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一晚,两个人相拥而眠,不过都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阿畴早早起来了,希锦听到动静,刚睁开眼,一双手便轻按在她肩头上。
她透过惺忪睡眼看到上方的男人,他已经收拾妥当,要出发了。
四目相对间,两个人都沉默了。
希锦怔怔地看着他:“这么早就走?”
阿畴:“嗯,外面聂指挥使在等着了。”
希锦:“聂指挥使也去……那样很好,万一遇到什么,他能护着你吧?”
她想着,那聂指挥使把阿畴从汝城带回来的,阿畴登上帝位,对他有百利无一害,他必然是要一心护着阿畴的。
阿畴略颔首:“他武艺了得,自然不会让我出事,你不必担心。”
希锦点头:“那就好。”
阿畴看着希锦:“我出发了。”
希锦:“嗯。”
她这么应了后,他却不动,就那么低首看着她。
锦帐内的温度便逐渐上升了,希锦心里也泛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在这么良久的沉默后,阿畴先开口:“对了,这件事不是要故意瞒着你,本来想着或许没事,怕你担心,之后便一直忙着。”
希锦听着心酸,不过她努力压下来,道:“我知道啊,其实也没什么要紧,就是这几天总心神不安的。”
阿畴眸底便都是温柔:“朝堂上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心里都有数。”
希锦咬着唇,轻点头。
阿畴俯首下来,以自己的额轻抵住她的,低声道:“最近燕京城似乎又要来一批新锦,你若喜欢,便买了来,再拿银子让人打几件金钗玩,天气凉起来,我让人送来紫貂白貂,还有孔雀翎,你看着给自己添置衣物吧。”
他轻笑着道:“我的希锦已经是储君妇,内命妇第一人,可不能比谁逊色了。”
希锦:“好。”
阿畴抬起手,为她掖了掖被角:“我真走了。”
说着,就要起身。
谁知道却被一双手牵住了衣角。
那双手绵软无力,可她这么牵住,他便不能动了。
他顺着那双手,看向床榻上的妻子。
她躺在那里,面上红晕仿佛雪白瓷器上面搓匀了的胭脂,一双懵懂的眼睛就那么望着自己。
他看着会这样的她,心想,这世间任凭那个男子被她这样的目光注视,都会化作绕指柔的。
他没说话,只以眼神征询。
希锦扯住男人的衣角,其实想说什么,不过仿佛也没什么可说的。
最后,她也只是道:“一路小心,早些回来。”
**************
如今各地官员向朝廷上书呈报,官家为了表彰这满村忠烈,已经降旨下召,要修建陵园,栽种松柏,祭奠死难者亡灵,并派了皇太孙畴前往慰问悼念。
皇太孙将携御赐御棍八条,弹压会场,以张大昭国威,同时皇太孙将捉拿摩尼教孽徒,将之一网打尽。
希锦听着这些,多少也明白,这是富贵险中求了。
摩尼教屠杀村民,血流成河,这样的罪行,任凭谁听了不害怕,老百姓只怕都是瑟瑟发抖,在这种情况下,阿畴率兵过去,一则安抚乡民祭奠亡者,二则扫荡摩尼教为民除害,这是造福社稷造福百姓的大事。
若他办成了,自然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民心所向,众望归一,他自然是顺利坐上储君的位置。
但如果有个万一——
希锦的心不免瑟缩了下。
如果真有个万一,外人自然是幸灾乐祸,官家纵然难过,但估计也不过一句叹息“我想让那孙子做出一番大事,谁知道他不济事,竟枉送了性命。
总之官家不会错,错的是那不顶用的大孙子。
那自己呢?芒儿呢?
希锦越想越胆颤。
在这胆颤中,她倒是想起那舅舅陆简来,她想着,这舅舅无论如何是阿畴的亲舅舅,亲舅舅嘛,肯定是牢牢地站在阿畴这一边的。
阿畴若出了事,除了自己和芒儿母子,唯一会为他难受的就是这亲舅舅了。
因为这个,希锦竟对陆简往日的不喜散了一些,甚至想和他说说话,请教下他,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或者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打听消息,帮衬一把?
他不是从军多年吗,总归有些路子可以知道一些消息吧?
