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温和的声音,宛若水浪漫过沙滩:“生气了?”
那人笑了一声:“别生气了,我没在笑你,我是觉得它很可爱。”
寥寥几语,陈缘知却听得心颤,她垂眸看着屏幕,有些出神。
朱欢寅拉了拉陈缘知的手臂,“缘知,羽怜快来了!”
陈缘知连忙放下手机,看向跑道,黎羽怜脸上冒着汗珠,眼睑轻颤,已经离第二圈的终点很近了。
朱欢寅大喊:“黎羽怜!!冲啊!”
“羽怜加油!”
陈缘知看着黎羽怜从自己面前跑过,她怔了怔,转头看向朱欢寅,“欢寅,你陪她去检录之前,羽怜有没有说自己膝盖疼?”
朱欢寅:“没有啊,我还问了,她说只是很紧张,但是膝盖不疼。”
陈缘知喃喃:“是这样……”
刚刚黎羽怜冲过终点线开始第三圈的时候,她好像看到黎羽怜的左腿抖了一下,但她没来得及看到黎羽怜的表情,她就从她面前跑过去了。
陈缘知的表情凝重了几分,她顾不上回许临濯的微信,站在跑道边上,紧紧地盯着跑道上黎羽怜慢慢移动的背影。
朱欢寅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羽怜她怎么越来越慢了,难道是体力不支了?”
“不过这都跑了1000米了,体力不支也正常。”
陈缘知:“如果是体力不支倒还好……”
就怕是跑的过程中,膝盖的旧伤开始发作了。
陈缘知忧心忡忡地站在原地张望,等待黎羽怜的第三次过线。
远处的小人慢慢地移到了眼前,身形逐渐清晰。
在看清黎羽怜表情的那一刻,陈缘知一直悬着的心重重地落了下去。
黎羽怜满脸通红,汗珠如雨般坠下,甚至连眼睫毛都沾着水,可她却无暇兼顾了,她喘着气,眉头皱成一团,仿佛在忍耐着某种剧烈的痛苦,但脚下却还在迈步。
“羽怜坚持住!”
“羽怜加油!!”
黎羽怜从她们面前跑了过去,陈缘知眼睫微颤,而朱欢寅则忽然扯了一下陈缘知的手臂,面色也沉了下来,“糟了,缘知,她是不是膝盖伤犯了?”
陈缘知:“不知道……但我觉得她状态很不好。”
朱欢寅咬了咬牙,“早说了让她别逞强的,这个家伙……”
一群欢呼雀跃,高声喊着加油的同班同学里,只有陈缘知和朱欢寅两人默不作声,满腹忧虑。
陈缘知率先折回营地,“羽怜还有一圈就到终点了,我去拿毛巾过来。”
朱欢寅也跟了过去,“那我帮她拿杯水。”
“不,”陈缘知拦住了她,“你待会去扶她,她可能腿已经软了。”
陈缘知拿着毛巾回到跑道旁边,班里的女生刚好在喊:“羽怜来了!!”
陈缘知看向终点线前的跑道上,黎羽怜步伐沉重地跑了过来,她似乎已经完全耗尽了力气,跑步的速度很慢很慢,但却还是在跑着。她的领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踩在地上的左腿肉眼可见地在发抖,半闭着眼睛喘着气。
“还有最后一点点了!羽怜!加油!撑住!”
黎羽怜倒数第二个冲过终点线,刚过终点,朱欢寅和另外一位女同学就冲了上去,一把架住了因为腿软差摔倒的她。
班里有不少女生围在终点前,此刻有不少人都围了过来。
“羽怜你好厉害!你居然跑完了!”
“对啊对啊,没事了,跑完就好了。”
朱欢寅大喊道:“你们散开一点,不要这么多人围着她!”
黎羽怜表情痛苦,她死死地皱着眉,嘴里低弱的声音喃喃道:“膝,膝盖……”
陈缘知正站在旁边用毛巾擦去她脸上的汗,此刻听到她说话,表情一怔,“羽怜你在说什么?”
黎羽怜的脊背越发弯了下来,这次陈缘知终于听清她说的话了:“膝盖好疼……”
陈缘知嚯地站了起来,“欢寅,快,把她扶到帐篷底下先坐下来。”
“不再让她走一走吗?刚跑完长跑——”
“她膝盖旧伤犯了,”陈缘知表情凝重,“我带了药来,先回去给她贴上,好一点再走。”
朱欢寅声量提高:“真犯了?!”
