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实在很少见这种幄子了,孟绪还是在史书上看到过,约莫几百年前,那时候的王公贵族们宴会时就喜欢支一顶幄子,坐在里头饮酒观舞。
看上去其实同茶棚差不多,只不过四四方方地撑在顶上的是名贵的薄纱而已。
孟绪撩开帘幕,走入幄下,看见皇后转过来的苍白容颜,心里不知为何揪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今日不像请安时隔得那样远,看得更为清楚。也或许是因为她尚在闺中时与母亲的寥寥几面,所见的也都是这样一副气若游丝的病貌。
孟绪把身后的帘幕拢实,才走上前,说了句违心的话:“殿下今日的精神看起来不错。”
事实上皇后比第一次见时瘦了很多,笑起来也是清癯嶙峋的,看起来并不好接近:“若不是精神好了些,也不会传见你了。”
不过仍然可以让人瞧出她心情颇好。
人人都怕她哪天一不留神就撒手人寰了,见天担心这担心那,难得有个夸她精神好的,皇后自是喜欢听。
“来坐。”她同孟绪招手。
江都位置偏南,这个季节候鸟南来,太液池上千百只鸬鹚正在水面觅食,远远传来沙哑的鸣声和此起彼伏的振翅声。
“真好啊,这些鸟儿来去多自由。”皇后道,“听说你最近在接手六局二十四的底册。”
孟绪见皇后定定隔帘看向水面,是当真心生想往,言语中更有几分自伤的意思,仿佛远不及一只鸬鹚自在快活。便道:“鸬鹚又叫鱼鹰,因是捕鱼好手,亦多为牧鹰人驯养。一次出船,捉鱼百斤,最后进自己口中的却只有一条。它们此时恐怕也正羡慕殿下呢,动动指头,宫人自会将烹调好的鱼蟹河虾奉上。”
“真会扫兴,孤就是说说,也没真想做只鸬鹚。”皇后撇下了唇角,“往前还算赏识你,好几次也想传你说说话,如今看来,竟又是个沉闷无趣、爱说大道理的,当真该庆幸孤没传见你了。”
孟绪替人斟茶,言语温柔:“这怎么是大道理呢?妾只是以为殿下爱听这些风物杂闻,才想着说给您听。”
能想到用今朝已不多见的幄子来挡风观景,可见皇后素日也是个用心奇巧的人。
皇后扭头道:“花言巧语,少巴结孤。”
皇后捧起了杯盏,孟绪便也给自己斟了一杯,壶里装的是新冲泡的玫瑰花茶。不知是因为皇后心疾不能饮寻常浓茶,还是特地为她准备的。
她笑道:“殿下想结识妾,若妾也想巴结殿下,如此不是两厢情愿么?只是殿下既觉得妾还算能说说话的人,又为何从不曾传见呢?”
这话却把皇后问住了。
为何从不传见呢?
总不能说是自己没几天活头了,不必再多结识一个朋友。多一分牵念对她来说可不是好事。
然而皇后是这样骄傲的人,可不想将自己弄得可怜兮兮的。只冷着脸道:“你说想巴结孤,不也甚少登门?心里说不定还看不上孤呢,只哄孤高兴罢了。”
孟绪胳膊上的伤本已好得差不多了,不知怎的,这一刻痂痕处却忽一阵发痒。
痒得让她想起了阿娜。
如果皇后身子尚好,大约会和阿娜一样快活吧。
她微微转目,看向皇后:“那敢问殿下,妾又为何要哄看不上的人?”
