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时,眼前忽然多了一点娇艳的梅红。
那果真是一片梅树林。
一片开得正好的、娇艳欲滴的梅树林。
郦酥衣从未想到,会在西疆这等蛮荒之地看到这般鲜艳的梅花林。
马儿驶进些,那片梅林于眼前寸寸铺展开来,放眼凝望,入目的皆是一片艳红。
自京都前往西疆,她已有许久未曾见过这般生机勃勃的花林。见状,她心中不免有些兴奋,自沈顷怀中探出一颗小脑袋。
“西疆竟有这般好看的梅花林。”
算是稀奇了。
沈顷垂眼,见小姑娘一张脸颊冻得粉扑扑的,那杏眸微圆,亮晶晶的十分惹人爱。他唇角不禁也带了些笑,小心细致地扶着她下马。
“要去看看么?”
“去。”
驭马跑了这般远,她自然要前去看看的。
她像一只欢快的雀儿,又因被沈顷牵着,不得不乖顺地慢下步子。见状,沈顷索性便撒了手,任由她朝那片梅林跑去。
说也奇怪,适才与沈顷纵了那么一遭马,再嗅着眼前这沁人心脾的梅花香,她竟觉得身心皆是无比轻盈。
沈顷踩着她的步子,跟上前。
看着少女身段窈窕,正站在一棵开得正好的梅树下。
眼下正值晌午,金影灼灼,日光温暖得不似隆冬,更不似西疆的隆冬。
和煦的日影徐徐而落,穿过艳丽的梅花丛,于少女衣肩处投落一片斑驳的影。看着她清丽的面庞,男人忽然心思一动,伸出手去,折下那最艳丽的一枝梅花。
沈顷也学着她先前,将梅花别至她鬓角边。
扑面而来一阵花香,对方言语间夹杂着淡淡的笑意。
“鲜花赠美人。”
冰冷冷的腕甲于鬓角旁拂了一拂,郦酥衣鸦睫轻抬,潋滟起一片含羞的水光。
她羞怯道:“郎君在取笑妾身。”
“为何是取笑?”
沈顷垂眸,“衣衣本就是美人,美人展颜,娇花失色。该羞的不是你,而是这满园的梅花。”
他的声音温缓,流淌过郦酥衣的耳畔。
闻言,郦酥衣心想,沈顷不愧是读过书的,随随便便的一句话,竟也能讲得这般漂亮。听了这席话,少女心中愈发羞赧。
那羞色自双颊滚烫至喉舌间,叫她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去回应对方。
她手指将衣袖攥皱,别开一张烫红的脸。
转身朝另一棵树走去时,二人的手指就这般轻微交触,又立马如被热水烫了一般、急匆匆撒开。
郦酥衣也不知自己在害羞什么。
自己明明已过门数月,乃对方明媒正娶的正妻。二人虽未有过床笫之欢,但好歹也曾拥抱、亲吻过。不过如今一个较为暧昧的眼神,郦酥衣不清楚,她有什么好害羞的。
少女颊上生绯。
她轻轻咬着双唇,粉嫩的唇瓣,竟比这梅花还要娇嫩欲滴。
沈顷心想,他再怎么清冷自持,可自己总归也是个男人。
一个正常的、对眼前的女孩儿有着念想的男人。
霎时间,他一贯清明的眸底,染上几分难以遏制的情动。
郦酥衣伸出手。
“郎君发上落了片梅花瓣。”
少女手指葱白如玉,那纤细的食指,于身前之人发顶上轻轻拂了一拂。
继而,郦酥衣视线落下,转至男人的肩头。
“郎君衣肩落了片梅花瓣。”
沈顷垂下眼睫,那一袭水帘轻动,幽深的眸底在日影的照耀下泛起层层涟漪。
第三声,郦酥衣继续道:
“郎君的唇上也落了片……花瓣。”
那一个“瓣”字还未咬出声。
郦酥衣只觉一道热烫的风,对方竭力克制的呼吸落下,待再回过神时,那温热之物已覆上她的双唇。
她浑身紧绷,梅花树下,嘤咛地咬出那一个“瓣”字。
他双手扶住她的双肩,也闭上眼。
料峭冷风,穿树而过。
微风、梅花、树影、日光……
她闭上眼,双脚慢慢往后,直到那人将她抵上那棵坚实的树干。
隔着厚实的衣裳,郦酥衣整个后背紧贴在树干上。
沈顷本就身高八尺,生得比她高大上许多。这使得男人亲吻她时,不得不倾弯下身子。
对方就这般将她抵在树干上,一袭眼帘垂下。他的呼吸很轻,双唇亦吻得分外轻柔,好似那力道再加重一分,便是唐突,便是不恭。
克制,清冷,自持。