“可恶,就说了让她别逞强——”
陈缘知拍了拍朱欢寅,“先别骂她了,她现在状态很不好,快点,我们快扶她回去。”
朱欢寅骂了句什么,但还是紧张地扶稳了黎羽怜,朝大本营走去。
陈缘知先一步回到大本营,把书包里备着的膏药贴拿了出来,朱欢寅身后跟着一大群班里的女生,大家站在一旁看着朱欢寅把黎羽怜放在椅子上坐好,黎羽怜浑身脱力,她咬着发白的嘴唇,两只手捂着自己的膝盖,背脊曲低,眼角渗出几滴眼泪来,被疼的。
陈缘知蹲下身给她处理,“膝盖很疼吗?”
这样一句带着温柔关心和一丝担忧的话语,像是一根锐利的针,瞬间戳破了原本就强撑得快要爆开的气球。
黎羽怜呜咽出声,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她哭着说:“缘知,我好疼……”
“我好疼啊……呜呜呜……”
陈缘知把膏药敷上,她心尖微抖,努力放柔声音,轻轻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班里将近一半的女生都站在帐篷里外,看着哭得喘不上气的黎羽怜,仿佛也能感同身受这个女孩子的痛苦。黎羽怜在班里的人缘一向不错,好几个与她相处较多的女生都面露不忍,不时有几个女生出声安慰,但都显得那么无力。
帐篷里的空气一时间仿若凝结了一般。
陈缘知垂下眼睫,她站起身,手掌顺着黎羽怜的背。
女生们交头接耳起来:
“其实要不是没人报,也不会这样随便抽一个人去跑。”
“也是没办法的啊,谁想跑这个?”
“体委这个办法也是……想的不够周全。”
“其实本来也不是羽怜跑的吧?要不是重新抽了——”
“可是那个王芍青不是身体也不好吗?还说什么要给诊断书给老师。”
“也是——”
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她似乎从来没有那么大声地说过话,以至于声音抬高到了有些变调的地步:
“王芍青是装的,她根本就没病!”
陈缘知的眼眸骤然睁大,她回过头去,众人都和她一样,一脸愕然地看着发声处。
被打断了说话的女生惊讶极了:“玉杉?你是说,王芍青是装病,就是为了不参加运动会?”
陈缘知惊愕地看着柯玉杉。
柯玉杉的身材瘦弱,一向沉默寡言又不起眼的女孩直直地回望着众人的目光,话语掷地有声:“对,她就是这么说的。”
“她在宿舍里说她什么事也没有,就是不想跑1500米。她说她的诊断书是伪造的,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干了,她还说,她之前也试过这样做,谁也没发现。”
女生们已经炸开了锅,大家都在左右看着身边的朋友,激烈地讨论着这新鲜出炉的大瓜。
陈缘知已经站了起来,那个问柯玉杉的女生再一次开口:“那你知道,你怎么不跟老师说?”
陈缘知看到柯玉杉握紧了拳头,她声音发涩,却字字清晰:“我……她是当着我的面说的,除了我以外,剩下的两个人都是她的好朋友,我如果说出来,她马上就能知道是我说出去的……”
“对不起,我、我怕被她报复……”柯玉杉的眼睛开始朦胧起来,她咬住唇,眼泪就这样冒了出来,“我怕她到处和别人说我坏话,她在以前的班里有很多朋友,她上次就是这样对付陈缘知的。”
陈缘知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表情微怔。
“因为缘知没有顺着她的意思做事,王芍青就到处和别人说她。我太害怕了,我真的很怕她也这样对付我……”
“我当时不敢帮缘知说话,别人来问我,我也不敢和别人解释,我怕我也受到牵连,”柯玉杉隔着朦胧的泪眼看向黎羽怜,“可是,可是……”
……可是黎羽怜是不一样的。
黎羽怜帮过她。可玉杉还记得,刚到这个班级时,第一次交班费,她没有带够现金,是黎羽怜主动帮她垫了钱。
黎羽怜笑着对她说:“没事没事,我是生活委员嘛,能帮就帮一下,你下次回家再把钱给我就好啦。”
那时,她们甚至还没说过一句话。
“……我看到羽怜这个样子,我觉得我必须要开口了,不然我真的,我真的会良心不安!”