风吹开幄子,有宫人拿了只纯金的貔貅镇纸,横放在幄纱拖地的部分上,将它压住了。
孟绪没想到镇纸还能用在这地方,有些看怔。
皇后正愁不知如何反驳她的话,见此便颇为得意地道:“是表哥送给孤的东西,糟蹋了也不心疼。”
孟绪笑了笑,诚心地道:“妾只觉得殿下是物尽其用。”
不用问,她也知道这必是皇后吩咐的,宫人可不敢擅作主张拿这样贵重的东西压在地上。
皇后如今恐也不得什么提笔写字的机会,这镇纸若不拿来压帘,怕也只能束之高阁、不见天日。
恰好这时另一名宫人端了才出炉的点心进来,顺嘴就对皇后道了句:“殿下是该出来走走,闷在屋里气哪能顺呢,许久没有听殿下说这样多的话了。”
皇后不耐地挥手赶人:“同你们日日相见,何来这样多的话能说?没两句又要劝我喝药,原来竟还盼着我能顺气!”
宫人被指责得哑口无言,忙垂首退下。
孟绪夸皇后精神好本是为了宽她的怀,却不曾想到,今日确实已是皇后近来状态最好的一日。
等把宫人赶走,皇后闭着眼靠在椅子上,似乎也有些不舍得这悠惬的时光。
然而再不舍得也要舍得。
再睁开眼时,皇后的神情蓦然变得冷峭犀利。
“孤有一道懿旨给你。孟氏,接旨吧。”
这时的皇后与方才判若两人,气态肃然,纵然瘦骨伶仃,也声威压人。
孟绪才要起身接旨,皇后却叫住她道:“不必跪,这是一道密旨。”
她寡淡的唇色浸洇在玫瑰花茶的汤色里,润亮的表象下是深重难返的干枯。
皇后抿唇道:“孤要你——别再查钟氏之事。”
孟绪还未静下来的裙摆在这时彻底动荡,她起身看向皇后。
面上却无多少震惊。
在这个她传问二十四司的时机,又强撑着羸弱的病体也要相见,要聊的,又能是什么等闲家常呢?
只是没想到,皇后会直接下了懿旨。那便是宁可毫不迂回,也绝不给她违令不遵的机会。
可皇后难道不知道,这样一道旨,只会让她疑心更甚吗?
“别这样看着孤,”皇后叹息,“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心里比你更烦。有多少大臣上谏,说孤德不配位,就连孤自己也深以为然。可你知道,为何最后,孤还愿意在这个位置上苦苦支撑吗?”
“因为……孤要在最后关头保一个人。”
再看透一切的人,也总有执著。
谁又能跳出尘俗?
话已至此,孟绪也说得敞亮:“妾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想一件事,若要下慢性的毒药,下在何处最好,会是灯烛吗?后来妾想到了,烛火日里少燃,每至夜来才会点起,纵使太医登门问诊,也不会轻易察觉气味有异。而一旦烧尽,更是烟消云散,不留痕迹。”
“灯烛吗……”皇后攥了攥覆在腿上的莲青色绣金裙,从骨子里泛出一点凉冷。
鹜落霜浓了,原来秋已这样深,该唤人拿毯子来盖了。宫人怕她身子忽又不好,一直也都没敢离太远,叫过来也只是招招手的事。
但皇后不能,这些话不能让更多人听到。
她忍着冷道:“确实是很巧妙的心思。你别恼,孤只是看不得有人欲将她当做登云梯,更遑论伤她姓名。却并不觉权力是什么良珍贵宝。孟氏,孤不妨给你指一条明路,与其当一个掌权的昭仪、贵妃,不如——”
“不如,当一个有名有实的,皇、后。”
皇后说这话不是试探,更不是诘讽。
她认真又平静。
孟绪自怀妊以来,许久都没有跪过谁。却在此际骤然屈身下去,幸好是在草茵上,只有尖碎的草叶硌在双膝。
“殿下,妾绝无此念,也恳请殿下不要拿自己来开玩笑。”
皇后扯了扯嘴角,正要笑她大惊小怪,就听宫人在幄子外惊呼,圣驾来了。
一回头,就是帝王赴步渐近的身影。
帝王直凛凛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皇后差点儿都要抚掌夸赞孟绪跪得真是时候了,却见她也是一脸错愕,不像有意为之。
便把话咽了下去。
只在那道身影走到幄前时,轻哼了声:“表哥来的这样急,是怕意昭仪在我这里吃亏不成?”
