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简汀盯着她:“所以你的回答依旧是 ‘不 ’ 吗?”
谢槿桦:“对,我不演,你们找其他人吧。”
两个人对峙之时,时间也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广播早已不知道响了多少回,催促着有准备节目的演出队伍尽早前往后台。原本空着的座位也开始零零散散地被来人填满。
隔壁班恰好是物创班,座位和她们班就挨在一起,此时此刻已经坐了好些人了,有些闲的还不停地往这边看,似乎对她们站在座位边上不坐下的行为很是好奇。
罗简汀的心里被压抑的火开始一点点地往上窜,就在这时,谢槿桦站起了身,手里拿着书本,似乎是打算离开。
罗简汀不假思索地走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
手臂上的握力惊人,以至于传来一丝痛感。谢槿桦微微皱了皱眉,扭头看向抓着她不放的罗简汀,“你干什么?”
罗简汀依旧面带微笑,语气温柔,眼神却叫人不寒而栗:
“谢槿桦,你没必要这样吧?看我们大家的努力白白浪费掉你是觉得很高兴?这是我们班的人准备的节目,你也是班集体的一份子,你完全没有一点点班级荣誉感的吗?对你来说只是帮个忙的事,有这么难?”
谢槿桦被人硬拽着不让走,对方还发脾气对着她劈头盖脸一顿喷。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此时此刻终于也被面前的罗简汀惹恼了。
谢槿桦一反常态地笑了,她冷眼看着罗简汀,没有急着甩掉她的手,反倒是语气讥讽地开口了:
“我没必要?罗简汀,到底是我没必要还是你没必要?”
罗简汀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你说什么?”
“听不懂?那我换个简单点的说法,”谢槿桦盯着她,“你现在在这跟我叫嚣什么?我拒绝了你,你就生气了?你知不知道,你破防的样子真的很难看。”
“你不会以为这个班里无论是谁都要听你的话吧?在班里横行霸道久了,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不起的货色了?”
罗简汀脸色已经完全僵硬了下来,她转动眼珠,余光瞥见周围的人开始将目光投来,顿时语气阴寒地警告道:“谢槿桦!你给我闭嘴——”
谢槿桦丝毫不惧,看来的目光冰冷之中,还夹杂着鲜明的嘲讽:
“该闭嘴的是你,罗简汀。”
“没顺利地在台上当众扇陈缘知耳光,你很不爽吧?气得肺都快炸了吧?”
罗简汀脑子里嗡地一声,轰然响起。
“怎么一切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啊?你自诩手段过人很久了吧,今天终于也狠狠栽了一次,感觉怎么样?”
越来越多的人被此处的对峙吸引,罗简汀终于忍不住了,她声音尖厉:“你闭嘴!闭嘴!!”
“——送你一句话,腌臜事做多了,总有一天阴沟里翻船。”镜框边反射着利芒般的光,切割出女孩黑白分明的眸,冷冽淬洗。
谢槿桦推了推眼镜,冷笑道:“我懒得管你怎么做人。但你来惹我,就请做好准备,我不会像那群软蛋一样好拿捏。”
谢槿桦伸手甩开了罗简汀拉着她的手臂,大步离开。
周围的人有一部分在悄摸地盯着这边看,更多的人听不太清声音,漫无目的地四处看,或是跟朋友聊天。
而罗简汀觉得怒火仿佛化作了倒流而上的血液,随着谢槿桦的话语冲上了头顶,久久不去。
赵可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急切,“简汀,现在找个人也来不及了,我们的节目顺序排在很前面,我们直接跟大家说,看看能不能改一下剧情,把这段糊弄过去吧——”
罗简汀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吐出一口气,掩去满脸的乖戾: “回后台。”
礼堂宛若一个巨大的被烧至鼎沸的油桶,只差一颗火星便能点燃。礼堂外不远处的体育馆,草木丛生得安详静谧。
陈缘知此刻坐在台阶上,她抱着腿,手机抵在耳侧,过长的裙摆落在杂草和石阶衔接的地方,空气中带着早春傍晚的凉气。
陈缘知正在和奚北打电话,少女脸上的笑意莹莹发亮,仿佛春夜里萤火虫散发的微光。
“……我就是这样说的。完了之后,我还给她发了好多条‘不好意思’,‘抱歉给你们带来麻烦了’。我有时候都很感慨,我真的是很有礼貌的一个人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楚奚北那边发出了震天响的大笑,“陈缘知,你这句话我能笑一整年!”
