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 by韫枝
韫枝  发于:2024年0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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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日光之下,他目色朦胧,眼中、心里,皆燃烧着不可宣之于口的情欲。
他不可只般。
亦不能这般。
就在他第三次按住郦酥衣的右手时,正坐在面前的少女忽然抬眸,委屈兮兮地问道:
“郎君又要拒绝我了吗?”
晨色清明,她杏眸间微微带着湿润的光影,眉心微蹙着,看上去无比娇憨可怜,引得沈顷手上动作顿了一顿。
男人神色亦是一顿。
满腹话语就这般凝滞在唇边,须臾,他无可奈何道:“不是。”
听了这话,郦酥衣稍缓神色,凑上前。
她嗅着男子脖颈间的清香:“那郎君不许拒绝我。”
沈顷点头:“好。”
见状,她这才满意,她扬了扬脖子,再度亲过来。
听了她先前的话,这一回,沈顷极配合地闭上眼。
他睫羽很长,像细细密密的扇帘,顺着熹微的晨光垂搭下来,却又被克制着、不受情绪的晃动。
任由郦酥衣凑近,任由她呵气如兰,往他面上轻轻扑来。
他闭上眼,既不吭声,也不拒绝。
“沈顷。”
她看着对方轻微颤抖的睫羽,忍不住感慨道:
“你好可爱。”
对方睫羽动了动,低低道:“哪里。”
本是一句极为客气的话,谁料想,郦酥衣竟当了真,她眯了眯眼睛,目光从男人的脸颊处一路滑下来。
“睫毛,眼睛,耳根,脖子……都好可爱。”
脸颊、耳根、脖子。
几乎是一路红下来。
她呵出的气喷薄在男人脖颈上,又为那一片肌肤染上了几道绯红。沈顷闭眼,垂手坐在那里,看得郦酥衣心中悸动,忍不住伸手将其推倒。
明明中媚药的是他。
明明急火攻心的是他。
看着身前之人,郦酥衣竟觉得,自己仿若也中了那一碗情毒。
晨光微晃,情潮汹涌,澎湃不止。
说了不拒绝,对方果真也不拒绝,就这般任由她推着,整个人平倒下来。
乌发,雪衣,施施然而落,便这般铺了一床。
冷风坠在男子鼻尖,染了一点红。
郦酥衣未见过这般的沈顷。
她从未见过,这般乖巧无辜、任人拿捏的沈顷。
让她忍不住低下头,再度感叹:
“你好乖啊。”
他很乖,未有任何动弹地躺在那里,简直乖巧得不成样子。
郦酥衣害怕他乱动,于是便又道:
“沈顷,不许再拒绝我。”
晨雾弥漫,春潮涌动。
“好。”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都听衣衣的。”

不带任何的拒绝与反抗。
郦酥衣低下头,正垂在胸前的乌发也这般轻悠悠地坠下,扫在他的眼皮与鼻尖,轻轻拂着那一点绯红。
几缕乌发垂落,一路沿下。
被晨风吹着,扫到他的下巴,扫到他的脖颈。
扫到沈顷结实的喉结。
发尾触碰,若即若离。
似是喉结发痒,沈顷抿了抿唇。他吞咽了一下,发烫的喉结就这般滚了一滚。
落入宋识音眼中,很明显。
她也闭眼,低下头,去吻他。
他衣肩金光粼粼,心中情绪汹涌不止。
“此去西疆,山长路远,军队之中,更是没有个能照顾你的女婢。我知晓你不舍得离开我,我更不舍与你分别。但你身子矜贵,没吃过什么苦。我怕待到离京甚远,再想要送你回京都,那便来不及了。”
“不过你放心,我并没有嫌弃你,更不会觉得带上你麻烦。你能跟着我来西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罔论是在京都,或是去了那穷凶极恶的西疆,刀光剑影、刀山火海,我都会护着你。”
“衣衣,我都会护好你。”
说这话时,男人正低垂着眼睫,浓密的鸦睫于他眼睑处投落淡淡的一层翳影。沈顷自顾自说了良久,却见身侧之人一直缄默不语,不由得扬了扬声。
“衣衣,你怎么不说话?”
“衣衣?”