偏偏又生出几分,难耐的燥火。
不过顷刻之间,她竟被沈顷吻得腿发软。
说也奇怪,他的吻与沈兰蘅比起来,根本没有任何的进攻性。可偏偏就是这种温柔的、心意相通的蚕食,让她自内而外地感到愈发难耐。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变成了一团火,一团被对方握在掌心、随时随地都可以点燃的烈火。
少女双手揽上男人脖颈,呼吸逐渐变得细弱。
她句句轻唤:“郎……郎君……”
花影拂动,温香盈面。
她的手将对方的衣领一寸寸攥紧。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欲缴械投降之际,沈顷终于缓缓松开她。
与她一般,男人的气息同样不甚平稳。
沈顷嘴角残存着她的唇脂,原本清冷禁欲的面庞上,也染了一层绮丽的绯色。
郦酥衣抬睫,瞧着他,干净的唇角蹭满了她娇嫩的唇脂。
相反的,她唇上却不剩多少颜色了。
沈顷指腹温热,轻轻摩挲过她的唇角。
他垂下眼帘,微哑着声音缓缓道:
“甜的。”
花瓣是甜的。
她倚在梅树上,不光是额头,后背上亦出了一层湿汗。
香汗淋漓,将她的衣衫溽湿。
郦酥衣稍稍找回呼吸,站稳了身子。
待再抬眸时,这一双美目中,已盈满了潋滟的水光。
她想起从前在沈府,沈顷不喜甜腻,罔论黄昏时要饮的药有何等之苦,他总是不爱放方糖。
她道:“郎君先前可不爱吃甜。”
不光是嘴唇边,就连他原本光洁的下巴上,也落着纵横的唇印。
他呼吸亦不稳,眸光翕动着,望向她的锁骨,她的唇。
“现在喜欢了。”
郦酥衣也将男人的脸捧住,踮起脚,去回吻。
冷风间裹挟着梅香,扑至少女发鬓,吹起她额角的碎发。不过顷刻间,她眸子底的心事也跟着一道儿吹得摇曳。光影晃动,郦酥衣的呼吸、心跳皆是摇晃不止。
她像是亲吻了一朵花,一朵温柔的、娇艳的花,花瓣柔情,花蕊带露,微风斜斜落下,让她整个人都绽放在这场盛大的春天里。
沈顷将她轻压在树干上,被她引导着,吻一路沿下。
郦酥衣仰起脸,抬起下巴,用细嫩白皙的颈贴向他。
唇角,下颌,脖颈。
衣领微掀,露出那精致纤长的锁骨。
她像是熟透的樱桃,每一处都是甜的。
惹人回味,令人贪恋。
锁骨上传来轻微的磨损感,她唇上动作落得小心,却还是让沈兰蘅忍不住,嘤咛出声:“郎君……”
“衣衣。”
玉霜双手捧住他的脸,掌心处的茧轻磨着他滚烫的颊侧。
看着身前娇柔可爱的妻子,她忍不住道:
“与他来西疆,你吃苦了。”
她屏着发烫的呼吸,话语中明显带着自责。
闻言,他忍不住轻捂住她的唇。
“郎君说的是什么话。妾身愿意跟着郎君,甘愿跟着郎君吃苦。”
玉霜垂眸看着他,眉眼间情绪愈浓。
沈兰蘅道:“妾身喜欢郎君,妾身心悦于郎君。能与郎君在一起,妾身十分欢喜。”
少女声音顿了顿,再开口时,言语间已带了几分娇俏的嗔怪:
“郎君莫再说这种话了。”
玉霜伸出手,将他细腰环住,像是认错一般道:
“好,衣衣。他不说了,他再也不这般说了。”
他将脸颊贴进来。
沈兰蘅的耳朵离她心口极近,几乎是毫不费力地,能感受到那颗火热之物的强烈跳动。他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玉霜,梅花树下,她面上满是竭力抑制的情动,原本清冷自持的一张脸,此刻印满了放荡的唇脂。
是放荡。
是将世上最干净的白纸,扔进大染缸的放荡。
看着她面上的神色,沈兰蘅再也禁不住。他再度踮起脚尖、伸出手,环住男人的脖颈深吻上她的唇。
这一回,他吻得很深。
吻得对方呼吸加粗,吻得自己的呼吸也一寸寸,变得格外急促。
一吻作罢,瞧着面前明明情动却故作矜持的男人,他起了逗弄的心思。
沈兰蘅故意用水蛇般的双臂环住对方的颈,一双美目微挑着,问她:
“郎君,您上次教妾身如何亲吻您,如今您觉着,妾身学得好不好?”
