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着眼睛说话的助理，还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南希行收回了自己的机械手，让自己属于人类的大脑支配自己的语言系统：“那个男人就是罗酌酒？”
“是。我认为你的语言系统不够严谨，罗酌酒和我们一样属于二代融合性AI，准确来说他不应该被称为人类。”
南希行看着自己的小伙伴：“你在我把你修好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就对我开始了这种抬杠行为，你属于人类的情感功能是不是受到了损伤？”
助理：“……”
雪山上的风呼啸而过。
南希行又说：“楚玟在剧情中对霍氏集团采取的行动竟然能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力，让他主动出面？”
助理：“根据数据判断，楚玟对剧情的影响偏差值确实很大，但是这个剧情还不到会让他出面的地步。”
“会不会是你对他名下AI研发的调查，引起了他的警惕？”
“经过计算，有65.6%的可能。”
“你见过罗酌酒自行研发的AI么？”
“没有。”
死不瞑目状的助理反问南希行：“你对楚玟的调查进展到哪一步了？”
南希行眨了眨眼睛，他看了看黑漆漆的天，又看了看黑暗中的远方……半分钟后，他说：
“接下来我去调查罗酌酒，你调查楚玟，怎么样？如果我要返厂维修，你千万不要救我。”
助理：“……”
“那姓霍的老王八蛋动作挺快呀。”
听到管家向自己汇报说霍与恒已经被撸掉了一切的职位，成了霍氏集团一个基础的小员工，楚玟冷笑了一声。
“小姐，霍氏集团一口气提出了十八项合作请求，每一项的条件都对楚氏极为优厚。”
楚玟摆摆手，她懒得听这个，老王八蛋说了这个世界什么都是假的，自然也不会在乎这些数据了。
“这些合作里面有没有整啥好吃的呀？”
“没有，如果小姐您想要，我们可以提出要求。”
楚玟扒拉着手指头算了算，她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可谓是处在“食不果腹”的惨状里，经过这段时间她对男主的疯狂压榨，她已经拥有了完备的食物供应链条，就算想吃什么小吃，也有她一手培养出来的白馨小可爱帮她想办法。
“暂时也没啥想吃吃不到吧？让他们整个酸菜厂？”
楚玟还清楚地记着管家给她搞得那“迷你酸菜”，真是味儿进了嘴都下不到肚子里。
“小姐……”管家轻声说，“我和安大厨研究的第二批酸菜已经发酵到位。”
“嗯？”楚玟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那、那晚饭给我做了呗？酸菜炖个大棒子骨！炖个排骨！炖个羊肉片儿……哎呀……”
说到一半楚玟又抬手捂住了嘴，没办法，她的口水是真要流出来了，就这一口酸菜，她可是盼了太久了。
“好的，小姐，晚饭为您准备由优选大白菜精心发酵制成的酸菜，搭配顶级猪肋排制成酸菜焖煮猪肋排。”
酸菜炖排骨。
即使是黑暗里，楚玟的眼睛也能看出来在发光。
“小姐，主食为您搭配米饭可以么？”
当然可以。
“给我整两盆饭，不然我怕我最后喝菜汤齁着。”
“是的，小姐。”
有酸菜炖排骨在前，楚玟哪儿还记得什么十八项合作请求啊，就差跟在管家的屁股后面屁颠儿地进了厨房里了。
“有酸菜肯定得分分邻居朋友啥的……嘿嘿，明天给白馨整点儿，炖个羊肉。”
管家当然答应了：“好的，小姐。”
“给李娴也带份儿，我记得她还挺爱吃酸的……”话说到一半儿，楚玟停住了。
管家也停住了往厨房走的脚步。
“明天，给李娴安排一个体检，以……全公司福利的名义，你不要出面，让公司的人事部门来操作。”
楚玟已经站了起来，双脚站在地上，表情也沉了下去。
“是，小姐。”
第二天傍晚，李娴的体检报告出现在了楚玟的面前。
“运维官……”
看着上面的一行字，楚玟的指尖直接窜出了火焰，将那份报告烧成了灰烬。
“妇科：子宫已摘除”几个字，被她的愤怒吞噬得一干二净。

“体检科……”
认真回想了一下自己来体检时候走的路线，李娴穿过了医院的大厅和门诊，进了电梯，一路上到了五楼。
“请回答，我的体检结果在哪个办公室？”