希锦有心想找那陆简问问,不过她一个闺阁中人,自家良人不在家,却是不好直接找上外男长辈的。
一时不免有些苦恼,想着若是这舅舅有个舅母就好了,她就可以去拜访舅母,诉说自己的无奈,然后趁机探听消息了。
她正苦恼着,恰这日四哥过来,这四哥如今倒是慇勤得很,希锦便趁机把自己烦恼说给四哥。
四哥一听:“这个好办,怎么说舅父那里也是姻亲,我过去拜访他,趁机打听打听就是了。”
希锦:“会不会太过冒失?”
四哥:“怎么叫冒失呢,我是殿下的大舅子,他是殿下的舅舅,这高低也是一门亲戚不是,原该拜访拜访,正好二哥也要过来皇城了,我去探探路,把这亲戚走起来,岂不是很好?”
希锦想想也是,从长远来说,娘家几个兄弟过来皇城谋取生路,这是必经的,他们来了后必然要依附阿畴的,也少不了和阿畴的舅舅打交道,所以现在四哥藉着这个名头过去打听消息,那是最恰当不过的。
不过她心里还有一层顾虑,便叮嘱说:“四哥,咱们和人家说是亲戚,但其实商贾出身,人家心里未必把我们当回事,你过去后,要注意分寸进退,万不可太过慇勤了,倒是让人家看轻了,也不可妄自尊大,白白惹人笑话。”
她轻叹了声:“毕竟我现在还没做上大娘子的位置,还不知道别人心里怎么看待我们呢。”
那宁四郎听闻这话,道:“好妹妹,你且放心吧,若是以前我不懂,但现在我在和霍二郎在这皇城也结识了一些朋友,知道这皇城的进退礼仪,万不至于落人笑柄。”
说到这里,他很有些小得意地道:“妹妹得此机遇,以后身份自然贵不可言,我这当大舅子的,也是与有荣焉,只为了将来那偌大前途,咱也得学着些,绝不至于因小失大。”
希锦见自家四堂哥这么说,倒是多少放心了一些。
以前在家里时,四堂哥和阿畴不对付,偶尔也会有些言语冲撞,不过四堂哥好歹是读书人,作为娘家人拎出来倒是也不太丢人。
如今只盼着他好歹能为她撑起一些娘家人的门面了。
宁四郎却道:“你若是不放心我,总放心霍二郎吧?要不我干脆带着他一起过去,大家都可以结交结交嘛!有他在,你放心了吧?”
希锦:“……”
她想起她娘的锦书,她娘能在那锦书上特意提到霍二郎,可见她娘是早看好了,霍二郎可以信任。
霍二郎总归是比宁四郎靠谱的吧,如今阿畴在外,霍二郎倒不失一个选择。
当下道:“也行,你试试吧。”
***************
宁四郎未必是多能干的,但是关键时候倒也不至于拉垮,他带着霍二郎拜访了陆简,很快便传来消息了。
说是对于这次阿畴的永州之行,他也已经尽快做好安排,让希锦不用太担心。
宁四郎坐在那里,喝了口水,满脸兴奋:“希锦,这下子你不用担心了吧,人家陆将军说了,说他也一直在打听消息,有什么事肯定关照着,万一有情况,肯定会让人和你说一声,让你不必挂心。”
希锦听着这话,也是稍微安心了。
宁四郎又道:“人家陆将军还说了,若是芒儿在家烦闷,他便派人过来接芒儿过去,之前说好要教芒儿习武的,他可以趁机陪着芒儿操练,强身健体。”
希锦:“哦,那也行。”
她之前只觉得自己芒儿年纪还小,身子骨软,磕到碰到怎么办,对这操练武艺强身健体并不太喜欢,不过现在却觉得,其实早点操练操练也好啊。
无论是当皇太孙,还是当太子的儿子,这竟是个辛苦活儿呢,甚至还有性命之忧,多学一点武艺傍身,关键时候说不得能保命,还是不要心疼孩子了。
而接下来几日,阿畴依然不见回来,好在也没什么坏消息,听陆简传来的消息,说是一切顺利,希锦也就安生一些了。
转眼到了重阳节,秋高气爽,正是登山揽胜时,妇孺老幼都出门了。
因阿畴并不在,希锦也没大心情,不过宫里头还是送了重阳食糕以及各样糕点珍馐,皇城的重阳糕和汝城的略有些不同,这里的重阳糕插了剪彩小旗,掺了石榴、栗子黄、银杏、松子肉之类,比汝城的看着更为繁琐华美。
宫里头赏赐的这重阳糕,更是好大一个,蔚为壮观,倒也给皇太孙府平添几分过节气。
到了晌午,宫里头又专门派了内侍过来,说是宣希锦带着芒儿进宫过节。
希锦见此,少不得梳妆了,穿上了内命妇大服,又给芒儿换上新衣,过去宫中。
乘坐那辇车入了宫门口,下了辇车时,却听芒儿道:“舅翁翁。”