第71章 称臣
袅袅幄纱被一根修长的指挑开,皇后才要站起来迎人,萧无谏便道:“你这身子,朕可不敢受你的礼。”
皇后只得又坐下:“表哥既知道我这身子不中用,怎么还担心我欺负了你的美娇娘,倒不如担心昭仪巧言令辞,会将我气出什么好歹。”
有了帝王的加入,幄子里的空间突然变得逼仄了不少。
宫人端了只她们准备茶食时坐的腰鼓凳来。凳子当然不如椅子舒服,可此前幄子里只准备了两把椅子,这时候总不能大老远再去运一把来。
毕竟如今幄中三人,一个是堂堂天子,一个是病重的皇后,一个是宫中唯一有孕的昭仪,让谁站着等呢?
萧无谏很自然地就在那只腰鼓凳上坐下。
孟绪也回了座中,看着陪坐在一旁的帝王,地位就和个委屈的小媳妇似的。
不知怎地就笑了一声。
萧无谏看了她一眼,才对皇后道:“朕从头到尾可有说过一句?不是你一上来就认定朕是替柳柳撑腰来了?”
“柳柳,”皇后还是头一次听说孟绪的小字,“原来意昭仪还有这样一个俏皮的小字。可惜孤最不喜欢柳,每年三月,絮子飞乱,不是天生稳重花,常常要让孤一顿好咳。”
说到这,皇后果然拿帕子掩着嘴咳嗽了两声,呛得皱眉,偏还坚持要说下去:“可这柳絮也是乖觉的东西,一遇好风,就可以趁势而为,扶摇直上。你说对么?”
帝王在这里,皇后自不能再将钟美人的事摆上台面来说。
因只能拐着弯提点孟绪不要忘了她的前话,要她接旨,做一颗“乖觉”、“扶摇直上”的柳絮。
皇后平素最鄙夷这些女子之间话里夹话、笑里藏刀的做派,如今却也不得不效法,一番话说得她自己都头疼。
好在帝王始终是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似乎当真不是为护着谁来的。
可皇后垂睫斜了一眼,却又瞥见他的手竟暗悄悄地和身边的女子的手勾到了一处,两人分明避着她偷偷牵手呢!
但凡她对她这位表兄有半分的心思,今日都得被他们气成“大行皇后”了。
实则孟绪本想甩开那只手的,只是因怕皇后发觉异样,始终没好意思弄出太大动静,便怎么也甩不开。
只能撇过头看向皇后这一边,笑道:“那殿下可知,柳絮之所飞散,为的却是传播种子,落地生根才是它之所愿。即便最后没扎进土地,也会成为医家手上的一味良材,有止血止痛之效。”
皇后才不听柳絮有用没用,又是为的什么飘扬开去,她只听出来,这孟氏是不肯领她的密旨。
说到底还是她表哥给了人家底气!
她沉默地喝花茶。
“怎么还不高兴了?”萧无谏这才出声。
皇后自觉没几天日子了,忽然就谁的面子也不想给了,冷眉看着帝王道:“本是女孩子家说话而已,表哥突然过来,自然扫兴。”
皇后一向对她这位表兄还是尊敬,今日这么乍然同人怄起气来,连帝王都觉有两分新鲜了。
若换了别的事,孟绪倒是愿意哄着她。可钟氏小产而亡,怎么说也是两条人命,若就如此半道放过,怕是夜里都难以安枕。
便只能对人道:“殿下消消气。”
皇后心知今日多半是白费功夫了,气闷地往外赶人:“孤出来一趟颇不容易,还想看会儿景,就不留陛下和意昭仪了。”
待他们走出幄子,她孤自颓坐在云屛雾障围起的温室里,四面望出去都是朦胧不真的景物,连天光都惨弱得发虚。
看着那二人沿河缓步,越走越远。
孟绪方才的话忽然积上皇后的心头。
她掐着一缕腰上的金穗,有些出神:“为何竟会是灯烛……”
宫人想过来陪伴皇后,便借着给她换一壶新的热茶的机会入了幄子。弯腰将新茶放在方几上时,正好听了一耳的糊涂。
“什么灯烛?”