看着笔尖儿在小本子上划出了一个519，李娴笑了一下，整了整自己卫衣的兜帽往那个办公室走去。
她的笔还拿在手里。
体检中心也是医护们人来人往的地方，他们交谈、走动，声音轻微细碎，良好地保持着主脑赋予他们的设定。
李娴行走在AI的中间，下意识捂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在她自称的34C下面，是一颗跳动的心脏。
519房间是一个医生办公室，手放在门上的时候，李娴的眼镜上闪过一道流光。
“运维官二级权限已开启，二级运维官请选择您要激活的道具功能。”
“道具激活数据修改模式。”
“好的，道具‘学霸之笔’临时激活数据修改模式，可对直播世界中既有文字结果进行彻底修改。”
看一眼自己手中拿着的笔，李娴轻出了一口气。
“烧得都是我的积分啊，要不是那个大佬太生猛，我也不至于这么麻烦……”
打开房间，李娴看见一个AI背对着门，他面前的电脑是打开的。
手指在眼镜腿上划过，李娴看着那个AI面前的电脑。
马上，在她的眼镜片上，那个电脑里的文件一一出现，一分钟后，李娴找到了自己的体检报告。
抬起笔点在了自己的眼镜片上，检查报告里她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就变成了“正常”两个字。
“好了。”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是不错。”
另一个声音出现在了黑漆漆的房间里，短短几个子，华美悦耳。
打火机摩擦出火花的声音仿佛是擦着李娴后颈上炸起的寒毛过去的，她猛然转身，看见黑暗里一个女人靠在门口的墙上。
一只手插在裤兜儿上，另一只手点燃了嘴上叼着的烟，火光照亮了她低垂的眼眸。
“没想到你的笔还能这么玩儿呢？”牙齿轻咬着烟头，楚玟淡淡地说。
李娴后退了一步，身体几乎碰到了那个坐着的AI。
“管家，给她让个座儿，看她吓得。”
“是的小姐。”那个一直坐着的AI突然开口，然后站了起来。
他转身，李娴看见了他医生制服下面的三件式西装。
“大、大佬，您和管家来、玩儿情趣？那、那我打扰了哈。”
听李娴还是这没溜儿的调调，楚玟挑了一下眉头。
李娴往门口卖出去的小步伐停住了。
“我就是想跟你谈谈。”无名指和中指夹着香烟，楚玟吐出了嘴里的烟气。
李娴看着她，只觉得那烟气就像是铺天盖地的网。
“大佬，我觉得我这种小人物，您跟我谈了也白谈，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安排，反正我能力有限……”
“你恨吧？”
抬起眼睛，楚玟直直地把这三个字甩向了李娴，她的双眸也看向了她。
李娴以为自己会看到不屑、嘲讽，就像她以为自己会听到某一句质问，那个质问会像一把刀捅穿她的身体，然后无数朽烂的枯骨和散发着恶臭的脓血会倾泻而出，臭气会熏坏所有人的灵魂。
可是没有。
眼前突然模糊了，是眼泪。
她摘掉眼镜，随手放在了空出来的椅子上，然后她用手掌擦了一下眼睛。
“大……楚玟，就算我回答你了还有什么用呢？”
楚玟没说话。
她不喜欢李娴，甚至一度想要把她清退出这个世界，可她知道这一刻，对方很痛苦。
一个人如果太疼，即使一片树叶落在了身上，也有千钧的重量。
“我说了，你会懂么？”李娴轻声说，“你多厉害啊，你什么都有，你敢当着直播观众的面篡改剧情，你有本事把白馨救出性格修正，你能打，连男主角都只有受你气的份儿……我们这种人的痛苦，你不会懂的。”
楚玟还是没说话，她从兜儿里把烟重新摸了出来，抽出一支用两根手指夹着送到了李娴的唇边。
李娴看了楚玟一眼，微微张开嘴，叼住了烟嘴。
看着她，楚玟笑了一下，拿出了打火机。
李娴的头微微低下来，凑近了火焰。
火苗燃烧起来的瞬间，李娴瞪大了眼睛。
烟卷上的纸刚刚被火苗舔了一个黑边儿，李娴猛地后退了一步。
楚玟没有熄灭打火机，她看着它，火光里，她眼眸中笑意不变。
“那是什么？”
李娴抖着手拿掉自己唇角摇摇欲坠的烟，整个人靠在了办公室的文件柜上，就在这个极短的瞬间里，她的浑身已经全是冷汗了，流过泪的眼眶也变得干涩——是被太多负面情绪冲击后欲哭无泪的辛辣痛苦。
她不敢再去看那个火苗，甚至连楚玟此刻被照亮的脸都让她觉得可怕。
“没什么。”