“哈,难道不是吗?”
“你自己觉得呢?说话也要摸摸自己的脸啊,清清。”
“但你就喜欢听我说这些吧?”
“当然了,听你反击她们的故事,简直爽爆了好吧?”
楚奚北那边传来了一点拨动琴弦的声音,还有那人懒洋洋的嗓音,烟石磨砺的意味,“反正我是一点也不怕你被人欺负。除非是暴力吧,不然你这个人又狡猾又灵敏,真的是很难对付的。”
陈缘知姑且当这是对她的夸赞了。
她耳朵很尖,“你在练琴?最近有准备要演出了吗?”
楚奚北笑道:“这都瞒不了你。我们乐队老时间老地点,准备再演出一次,这次演奏一些新歌。”
陈缘知揣摩了一下,“五一,然后就是我上次看演出去的那个地方吗?”
楚奚北:“对。你要来吗?来吧来吧,这次的歌也超级好听!”
陈缘知笑了:“来啊。如果到时候没有其他事情,我肯定会来。”
楚奚北声音变得不爽:“这次那个家伙不会也跟着你来吧?”
陈缘知打趣:“什么那个家伙啊,人家有名字,叫许临濯。”
楚奚北:“好咯,有点记不住嘛。”
“他应该不会来了,”陈缘知说,“他有和我提过,这次五一要和家里人去外地参加亲戚的婚礼。”
楚奚北的语气马上开朗了:“哇!那真遗憾!”
陈缘知:“你这声音听上去可不像是在遗憾。”
“北北,你这么不喜欢他吗?”
楚奚北回想起上次见面,心有余悸道:“其实现在已经还好了,不太想见到他,主要还是因为上次你进医院,我有点被他那个眼神吓到。”
陈缘知缓缓问号:“眼神?什么眼神?”
“就是他开门进来的时候看过来的眼神,真的超级冷,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那种谦谦君子的风格,从来不会给人白脸的。结果他那天直接打破我对他的一贯印象。”
“而且你别说,一直表现得很和气的人突然发火真的比一般人恐怖。我当时都吓得直接站起来出去了。”
陈缘知“啊”了一声,遗憾道:“原来你那个时候是被吓走的吗?我还以为你真的出去给我叫医生了?我还在想你怎么那么久都没回来。”
楚奚北说到一半的话直接咽了回去:“大哥这是重点吗?!”
陈缘知忍不住笑了,“你就是对他误会太深了。他是性格温和,但那只是他习以为常的教养而已。他做事其实很果断,可以用雷厉风行来形容。”
“不过他那天确实发火了,也是我没见过的一面。”
楚奚北那头默然许久,突然开口道:“我就是那天开始,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家伙的。因为他看上去真的很关心你。”
“如果他的存在确实会让你更幸福的话,”楚奚北闷声道,“……那我就稍微把清清让一点点给他吧。”
陈缘知垂下眼,没人看见的角落,她满目温柔。
“你啊。”
楚奚北:“对了,你要不要提前听我们这次准备演奏的歌?虽然不是自作曲目了,但是我们都觉得这几首歌超级符合我们的风格!而且真的很好听!”
陈缘知笑道:“好啊。”
轻快的吉他扫弦声和低沉微微沙哑的女声在耳畔响起,陈缘知看着不远处的树,风涤荡了春的夜晚,飘过的那一刹好像清洗了灵魂。
“可以的话 我希望能改写世界”
“倒不是说消除战争这种了不起的事”
“不过倒也是有那么一点那样的期待呢”
陈缘知想象着这首歌加上鼓音和贝斯声的模样,一定会是一首很欢快又有点羞涩的歌曲吧。
但一定是满是期待的那种。
不远处传来草叶弯折发出的细碎声响,陈缘知坐在台阶上,背对着来路,很专注地听着歌曲,没有留意到这份异常。
“生命破开坚硬的地面生长出来”
“越过那座山丘”
“仿若有光芒万丈”
“那是照亮了你所有孤独的黎明”
楚奚北的歌声逐渐低下去,快要结尾的时候,陈缘知的肩膀忽然被来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陈缘知愣了一瞬,随后意识到这个人可能是谁。
她抬头,许临濯穿着全套的演出服,看上去是刚刚结束了表演赶来,比平日还要华丽数倍的服饰将那人身上一直潜藏的贵气勾出,和本人身上那种强烈的清冽感糅杂为一体,仿佛布朗尼上面一片别出心裁的薄荷叶,显得青涩,但又不失成熟的魅力。
他的身影遮蔽了陈缘知头顶的月光,但他看来的目光比月光更温柔和穆。
他看了眼她手里的手机,轻笑着用气声说:“清之,久等了。”
陈缘知顿住,怀揣的少女心事开始挣扎,她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朝他点了点头。
电话那边的歌声停止了,楚奚北带着笑的声音传来:“怎么样?还不错吧?”