皇后摇头不说,只是沉吟了一会儿,苦笑道:“原来孤看不上的东西,也不是谁都稀罕的。”
又两目空茫地看着远处叹气:“在这宫里,真是处处身不由己,连想做什么样的人,都由不得孤。其实孤很喜欢柳絮啊……”
宫人被说得更加困惑。
这之后一连好几天,皇后都不肯见人。
就连陈妃来了,也只能吃到闭门羹。这在以往是从无有过的。
那日皇后执意要出门,陈妃得到消息的时候孟绪已经伴在皇后身边。陈妃匆匆赶到凤藻宫,安排了几名太医候在宫中,便又折回了昭阳殿。
分明担心皇后的身子有什么差池,却也没人让人追过去劝。宫人不懂:“娘娘今日怎么不拦着殿下些?”
陈妃道:“外人面前,我若连她的出行都要限制,把她的皇后威仪置于何地呢?”
宫人这才明白过来,再没有比她家娘娘更为皇后考虑的了。
可如今,如此为殿下殚精竭虑的娘娘却也受到了皇后的冷待。
宫人嘴上不敢造次,心里已八百个为娘娘不值。唯有陈妃自己,却在凤藻宫门前转身的时候自讽地想到——当日她不去拦人,真的没有一星半点的私心么?
有些事她以为瞒得很好,可宁儿恐怕早就知道了。不仅宁儿,孟氏亦然。
宁儿那日寻人,怕是想为她周全。
凤藻宫后的一片桂林已然敷荣,澄黄的桂子在风里珊珊摇动,传香十里。陈妃想起了皇后身子还好些的时候,还和她一起让宫人用衣摆兜了掉下来的桂花,说要回去做桂花蜜。笑了笑道:“她不想见我也无妨,去看看桂花林吧。”
宫人正要上前扶她,凤藻宫的门却在这时开了,也许是宫门开的日子太少,门扇被推动时发出喑哑又涩重的鸣声,拉扯得老长,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蹒跚的脚步。
陈妃怔了许久才走进去,见到皇后时,皇后合衣坐在榻上,半身盖着条毯子,上身却很单薄。
陈妃拿起一旁的白狐裘围脖往人两肩上挂:“都入十月了,眼看就要秋去冬来,也不知道多穿点。”
“钟灵。”皇后口中十分突兀地蹦出了这个名字:“你还记得她吗?”
陈妃故作镇定道:“钟美人,自是记得的。宁儿怎么问起她了,是因为孟氏这胎?”
皇后病瘦的脸本就瘦窄窄的,下巴尖埋在白绒绒的围脖里,露出部分的只有可怜见的大半个巴掌大。
皇后不吭声的空当里,陈妃便又道:“你别操心那么多事。”
皇后忽抓住了她的手:“玉致姐姐,钟灵有孕之时,你对她这一胎从无半分照料,衣食住行无一沾手,孤那时就觉得奇怪。后来钟灵滑胎,你把一直负责她这胎的林太医传到了宫中问话,却把你信重的况太医派去给她诊治。最后钟氏大出血,一尸两命……”
钟氏那时是最末等的御女,除了太医主动循例过来问脉之外,其他时候请太医必定是要经过主位的。可钟氏当时住在与琅嬛阁同一宫的飞音阁,并无主位,宫人十万火急之下便求到了陈妃面前……
陈妃听得心惊,却没打断人,也不曾抽出手,只维持着这个微微躬身的姿势,像是被定在了榻前。
皇后继续道:“况太医本来就是你的人,孤本以为,是你早就与况太医打过招呼,让他绝不能保下这胎,仅此而已。”
陈妃道:“人命关天的事,如何能说‘仅此而已’?我本不喜钟氏,可当时那样紧急,当然需以皇嗣为重,当时况太医恰好在我宫里,我让他先去给人保胎,又有何不对?”