希锦听着,看过去,果然是陆简。
他衣冠肃然整齐,正好骑马过来宫门口,正翻身下马。
内外有别,希锦上次和陆简正经打招呼还是登门拜访那次,之后朝陵见过,这陆简神情不佳,很是不悦地盯着自己,让自己打心眼不痛快。
不过俱往矣。
她现在是皇太孙妃,是储君妃,坐在这个位置上了,大度一些嘛,反正好处都沾了,犯不着和不相干的人置气。
更何况陆简也用心教芒儿武艺,帮扶阿畴。
是以希锦当即过去,轻笑着,略欠身,拜了拜。
她现在是娘娘,完全可以不对这舅父行礼,反而是舅父得拜她。
现在给他行礼一拜,算是很谦逊了。
陆简看了希锦一眼,眉眼间不喜不怒的,正经给希锦还了礼,是臣子拜储君妇的礼。
希锦轻笑了下,越发和颜悦色:“舅父,今日重阳佳节,舅父是进宫赴宴的?”
这话说了仿佛没说,显然是了,不然干嘛不去外面爬山揽胜。
不过陆简还是颔首:“官家有召,说有家宴。”
希锦:“嗯,我听那意思,今年因了殿下在外,所以一切精简,只办家宴。”
家宴的意思是,自然是寻常皇亲宗室,都是自家人。
而陆简也被邀请了,显然是要安抚阿畴一派人马。
这老官家心眼就是全乎啊。
陆简:“是。”
希锦这么寒暄几句,略福了福,就要上去凤檐。
谁知道芒儿却道:“娘,我要和舅翁翁一起骑马,可以吗?”
小孩儿难得提出要求,希锦微怔了下,看向陆简。
陆简望向芒儿,冷峻的面孔浮现出些暖意。
希锦也就微颔首,道:“既如此,那就搅扰舅父了。”
一时又对芒儿道:“要听话,不可给舅翁添麻烦。”
芒儿脆生生答应:“知道了,娘。”
希锦也便笑了笑,放开了。
芒儿欢快地奔过去陆简那里,陆简轻轻一提,芒儿便藉着他那力道翻身上马了。
陆简握着芒儿的小手,却是道:“阿畴那里,你不必过于忧虑,目前一切安好。”
希锦意外,看过去,陆简神情平淡,像是不经意那么一说。
不过希锦心里顿时轻快起来。
这位舅父都这么说了,那必然是没问题了。
于是坐在那凤檐中,她整个人都是愉悦的,放松的。
她想起那陆简,往日对他的些许恼意是彻底散去了。
她望着窗外那巍峨殿宇,看着那望不到边的雄伟宫墙,难免想着,宫里头宫外头,处处都是凶险。
自己这一家人自然是祸福相依,阿畴若出事了,皇位没了,自己芒儿也成别人眼中钉肉中刺,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呢!
这就是骨肉至亲。
她想起刚才,陆简亲手扶着芒儿上马的样子,那冷淡神情间分明满是宠爱。
而后来他握着芒儿的手,也很是呵护的样子。
也许在阿畴年幼时,他也曾经这样握着阿畴的手,教他骑射。
无论如何他都是真心为自己外甥着想的,他当初不喜自己,估计也是有所图谋,想给自己外甥找一个更能助力的。
只是这也是人之常情,换做自己,将来芒儿莫名寻了一个不知什么出身的小娘子,也不知道脾性的,自己乍听到,只怕心里也是有些排斥,甚至存着提防的。
这么一来,便越发觉得那陆简其实也还好,甚至生出许多感激和信赖。
在这天下权利至尊的皇城,在自己为阿畴担惊时,至少还有人也在为他操心劳力,会给自己一句踏实话。
况且……希锦想着,他还要娶那韩相家的孙女呢。
为了他外甥,可真是连男色都赔进去了。
第77章 归来
这日重阳节,希锦先在宫中参加了宫宴,虽并没大办,但大内自然有大内的讲究,舞狮舞像这些惯例节目都是有的,倒是看个热闹。
这次宫宴除了陆简一派,其它果然不过是皇室宗亲参加,这也看得出如今官家对陆简的器重,这对陆简的器重自然也是对阿畴的器重。
在场都是人精,明白这其中道理,见到希锦都越发恭维。
希锦早就看惯了这恭维讨好的脸色,倒是习以为常,她其实更为意外的是,官家那脸色真不好看,看着萎靡虚弱,笑起来都没力道,竟仿佛硬撑着一般。
她想起之前阿畴曾经说的,说官家龙体欠安,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了。
官家龙体欠安,这是大事,希锦难免多想,感慨叹息无奈的,也有隐隐期盼,当然还有些许担心。
如今阿畴不在皇城,这万一有个什么?