陈缘知抿起唇角:“嗯,真的很好听,没想到你的唱功进步了这么多,真是士别三日,及当刮目相看啊。”
“嘿嘿,我的唱功还是一如既往的烂,是歌好听,好唱。”
“这首歌的主题是什么,孤独吗?”
“对。孤独,而且讲述的恰好是一个孤独的人,遇到了另外三个人,然后从此不再孤独的故事。呜呜,我真的很喜欢这首歌!”
“我也喜欢。”
“孤独真的是我很喜欢的题材。”陈缘知握着手机,嘴角微微翘起,她此刻说着话,心绪却在空气中翩飞起舞,“主角感到孤独的时候,往往意味着相遇,新的故事开启。孤独是因为即将热闹地活着。”
“一旦这样想,孤独就一点也不可怕了。”
陈缘知的身边,有个衣着华丽的人挨着她坐下了。那人似乎也听见了她说的话,泻出一声笑。
陈缘知心绪越发乱了,匆匆忙忙和楚奚北说完最后几句,她就挂了电话,转头看向许临濯,“你们班的节目这么快表演完了?”
许临濯撑着下巴冲她笑,“嗯,都结束了。”
“看来你完全没有打开过学校的晚会直播?坐在这里打了这么久的电话吗?”
陈缘知:“是啊,我都忘了还能看直播了。”毕竟之前都是看的现场。
定睛一看,这人真的很合适王子装。华丽的金色纹路规整地修饰着白绸布,修身的剪裁勾勒出少年体型的挺拔和力量感,头发很显然打理过,上挑的眼角肆意明媚,注视着人时又温柔和煦如春风。
陈缘知真心实意地说道:“你真的很合适这个角色和这种装扮。”
她要再次感谢元培班的文娱委员!何等仙品!
许临濯:“真的假的,我怎么觉得我和这种角色完全不搭边啊。”
陈缘知也撑着下巴歪头看他,“哪里不搭边了?”
“嗯……可能是这个角色和我一点都不像吧?设定上他是一个不思进取的花花公子,天天留恋各种舞会和沙龙,”许临濯思索道,“还很擅长喝酒和跳交谊舞。”
陈缘知:“好吧,那确实是和你一点也不像。”
许临濯无奈:“我之前一点也没接触过交谊舞,硬是被教会了。”
陈缘知却乐于看他吃瘪,边听边笑出了声。
许临濯看向她,“说起来,你还没和我说你扮演的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而且你们的节目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当时看你们班演出,感觉好像节奏有点乱。我还一直在找你,结果你一次也没出现过。”
陈缘知笑了笑,开始卖关子:“我啊,你看我穿的衣服像什么角色?”
陈缘知穿的是一条洗得有些发旧的黑白棉布裙子,身上没有多余的配饰,妆容素淡得几近于无。裙子的裙摆很蓬,她骨架本来就纤细,越发衬得她人瘦弱清泠,两条小腿从花苞似的裙底伸出,笔直修长。
许临濯打量片刻,忽然笑了:“很像灰姑娘。”
陈缘知故意道:“比灰姑娘还要惨。灰姑娘至少有个贵族的身份,我就是个仆人,还是任大小姐打骂的那种。”
许临濯看着她,一时半会没有说话,一开口就是语出惊人:“她们打你了?”
陈缘知愣了愣:“什么?”