皇后问:“那又为何迟迟不通知太医署此事,甚至林太医问询赶去,还被你派去驻守在飞音阁前的宫人带到了昭阳殿?”
皇后松了手,陈妃的手却还僵在半空中,最终落到了她的被子上,轻轻拍了拍:“宁儿不要这样想我。”
皇后笑:“只怕孤想的还是太简单了,钟氏会滑胎,从来就与玉致姐姐脱不了干系。”
陈妃蓦然直身立起,被这话伤到一般,以背相向。深吸了一口气,“钟氏落胎是受到惊吓所致,这件事只能追责沈氏,如今她虽被遣返归家,可宁儿若是想,仍可召她入宫一问。”
皇后终于闭上了眼,像从前那样道:“孤累了。玉致姐姐,替孤将烛盏熄了吧。”
陈妃刚要应声,却想起眼下青天昼午,秋光正亮。
她环顾四下,殿内并不曾点起一支灯烛。
钟氏的事本不好查,当日的灯烛怕早已被销毁,钟氏也已成了一抔黄土,要找到能定罪的东西不容易。
可皇后的态度却给孟绪开拓了新的思路。
皇后像是对陈妃让人动过灯烛的事并不知情,那又为何在她传见了二十四司的人后,便急着要来封她的口、干预她的行动呢?
她分明该是知道陈妃和钟美人落胎一事有涉的,并且也笃定,一旦孟绪发现陈妃当时对这胎颇为冷漠,在钟氏的衣食住行上都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迟早会对陈妃起疑心。
那便说明陈妃一定还在别的事上插手了。
孟绪只能想到一件事。
她怕直接传太医会打草惊蛇,因而便忍到了江太医来给她日常诊脉的时候,悄悄问起:“江太医可还记得,当初钟美人滑胎的时候,是哪位太医在她身边?”
善善以身入局栽赃沈氏时,江太医本就出了不少的力,如何能不知道善善是为钟氏在谋划的这一切。对同钟氏有关之事自也记在心中:“是况太医,一直为陈妃娘娘请脉的。昭仪为何问起这个?据臣所知,钟美人当时流产确为意外所致,她这一胎胎象羸弱,况太医无力回天也在常理之中。”
孟绪摇头,又问:“那平日负责钟美人这一胎的,又是哪位太医?钟美人出事后,他可有遭到惩处?”
江太医怔了怔,道:“是从琅嬛阁跟过来的林太医,并无惩处。”
更有甚者,林太医确曾想引咎辞职,是陛下没准。
否则善婕妤又何至于要用自己来作为筹码,才能惩处沈氏呢?
谁都知道,陛下不喜钟美人。
孟绪已经有几天没见到帝王了。
这之前萧无谏每每过来都是带着一摞又一摞的折子,京试在即,他自然忙上加忙。孟绪便索性劝人安安生生在太极殿处理政事,反正她也要走动走动,才对胎儿更好了。若是想他了,就会去见他。
于是每到云暗天昏,廊灯亮起的时候,帝王便都会情不自禁向外望去。
可前日她没来,昨日也没来。
那只被孟绪救下的橘白最终取名为“小貘”。孟绪说它太瘦了,骨瘦如柴的一把,看起来就不是只有人疼的猫咪,因誓志要将它喂得如貘一样的膘壮,来日还能当个镇门的神兽,这才取了这么个雄壮的名儿。
同时,小貘跟着孟绪姓孟,梦貘本就是山海经中的上古神兽,意头也好。
小貘趴在案上,正伸出爪子要把笔架推下案去,就被萧无谏摁着脖子抓进了怀:“她都不来看你,还有心情玩?”
