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耐心已经用尽,不耐烦的抬眼看着人,纪萧笙在他这样的眼神下依旧面不改色,“我觉得今天的桃子看起来还不错,换成桃子怎么样?”
“你还是喝你的露水吧。”许君乐将勺子放下,站起来就作势要走。
纪萧笙忙拉住他,笑开了,“你坐下,我这就吃。”
“好了,你别生气。”纪萧笙又讨好的拉了拉他的手臂。
许君乐越想越觉得纪萧笙有些没皮没脸的。
他等纪萧笙吃完了苹果,才说:“我不想找到他们,也不想知道他们是谁。”
纪萧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里的他们指的是他的亲生父母。
他问:“为什么?或许他们有什么苦衷。”
“没可能。”许君乐笃定地说,“第一,我只听说大饥荒时有父母卖儿卖女的,以我出生的年份来说,他们不可能是因为穷到连口饭都没法给我吃的地步。”
“第二,以我的智商来看,他们的智商绝不会太低,你知道吗?正常人智商通常在八十多,到一百就很容易获得世俗上的成功了……所以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是必须抛弃我就能够解决的,他们绝对不蠢也不是穷的要死了……”
“他们只是不想要我,没有选择我而已。”
许君乐抬眸,“那我也可以选择抛弃他们,没什么大不了的。”
纪萧笙觉得这些话非常的许君乐,带着傲气又有些小孩气,是许君乐会说出来的话。
他又问:“你的名字是谁帮你取的?”
许君乐将手举起来晃了晃,“听说我手腕上挂着一个铭牌,上面是我的名字和出生日期。”
“这样啊……”纪萧笙说,“那我觉得他们也或许是舍不得你的呢?你看,许君乐,他们希望你能快乐。”
许君乐听完嗤笑,“你这话拿去骗三岁小孩吧。”
他略微仰起头,“我后来读诗经,猜想替我取名的人原意应该是取作君子之乐,可孟子说的君子之乐里也有父母俱在,兄弟无故……”
他望着向纪萧笙耸了耸肩,“这简直太讽刺了,不是吗?”
太过早慧或许也算不上什么好事,纪萧笙无言地摸了一下许君乐的头,问:“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生日?”许君乐笑了,“早忘记了,这晦气日子过它做什么,我从来不过那玩意儿。”
纪萧笙抽了一张纸擦手,他若有所思,转头看了看许君乐,又抽了一张探过身。
许君乐见他突然靠过来,大惊,直往后靠……
纪萧笙直接按住他的肩膀,说:“别动。”
许君乐就不敢动了,纪萧笙擦掉他嘴边的牛奶渍,笑起来,“还说不是小孩呢,这是什么?”
禁止纪萧笙突然靠近这项规定为什么还不写进成文法啊,许君乐想。
早餐过后,许君乐回房间收拾行李,也就几本书几件衣服,根本没什么需要整理的必要。
他坐在地上将书放进行李箱,放着放着又捧着一本书读起来。
敲门声响起,许君乐从书里抬头,见纪萧笙靠在门前拿着手机,“你的媛媛姐要跟你说几句话。”
许君乐拍了拍手站起来,“给我吧。”
他接了手机跟张媛媛说话,纪萧笙在翻阅他刚才读的书。
张媛媛主要是要跟他告别,他们简单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纪萧笙将书合上,摇头:“完全看不懂。”
“你都能看的懂我的哲学书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许君乐从他手上拿过书,将书丢进行李箱。
纪萧笙看了一会,“不能晚几天再走吗?”
“不能,我签证要到期了。”
“这个交给我,我能解决。”
许君乐停住动作,“总要走的,别折腾了。”
“十天太短了。”纪萧笙抱怨,“转眼就过去了,”
“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天气不好。”
纪萧笙神色一亮,“你夏天再过来吧,到时候我们可以去hiking,或者去别的国家,德国怎么样?“
许君乐笑着听他说,没搭话。
两人聊了一会,门铃响,纪萧笙下楼开门去了。
等许君乐整理好,才走到楼梯口就听到陆之禾的声音,他心下好笑,这陆之禾真的追很紧。
“萧阿姨来过了?”陆之禾的声音。
纪萧笙似乎克制了许久,语气带着几丝愠怒,“谁告诉你的?你能不能别管我的事?”