他转过头。
那时候,他的身脊同今日一样紧张,一样僵直。
僵直得如一根绷紧的弦,不容他半分喘息,好似下一刻,那根弦便要“嘣”地一声,就此断开。
“拾音,”他敛声,道,“不必如此。”
男人手心朝下,盖在她不安分的手背之上,声音很轻:“不打紧。”
宋识音手背烫热,一点点将右手自其手掌下抽走。
与之完全相反,少女瞳眸清明,一双眼底闪烁着清亮的光。
沈顷眼睁睁看着,宋识音又将双手探向自己的领口。
他眼疾手快,出手将其捉住。
也幸好他反应迅速,未让她继续造次,没有酿成大错。
沈顷眼睫低垂,睫羽上的晨光轻颤着,将他的情绪暴露无遗。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拾音,你不必为了我做出这般牺牲。”
大婚那日的宋识音怕是也想不到,自己这般羞怯,与丈夫的第一次同房,竟会是这般光景。
竟是她去主动,一边亲吻,一边褪去他的里衣。
单薄的衣裳如同一片圣洁的云,轻悠悠地,被她攥在掌心里,又从高高的云巅上坠落下来。
宋识音将他一同,从那高不可攀的圣坛上拉拽下来。
沈顷神色终于微变,倒吸一口气,似乎想要睁眼。
可他又惦念着先前答应过妻子的话,只好闭着眼,微屏着滚热的呼吸,问她道:
“拾音,你……在做什么?”
少女不答。
径直用行动回答他。
忽尔一道冷风,将山巅上的云层吹散了。白云一片一片,被吹得尽数散落在地,坠于人的身边、缠绕上人的脚踝。
她像一头莽撞无礼的小兽,闯入一片从未有他人闯入过的禁区。
沈顷神色纵容,任由她随意动作,任由她最后俯下身,整个人就这般趴在他身上。
她像是一块玉,一块无暇的美玉,温热之中又透了些凉。
宋识音低下头,凝望向他。
虽说从前,她也看着这同样的一张脸,与拥有着同一具身子的沈兰蘅行过夫妻之事。但现下、瞧着此般光景,她竟头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小女儿般的羞意与怯意。
而沈顷,显然也没有沈兰蘅那般熟稔,那般游刃有余。
她不禁有些疑惑。
论智谋,论带兵打仗的头脑,沈兰蘅全然不及沈顷的十分之一,但眼下的沈顷,却没有那人半分的适应。
“此去西疆,山长路远,军队之中,更是没有个能照顾你的女婢。我知晓你不舍得离开我,我更不舍与你分别。但你身子矜贵,没吃过什么苦。我怕待到离京甚远,再想要送你回京都,那便来不及了。”
“不过你放心,我并没有嫌弃你,更不会觉得带上你麻烦。你能跟着我来西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罔论是在京都,或是去了那穷凶极恶的西疆,刀光剑影、刀山火海,我都会护着你。”
“衣衣,我都会护好你。”
他想要伸手,将她的腰身环住。
他从未有一刻这么渴望,与她的每一分、每一寸接触。
可他不能。
他答应过妻子,须规矩本分,不得乱动弹。
如此思量着,他的手指蜷了蜷,生生抑制住想要揽她入怀的心思,任由那春意纷纷洒落,流连于自己每一片躁动不堪的肌肤上。
他已不敢睁眼,不敢想象。
自己此时此刻,又是怎样一副模样。
他能感受到妻子再度低下身来。
她的呼吸宛若一朵花,一朵娇柔艳丽的花,于他耳边盛放。
她的声音亦是如花朵般娇俏。
“你还真不动的。”
这一声,他听不出究竟是不是打趣。
沈顷闭着眼,薄唇抿了抿,回道:“拾音不让我动,那我便不动。”
他尽量让声音平稳。
那双薄唇,亦为他增添了几分清冷禁欲之感。
见他躺得如此笔直。
宋识音眼中笑意愈甚,也愈发生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你就这么听话啊。我不让你动,你还真就一下都不动弹了。我们这堂堂定远将军,怕不是个傻的。”
少女倚在他身上,缓缓将上半身支起来,“啧”了一声。
她还未坐直呢,便明显看见男人蹙了蹙眉。似乎她的动作令他有几分难以忍受的难受,身前之人嘴唇微张,终是轻轻叹了声:
“拾音,你莫这般。”
莫这般径直坐起来,坐在他的腿面上。
他不大能受得住。
也不知有意无意,少女的小拇指正勾着他的头发。那发尾处轻轻缠绕上她纤细的小指,不等他开口,宋识音忽尔抚上他的下巴,于男子耳边低低地唤了声他的名。
“沈顷,”她道,“那你想动么?”