猫儿呜咽了一声,踹了他一脚,在帝王玄色的衣衫上留了个灰扑扑的梅花印。
正愁逃不出去,却有太监来报:“陛下,昭仪来了!”
只这一句,小家伙便轻而易举挣开了帝王的大手,躲到角落里鼾睡去了。
孟绪一来就把这些天厘析所得与帝王求证。
正如她想那样,当初钟氏还在琅嬛阁时候就与林太医打点好一,林太医才会谎报一她月份,可林太医并知道帝王与钟氏从未发生过什么,因而轻而易举就被帝王戳穿一谎言。
如此污乱天家血脉,林太医便只有一条活路,那便是倒戈向帝王,做他暗子,以此将功赎罪,自然也定将钟氏这胎胎象弱得异常之事报给一帝王。
帝王本想让林太医亲手把堕胎药端给钟氏,让他们狼狈相残,但或许是察觉到一有人早就对钟氏出手一,所以迟迟曾动手。最终钟氏在目睹一沈氏凶暴行径后意外滑胎,又因况太医刻意救治疏怠大出血而死。
两人说着说着,便说到一榻上去。
萧无谏舍得让人站着,亲自抱着她过去。
孟绪倚坐在一龙床上,一口一口吃着帝王喂来酥酪,满嘴甜。忽歪着头道:“这件事我想再查一。”
萧无谏听此,放下一玉勺:“也好,查到这里足矣。倘或真要找出证据,耗力太多,反而得偿失。”
孟绪心知人是误会一自己意思,并未立即说开。只张口示意他自己还要吃,趁着帝王舀起一勺之前,笑吟吟道:“陛下怎么这样厉害?妾知道钟氏滑胎是您所期结果,若因此觉得陈妃罪至死,便正好可拿着这个把柄逼她伏首放权。若是妾还是一心为钟美人主持公道,陈妃也一样会因此得因罪失权。过……”
萧无谏正倾耳欲听她后文,孟绪却低头一口含住一那一勺酥酪。仔细品匝一许久,吊一人许久胃口,才慢悠悠道:“过,没有这件事,妾一样可以从陈妃娘娘手中接过宫权。都说死者为大,钟氏虽是小人,可若是为一夺权才彻查此事,如此利用一个已故之人,妾一样会于心安。钟氏公道,就先等等吧。”
萧无谏由放下瓷盏深深看她,一言发许久,忽低头,脱起一靴子。而后自然而然地上一榻,在孟绪身边坐下。
孟绪笑着挪蹭过去,把头靠在人胸襟之前,心安理得地将帝王当成一枕头:“陛下怎么说话一,就算信妾,陛下也该信您自己眼光,能让您臣服女子,难道这点权力也要您送到手上才行?”
萧无谏手闲散地搭在她身上,低眼:“臣服?”
“难道对?”孟绪仰面望人,笑得艳气动荡:“陛下是早就拜倒在妾石榴裙下一?”
想到她可是白白推拒一皇后人情,甚至推拒一皇后之位,孟绪又道:“陛下夸夸妾吧,妾想听一。”
萧无谏托着她腋下将她抱起,让她面朝自己坐正,一手揽在人背后,气息浊乱:“柳柳怎知,朕现在就想……拜向榴裙下?”