她想着这个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外厅的陆简。
因是家宴,参宴的并不多,并没设帷幕,只是简单分开,是以内外宴都是可以看到彼此的。
她这么看时,陆简仿佛感觉到了,也看过来,神情肃然,毫无波澜。
希锦便收回目光,不再去想了,却去专心看那舞狮,
反正想多了也没用,反正上阵杀敌时候有郎君们来,她还是安安分分在家烧香求菩萨保佑吧。
宴席结束后,官家除了以例御赐金花外,还赏了御花园的各样名菊,希锦得了一盆金盏银台菊和一盆万龄菊,这都是万分名贵的,都是可以带回家,再邀请三五好友吃茶赏玩。
——当然了,其实没那心思的。
**********
重阳节过去后,便是要明堂大祀了,这明堂大祀三年一次,是在每年春初时便颁诏天下的,今年正好赶上明堂大祀。
这本来和希锦也没什么大关系,不过如今皇城中陆续传出一些风声,有人说官家身体撑不住了,要退位了,也有说圣旨已经下了,就等着皇太孙殿下回来颁布了。
当然也有一些其它传闻,比如说官家其实属意他人,皇太孙殿下这次去剿灭摩尼教,只怕是有去无回。
原来此次摩尼教集合了几个州府的教众,以“官逼民反”为号,采取流动作战之策,挥师南下,连克数县,俨然已是大患。
这次阿畴调兵遣将,捉拿摩尼教首领,竟一路追到了万山老林亲赴险境,但具体如何,还不知结果。
这些是非常隐秘的,七拐八弯才传到了希锦耳中的。
宁家几位郎君听得消息,也都担忧,便派了宁二郎过来问起希锦,希锦能说什么,少不得叹一声。
往日希锦熟悉的帝姬、命妇以及其他宗亲家眷,也都投了拜帖,显然有探听消息的意思。
甚至就连那霍二郎,今年新科的探花郎,都通过宁四郎打探起消息。
对此希锦一概不理。
这一日,莫三娘约了希锦出去看那训练车象,希锦听着倒是觉得有趣。
汝城没有大象,她是来了燕京城后才见过大象表演,如今看禁中训练车象,也算是瞧个稀罕。
于是当日便寻常衣裙,坐了犊车出去。
一路上,两个人难免说话,不知怎么便提起前几日重阳节宫宴,莫三娘道:“那一日,娘娘走得早,并不知后面,原来霍家的家眷也入宫了。”
希锦心里一动:“哦?”
她当时因芒儿困乏,便先走了,确实不知道后面的种种。
莫三娘抿唇,笑了笑,道:“陆大将军也在呢。”
希锦便懂了。
之前阿畴便提起过,似乎官家那里有意把韩相家的嫡亲孙女和陆简作配,如今看来竟真有了眉目,现在算是“相看”?