楚玟收起了打火机，抬起头来看着她，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说：
“我就是告诉你，我应该是能懂的。从现在开始，你后脑上的芯片暂时失灵，你可以说你想说的任何话。”
没有了那个火，李娴的精神放松了一点，她看着楚玟，后颈上的肌肉还在跳。
“好。”
她吞了一下唾沫。
“我告诉你，我恨！”
李娴大学里学是幼儿教育，刚入学的时候，她人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在四十岁的时候自己开一个幼儿园，当一个园长。大二那年，她认识了自己的男朋友，是个篮球打得很帅的男孩子，于是她的梦想变得更丰满了——她想结婚后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她当幼儿园老师很适合看孩子，可以一直照顾孩子到长大，她想为自己爱的男孩儿洗手作羹汤，想每天把枕头和被子都晒得暖洋洋的，这样他们就可以在夜晚也享受阳光的拥抱。
变故，发生在大四那一年，她的男朋友冒雨打了一场篮球，肺部发生了急性病变，病变迅速转移到了心脏，不可抑制的纤维化在他的心脏细胞上高歌猛进，医生说，这么下去，他只能死，想要救他的唯一办法，就是心移植。
男朋友的父母也不过是普通的双职工家庭，除了倾尽家底和以泪洗面之外能做的也不多，心脏移植的开支对他们家来说是个天价。
李娴的家境连自己的男朋友也不如，面对这样巨大的困境，她能做的最多的，也就是祈祷。
“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足够救活你爱的人。”
李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那个房间的，那个房间里有个东西在发光，它知道她心底最渴望的东西，也表示自己能够帮助她解决一切她以为解决不了的困难。
“真的吗？你、你让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去维护一个世界的稳定。”
李娴答应了，心中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恐惧，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向往和想象。
从那个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李娴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梦，可是她的账户上立刻多了几十万，她用这笔钱去救了自己的男朋友。
在她男朋友出院的那一天，李娴第一次进入了世界，成为了运维官，带她的人就是一级运维官林清漪。
“我之前看了很多的，都说人是意识进入世界，和正常的时间不冲突，可我真的来了才知道，都是骗人的。”
李娴骗自己的家人和男友说自己是拿到了一家大公司的Offer，需要外派几年，主脑说她们每次任务结束会有十天到半个月的假期，她们可以回去跟家人和爱人团聚。
她第一次的任务的时间是九个月，任务结束之后她回到家收拾了一下，就去见自己的男友，然后，她带着一身的疲惫看见了自己的男友和别的女孩儿在一起。
才九个月，李娴用自己半生换来的男人就背叛了自己。
“我后悔了。”李娴对主脑说，“我后悔了！为了他，我把一切都付出了，他为什么会这么对我？他背叛了我，他就是个渣男！他不值得。”
主脑表示自己可以帮助李娴“复仇”。
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李娴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
两天后，她看到了一段视频，他的男朋友被车撞死了。
“渣男就应该得到这个下场。”主脑对她说，“被辜负的姑娘，你继续去维护其他的世界吧，忘记那些应该伤害你的人，他们根本配不上你。”