许临濯目光和穆:“我在想,已经准备好的节目不可能突然换人,只有可能是你主动离开了队伍。但是清之你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所以我猜测,是你们班的人为难了你。”
陈缘知从怔愣中回神,轻叹一笑:“……许临濯,你真的很敏锐。”
许临濯脸上的笑淡去了:“所以是真的?”
陈缘知斟酌了一下说辞:“嗯。她们临时改了戏,打算在上台后借着剧本打我。”
“我看出来了,所以假装不舒服跑了。许临濯,你会不会觉得这样做不好?”
许临濯:“不会。是她们先陷你于不义之地。”
“那就好啦。”陈缘知撑着下巴,声音轻快:“我刚刚是有点不开心,不过和好朋友打过电话之后,就觉得没什么了。而且她们也为自己的私心和小动作付出了代价。至于其他人怎么说我,就随便吧。”
许临濯这才慢慢收起脑海中一些正在筹划的想法,目光投往陈缘知的方向,“……清之。”
陈缘知转过脸看向他:“怎么——”
眼前人影一晃,许临濯起身,走到了陈缘知面前站定,然后微微欠身。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伸出到她面前,陈缘知循着那只干净的手掌往上看,落入一双满是繁星的眼瞳之中。
陈缘知联想到了什么,但她不敢确认,于是便只能红着耳朵瞪眼前的许临濯:“你在干什么——”
许临濯早已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看不出来吗?王子想邀请灰姑娘跳舞。”
陈缘知:“但是我又不是灰姑娘——”
许临濯抿着唇笑了:“那,公主殿下?”
陈缘知内心被这声称呼狂轰滥炸,差不多快成废墟了。
月光辉煌,少女坐在石阶上,月华如水流泻,她红着耳鬓,闷声道,似乎终于动摇了:“……可我不会跳交谊舞。”
许临濯牵起她的手:“没关系,我教你。”
四周的草木寂静林立,空气中弥荡着潮湿的雾气,黄风铃坠落一地残花,宛若太阳光的凋零。而此刻是月夜,落在二人肩上的光也似冰雪。
陈缘知把手搭在许临濯的肩膀上,她小心翼翼地挪开步伐,然后第十次踩到许临濯的鞋尖。
陈缘知挫败:“……抱歉。”
许临濯的笑声很低,近在耳畔:“清之,你要注意跟着我的方向走。就像这样,一前一后,一前一后……”
“可是万一再踩到你怎么办?”
“没关系,舞伴么,踩多了就进步了。”
“不行,至少下一次往前走的时候我要——哎呀。”
许临濯发出两声清笑:“又失败了。”
“……可恶。”
陈缘知悄悄抬眼,许临濯的下颌离得很近,或者说,他现在无论是哪一处,都离她很近。
他像真的王子,不是花心多情的那一种,而是举手投足都温柔矜贵,明明可以在金碧辉煌之处旋转不停,却选择牵着她的手在月色遍地的树下跳一支舞。
如果有人从远处看他们,会是怎样一番场景呢?
心跳似乎跟着舞步慢慢地乱套了。
正是春日暄明的时刻,本该有馥郁的花香,可此时此刻,草木的香气和冰凉的雾水,化作某种神秘魔咒,圈禁了她的嗅觉。
一圈圈地旋转,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要被这股香气笼罩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她身上,也会沾染上他的气味吧。
第111章 傲骨
比较奇怪的是, 陈缘知原本以为自己激进的做法会让罗简汀对她越发不满,但事实上,自从那天金蝉脱壳之后, 罗简汀小团体里的人就没有再来找过她了。
陈缘知心怀疑虑,难道罗简汀又在盘算筹划些什么?
四月, 清明将近, 这一日是一周来难得没有下雨的一天,历创班的体育课得以正常进行。前一晚下过雨, 空气潮湿,凉得叫人只想捂紧外套。
陈缘知随身带着单词本, 老师一喊解散,人群便哗啦一声闹哄哄地散开了, 女孩子们各自找到伙伴,开始满操场地找落脚之地,男生们捞了球便大喊大叫着冲向了球场。
陈缘知本来也打算离开这一处, 却因为拿东西耽搁了一会儿, 导致她直接被老师逮住了:“那边那个女同学, 对对就是你,你过来一下。”
陈缘知:“?”