他抿了抿唇。
往日里镇定自若的一双薄唇,此时正轻抿成一条清冷的线。他只闭着眼,用颤抖的眼睫回答她。
宋识音坐上去。
甫一坐定,才发觉,他早已无比坚实烫热。
便这么一瞬间,帐外忽尔刮起一阵猛烈的风,将厚实的军帐吹得呼啦啦作响。今日晨光弥散,是冬日里难得的一个好天气。宋识音想起来,今日是新春伊始,更是她与沈顷那一个全新的开始。
这一刻,他们终于真正地相触,终于彼此接纳,阴阳两合。
她陷落在他身上,又被硬生生撑起。沈顷的睫羽颤抖得愈发乱,几乎是从喉舌中不受控制地挤出来一声:
“想。”
声音干涩,如同着了火。
他睁开眼。
兴许是阖目太久,他眼前是一道极薄的水雾。迷雾腾腾,将整个帐帘充盈得一片暖意。沈顷拨开迷雾,去寻她。
目光方一落在她身上,方一落在那片春色汹涌的光景上,他便觉得自己喉舌变得愈发烫,这具身子更是愈发不受控制。
似是被人夺了舍。
他想要坐起来。
宋识音按住他的手:“小贱人想要做什么?”
“小贱人?”
“……”
“小贱人?”
第三声唤,她话音未落,整个身子忽然被他猛地拉下来,一双唇将她的声息尽数吞没。
“拾音,我受不了了。”
他右手抚上少女的后背,眼中全然没了往日的清冷,原本清澈自持的眼底,此刻更是蒙上了一层水雾。春风拂过,水雾摇曳着,他亦是于宋识音耳边低低喘息。
“你勾得我受不了了。”
对方抱住她的腰,手上忽然用劲。
“小贱人——”
宋识音惊呼:
“您……您放我下来。”
她完全被他吓到,头发披散着,整个人像一头受了惊的、仓皇失措的小鹿。可此情此景,再在那一碗情毒的加持之下,沈顷完全听不见她再说了什么话,他只听闻着,那一声声莺啼映着春日,一声又一声,开在雾水中,开在池畔上。
宋识音手忙脚乱,伸手去抓身前之物。
沈顷反应迅速,伸出结实的手臂,任由她去抓。
也就是在这时候,宋识音才后知后觉——她惹火了一个习武之人。
惹火了一个十三岁上阵杀敌,从未有过败绩的习武之人。
少女欲哭无泪。
所幸沈顷极为温柔,相较于沈兰蘅,他更是极懂分寸的。宋识音被他环抱着,只觉整个身子好似都沐浴在这一场春雨中,身心舒适,酣畅淋漓。
她低下头,也去吻他。
沈顷的吻意,也一寸寸由迎合,变成了占有。
天翻地覆,春不知休。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场春雨终于缓缓停歇。
宋识音浑身湿软,有气无力地靠在沈顷怀里,四肢百骸皆已失去了力气。
沈顷无比珍重地亲了亲她的脸颊,两手提着她的腰,也自榻上坐起来。
他既已坐起来,宋识音也好靠着他些。少女调整了一更更为舒服的姿势,将滚烫的侧颊紧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那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
回想起适才他愈发猛烈的心跳,迎着这晨光,她轻笑一声,于沈顷耳边:
“小贱人与我,白日宣淫。”
闻言,男人面上一烫,睁眼,伸手,将她的嘴唇轻轻捂住。
“莫这般说。”
“怎么,小贱人堂堂大男儿,敢做不敢当。”
他言语又顿了顿,半晌,竟垂眼道出两个字:“敢当。”
即便解了药,他声音仍微微透着哑,如此听上去,竟还有些诱人。
宋识音噗嗤一笑。
沈顷扬了扬下巴,将头轻轻搭在少女发顶,将她抱紧。
“我先叫水,抱着你去沐浴。”
“好。”
刚一点头,她忽然又想起来:“今早小贱人不必晨练?”