柯玉杉最后的一番话像是一把火焰,一下子把气氛点燃了:
“我靠,王芍青怎么能这样啊!”
“对啊,抽到她了居然还装病,害得本来应该她去跑的,反倒让小怜去跑了!”
“不是装病就很无耻啊……还伪造诊断书,老师知不知道这件事啊?”
“说起来,我就坐她后面,她确实是天天和她同桌说各种各样的八卦,她真的蛮八婆的。”
“所以缘知的事情也是她传成这样的吗?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缘知看上去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对对,我想起来了,上次我创新班的朋友还专门来找我,说我们班里那个王芍青是个公主病,她们班超多人看不惯她的。”
“我朋友也这么说过!说她是个汉子茶,还喜欢搞小团体霸凌别人。”
有人四处张望起来:“唉,王芍青她今天是不是没来啊?”
“没来,她请假回家了。”
有人嗤笑道:“人家才不稀罕和我们玩呢,估计打心底里就瞧不起咱们吧!”
女生们的交谈在广播“上午比赛结束”的声音里渐渐消减下去。原本聚在帐篷里的人都慢慢走出去了,有的去了饭堂有的回了宿舍,只留下几个人负责后勤工作。
柯玉杉站在原地,等到人都走了,才走上前来。
她的目光紧紧地系在黎羽怜身上,开口的声音细微:“羽怜,你怎么样……?膝盖还疼吗?”
黎羽怜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对着她笑了:“我好多了。真的!已经没那么疼了,刚刚实在是太疼了,我才哭的,其实应该没有很严重。”
柯玉杉抿了抿唇,看上去还是有些担心,黎羽怜却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谢谢你,玉杉,谢谢你愿意把王芍青的事情说出来。”
柯玉杉的唇微微一颤,“……不。我应该早一点说的。”
“对不起……”
陈缘知垂眸看着这一幕,眼神平静,却又潋起了一丝波纹。
她和柯玉杉同寝半年多了,对这个女孩也有一些了解。
柯玉杉是个胆小鬼。她至今的人生都循规蹈矩,在父母画下的方圆里生活,不敢出任何差错,也不敢让自己看上去和别人不同。她是父母口中的骄傲,老师和同学眼里的乖乖女,她活得压抑,但她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变得害怕改变。
是的,她那么软弱,那么不起眼,害怕强权和麻烦,只是陈缘知见过的无数个普通人之一。
可就算是这样的柯玉杉,也比王芍青强太多。
她只是黯淡无光,并非扭曲恶毒。她犹豫了很久,可她最终还是会站出来,因为她实际上是一个善良的人,她虽软弱,却也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知道人至少不应该对黑暗保持沉默。
这样的胆小鬼,也偶尔会勇敢一次。
此刻,黎羽怜伸手拉住了柯玉杉的手,眼睛轻轻地弯了起来:
“别这样说啊。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玉杉,别哭啦。”
帐篷外阳光灿烂,风过无痕,树影婆娑轻响。
运动会后, 班里的氛围再次发生变化。
王芍青装病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原先对王芍青还释放善意的同学再遇到她都选择了目不斜视地走过,本来就和王芍青没什么交集的人更是对她避之不及。
除了坐在王芍青附近, 本来就和她比较熟的几个女孩子还愿意搭理她,班里的其他人, 尤其是班委们, 对王芍青的态度都发生了比较明显的转变。
王芍青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对她不利的氛围。
柯玉杉当着众人的面坦白了一切,毫无遮掩, 王芍青甚至不需要动用她在其他班的人缘,她只要随便找个班里的朋友问一下, 就能了解到这件事的经过。
王芍青很快就知道是柯玉杉将她的这些事说出去的。
王芍青把矛头转向了柯玉杉。没过几天,陈缘知就见证了王芍青排挤讽刺柯玉杉的现场。
这天中午陈缘知回到宿舍, 一进门便听见王芍青在扯着嗓子尖声喊着:
“柯玉杉,今天厕所里的纸巾是不是你扔的啊?”