等陈缘知走过去之后才知道,原来是体育老师想找个人帮他登记日常体育活动成绩,他懒得记录了, 体委今天又请假,于是他随便找了个走得慢的倒霉蛋。
陈缘知就是那个可怜的倒霉蛋。
但陈缘知哪里敢说什么呢,她只能乖乖地回答:“好的老师。”
表格和登记册都在办公室, 体育老师的办公室则是在体育馆的三楼。
这份工作说麻烦也不麻烦, 说复杂也不复杂,就是枯燥。陈缘知坐在桌前一笔一划地填写班里人的成绩, 过了好一阵子才填完。
全部填写完毕的那一刻,陈缘知抬起头,浏览了一遍表格,转动的眼珠微微一定。
表格上有一行很明显的空白,夹在她前后的名字都打了满满的对勾,只有这个人的勾稀稀松松,一眼望去似乎也能从勾里看出这个人对体育活动的不上心。
谢槿桦居然请了这么多次假吗?
陈缘知平时并没有过多地留意别人是否出勤,如今乍一眼看到,还是有些意外。
体育老师看到她拿着表格过来,懒洋洋地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乐呵呵地收下,“唉!登记得很好啊,谢谢你了同学!”
陈缘知:“嗯嗯,不用谢老师,这是我应该做的。”
并不是啊!但算了,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陈缘知抱着自己的外套离开了体育馆,天高气爽的季节,站在体育馆外时,陈缘知不免回想起了前几日,她和许临濯在这里跳过的那支舞。
……她到最后也没有学会交谊舞,这也让她认清了自己在体育上贫瘠的天赋。
只是想起某几个瞬间,陈缘知都忍不住翘起唇角。
“——让开!!”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刺耳的女音,拔得极高的腔调,陈缘知刚转头看去,手臂便被横冲直闯而来的人撞了一下。
陈缘知微微皱了皱眉,一抬眼却面露讶然。
是罗简汀。
但此时此刻的罗简汀看上去非常慌张,甚至那表情里还藏了一丝恐惧,以至于让她失去了一贯擅长示人的冷静自持。
陈缘知只来得及看一眼她的脸,后面接踵而来的则是罗简汀的两个好姐妹,三人都是如出一辙的慌张,三个人都跑得极快,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一般。
陈缘知满目疑惑地回头看去,眼睛瞬间睁大了。
体育馆尽头的墙边,谢槿桦闭着眼倒在地上。
陈缘知飞快地跑了过去,那果然是谢槿桦,她脸色苍白,此刻闭着眼,正处于昏迷的状态,看上去已经不省人事了。
她蹲下来迅速地查看谢槿桦的状况,没有明显的外伤,但加上刚刚罗简汀她们慌乱逃跑的模样,陈缘知怎么也不信她们和谢槿桦的昏倒无关。
“谢槿桦!谢槿桦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陈缘知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但谢槿桦毫无反应。
陈缘知心下一凉,紧接着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打120。
她克制着自己的颤抖,压了压舌根,伸手拿出了老人机,刚准备按下数字的那一刻,忽然有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陈缘知动作一顿,原本躺在地上完全昏迷过去了的谢槿桦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只是看上去极困倦极没有精神,脸颊依旧毫无血色。
拉她衣袖的那只手正是谢槿桦的。谢槿桦声音虚弱,但陈缘知听得分明:“别叫救护车。”
陈缘知完全不理解,她眉心紧蹙地看着谢槿桦:“可是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谢槿桦,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脸色有多差——”
“都说了不用。”
“……看不出来吗?”谢槿桦咳嗽一声,神色复杂地看着陈缘知,一向冷清的人脸色流露出一丝近似于无奈的情绪来,“笨蛋,我没事。”
“怎么可能看得出来,任谁来了都不会觉得你没事吧?”陈缘知目光担忧,“而且你怎么会晕倒?是不是因为罗简汀她们——”
谢槿桦按了按太阳穴:“你先拉我起来。”
陈缘知止住话头,她把谢槿桦扶起来,看着那人低垂的毫无精神的眉眼,陈缘知还是坚持说道:“你不让我叫救护车,那至少让我带你去医务室让医生看看吧?”