“我只是很担心你……”很委屈的语气。
“别再插手我的生活与工作,别向Lulu打听我的事,还有我家的钥匙……”说到这里纪萧笙停了停,“我讨厌这样,之禾,你别逼我说过分的话。”
“我知道的,你别生气……”
纪萧笙没说话了。
许君乐踌躇,这楼到底下还是不下。他犹豫着靠着墙下了两级台阶,纪萧笙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怎么一直在曼城?你这样长时间不回家,你父母没意见?”
“我姐在家呢……”陆之禾说了一半立刻噤声,有些懊恼,小声说:“对不起。”
陆之禾小声解释,“Lluvia不在,我担心你不吃饭。”
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纪萧笙终于开口了,“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才能听懂我的意思,之禾,这么多年了,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去陪你的父母,去恋爱,去认识新的朋友,别这样了。”
陆之禾的语气有些生硬,“所以你去认识了新的朋友,那个许君乐,对不对?”
许君乐没想到还有他的事,干脆坐在楼梯上靠着栏杆,认真听起墙角来。
“笙哥,我不知道该怎么与你相处,像朋友那样?我不知道……”
陆之禾语气迷茫,“我朝你走一步你就要往后退一百步,就连这一步也要被你当成是多管闲事,我只是想……”
“你还不懂吗?”纪萧笙打断他,“你什么时候能明白,我和你连当朋友都很不适合。”
“为什么?”陆之禾激动起来,“因为我姐?那你要我怎么做?和她断绝关系吗?当朋友不适合?小时候你每次来东京不是一定会陪我玩?”
“教我弹琴,玩滑板,在校门口等我,带我逃课去看乐队演出,一起去富士山,教我开车,烟火大会上送我的花,巡演时在舞台上对着几万人祝我生日快乐……”
“这些难道那些都是假的?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只想像小时候那样……这也不行吗?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啊?我也很痛苦。”
陆之禾最后几句话带着哭腔,纪萧笙没再说话,只剩陆之禾伤心的啜泣声。
“人为什么要长大?笙哥,我也许真的太笨了,我不明白,我们以前明明那么要好,长大了却变成这样,我做再多的努力也于事无补。”
他控诉道:“你居然让我给一个试图杀了我,刚认识没几天的陌生人道歉,我跟你才是认识更久的啊,你不应该更偏心我吗?你以前明明最偏心我的……”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笙哥。”陆之禾尾音都是颤抖的,听着委屈又可怜。
“好了,你别哭了。”纪萧笙说,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许君乐听到这里扶着栏杆站起来,站了一会,转身往楼上走。
气氛都烘托到这了,电视剧里,互诉衷肠的主人公们此刻或许在拥抱或许会亲吻,做一些许君乐无法接受与纪萧笙做的事……
许君乐无法抑制的想,他们睡过了吗?