“今日是初一,营中休沐,不必晨练。”
原来如此。
她还担心会耽搁对方的正事。
既听他如此道,郦酥衣放下心。她又将脸颊贴近,谁想沈顷此时却不安生了,非低下头来,还要再亲她。
男人亲吻着她的脸颊:“衣衣,我好欢喜。”
说这话时,沈顷眼神之中,明显闪烁着亮光。
“今日之后,我终于拥有你。”
“郎君一直拥有我。”
她坐直了身子,看着她,认真道,“妾身这一颗心,一直在郎君这里。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闻言,沈顷眸色顿了顿,须臾,竟满足地笑了。
他伸出手,将她抱得愈紧。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他的声音极轻,却是她从未在沈兰蘅口中所听到过的斯文与温柔。
简单休息少时,沈顷自一侧取过帕子,先是将她额头的细汗轻轻擦了擦,又欲起身、去为她叫水。
便就在对方站起身形的一瞬。
郦酥衣胃中一阵绞痛,紧接着便是干呕之感,竟让她在这一瞬间,白了脸颊。

男人声音关怀:“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他乃习武之人,虽说适才多有克制,但他仍有些蛮力,此时见她一张小脸儿发白,沈顷唯恐是自己伤到了她。
郦酥衣回握住他的手,摇摇头。
“无甚大碍,郎君,妾应当只是水土不服。”
见着对方眼底疑色,少女微白着脸,笑了笑,“妾身身子娇弱,方来西疆时,便像这般上吐下泻,郎君不必挂怀。”
沈顷还想说什么:“可——”
不等对方言罢,郦酥衣径直将他的话语打断。
“郎君,妾身乏了,如今这身子黏腻得紧,想要沐浴清洗。”
她既然这般说了,沈顷也只好点点头,他往帐外叫了一趟水,不过顷刻之间,玉霜与素桃已端着温水掀帘而入。
偌大的军帐内隐隐生着温热的雾气,俨然是一副温存过后的光景。
沈顷道:“不必伺候,你们都退下罢。”
“是。”
婢子们不敢抬头,红着耳根子,听了沈顷的话,乖巧规矩地将净水放下。
一时之间,军帐里空荡荡的,又只剩下郦酥衣与沈顷二人。
郦酥衣坐在榻上,用被子裹紧了自己,瞧着对方一步步、朝床榻边走过来。
他伸出手,两臂结实。
“来。”
相比之下,少女手臂纤白,细弱一双枝蔓,便如此缠绕上男人的颈项。她的身子被对方腾空横抱起,男人衣摆动了动,已将她抱到水雾弥漫的浴桶边。
她整个人沉下去,被温热的水雾裹挟。
适才二人在榻上,好歹还有被褥遮挡着,眼下如此,倒真是赤裸裸地“坦诚相见”。郦酥衣面上愈发羞臊,一整张小脸快速地红了半边儿。她两手扒拉着浴桶边缘,只将身子深深埋入水中,有些不大敢看他。
沈顷低低咳嗽一声,去取手巾。
他俨然已解了那情毒。
可即便如此,男人手指拂过水面时,指尖仍不受控制地发烫起来。
沈顷右手紧攥着那一块浸湿了的手巾,耳根热烫,动作温柔地替她擦洗。
他手上动作很轻。
一寸寸,沿着她诱人的曲线,慢慢往下移动。
郦酥衣紧盯着他红得几欲滴血的耳垂,终于,她也受不住了,低低唤了声:“郎君。”
少女声息微弱,像是生生压制着什么,言辞间甚至还有几分慌张。
“好、好了。”
她推了推手。
沈顷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
“抱歉。”
他收回手,将手巾递给她,言语之中颇有君子之风。
“是我唐突。”
如此一本正经。
郦酥衣不由得莞尔。
她发觉了——沈顷每每愈正经时,自己便会愈发生起那等逗弄他的心思。她觉得自己很罪恶,可又偏偏抑制不住心底里这道邪恶的欲念。听了对方的话,少女眨了眨眼睛,望向他。
“不唐突。”
郦酥衣再度将两手放在浴桶边缘。
她双手扒着桶边,将下巴也放上去,靠得离沈顷近了些。
少女身上清香,连同那道水雾,一齐吹拂而来。
她的声音娇俏。
“我是说,郎君可以再唐突些。”
言罢,根本不等沈顷反应,少女忽然倾身上前,“吧唧”亲了身前的男人一口。
兴许是紧张,兴许是用的力气过了头。
郦酥衣身形并不大稳,亲罢沈顷之后,险些一股脑地栽到对方怀里。
男人眼疾手快,将她身子扶住,温和的眉眼中多了几分无奈。
“当心些。”