陈缘知站在门口。今天宿舍楼下的分数栏里,A201又被扣了一分, 陈缘知看到之后便去翻看了扣分记录册, 翻到扣分原因是厕所坑有纸巾残留。
王芍青面前的柯玉杉低着头, 沉默了半晌才慢慢应道:
“应该是……我出门前上了厕所,但是我记得我冲了水的。”
“可能,可能没冲掉吧。”
王芍青确认完对象,脸上最后一丝收敛也褪尽, 露出原本昭彰的獠牙来:
“哦,还真是你啊?”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王芍青坐在自己的床位上, 给朋友打电话, 一边笑一边话里有话地暗暗刺人:
“你别说了,我都记不清上次拿荣誉宿舍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感觉来到这个宿舍就没拿过几次了, 我们之前每周都能拿好吧!”
“对啊,我真的觉得很无语。”
她猛地拖长了声调,这让她的话听上去满是恶意:
“——你说,怎么会有人上厕所连纸都冲不干净啊?我真是想破头都理解不了这种人!”
柯玉杉默默地坐在床上看书,她低垂着眉眼,仿佛没有听见这些难听的话一般。
陈缘知看着这一幕,嘴里呵出一口气。
还是那套老掉牙的对付人的方法啊。
陈缘知收回了目光,本想开始看昨天没看完的教辅书,结果余光在掠过柯玉杉时微微一停。
那人脸色还是默然,仿佛并不在意王芍青的恶言恶语,可扶着书脊微微颤抖的手指却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差点忘了。
王芍青这套阴阳怪气的方法,陈缘知早就免疫,可柯玉杉这样性格的女孩却非常容易受到影响。
倒不如说,王芍青这样的人天生就是柯玉杉的克星。内向敏感遇上伶牙俐齿,似乎总是前者吃亏。
陈缘知看着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柯玉杉,抿了抿唇。
王芍青那边还在笑着大放厥词:“对!你别说,我真怀疑有些人从来没有住过宿,不然怎么能做出这么讨人嫌的事来啊——”
“讨人嫌的到底是谁?”
清冷如碎冰的声音在半空中猛然炸开,王芍青的声音仿佛一节被截停的火车,一直低着头的柯玉杉霎时抬目,然后愣愣地看着陈缘知。
陈缘知坐在床铺上,背后是一扇窗,背光模糊了她的五官,却让那双眼睛显得更亮更惊人,直直望去的目光则是静得让人心惶,几乎要生出些自惭形秽来:
“在宿舍里大声打电话,真的以为谁都对你的事情很感兴趣是吗?我只觉得你很没礼貌。稍微住过几次宿的人都知道打电话要么小点声要么就干脆出去打吧?真以为自己一点错也没有,可以高高在上全无负担地指责别人?”
“天天编排别人的闲事和八卦不会让你看上去多么神通广大多么了不起,只会显得你人品卑劣,做派低级。”
陈缘知要么不开口,一旦开口骂人必是字字珠玑。
柯玉杉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久才反应过来,陈缘知表面上是在责备王芍青在宿舍打电话的问题,实际上则是把王芍青之前讽刺她的那些话挨个儿奉还了回去,顺带贬损一下王芍青这个人的品行。
王芍青再一次被陈缘知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脸色铁青。
柯玉杉怔怔然地望着陈缘知,却见陈缘知转过头,朝她看来一眼,微微弯了弯唇角。
柯玉杉读懂了陈缘知的眼神。她眼底的忧伤渐渐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粼粼闪动的微光。
十一月便在这样无形的硝烟中度过了。
十二月初的光景暗淡不少,低温逐渐笼罩了南边的沿海城市,陈缘知早就换上了全套的冬装校服,开始在校服外面加穿一件略厚的外套。
又逢周末,陈缘知去社团活动室找许临濯,并把最近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最近嘛,大概就是这样。”陈缘知抬头看向许临濯,被他脸上的表情带得一怔,“怎么了吗?你怎么这副表情。”
许临濯敛起情绪,慢慢恢复成平时的模样:“……那个王芍青,她最近还针对你吗?”