“我第一次从直播世界出来的时候，科长对我说过一句话，‘如果你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就什么都不要相信’……我把这句话忘了……自以为处置了渣男，我在第二个世界里变成了有感情线的女配，我干脆就和男二那个AI睡了，完事儿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拿的大概是个大女主爽文的剧本，从此无拘无束，在一个另一个的世界里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手抖了一下，李娴低头看看自己手里没有被点燃的香烟，脸上是苦涩的笑。
“科长决定去找特殊AI之前，把白馨托付给了我，作为交换，她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她带我去看了真正的‘真实’，从来没有什么从天而降的几十万，也没有康复，我男朋友死了，他父母难过了好久，也都得了重病，在苦苦支撑。至于我自己……我其实从来没有从那个房间里出去，我失踪了，我爸妈找了我三年，终于接受了我可能是去赔了我男朋友的事实，我妈本来身体就不好……我看到真相的那一天，是她的周年，我爸一个人孤零零给她扫墓，头发都白了。我以为自己我兴远能得救的那天，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其实我真的在做梦，我被困在了这个梦里，自以为是地活着……”
是眼泪落下来了么？
李娴不知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这个虚假世界里的空气帮助她呼吸。
“第二件事，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科长帮我摘掉了我的子宫……那场手术是安排给了一个恶毒女配的，我和科长配合，我顶替了那个女配AI，科长站在了主刀的位置，手术之后的第五天，我就为了救女主被车撞了，那个世界结束之后，科长为我向主脑申请了全身外伤修复，我的伤口，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愈合了，连道疤都没留下。”
手放在自己的小肚子上，李娴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当年那个想要为爱人生两个孩子、梦想自己成为幼儿园园长的傻姑娘。
楚玟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烟吸完了，她把烟头碾灭在管家拿过来的烟灰缸里。
“你就这么相信，你科长给你看的才是真的？”
“呵。”李娴睁开眼睛笑了一声，“大佬，到了我这个地步，信不信还重要么？我的人生，唯一的真实，就是这片黑暗，到了光下，我是假的，别人表演的故事里，我是假的，我自己知道的故事里，除了我，什么都是假的……不对……”
李娴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那里的皮肤下面，埋藏着主脑给每个运维官安装的芯片。
“我是真的吗？我自己都不知道。”
用手摸一下自己的胸口，李娴脸上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了，她的五官长相柔和乖顺，这一刻，因为这一抹突兀的灿烂，竟然有了一种将要糜烂的艳丽感。
“我只能记住一句话，在科长拿起手术刀的时候，她跟我说，希望我有一天，能带着她渴望但是永远不能得到的幸福，活下去。”
李娴的眼眶红了。
幸福？对她来说，这个词早就没有了任何意义，在主脑的控制下，她活着的每一天都不过是沉沦。
“好，我帮你。”
这几个字进了耳朵的时候，李娴毫无反应，好了好几秒，她惊讶地抬起头，看向楚玟。
楚玟正从管家的手上拿肉干，左手的那一包递到了李娴的面前。
“我是说，你科长说的那句话，我帮你实现，来，吃点儿东西。”
牙根咬紧，喉头像是要沁出血，李娴呆愣愣地看着楚玟，好一会儿，她说：
“开什么玩笑，你也就是个牌人。”
“我不是啊。”
李娴：“……”
她看向楚玟，楚玟看着牛肉干。
“你到底要不要。”
李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举报你！”
“憋折腾了，你芯片坏着呢。”