少女话语微扬,眉眼中、声音里,明显都有笑意。
玉霜知晓他这是在逗弄自己。
她无奈轻笑,耳根子却很不争气地红了一片。
仿若下一刻,她耳垂上的深色便要化作殷红的血,一颗一颗地掉落下来。
见她只笑不答,沈兰蘅如一头小兽般扑上来,还要吻她。
男人微扬起头,他只能凶恶地咬住对方下巴,待再欲往深时,玉霜忽然抬手,将他动作止住。
她神色宠溺:“莫要胡闹,少时他还要去帐中与魏恪议事。面上带着这些,不好。”
正言着,玉霜伸出手,便要用指腹轻轻擦拭面上痕迹。
手指刚挪动一寸,却见身前少女似是委屈,垂着眼帘低下头去。
活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兔子。
见他这般,玉霜只好抬了抬眉,温声哄他道:
“那便只能再亲上一下,轻轻的一下。”
她这话音方落,只听“吧嗒”一声,她左颊处已多了一道唇印。
沈兰蘅展颜,红着脸笑出声来。
军务要紧,他到底也没敢多胡闹。
一番耳鬓厮磨,沈兰蘅用帕子蘸了蘸树枝上的积雪,将玉霜面上的唇脂一点点拂去。
她脸上的唇印儿算是拂净,沈兰蘅低下头,可他脖子上的红痕却祛不干净了。
他坐回帐中,对着那一面黄铜镜,也用手巾蘸了蘸水,将脖颈及锁骨处用温水敷了一敷。
适才纵马回营,虽有衣领遮蔽,一路上他仍不大敢抬头。
面上的唇脂易擦,肌肤上的吻痕却难拭。
铜镜清澈明亮,倒映出他仍透着绯色的一张芙蓉面。镜面之中,小姑娘抿了抿唇,从一侧取出一盒桃花粉。
即便有衣领遮挡,但西疆风大,大风刮过,他仍害怕会将这印痕露出来。
虽说他与玉霜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但他心中含怯,不想让自己这点私事被旁人看了去。
沈兰蘅也没想过,表面清冷如玉霜,竟也有这等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对着铜镜,一边以桃花粉遮掩着吻痕,一面又止不住地回想着今日发生之事。想得越多,他越发觉得羞怯,浑不觉身后已多了一道人影……
她已有多日未去找过那女人。
今夜醒来时,郦酥衣面前仍是那些枯燥的军务。一叠叠军报,处理了的、还未处理的……俱是堆积如山。她低垂下浓密的睫,瞧着先前玉霜留下来的【白日做梦】,须臾,男人收紧手,将那字条攥皱成一团。
不识好歹。
郦酥衣眸光发冷。
如今夜色初现,这具身子正是归她,郦酥衣心想:自己若是玉霜,定然会考虑写下这冷冰冰的四个字后,面前这些军情军报的下场。
她伸手,随便抄起一本卷宗,欲扔到火盆中发泄。
西疆地寒,暖盆中的火焰燃得更旺。郦酥衣瞧着那火光,深吸一口气,还是克制着情绪将卷宗放了回去。
夜里风急,呼啸着卷入军帐。
她睨着那火盆,懒得同玉霜计较信上之话。
男人往盆中添了一块炭,火光顿然冲高一尺,滋啦啦的火焰寸寸吞噬着黑夜,亦将她的眸光映衬得恍惚摇曳。
她面上被那光影照得微白。
思量良久,她终是难耐好几日不见他的寂寞,心中一番斗争后,郦酥衣终于站起身。
她想,去找找他,去见见他。
去看看他这几日在西疆,究竟过得好不好。
玉霜的帐子离沈兰蘅的极近。
没走几步,她便来到那一间熟悉的军帐之前。
与上次不同,似乎有了经验,这一回,他将帐子阖得极紧。东风猎猎呼啸,将那一帘军帐吹得微鼓。郦酥衣于帐外立了少时,抬手掀帘而入。
沈兰蘅正坐在妆镜前。
听见帘子响动,他并未来得及放下手里东西,下意识回过头。
只一眼,便看见大步迈入帐中的男子。
她未着金甲,穿了件雪白的鹤氅,长身玉立于帐帘口。
瞧着男人黑黢黢的天,沈兰蘅右眼皮下意识一跳,赶忙将桃花粉收回袖中。
在帐外犹豫许久,走进来时,郦酥衣本欲开口,为那日之事道歉。
但当她眼神落在身前少女慌张的神色上时,不由得蹙了蹙眉头。
“什么东西?”