谢槿桦怔了怔,洒然一笑:“……真的是。”
“那就随便你吧。”
到了医务室之后,医生听说了是短暂性晕倒,先是拿着听诊器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问题,于是便开口问了谢槿桦几个问题:
“有没有觉得哪里痛?”
谢槿桦:“有点头晕恶心,别的就没有了。”
“之前也有这样突然晕倒过吗?”
“有,但是是很久之前了,大概是去年二月份快开学的时候。”
医生思索了一下:“最近几年有没有做过什么大型手术?”
谢槿桦:“最近几年没有。”
陈缘知站在谢槿桦身边,她看着医生的表情,冷不防听到谢槿桦淡淡响起的声音:“小学的时候有。做过两次心脏手术。”
陈缘知放在身侧的手指僵住,她的目光慢慢地从医生身上移开,落在了谢槿桦的侧脸上。
那人的表情还是那么淡漠,仿佛她口中说出的完全不是什么严重的事,而只是一次感冒发烧。
医生:“是有关于心脏的过往病史吗?所以才做了手术?”
谢槿桦:“嗯。”
“是什么病呢?”
“先天性心脏病。”
医生的问话结束,他的结论是大脑供血不足导致的暂时性昏厥,可能的原因有很多,但内伤的概率较小,他建议如果不放心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
谢槿桦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就像刚刚拒绝陈缘知一样:“不麻烦了,谢谢医生。”
医生点点头:“没关系,在这里休息一下吧,那边有热水。”
“好的。”
陈缘知和谢槿桦坐在了离医生较远的角落里,陈缘知用纸杯装了两杯热水,其中一杯递给了谢槿桦。
“谢谢。”
“不用。”
短暂的礼节性的对话后,陈缘知落座,两人陷入了空白的沉默中。
陈缘知看了眼谢槿桦,主动开口:“我当时刚好站在体育馆外,罗简汀和两个女生从我身边跑了过去,看起来很慌张的样子。”
“你昏倒的原因是什么?真的是和医生说的那样吗,走着走着忽然晕倒了?”
谢槿桦这次没有再避而不答:“不是。”
“我晕倒确实和罗简汀有关系。”谢槿桦淡声道,眼镜后的眼眸墨珠般沉粹,“我本来只是想找个地方安静地待着,结果罗简汀带着人跟着我,一路跟到了体育馆我才发现。”
陈缘知不明白:“她带人堵你?你和她之间什么时候有了过节?”
“上次校庆,我们班的节目的事。”谢槿桦看了眼陈缘知,“你因病请假,那个角色无人替补,罗简汀也是急得神智不清了,居然跑来找我,想让我顶替你。”
“我没忍着她,说了一堆话,她被我骂得脸都绿了。”
陈缘知没想到自己走了之后还发生了这么多事,第一反应是道歉:“……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谢槿桦:“别随便道歉,跟你有什么关系?”
“况且是我自己没忍住,主动说了难听的话激怒了她。”谢槿桦呵笑一声,“虽然我觉得我也就是说了实话而已。”
“不过即使是如此,也足够把罗简汀那样的家伙气疯了。”
“……”陈缘知捏紧了杯子,“她对你做了什么吗?”
谢槿桦本来微微闭着眼,似乎是在休息,闻言睁开了眼睛看来,“如果她做了什么,我就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了。”
谢槿桦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眼里流露出一丝讽笑:“事实上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我就忽然晕倒了,在完全晕过去之前,我隐隐约约看到了她们慌慌张张地逃跑的样子,当时觉得真好笑……”
“一点也不好笑。”
谢槿桦的话音顿住,她有些意外地朝陈缘知看来,却看见了她握紧的拳头和冷然的脸。
陈缘知重复了一遍:“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笑。”
“要是你当时真的有性命之危该怎么办?她们就这样跑了,没有第一时间叫救护车,甚至都没有去找老师!那个地方又是角落,等有人发现都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可能你本来能救回来的,就因为她们逃避责任的行为,你就……”
陈缘知说不下去了。
陈缘知第一次觉得这么愤怒,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人格缺陷了,而是恶。这就是最纯粹的恶,人性的恶。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陈缘知完全放弃了心里一贯秉持的客观公正,她开始发自内心地希望罗简汀这样的人得到惨痛的报应。
谢槿桦看着她,眼里那些嘲讽慢慢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陌生的情绪,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