她也没想到莫三娘和自己提这个,便道:“是吗?也是没想到呢。”
莫三娘颔首:“也是一桩良缘。”
希锦心中难免有些疑惑,便多看了莫三娘一眼。
她面上略有几分红晕。
希锦突然懂了。
她待要说什么,两个人的车马却已经到了街上,周围喧闹,不好再继续刚才话题了。
为了这大祀,如今已经选派三卫羽林兵,为燕京城的街道重新修筑泥路,那泥路平整,中间是御驾专行的黄道,并已经开始向百姓申明戒严的日子,到时候寻常百姓是不能走的。
莫三娘笑着道:“你瞧,这种路以后我们是走不得了,不过娘娘你却能。”
希锦便也笑:“说哪里话呢,和我有什么关系。”
但她心里明白,皇后是可以陪着皇帝乘坐五辂走这条路的,天下女子中只有皇后一人可以。
莫三娘这暗示很明显了。
不过希锦并没多言。
虽然她和莫三娘关系要好,可有些话她也不会多说。
莫三娘是莫妃的侄女,莫妃熬了一辈子只是一个妃子,从未有机会踏上这样的帝王大祀御驾专行的黄道。
可这样的莫妃已经是莫家的期盼和敬仰了。
两相对比,希锦便明白在莫三娘眼中,能走那条路是多么可望不可及的。
她当然也就不会轻易和人谈论这些。
莫三娘说完这个,显然也觉得自己逾越了,便忙笑着说起别的,把话题岔开了。
观赏了训练车象后,希锦回去府中。
她还在想着莫三娘的话。
莫三娘竟然心仪陆简的。
其实想想也不奇怪,陆简虽然老了一些,但其实也就三十多岁,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长得也算英武,位高权重,前途无量。
关键人家还是皇太孙的亲舅舅,押中了他,那就是押中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莫三娘暗暗倾慕他,也并不奇怪。
不过显然官家看不上莫家,自己后宫妃子的母族,那妃子又没儿女,自然会帮衬着自己的孙子,他根本不屑用陆简来笼络莫家,而莫家也根本入不了他陆简的眼。
陆简这亲事最大的用处当然是为阿畴拉拢一位权臣,而拉拢韩相就是最值得的了。
她想了一番,又想起后面那些试探的言语。
看来满燕京城都在猜呢,这会儿什么都是紧绷着的,官家病弱,皇太孙在外,这其中会不会有变故,以及这帝位什么时候更迭,所有的人都在盯着。
这让燕京城的空气变得稀薄,周围的气氛都是沉郁的,希锦甚至感觉,自己每喘息一下都有些艰难。
能怎么办,熬吧,熬到阿畴回来,熬到那一刻。
在这之前,不能说,不能动,什么都不要干。
安分地守着,相信她的阿畴,他一定会为自己,为芒儿,挣得偌大家业,实现他往日诺言。
她垂着眼睛,安静地想着心事。
这么想着时,又觉得身上没什么力道,估计是春困秋乏,自己正是疲乏时候,再者因为担心阿畴,这几日可谓是茶饭不思。
回来后,懒懒地靠在榻上,又想起那希钰,更觉不喜。
这人,还不知道脑子里打着什么算盘呢。
正想着,就听外面侍女提着裙子,匆忙来报,却是说,如今皇太孙殿下已经进皇城了,回来了。
希锦正煎熬着,就如同旱地里的鱼,浑身没劲儿,如今猛地听到这话,那简直是沙漠里行走遇甘霖,欢喜得险些蹦起来。
当下赶紧命侍女去打听,到哪儿了,人到哪儿了。
侍女提着裙子匆忙往二门外,等跑出去,很快又跑回来,道:“王詹事说,这才马上要进燕京城,便是进了,估计也得先进宫面见官家。”
希锦一想也对,要见官家,当然要见官家了!
官家病了,行将就木,阿畴回来了。
这会儿阿畴回来,一定不容易,这趟去剿灭那摩尼教,肯定是立了大功,要赶紧封赏啊,什么好东西都要给自己阿畴!
当然还有自己和芒儿!
总之这次阿畴做了一桩大事,大快人心,绝对不能被亏待了。
她捏着裙子,在房内走来走去,走得那鞋子上的珍珠蝶儿都跟着翩翩而起。
她陡然间想起来了,急有什么用,还是想着做些什么吧!
她当即唤来若圆,吩咐下去,让厨下准备好膳食:“看殿下往日喜欢吃什么,就做些什么!”
若圆听着也是一怔:“那殿下喜欢什么?”
这话倒是把希锦问住了,她想了一番,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阿畴喜欢吃什么。
她叹道:“罢了随便做一些好的吧,挑着往日我爱吃的就行了!”
她爱吃,她亲亲的阿畴必然也爱吃吧!
若圆当即去办了。
希锦又命红燕准备了面汤,她要沐浴。
她想着,阿畴要回来,她自然是要好好和他亲近,抚慰他疲惫的身子。
这么想着,她突然意识到,他一路舟车劳顿的,还能行吗?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消散了,他年轻体壮,他便是赶路三天回来后照样生龙活虎!