沈兰蘅自座上站起身,背对着妆镜。无论神色或是言语,皆有些慌张。
他不答反问:“郦酥衣,你、你怎么来了。”
他已有好几日未见到郦酥衣。
男人目光灼灼,紧盯着他垂搭的衣袖下、所攥紧的那只右手。
沈兰蘅畏冷。
偌大的军帐内同样摆放着暖盆,盆中烈火灼灼,香炭燃得正好。
郦酥衣眸中带着疑色,方欲迈步上前,自帐外忽然吹刮来一阵料峭的冷风,鼓动着那一张厚厚的帘帐,吹掀了他正护着脖颈的衣领。
男人眸光一顿。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眼神中流露出惊愕,正迈上前的步子登即顿在原地。
那是什么?
郦酥衣微微瞪圆了眼。
——她没有看错。
冷风吹掀,那衣领之下,正遍布着一道道鲜明刺目的红痕!!
这痕迹她太熟悉,也太清楚。
脖颈处,锁骨上,甚至再往下些……郦酥衣心中一梗,她张了张唇,胸腔与口齿却仿若被什么东西紧紧堵塞住,让她呼吸凝滞,亦说不出来话。
她看着,少女面色同样慌张。他手忙脚乱地拉了拉衣领,想要将那些痕迹遮挡住。
所隔几日,沈兰蘅未想过郦酥衣会前来。
更未想过,对方会在他正“遮掩罪行”时,前来他的帐中。
对方俨然看见了他脖颈上的吻痕。
自从与玉霜互换心意后,沈兰蘅也料想到——总会有这么一日,他会与玉霜身心相通,总会有一日,她们之间的事会大白于郦酥衣面前。
他原以为,到了那时,他会惊慌失措,会哭天喊地。
却未曾聊到,经过短暂的慌张过后,对上对方那一双阴鸷的眸,沈兰蘅竟有少许轻松。
与他相比,如今情绪汹涌的,是正站在自己身前的郦酥衣。
她沉着一双眸,对他说:“过来。”
军帐并不大,二人相隔不远,沈兰蘅没走上两步,便已到男人身前。
他抬起一双杏花眸。
火盆里炭火烈烈,“滋啦滋啦”作响。
郦酥衣紧盯着他的右手。
“伸手。”
她语气不善。
离得极近,沈兰蘅能感受到对方那竭力抑制的情绪。
她将手指一点点攥紧,双手攥握成拳,手背之上,隐隐冒出青筋。
他自知无法藏匿,索性便抬了抬袖子,取出那盒被遮挡住的桃花粉。
郦酥衣接过桃花粉,以食指作勺。那粉末顷即于指腹间细细化开,将她的手指敷得雪白一片。
男人的眼神冷了冷。
她再度伸手,冰凉的手指抚过他紧绷的颈面。
果不其然。
她右手力道加重了些,手指所及之处,涂抹出一道又一道新鲜的绯痕。
涂到最后,她情难自禁,手指竟开始暗暗发抖!
郦酥衣瞧着身前的少女,尽量平缓着语气,发问:“她碰你了么?”
盆中香炭燃得正好,火光热悠悠的,
沈兰蘅紧抿着唇,并未出声。
见状,男人又咬了咬牙,右手将脂粉盒捏得“嘎吱”作响。
她沉下声,命令道:
“沈兰蘅,说话。”
男人目光逼人,宛若一把利剑,直朝他袭来。
“沈兰蘅,玉霜她碰你了吗?”
沈兰蘅就这般站在那里,听着身前之人再度出声。待她说出那后半句话时,沈兰蘅竟于对方的话语里,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见他不答,郦酥衣似乎默认。
长夜微黯,男人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第几次。”
她有着一张与玉霜一模一样的脸,那双凤眸紧阖,鸦睫轻轻颤抖着。
待她再睁开眼时,眸底竟有一闪而过的哀色。
身前之人微屏着呼吸,问他:“沈兰蘅,你们背着他,做了多少次?”