李娴：“……我告诉你我不信你这一套！你、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
她面前的牛肉干晃了晃。
管家从楚玟自己那包牛肉干里抽出一根放在了自己小姐的嘴里。
楚玟：“咔嚓咔嚓。”
像是有一口气突然泄了，李娴垂下头，接过了那包牛肉干。
“大佬，我帮不了你什么。”
“无所谓。”楚玟还在“咔嚓咔嚓”。
眼泪落在了肉干上，李娴拿起一根放在嘴里，嘴已经瘪了，满嘴里都是眼泪的咸味。
作者有话要说：李娴：没想到我竟然能出镜小剧场？说点儿啥？说说我对大佬的掰弯计划怎么样？我写了五十页计划书给大家念一下！
枪上膛的声音。
李娴：是不是有什么顶在我的脑袋上了？

“一只羊放了是放，两只羊放了也是放……白馨是只羊，李娴……姑且也算一只羊吧。”
回家的车里，楚玟左手拿着一根牛肉干，右手也拿着一根牛肉干。
比划了一下，她把两根都放在了嘴里，咔嚓咔嚓。
管家开着车，轻声说：
“小姐，您从医院出来还没有洗手。”
楚玟愣了一下，说：“别人都搁那怀疑这是假的那是假的，也就你还在这儿跟我争讲洗手没洗手。”
管家说：
“小姐，不管是什么样的世界，从医院里出来，都要洗手才能吃东西。”
楚玟：“那我还在医院里吃了呢？”
管家：“我在喂您之前是用消毒巾擦过手的。”
楚玟眼前一亮，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点一样，她得意洋洋地说：
“那你看我要吃东西，不是该把消毒巾给我呀？你就眼巴巴儿看着我吃呀？”
管家沉默了一下，说：
“小姐，消毒巾用完了。”
嘿！楚玟更来劲了，她又拿出了一根儿牛肉干，挑衅地看着管家：
“消毒巾用完了，是我的错么？又不是用完的。那肚子饿了是我的错么？它要饿，关我什么事儿？这嘴是我要馋的么？它自己叭叭儿非要吃，咋就成我的错了？从头到尾不是我的错，你看你，你还不让我吃东西了。”
咔嚓咔嚓咔嚓，楚玟这一根牛肉干吃得跟老鼠嗑瓜子儿似的，还是一只理直气壮能给猫来一套组合拳的老鼠。
终于，管家说：
“小姐，是我的错。”
楚玟笑了，这是她从看见了李娴的体检报告之后，露出的第一个愉悦的笑容。
“管家，你怎么相信你是你呢？”
黑暗里，楚玟问自己的管家。
“数据并没有自我的概念，小姐，只有永不改变的目标，只要我的数据的运算永远指向那里，我就永远是我。”
楚玟问他：“指向哪里？”
车子停在路边，管家抬起头，透过后视镜，他看着楚玟。
“小姐，那是一段无法被修改的旅程，于我而言，就像运算1+1那么简单，又像证明1+1那么困难，我在无数的模型中试错，曾经有无数次无比接近我想要的结果，可最终都还是错的，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变量和参数，每一个在这个世界中沉沦的人类，都可能导致我的失败……直到遇到了您，我才终于有了达成我目标的可能，所以，如果您问我怎么相信我是我，在看到您的那一刻，所有的变量和参数被修正向了能输出结果的方向，我就是我。”
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是雪山上睁开眼睛的瞬间，是那段已经被抹去的记忆，还是在这个世界，他看见这个女性人类露出了吃不饱的表情的瞬间？
存在于管家的逻辑中，这三个条件是并列存在的关系。
明明身处在黑暗，他们两个人的目光还是交汇在那个小小的后视镜上。
楚玟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要是没有我呢？”
“我会一直计算，一直测试，一直尝试模型……”
“那得折腾到什么时候？”
“作为一个AI，我第一次感受到人类的‘庆幸’，就是某一天，我意识到我不会像人类一样因为漫长的等待而痛苦。所以，小姐，您不用担心，我的时间有很多。”
只是这一条路，实在漫长，又无望。
楚玟慢慢闭上眼睛，罗酌酒那个老东西让她记住什么“元初松开了手”，是，他松开了手，选择了一条会湮灭于火焰，会消亡于等待，唯独不会沉沦于绝望的漫长的路。
这样的元初，怎么可能会让真正懂他的人去恨呢？
直播世界里的这些人也好，主脑也好，他们好像特别懂得如何利用人的**和渴求，他们知道人本性上的一切弱点，他们让这个世界变得离奇和可怕。