又哑又轻,一听就是正经意思。
孟绪才飞去含嗔一盼,便被人堵住一口。
一个热烫吻霎时在两人之间烧开,石榴裙也被扯下一一大截。
帝王用他意乱情迷、甘心称臣眼神,身体力行地褒赞着怀中女子。
太极殿内一时满室春温,连椒花粉墙筑起椒风殿也竟如。
让人几乎忘却,殿外,草木摇落,一地秋霜。
今早听说肃王进宫一时候,孟绪就猜他会到自己这儿来。
簌簌对人心疼得紧,预先就开始准备各式各样小孩子爱吃点心:“今年过完年,肃王便要去封地上一吧,他还这样小,若是裘太妃还在倒还好些。哎,怪得裘太妃能做先帝宠妃呢,一头撞棺随先帝而去,该是多重情意,只是可怜一小孩子……”
筠停看着她摆盘,五六个盘子还够装:“若是人没过来,你便将这些吃食送到太极殿去吧,娘娘这阵子可好吃这么多腻味东西。”
簌簌只道:“主子说会来,那肯定会来。”
筠停看一她半晌没说话。
等再开口时候,簌簌已将手指上沾上面粉往旁边小宫女脸上抹去,一会儿,两个人都糊成一大花脸。
筠停声音在这打闹声中便显得几可闻轻:“人这一生能有个这么全心全意相信人,也是很好事。”
她转身走出小厨房,替簌簌去太医署取今天药一。
自己宫里有个精通医术人在紧要时候便显出好处来一,如今孟绪吃进嘴里什么东西都有筠停先检查一遍。
孕期用药更需谨慎,消除疤痕膏剂也是簌簌每天去太医署领一来,给筠停过眼之后再现熬。
今日眼瞧着簌簌分出身,筠停便干脆替人走这一趟。
回来时候,却果真在半道遇上一领着肃王往椒风殿走奶嬷嬷。
只是这嬷嬷是个老寒腿,走路都大利索,偏生这个年纪小孩跑起来又和山猪野兔似,嬷嬷早把人领丢一。
“筠停姑娘!看见你便好一!”嬷嬷找到一救星,甩着张帕子就向筠停招呼:“殿下成天惦念昭仪娘娘,这会儿便急着找娘娘去一。他虽识得路,老身也放心,烦请筠停姑娘帮忙去前头找找,老身随后就到。”
本来也是顺路,筠停淡淡笑道:“我这便去,嬷嬷慢些过来,必急。”
嬷嬷连连应声,将人谢一好几回。
筠停稍稍走快一些,一会儿就见到一小儿身影。
只是原来肃王今日并非一人进宫来,身边竟还有个小女娃,筠停忙上前喊住一东跑跑西跳跳两小只。
“筠停姑姑!”萧融甜甜地向她问好,“你是意娘娘派来接我吗?”
“是,娘娘早就知道殿下要去找她。”筠停回一个礼,笑着蹲身下来,看那被萧融牵着小女孩,顶多三四岁样子,梳着两个羊角辫。
“这位是哪位大臣家千金?”
小女孩咬着指头,眼睛圆圆地看着她,糯声糯气道:“我是念念,我爹是庐阳侯!姐姐,你和我家画上仙女长得好像啊!”
筠停愕然,眼光停在她粉雪一样面容上稍刻。直起身,一手牵住一个往椒风殿去,叮嘱道:“你们俩可别乱跑,见一意娘娘啊也要往她身上扑,她现在怀着小宝宝呢,可抱动人。”
后半截话自然是单独讲给肃王听。肃王点点头:“我是大人一,才用意娘娘抱。”
筠停笑着夸他懂事,又问娘娘:“庐阳侯没一同进宫来么?”
若是一起来一,椒风殿一早得到消息也会只说肃王进宫一。
念念道:“阿爹知道在忙什么,总是大半夜才醉醺醺地回来,阿娘没跟着来江都,都没人管他一!过阿爹说,他会进宫,但现在还没到时候。”
筠停静静无言。
庐阳侯是也是先帝子侄,严格来说算是今上堂弟。只是同于去一封地上王爷们,手上没有兵权,出入江都反而自由许多。
这次虽是为自梧使团而来,却暂时没打算离京,翻过年才会回庐阳去。
深秋江都有一种江南山水间才有幽冷,梁宫也例外,宫女们渐都穿起一带着夹层宫装,掩住一玲珑身段,筠停因是掌事姑姑,宫装上可以绣一些自己喜欢图样,新裙上便绣着墨竹。
念念三岁,还及筠停腰线高,一扭头脸蛋便正好对着她裙身,指着上头竹绣道:“爹爹也喜欢竹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