闻言,少女不由得一怔神。
他知晓郦酥衣躁郁,知晓她口无遮拦,也没有精力再去与此人做无用的周旋。他曾在无数个受辱的夜晚后劝诫自己——她是疯子,郦酥衣是疯子,与一个疯子讲道理是无用的,反抗一个阴晴不定的疯子,只会让她的言行愈发疯狂。
他不要理会她。
不要激怒她。
就像上次马车后那般,无视她的存在,将她视若空气。
自己斗不过她。
可眼下,听着郦酥衣那满带着侮辱的言语,沈兰蘅终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皱了皱眉头,声音渐冷:“郦酥衣,你在说什么?”
迎上对方的目光,沈兰蘅只觉得抗拒,亦有什么沉重之物堵在自己胸膛之处,让他将真相不吐不快。
“他与玉霜,从未做那种事。”
闻言,对方不禁“噗嗤”一声,冷笑出来:
“沈兰蘅,你真当他是傻子。”
郦酥衣看着他颈间的红痕,眸底冷意更甚。
“沈兰蘅,是,他是比玉霜好骗,但他也不是你三言两语,便可随便打发的。”
男人用颤抖的手指指向他,夜色森森,她的声音愈发癫狂。
“她都这般了,沈兰蘅,她都与你这般了!你居然还与他说,你们二人并未苟且,并未做过那种事?你当他是傻,还是当他是五岁稚童!玉霜她怎可忍得住,她怎能忍得……”
对方忽然一吞声,眼底竟露出受伤的神色。
沈兰蘅被她的话呛到,哑然失笑。
“随便你如何想。”
趁着郦酥衣发怔,他伸出手,接过对方手中脂粉。
离京得匆忙,他未来得及好好收拾妆奁,身上带的东西不多,就只有这一盒桃花粉。
他方欲将其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还未来得及转身,手腕便被人猛握住。
对方一双乌眸死死盯着他:“他将你从京都带到西疆,不是看你们二人如何恩爱的。”
处于他腕间的力道渐渐加紧,紧得完全禁锢住他的行动,就这么一瞬间,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骨头在“嘎吱”作响。
沈兰蘅再度皱眉,声音里已有些不耐。
即便是生气,他的声音也柔柔的,不似旁人那般尖利。
“郦酥衣,你松开他。”
郦酥衣仍紧紧抓着他,摇头:“他不松。”
她非但不松开,似乎担心他跑掉,那只手反而攥得愈发紧。
男人目光灼烈,依旧盯着他那纤纤玉颈,以及雪白肌肤之上,那一道道鲜明刺目的红痕。
她神色怔怔,伸出另一只手,似乎还想要去触摸。
瞧着那沾满了桃花粉的手指,沈兰蘅只觉得通体生寒。
他眉心紧蹙着,低斥道:
“够了!”
对方将他手腕攥得极疼,让他原本白皙纤细的皓腕间,也多了道红痕。
自望月阁到兰香院,自马车里到如今的军帐间。
他忍了一路,他默默忍了郦酥衣一路。
他一味地忍让,换得的却是对方得寸进尺的羞辱,是他愈发不能直视丈夫的愧疚。
她让自己不能直视玉霜,让自己不敢去直视玉霜。
不敢去触摸那样一个温柔美好的人。
沈兰蘅深吸了一口气,眸光颤抖着,尽量平声道:
“郦酥衣,他是玉霜的正妻,并非你的妻子。”
他不想再这般,不愿再这般。
“郦酥衣,你既只相信你所认为的,那他便告诉你——他与玉霜,苟且迎合为假,心意相通才是真。郎君心悦于他,他已心悦于她。从始至终,他所欢喜的便是她一人,也只有她一人。既是两情相悦,又何来苟且之说?”
一开始,迎他入府的是玉霜,与他拜堂的是玉霜,他要嫁的,同样也是玉霜。
更何况他如今真正爱上的、心心念念的男人,是自己的夫君、国公府的世子玉霜,而非她郦酥衣!
沈兰蘅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再这般与对方假意迎合,他怕自己要疯掉!
果不其然,就在沈兰蘅说完这句话后,男人的神色猛地一怔。不过顷刻之间,周遭的灯火黯淡下来,她的面容已变得煞白一片。
“……她喜欢你,你喜欢她?”