他停下脚步,迫使自己别想这些。
很不可思议的,他居然在陆之禾的哭诉里第一次感到了某种说不上来的劣等感……
他讨厌这种感觉,但又不得不承认——出身,这个他一直嗤之以鼻的东西在此刻显示出了很强大的威力。
许君乐居然有一瞬间觉得那个哭诉的陆之禾是如此的高高在上,他在哭,在委屈,他是个蠢货,但他拥有许多与纪萧笙一起的时光,也拥有纪萧笙的爱,这一切都让许君乐感到自卑。
他们太般配了,就如同电视剧里的情侣一样,相伴着长大的情谊,或许会经历磨难,但情感最终都会历久弥新,他们的结局终将是幸福的在一起。
对于这样的一对伴侣,他作为一个观众只能给予祝福。
这样想着,许君乐突然觉得那种爱而不得的痛苦比起上次居然微弱了很多。
他在口袋里找烟,最后点烟的时候手很稳。
看吧,他也没多伤心。
窗外的风一阵一阵的吹过来,吹动那封已经写完还没来得极交出去的信,怕纪萧笙看不懂许君乐还一笔一画写了极规整的楷书,他都多久没写这样的字了。
原本是想走之前亲自交给纪萧笙的,他人生里第一封情书。
他想蒋晴说的对,他起码应该先告白。
而在他走之前告诉纪萧笙这个时机正好,可以对自己的情感做一个交代,也可以有充足的时间让他回去做好接受一切回应的心理准备。
如今看来也完全不需要了。
他迎着风口抽烟,听到有人敲门。他转过头,斜倚在门口的纪萧笙笑着说:“走吧,去吃饭。”
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许君乐胡乱晃了晃正在燃烧的烟,“我抽完这支就下去。”
他回过头,过了一会,才听到身后的人说:“那你快点。”
许君乐望着窗外那颗巨大的光秃秃的老树根,“嗯”了一声。
他下楼时陆之禾坐在沙发上和陀老大玩,看见他时嗤了一声,“舍得下来了?吃个饭还要别人等你,你以为你是谁啊。”
门外传来鸣笛声。
许君乐穿好衣服往外走,在花园小径被走在后面的陆之禾故意的撞了一下肩膀。
撞了他的陆之禾回过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径直走到车前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三个人。
他妈的,这饭吃了会消化不良吧,许君乐想。
喇叭又催促的响了两下,许君乐走过去拉开了后座的门。
坐前面的陆之禾又开始说话,从近期的政治聊到纪萧笙的那三只猫,一些只有他们俩知道的名字,只有他们两个人懂的一些典故与玩笑。
许君乐想假装睡觉都不行,又没书看,只好拿出手机玩消消乐,新出的关数不够他玩,他又返回去玩那些星级不够的关卡,总算是捱到了目的地。
下车后,陆之禾一直缠着纪萧笙旁边叽叽喳喳。
许君乐要被他烦死,主动离了他们两米远,可每次他走在后面,纪萧笙都会像是在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停住脚步等他,问:“怎么走这么慢?”
途中纪萧笙还遇见了几个熟人,那些人拉着他寒暄,又要拉他去街边的咖啡店见几个朋友,纪萧笙不得脱身,只得让陆之禾先带着许君乐去点菜。
谢天谢地陆之禾终于闭了嘴。
这人像是突然被点了哑穴一样,一改刚才的聒噪,一声不吭的弯进一家餐厅,不顾服务人员的询问,自顾自迅速的找到了位置。
然后他开始招呼服务员没完没了的询问食材与菜单,做足了他这种挑剔的,娇生惯养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贵少爷的排场。
许君乐坐在他对面听他点菜,好几次都想说你是猪吗?猪都吃不了这么多。但他想或许有钱人家就是这样的,他这种穷逼还是闭嘴比较好。
可他真的很恨浪费粮食。
于是他眼不见为净,慢吞吞的掏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
“你给我把烟灭了,我闻不得烟味。”终于点完菜陆之禾捂着鼻子说。
许君乐这才明白,纪萧笙以前明明是抽烟的,现在不抽了。
果然都是有原因的。
很好,很纯爱小说的情节。
陆之禾嫌弃道:“你有没有素质啊……”
“忍着。”
许君乐暴躁的将打火机和手机用力拍在桌上,发出一阵响。
他烦的要命,“从刚才到现在我一直忍你,现在你他妈的再不爽也给我忍着。”
陆之禾身体不明显的抖了抖,撇了撇嘴,很识相的闭了嘴。
动静太大,坐在他们周围的几桌客人连连往许君乐这里看。
陆之禾低着头抱怨:“丢脸死了。”
他愤愤地抬头,“没人教你用餐礼仪吗?什么场合该干什么事,没人教你吗?能不能稍微有点情商?”
“情商?”许君乐被这话蠢笑了。
陆之禾对他无语,“你都长这么大了,总该要融入社会吧,笙哥叫你小孩你还真当自己还小呢?十九岁了算哪门子的小孩?”