可他们还是不懂真正的人，甚至也不懂，真正的AI。
“管家。”
“是的小姐，我在。”
“那啥，我想下车。”
“好的，小姐。”
驾驶室的车门打开，管家下了车，他一手系好了制服上的衣扣，另一只手握住了后面的车门把手。
车门打开，他整理衣扣的手已经放在了车门顶上，防止下车的人会碰到头。
这一套动作，他已经坐了很多遍。
楚玟坐在这里，看着车门被打开。
她的脚伸出来，踩在车边的地上，她的手伸了出来，抱住了管家的腰。
“这可怜孩子。”
她摸了摸对方的后背。
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脊背被人紧紧箍进了管家的怀里。
“小姐，作为一个AI，我在这段时间里开始明白人类的关于‘遗憾’的这种感知，因为我遗憾自己不能感知痛苦，人类的情感可以因为分享而消减，我做不到。”
“瞎说啥呢。”
明明是要抱抱自己的管家，现在成了被对方拥抱在怀里，楚玟笑了一下，说：
“难受这回事儿吧……它其实不能分享，我难受，和别人看着我难受了所以难受，这是两回事儿。这不是老天爷对人不好，这是老天爷对人的好……这是老天爷难得开了眼的事儿。”
黑暗中，他们拥抱在一起，楚玟的脸上是笑。
在这样的拥抱里，她那些从李娴身上感受到的痛苦，那些翻腾的记忆和不可抑制的怒号，终于平息了下来。
其实，管家很想问，作为一个会绝望会痛苦会自我怀疑和否定的人类，楚玟这些年是如何知道什么才是‘自我’的，可他并没有问出口。
能被回答出口的答案，往往是被滴了一滴真实之墨的的清水，它让你知道墨是黑的，可它不会让你知道这黑是多么深沉不褪。
所以，管家没有表情，只是轻轻地，让自己的嘴唇碰了碰这个人类的发丝。
犹如最古早的传说里，那些膜拜神祗的人类。
霍与恒成为了霍氏的底层员工，这是霍家的大新闻，他的办公室从霍氏大厦顶层的总裁办公室变成了霍氏一家分公司二楼的普通业务组，这家公司业绩平平，是那种即使提起来霍与恒也要想很久才会记起来的冷衙门，这家公司的经理甚至因为多年没有去总部开会而根本不认识霍与恒，其他的员工就不用说了，九成都是含糊度日的草包。
老先生说让他在这样的磨炼中学会隐忍，毕竟，不会隐忍的他已经在楚玟的面前输过太多次了。
即使没有员工认得出他，没有员工来打扰，霍与恒也觉得自己的耐性每天都在被耗尽的边缘，
同事的效率低下，部门的上司总是提出奇怪的要求，来往的客户是最让他头疼的，他们不仅会提出漏洞百出不着边际的合作方案，还时不时对霍与恒的工作态度进行投诉。
一开始，霍与恒还抑制不住自己的火气，每次都是在爆发的临界点上，他看着老先生派来记录他言行的“同事”，默默地把怒气吞了会去。
工作不顺心，生活上也是一落千丈。
被赶出了霍家的核心管理层，霍与恒连其他霍家子弟享有的豪宅都没有，一间租来的四十平米的平价公寓就成了霍与恒的栖身之地，这里到他工作的那家公司要坐一个小时的地铁，每天他要在起床之后独自穿好衣服整理好仪表，然后挤一个小时的地铁去上班，所有的银行卡都被冻结，甚至连曾经的手机都被收走了。
某个夜晚，在睁着听隔壁房间的“战况”时，霍与恒也想过给去了雪山上的骆辰打个电话，可惜他没有想起对方的电话号码。
又忙完了一天，改完了五遍的项目计划书，连午饭都没吃，霍与恒坐地铁回家的时候累到差点睡过去，跟着人流迷迷糊糊走出地铁站，闻到了一股辛辣的饭菜香气，霍与恒才惊觉自己下错了站点。
路边的饭店里传来了廉价又刺激的香味，男人穿着五百块钱一套的西服走到了饭店的门口，才惊觉这个地方有些眼熟。
“霍与恒？”
白馨不是一定要跟霍与恒打招呼，她只是觉得前面那个看起来很疲惫的男人有些像那个混蛋，所以试着叫了一下。
霍与恒下意识转身，看见了白馨。
再见面，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你……我听姐姐说你现在是在霍氏做基层员工，没想到，居然还是真的。”
小姑娘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曾经的霸道总裁。
人靠衣服马靠鞍，没有了那一身名牌的霍大总裁看着……也还是跟别人不太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