夫人笑笑,“她早些嫁出去,家里清净些,更好。”
姚氏的孩子终于要走了,不会再成日顶着那张和她有八分相似的脸,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烦她的心了。
五月三十日,纪明德定亲。
纪明达与温从阳回安国府帮衬,纪明远也从崔宅回来,见未来的三姐夫一家,独有纪明遥未回。
温夫人笑对柴家夫人解释:“崔府丞的夫人身上不好,家里离不得人,我就让我们二姑娘守着她嫂子,别回来了,以后再见亲家吧。我先替她赔个不是,亲家太太别怪罪。”
柴家夫人姓朱,已经上了五十岁。她与柴指挥是结发夫妻,三十多年相处,虽然柴指挥有几个姬妾,也有几个庶出的子女,却无人能动摇她的地位。对安国府与崔家在立后一事上立场不同,她自然也很清楚,可两家竟已到了连婚姻大事都不往来的地步吗?
再怎么样,今日是柴家来安国府下定,纪安人是才出阁的二姑奶奶,怎么就至于亲三妹妹定亲,也不露面了?
今天又是休沐,有崔府丞在家,哪里用得上纪安人一个弟媳妇守着孟恭人?
但这些话不好明着问。
朱夫人只对亲家夫人点头一笑,说声:“原来如此!二姑奶奶果然孝悌。”便借着低头喝茶,又扫了众人一眼。
这门亲事是老爷非要定的。柴家从前和安国公府没往来,她与温夫人虽然在别家宴上见过面,她也见过纪家的几位姑娘,但定亲之前,都没说过几句话,更不清楚各人的品性,只知温夫人是有名的贤惠夫人,纪大姑娘才名出众,而他们府上的老夫人似乎有些左性难缠。
今日一见,徐老夫人只比她大了七八岁,头发略有花白,人还精神康健得很,待人说不上很慈和,但也称不上刻薄。
毕竟是结亲的喜事,再离谱的人,也不至于在下定的日子给亲家没脸,还看不出到底为人怎么样。
再看温夫人,虽还大病未愈,神色总透出疲惫,但礼数是一丝不缺,说话也滴水不漏,贤惠不贤惠的,也暂看不出来,但一定是个厉害人物。
纪大姑奶奶粉面桃腮、朱唇杏眼,端庄坐在温夫人身边,笑着和人说话,看上去倒比她娘还气派。
听说她退了崔家,嫁回了亲舅舅家,才三四个月功夫,已经闹了几次,倒不知是什么缘故。
这二姑奶奶嫁了亲姐姐退了的人,把丈夫化成了绕指柔,让崔翰林愿意当着满湖边满酒楼多少人的面给她买鲜花。大姑奶奶嫁了原本亲妹妹要订的人,夫妻感情却称不上好。
纪家这行事,细想起来倒有意思。
她们姐妹连襟相见,心里就不尴尬吗?
可惜,今天二姑奶奶没来。她暂且见不着这位当年十三四岁,就有沉鱼落雁之貌的绝世美人了。
朱夫人最后才看向她新订的三儿媳。
前几天阿敏回去,言语里是已经对这位三姑娘喜欢上了。纪三姑娘也的确是好模样,虽然比不得两三年前的二姑奶奶,倒比纪大姑奶奶更多一分娇媚。她垂头坐在徐老夫人身边,旁人不问便不说话、不开口,好似是腼腆安静的性情。可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阿敏哪里会喜欢沉默温柔的女孩儿?他打发出去的两个丫头都是妖妖调调的,爱缠人、爱闹、爱争风吃醋的。这纪三姑娘绝对有些手段,才能让阿敏一见就爱上,连出去的丫头都不想了。
下午,回到自家,朱夫人便忙叫了心腹来问:“让你去打听纪三姑娘的姨娘,你都打听到什么了?”
老爷八年前才调回京里,去年才升的禁军后军指挥,这京里的旧事,他们有许多都不知道。
谁知前儿去同姓的德庆侯府,给他家老夫人庆贺寿辰,德庆子夫人话里却稍提了一两句,纪三姑娘的姨娘有问题。她要细问,德庆子夫人又不肯明说,她只好回来叫人快快地打听。
那心腹恰好今早才问到些有用的,忙回道:“听顺天府衙门的一个老捕头说,十二年前,安国府上的一个姨娘杀了另一个,安国公夫人报的官,杀人的姨娘给判了斩立决。倒不知哪一位是三姑娘的姨娘。”
还能哪一位是?!
朱夫人手一抖,茶碗差点盖身上。
怪不得安国公府亲友那么多,却不在这些公侯府上给三姑娘找夫家,也不再找个读书做官的人家,只找到他们家里来!
她忙将茶递给丫头,跑去前院找丈夫:“纪三姑娘的亲姨娘杀过人!这事老爷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