许君乐手里夹着烟,掀起眼皮看他,突然来了点兴致,道:“你以为情商是什么?卑躬屈膝,讨好你这样的人才叫有情商?别搞笑了。”
“搞笑?”陆之禾身体往前探了探,打量许君乐,语气不屑,“那像你这样的才算有情商?”
许君乐不要脸,“怎么不算呢。”
他夹着烟,语调轻慢,“这么说吧,情商是刚才我想让你觉得我可怕,你就会真的害怕我,我想让你觉得我生气,你就真的会以为我生气,我想让纪萧笙觉得我很自卑,他就真的会以为我很自卑……”
“听的懂吗?蠢货,情商是一个人驾驭这些真真假假情绪的能力,它的前提条件是要有脑子……”
他说完故意怀疑的看了看陆之禾,“很显然你没有这玩意儿,所以别他妈的拿你没有的东西来教育我了,很荒谬。”
陆之禾愣了愣,“所以你刚才是故意的?”
许君乐似笑非笑,“再给你一个建议,离我远点,别来招惹我。”
“从我认识你到现在,我估计我跟你之间有起码超过六十的智商鸿沟,再通俗一点来说,你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傻逼,还是最烦人的那一类,我说的够清楚了吗?”
陆之禾气的脸发红,许君乐以为他终于要被气的闭嘴了时,他居然瞪着眼珠,没好气的问:“那笙哥呢?”
许君乐望着他吐出烟雾,他发现陆之禾这个人真的很纯粹,他拥有深情,但没有羞耻。
他才像个孩子,只执着于自己的情感,随心所欲。
许君乐之前一直不懂这草包有什么值得纪萧笙喜欢的,现在他知道了。
他回答:“比你好点,但我对他有耐心,会向下兼容他,所以他会觉得跟我聊天很舒适。”
陆之禾不满的嘴里咕哝了几句话,最后无厘头的呛他:“别吹牛了,我再怎样都比你这孤儿好。”
许君乐看着烟雾迷迷蒙蒙的眨眼,“这句话倒是没错。”
有人将他指间的烟拿走摁灭了,“吃饭还抽烟?”
许君乐抬眼,是纪萧笙。
漂亮的,得偿所愿的,与别人青梅竹马的,心情很好的纪萧笙。
“他抽了好久了,难闻死了。”陆之禾的手在眼前扇了扇。
许君乐手里转着打火机,轻浮的说:“弗洛伊德认为一个人长大了沉迷于抽烟是为了补偿儿童时口欲期的不足,这个东西或许可以用接吻替代。”
陆之禾小声骂道:“不要脸。”
许君乐笑起来:“怎么了?接吻就不要脸了?行吧,那我就是不要脸了,冬天都快过去了,我也该找个人谈恋爱了。”
纪萧笙坐下来后问:“谈恋爱?说说看,你喜欢什么样的?”
许君乐耸肩,“都行,依我的经验,女孩们都很可爱。”
他这句话说完,纪萧笙很明显的愣住了,这时陆之禾招呼服务员开始上菜,而纪萧笙很长时间都没再说话。
许君乐完成任务一样的吃迅速吃完了饭,很没礼貌的打断陆之禾的话:“你们吃吧,我累了,想回去。”
纪萧笙看了他一会,对陆之禾说:“我送他回去。”
“可是……”陆之禾明显不满了,拉住纪萧笙搭在椅子上的大衣袖子半天哼哼唧唧半天不说一句话。
你们同性恋真是,大庭广众的,到底是谁不要脸?
许君乐看不下去,收起手机,站起来撑着桌子朝纪萧笙摊开手,“钥匙给我,我自己回。”
纪萧笙看了半天他摊开的手心,又看了看许君乐,后者扬起眉晃着手催促他。
纪萧笙神色不明,不知在想什么,鬼使神差的,他突然牵住了许君乐的手,转身对陆之禾说:“之禾,他对这里不熟,我去送他。”
他没等陆之禾说话就拿起大衣,拉着许君乐大步离开了。
许君乐感觉脑子转的很慢,被纪萧笙拉着在大街上走了很远,每一步像踩在棉花上没什么实感,直到纪萧笙突然的停住脚步,许君乐没收住,一头撞在了他身上……
许君乐这才被撞回了神,他开始后知后觉的挣开纪萧笙的手,谁知纪萧笙不止没松开,反而握的更紧了。
“嘘,你听。”
纪萧笙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很近,很……亲昵。
他感到后颈被一片冰凉覆了上去,是纪萧笙的另一只手……
许君乐无法抑制的打了一个寒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Rhapsody in blue!”