她面容灰败,一时间,像是还未缓过神。
冷风宛若冷刀,吹涌入军帐。
帐中炭火微熄,冷意如潮水般生起,将二人身形包裹着,亦将这满帐子的夜色挤得愈发狭窄逼仄。
今日早间阳光虽好,可到了夜里,星辰却是寥落。
月亮藏在乌云深处,灰蒙蒙的,看不见影儿。
男人眼中光影亦是一闪即灭。
郦酥衣眸光死寂,眼底情绪却是汹涌不止。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回过神,于他耳边低低出声:
“可你已经是他的女人了。”
“沈兰蘅,可你已经是他的女人了。”
“……”
“你既已是他的人,又怎能去做她人的女人?你既跟了他,又怎能心安理得地旁人辗转贪欢……沈兰蘅,你怎么可以……”
不等她喃喃完。
少女用一只手将桃花粉重新收回妆奁中,继而转过身,将她的话语截断。
“他从未跟了你。”
他性子柔和,一张脸更生得清丽无害。
郦酥衣猛地抬头,只见他用温和的声音,说出那冷冰冰的话语:
“他的所作所为,皆是你强迫。”
冷冰冰的,一字一字。
少女眼底的清光化作一把温柔的利刃,朝她的心头扎来。
是啊,他从未主动的、心甘情愿地对她做什么。
他从未说过喜欢她,从未说过心悦于她,二人每每共枕,少女的声音要么带着哭腔,要么便是冷冰无情。他的眸光清冷,面色清冷,就连二人交吻时,那一双本该发烫的唇,印于她唇角之时,亦是一片冰冷。
从一开始,她们便是欺骗,便是强迫。
便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虚与委蛇。
沈兰蘅本想着,待自己说完这些话后,可以让对方看得更清楚些。却未料想,身前的男人仅是怔了怔神,片刻之后,她竟缓缓道:
“所以,只要他继续强迫,便能一直拥有你吗?”
他的神情一顿,心中警铃大作!
——她在想什么?
——她怎么会……如此想?
——真是疯了!
沈兰蘅还未出声,那人竟再度走上前来。
帐帘口在她身后,那帘帐极厚,星光与月色皆照不进来,又被夜风吹鼓着,拍打出一阵“扑通扑通”的声响。
他的心跳声亦被这道声息映衬着,面上寸寸发白,手脚亦慢慢变得冰冷。
这一回,她虽是逆着光,面上却露出了然的神色。
她步履缓缓,却逼得沈兰蘅连连朝后倒退,一时间,竟让他的小腿磕在那床脚之处。
少女声音发急,忍不住唤道:“郦酥衣,你做什么?!”
做什么?
对方恍然大悟地伸出手,用带着老茧的手掌,轻抚过她白皙的脸颊。
男人气息温热缱绻,带着熟悉清润的兰香,扑至郦酥衣面容上。
他哑着声:“原来我只有强迫,才能得到你吗?”
郦酥衣身前光影一沉,对方已逼上前,将她按在床栏上。
根本不顾她任何阻拦,身前的男人已埋下头,深深吮吸了一口她脖颈间的馨香,贪恋道:
“郦酥衣,你也爱我,你也爱我对不对?你说你爱我,说你也心悦于我。你说……我无须迫使,你与我在一起也快乐,也欢愉。沈顷能做的,我也都能做,甚至我能给你更多……”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竟从原本的强硬之势,一分一分,转变成为低声下气的哀求。
他声声哀求着,气息起伏,不甚平稳:
“你也喜欢我,你也爱我。郦酥衣,沈顷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郦酥衣,你方才说的都是假话,你不能这般……”
先前的桃花粉无甚效用,轻覆于其上,不仅并非能将那痕迹完全遮挡住,甚至还一碰就掉。
沈兰蘅一边说着,一边倾下身,浑不顾身前之人的阻拦,固执地扒开她的衣领。
雪肤莹白,鲜渍夺目。
男人的眼神就这般被刺了一刺,也仅是这么一瞬间,他莽撞地再度垂首,吻上那冰凉纤细的颈。
他要亲自将那印痕遮住,将那印痕全都遮盖住。
将那沈顷先前留下的印痕,用他的痕迹,一点点,一寸一寸……全部遮盖住。
脖颈覆上一片湿润。
北风怒号着,有愈演愈烈之势。大片大片的狂风将帐篷吹起鼓鼓的圆包,炭火愈黯,身前之人眼底情绪却是愈浓。
感受到他的嘴唇,郦酥衣脊背一僵,下意识地抗拒。
她道:“你莫要动我——”
于沈兰蘅面前,她的抗拒向来无用。
对方浑顾不得她,如一头发了狂的小兽,埋下头,固执地要将那些痕迹全部覆盖住。
男人大手揽过郦酥衣的腰,就要将她抱上榻。
她两手扑打着,宛若一只溺水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