“不太清楚她背后有没有继续和别人说我了,但是当面的确实少很多。”
陈缘知笑了笑:“而且许临濯,我一点也不在乎她这点招数。如果我后面的考试顺利,我下学期就能升进创新班,我升班了,她却还呆在普通班,这不得把她鼻子都气歪?想想我就解气。”
“报复人就得抓蛇打三寸,兵不血刃,却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许临濯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人此刻非常像一只正在算计人的小狐狸,眼睛里闪着光的精明样子落到他眼里,也这么可爱。
意识到这一点,许临濯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微微叹了口气。
要死了。
他也不知道他还能忍多久。
“许临濯?你在干嘛。”
陈缘知奇怪地看着许临濯,她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了,于是倾身靠近了些,“你头疼吗?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一片温柔的阴影落下,鼻尖嗅到了一丝海盐和鼠尾草的气息,是来自女孩身上的沐浴露的味道。
许临濯连忙握住了她伸过来想要探测温度的手腕,但又仿佛烫手一般马上松开,眼神慌然地扫向一侧:“……我没事。真的,就是觉得有点热。”
陈缘知不疑有他,起身去窗边把窗户都打开了,但回来之后还是嘀咕了一句:“感觉你最近怪怪的。”
“是有什么心事吗?”
许临濯:“……不,真的没什么。”
“……其实,我有点担心你。”
陈缘知:“担心我什么?那些谣言吗?”
许临濯摇了摇头:“谣言本就是假的,假的成不了真的,只要是谣言,注定会不攻自破,我没必要担心那些。”
“我是在想,天天和那人呆在一个地方,你会不会受到影响。”许临濯看来的眼神温柔清冽,一潭水瞳里漾出波纹,“她并不重要。但如果影响到你,还是早些将她剔除出你的生活为好。”
陈缘知:“唔……怎么说,影响肯定还是有一点。”比如说今天中午的事情,如果没有王芍青在那里刁难挖苦柯玉杉,她也不会动了恻隐之心,浪费那几分钟去和她对线。
像这样的事情,即使她完全不在乎王芍青的冷言冷语,甚至能无视这个人,也不免被对方找上门式的挑衅被动干扰到自己。
“但是如果提出换宿舍的话,以我们班主任那种和稀泥的作风,若不是两个人有特别大的冲突,或者对方有特别严重的问题,她是不会答应的。”
“不可以转外宿吗?”
陈缘知顿了顿,“外宿……我家长,应该不会同意。”
她当初便是外宿,不还是被她母亲逼来学校住了么。
陈缘知垂下眼帘,没有注意到许临濯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明白了。那如果能证明王芍青这个人有很严重的问题,你们班主任应该会同意换宿舍吧?”
陈缘知:“应该会吧。这样至少把握会大一点。”
许临濯笑了笑,“嗯。那就不聊她了。看书吧。”
夜晚,月华如盖。
随着“滴”的一声轻响,许家大门被轻缓推开,一名穿着白色长衫的男子缓步走入玄关,随手将长柄伞搁在伞筒旁。
在房间里看书的许临濯听见门锁的响动,眼神一顿,合上了书籍,起身披上衣服打开了房间门。
他循着楼梯下到一楼,脚步停在了楼梯口,没有再靠近。
客厅内,素衣男子被汉白玉长桌上的一幅画吸引,他伸手将桌上的画纸拾起,月光透过半长的黑发,在来人的鼻梁上停滞。
而男人专心地看着手上的画卷,他的目光在白纸上缓慢梭巡,不知看到了什么,目光一滞,看上去竟是有些出神。
男人长相清俊,带着副细框眼镜,举手投足间气度儒雅斯文,已上了年纪的脸生出皱纹,却难掩骨相的优异,让人可以窥见他年轻时的几分卓越风姿。
若有认识许临濯的人站在此处,定会惊讶,因为这个男人和许临濯的五官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般。
许临濯开口道:“爸爸。”
许致莲像是才注意到许临濯一般,他闻声抬头,看到许临濯站在暗处,面上微微露出些许惊讶,“临濯。你还没睡吗?”
许临濯走近了些,朝他微微点头:“嗯,在做试卷。”
许致莲:“注意休息。别学到太晚。”
许临濯应道:“是。”
空气一时间沉寂下来。父子俩仿佛不是血浓于水的至亲,而像是一对陌生人,勉强寒暄几句之后,彼此间便再无话可说。
许临濯看着许致莲,许致莲则是细细地端详着手中的画,半晌,他似乎终于将这幅画的细节全都阅览无遗,方才抬头看向许临濯,声音里带着些迟疑:“临濯……”
“这幅画,是你画的吗?”