话刚说完,他的喉舌愈是烫热的厉害。
水雾蒙蒙,极轻的一层雾将少女窈窕玲珑的身形遮掩住,此情此景,沈顷再也按捺不住,他眸色动了动,倾身吻上去。
雾气缠绵,二人交换着鼻息。
一吻作罢,郦酥衣跌坐在浴桶之中,微微喘息着,身子愈发酸软无力。
沈顷却是个极有体力的。
他将手巾摆了摆,再度替她擦拭身子,而后双臂一揽,将其自浴桶里打横抱起来。
她身如藤蔓,靠在沈顷怀中。
待一切都收整完毕,玉霜恰恰端着早膳,走了进来。
自从沈顷将玉霜与素桃接到西疆后,这边的伙食明显比先前好了许多。玉霜也是通晓她的口味的,做出来的每一道菜品都极符合郦酥衣的心意。
可即便如此,看着满桌子的佳肴,郦酥衣却没有多少胃口。她总觉得胃中酸酸胀胀的,竟连同着她那一整副身子,也都变得发软无力。
沈顷陪她用罢早膳,稍作温情后,便恋恋不舍地掀帐离去了。
虽然今日是新岁的第一天,但他作为一军主帅,仍不能偷懒懈怠。
他原本的军帐被西贼刺客刺穿,再走出帐时,崭新的军帐已经搭置好,军帐之内,也都心腹仔细收拾打点好。
郦酥衣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目送沈顷走出帐。
厚实的帘帐轻轻一阖,发出一道低低的“砰”声。那人声音转瞬消逝不见,只余空中留下的那道淡淡的兰花香。
桌面上饭菜剩了许多,桌边女子却神色恹恹,她抬了抬手,招呼着玉霜将东西都撤下去。
婢女犹豫:“夫人,您这都未吃上几口……”
郦酥衣摇摇头,“我不想吃,全都撤了罢。”
她着实没有什么胃口。
周遭婢女端着剩下的饭菜,一同撤了下去。
军帐内只剩下她一人,于一片空寂之中,少女面色轻微变了变。
她低下头,食指与中指并着,探向自己的手腕间。
极微弱的脉象。
极微弱的……喜脉。
她有了身孕。
前几日,郦酥衣便隐隐发觉,自己的身子有些不对劲。起初,她还真以为只是水土不服,加之每晚要应付沈兰蘅,故而身心俱疲。
但如今看来——
她紧咬着嘴唇,唇色一分一分,变得发白。
她有了那人的身孕。
或许因为月份不足,那腕间脉象很微弱,甚至还有些让人难以辨别。如若不是她对自己非常了解,如若不是她对自己这具身子非常了解……
她的心跳忽尔加剧。
就在刚才,所幸她反应迅速,拦住了沈顷,只说自己身体本就孱弱在,这不适乃是水土不服所致。如若再晚上一些,沈顷会立马唤来军医,如若她怀有身孕之事暴露……
如若她怀了沈兰蘅孩子的事情被暴露……
她心中忐忑,不敢再往下想。
她不能生下来这个孩子。
不能生下,她与那个孽种的孩子。
她要趁着众人都不备,赶在军医发觉之前,悄无声息地将腹中孩子堕掉。
冷风吹拂入帘帐,吹掀郦酥衣微微发着颤的睫羽。
她端坐在桌前,紧并着的两指尚未从走腕间撤走。少女眼帘低垂着,原本天真无邪的杏眸之中,忽尔多了几分哀伤的思量。
腹中的这个孩子,既是沈兰蘅的孩子,更是她的孩子。
是她的骨血,是一块将要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更是一个生命。
一个可爱的、鲜活的生命。
待沈顷巡查完军营,已日薄西山。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今日只用了早膳。
素桃将汤药与晚膳一同端过来。
用罢二者,他将桌面上的地图徐徐铺展开。
桌上灯盏有些昏暗。
男人未抬头,下意识地唤了句:“魏恪。”
无人应答。
他还以为是对方未听见,于是拔高声音,重复唤了遍:“魏恪。”
少时,有人掀帘而入。
那脚步声不同寻常。
不等沈顷疑惑地抬起头,便听见身侧落下极青涩稚嫩的一声:“魏大人刚刚被郭大人叫了去,临走时,大人唤小的在此侍奉将军。”
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年轻、同样也极陌生的面孔。
他很瘦,瘦得像只小猴儿,面上的皮包着骨,几乎不见有多少肉。少年掌着灯,一双圆眼骨碌碌地转着。那眸光极稚嫩纯洁,怯生生的,于黑夜之中正朝着桌边的男人望了过来。
这孩子有些面生,好似在哪里见过,可沈顷记得,自己身侧从未有过这样的人。
他心中疑惑,下意识问道:“你叫什么名儿?”