如果不生龙活虎了,那怕是出大事了。
很快红燕便准备好了香汤,所谓春取桃花,夏摘荷花,秋采芙蓉,冬煎雪水,如今正值春夏相交时,红燕为希锦准备了桃花浴,又加了兰草和其它一些调配的药草。
一番沐浴后,身上已是犹如羊脂玉一般洁白,希锦便给自己涂上一层薄薄的雪蜜膏,再穿上轻薄的帛纱,搭配上燕京城流行的醉烟纱,揽镜自照,美得犹如三月里才爬上枝头的明媚桃花。
一旁若圆都要看呆了,喃喃地道:“我都要疑心大娘子不是人,怕不是粉玉揉捏成的人儿!”
红燕却是红着脸道:“我倒是觉着,咱们娘娘那身子……生得真好。”
只是刚才那么不经意间瞥到,她都要被惊到了。
那么大,充盈雪白,绵软柔腻,当娘娘沐浴时,那滑嫩雪白便轻盈盈地在她细指间流淌,仿佛要溢出般,只看得人目眩神摇。
便是同为女人,她都震撼到了。
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会忍不住去想若是触碰到,会是什么样手感。
红燕想着想着,脸都红了,赶紧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多大逆不道的想法啊!
希锦可不知道红燕和若圆的心思,她正一门心思惦记着阿畴。
她可怜的阿畴,不知道在外面怎么担惊受怕吃苦受累,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凶狠的摩尼教,可曾受伤吗,在外风餐露宿时可想她了吗?
她胡思乱想,她前前后后,这么一番忙活后,忽然间若圆急匆匆来了。
若圆脸色却是不太好,道:“外面突然来了羽林军,把咱们王府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希锦:“啊?”
这会儿天已暗了下来,希锦站在那窗棂前,看着远处,暮霭沉沉,压得人心里透不过气。
王詹事已经特意派人去打探消息,只是却没打探到什么,只是说外面店铺都已经寂静,四无人声,羽林军已经将太孙府外团团围住。
他白着脸道:“都是手执长枪大戟的,围了一个水泄不通,我看着只是弓箭手就有一千多人,不光是咱们太孙府,就是附近居民房屋上也都是埋伏了。”
换句话说,此时的太孙府已经是插翅难飞。
希锦听此,心里冰凉。
此听说阿畴回来燕京城,正欢天喜地,突然就这样,莫不是阿畴事败,中了人家圈套?
如果这样的话,那岂不是自己和芒儿也晚了。
她脑中瞬间浮现出许多画面,诸如五马分尸,诸如自己和芒儿被挂在城墙上示众。
会死得很惨。
不过她到底一咬牙:“成王败寇,有什么怕的!既是要那泼天富贵,一个不好,少不得一身剐。”
当下便也不慌了,反而让人将芒儿抱过来。
她一把搂在怀中,心里想着,要死娘俩一起死!最好是一家三口一起死,到了阎罗殿也能帮衬着。
这时候,芒儿却仰脸问道:“娘,怎么了?”
希锦看着儿子那稚嫩的小脸,故作从容:“没什么,外面可能有些变故,不过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怕,万一有个什么,娘会一直抱着你,保护你。”
芒儿歪头,他想了想,却道:“娘你不要怕,爹爹和舅翁翁会保护我们的。”
希锦:“嗯,娘不怕!”
但心里还是怕。
芒儿仿佛感觉到了,他伸出软乎乎的小胳膊,搂住希锦的脖子。
他仰着脸:“娘,不怕不怕。”
说着这话时,还用小手努力拍着希锦的肩膀来安抚。
希锦顿时心都化开了,又酸又软又感动。
她紧紧抱着芒儿:“我的芒儿真好,娘不害怕,万一有个什么,咱也不怕!”
芒儿搂着希锦,认真地道:“不会有什么,娘不要怕!”
希锦:“嗯嗯嗯,好孩子,娘知道了,不会有什么,你不要怕。”
芒儿便有些无奈,他皱着小眉头,总感觉娘不相信自己呢。
这时候,突然间,就见王詹事又匆忙跑来了,脸上带着不知道是喜还是苦的表情。
他喘着粗气道:“娘娘,刚才,刚才殿前司骑军首领王大人已经带着兵马赶来,刚才他说,说让我们捎句话,事出突然,唯恐有变,只好先将皇太孙府护上,说若是惊扰了娘娘和小殿下,是天大的罪过,还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