许临濯清瞳若水,静静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月光照了进来,可他的眼睛却没有被点亮,仍是沉浸在黑夜里。
许临濯:“不是。”
“这是……我的一位好朋友画的。今天我邀请她来家里做客,她看到家里的画,说她也喜欢国画,我便请她画了一幅。这幅画便是她画的。”
许致莲点了点头,像是了然,“原来如此。”
他顿了顿,似乎是明白自己接下来的话语会显得不合时宜,所以在斟酌着是否吐露,又该如何开口。
许久,许致莲才终于拿定主意,抬眸看向自己的儿子,语气温和地说道:
“……她画得很好。这幅画,我能不能先帮你们收起来?”
“之后,若是她再来家里玩,就让她来我书房,找我拿这幅画吧。”
许临濯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神情波澜不惊:
“好的,爸爸。”
十二月初, 高二级的学生们迎来了上学期的第二次月考。
考完试的当晚,陈缘知对完答案后,表情也没有放松, 眉心一直微微皱着。她一反常态地重新做了好几遍数学的应用题,反复地对着答案比照思路。
几天后, 成绩出炉, 陈缘知拿着自己的各科试卷去找了许临濯。
“这次考得怎么样?”
陈缘知垂下眸:“还是全班第一。”
许临濯敏锐地发现了什么:“那为什么看起来垂头丧气的?”
陈缘知抿了抿唇,沉默了半晌:“……级排退了。”
许临濯了然, 直起身,接过了陈缘知手上的试卷, 嘴里问道:“退了多少?”
“……二十多名。”
许临濯在心里盘算,他记得上次清之是第二百三十名左右, 这次退了二十多,刚刚好退到了创新班线上,应该二百五十多名左右。
许临濯语气放缓, 声音里带上笑意:“才二十多名吗?我还以为是多少, 这不是很正常的排名波动么。”
“你是刚进入这个分数段, 排名会不稳定,下一次考试肯定就不一样了。”
陈缘知:“我知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女孩还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许临濯看着她,声音温柔下来:“那为什么心情不好?”
陈缘知抬眼看向他,“我……对数学答案的时候, 看了好多遍答案的过程,才会做最后两道应用题。”
许临濯拿起数学试卷,沉吟片刻:“……嗯, 确实, 这次的数学大题出题比较灵活。”
陈缘知接着说了下去:“在考场上的时候也是。我第一次觉得原来我其实根本没有学懂过导数,出题老师一旦不按定式出题, 我就开始无从下手。”
“……许临濯,我觉得有点失落,是因为我在这次考试里看到了我的缺点。我曾经以为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的,但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学得还是不够透彻,面对灵活的题目时依然会自乱阵脚。”
许临濯看向她,“既然发现了缺点,那就去解决它就好了。”
陈缘知点了点头,“嗯,没错。”
“我想了很久,为什么我做不出灵活的题目,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答案的思路和过程,然后拷问自己——为什么你想不到这个切入点?为什么你卡在了这个步骤上?为什么你不知道可以用这个解法?”
“这种时候,我总会开始责怪自己,开始自省。是不是我做的题目太少了?可是我平时的时间几乎已经塞满了。一个高中学生,平常要上课,要做学校布置的作业,有固定的作息时间,我再怎么压榨自己,也不可能做到所有题目都做过。”
“不了解高中生的那些人,他们总觉得只要往死里做题就好了,别的一概不管,只要做题数量上去了,成绩肯定会变好。”
“可事实真是这样吗?实际上,做太容易或者太难的题都是不必要的;做完题要对改,不记录错误并且查漏补缺也是没有用的;做了一类题却没有及时总结归纳,下一次遇到同类型的题还会再错。”
“毕竟谁也不是过目不忘的神童,事实就是大多数人学过一遍两遍的东西不及时巩固很快就会忘掉,错题要来回错五六次才能完全记住。所谓的题海战术,从一开始就是下策。”
“真正行之有效的办法,应该是精练题目,在最少的题目里找到最多的共同点,学到最全面的解题方法。课后的错题整理是有必要的,但是不应该在错题整理上花费太多时间,且,错题本应该越来越薄,积攒的错题要逐渐掌握,而不是让它们堆积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