“将军忘了么?”少年声音顿了顿,“小的叫长襄夫人,是您在箜崖山里捡回来的。”
箜崖山。
便是与西蟒鏖战的那一夜。
沈顷记起来了,那夜过后,队伍之尾好似多了这样一位少年。
不等他再度开口,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经了一道熟悉的晕眩过后,沈兰蘅睁开双眼。
眼帘轻轻一抬,这无边的黑夜,便就这般落入那一双艳丽的凤眸中。
他醒来时,长襄夫人正乖巧规矩地立在桌案旁。
见其望过来,少年抿抿唇,低低唤了声:“将军。”
此番醒来时,沈兰蘅身心俱疲。
他从来都没有沈顷白日里的记忆,如今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夜里,自己中了情毒之后,身前少女那一双淡漠无比的杏眸。
准确来说,停留在今日破晓之前。
他的心口处,忽然一阵钝痛。
竟让他猛一皱眉,止不住地干咳出声。
“将军。”
见状,长襄夫人赶忙去为他倒温水。
“将军,您慢些。”
沈兰蘅转过头,“长襄夫人?”
少年捧着水杯,低下头,态度万分恭敬,俨然是将他当作了再生父母。
男人接过水杯,温水入喉,右手却不受控制地将那杯盏攥了一攥。
右手手臂,青筋隐隐。
他深吸一口气,现下似乎极为难受,又似乎在默默承受着些什么,那忍耐之意到达了极点。
“将军。”
长襄夫人低着头,将空杯接过。
夜风飒飒,翻涌入帐帘。见其,少年将杯子放下,又走过去拉上帘子。
待他走回来时,只见男人在桌案前坐着,那目光有少许呆滞,眼神之中,似乎染上些阵痛。
哀色抽丝剥茧,于夜雾之中,弥散开来。
便就在这时候。
长襄夫人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疑惑,问出了声:“将军白日与黑夜里……”
“怎么了?”
少年战战兢兢:“您好似……不是同一个人。”

“小的说,将军白日与黑夜里,并不是同一个人。”
长襄夫人天真烂漫,不加遮掩,“您白日是白日,黑夜是黑夜,六子是您黑日里从箜崖山带回来的,如今黑夜里的您,才是长襄夫人的救命恩人。”
正言道,这孩子忽然“扑通”一声,迎着他跪下来。
“长襄夫人见过救命恩人!!”
少年声音恳切,目光十分纯粹。
沈兰蘅救下他本就是随手之举,也从未想过,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孩童会给自己怎样的报答。
但如今看着,他确实心思细腻周到,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
长襄夫人瞧出沈兰蘅面上不快。
男人鸦睫乌黑,一整张脸更是笼罩在这不见天日的黑夜里。冬夜冷风泛冷,将其眼帘吹拂得微动。男人神色间更是游动着克制的哀色,他淡淡颔首,示意长襄夫人从地上站起身来。
长襄夫人问他:“恩人这是怎么了?”
少年眨巴着一双眼。
沈兰蘅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竭尽全力,想要将那件事自脑海中驱散,可任凭他如何不去思索、不去惦念,脑海中闪过的仍是那一双眼。
无情、狠心、淡漠。
那一双将他与沈顷分得很清的眼。
一回想到晨光乍现前的那一道眼神,沈兰蘅心中遽然一痛。
似有某种尖锐之物,恶狠狠地扎向他自以为坚如顽石的心脏。
见他这般,小六子更不敢言语。
须臾,只见男人侧首,问起昨日的事来。
“昨日沈顷遇刺,你在何处?”
小六子如实答:“在离军帐不远之处。”这可惜他并没有那般高强的武艺,不能冲进帐中保护恩人。
一提起沈顷,沈兰蘅眸光稍稍变得凌厉。
“然后呢?”
“然后……长襄夫人跟着大家来到将军帐子边儿,见那刺客已被制服。沈将军右手受了伤,西蟒人在箭矢上面抹了蛇毒,解毒需要辅以烈酒。于是魏大人便唤了小的,去郭大人那边取一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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