许君乐如同被抓住命门一样不敢动了,直到听见纪萧笙跟着旋律哼了几句,他才意识到刚才纪萧笙说的是现在正在播放的音乐的名字。
空气里有淡淡的面包香气,更多的是纪萧笙身上的味道。
许君乐后颈上的那只手被他的体温传染的开始变得温热,耳边是纪萧笙哼着的断断续续的,很轻松自在的小调。
他们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站在大街上听完了整曲。
“好几年前,我从中国寄行李到这里时,丢失了一件行李,里面就有这张唱片,现在想起来还是很遗憾。”
许君乐听他说完,动了动身体,纪萧笙才放开他。
他往后退了几步,镇定的指了指前方,“好像就是从那个唱片店传出来的,你可以去问一问,”
纪萧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想了想,说:“应该是没有的,很难找了。”
“你去问一问吧,一句话而已。”
纪萧笙低头看他,伸手将他不太平整的衣领翻好,“你等我。”
他目光跟随着纪萧笙的身影进入了那家唱片店。
街上人来人往,许君乐将眼神从唱片店移走时,正好撞见一个抱着花束的女孩在他旁边的贩卖机上买饮料。
5磅20p,女孩从一把硬币里硬是没找到一个20p的。
许君乐看了一会,走上前去,从口袋里找出一个20p的硬币递给她,女孩很惊喜,连连道谢。
正好纪萧笙从店里走出来,许君乐对着她点头,离开时含着笑说了声周末愉快。
女孩叫住他,从怀里的花束里抽出了一朵递过去。
许君乐愣了愣,接过。
只见那花层层叠叠的雪白花瓣里面零星点着几点红,花瓣柔软蓬松,很像是天边飘来的一朵轻云。
最后纪萧笙还是没买到丢失的那张唱片。
许君乐在回程的路上将那朵花放在膝上,靠在椅背上装睡。
乱七八糟的事情在他脑子里掠过,也不知是不是真累,到最后居然真的睡着了。
他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吵醒,是陈子明的电话,他只看了一眼,迷迷糊糊的就接了。
“你总算是接我的电话了。”
“怎么了?你又无聊了?”
许君乐闭着眼睛,刚睡醒声音有些哑。
纪萧笙开车之余给他递了一瓶水,小声说了一句什么,他拿到那瓶水后才后知后觉,纪萧笙说的是不是冰的。
他还记得自己不喝冰的。
电话里的人笑了一声,“对啊,你去哪里了?我哪里都找不到你。”
许君乐被这熟悉的声音惊的一激灵坐起来,睡意全失。
是黎焕的声音。
他故意停了一会,问:“你是谁?”
许君乐将手机拿下来确认了一下来电显示,想了想,按了录音键。
黎焕明显不开心了,“你听不出我的声音?我是黎焕。”
“哦,是你啊,还真听不出来。”许君乐不自觉地将拇指放在嘴唇边,问:“陈子明呢?你为什么会用他的手机打电话?”
“你不接我的电话啊,我能怎么办?”
许君乐定了定神,啃手指,敷衍一句,“是吗?”
他抬起头,发现纪萧笙已经靠边停了车,问他:“怎么了?”
许君乐对他摆了摆手,用嘴形说了句没事。
解了安全带,许君乐打开车门走出去,耳边黎焕的声音很轻,“我一直联系不上你,我太想你了……”
“我去你家门口等了好几天也没能见到你,我只好这样了,原本我想如果还联系不上,就去找蒋晴,毕竟陈子明还是太难缠了,或者经常跟你一起玩的那个小女孩?”
他轻笑了一声,“是叫刘思喜对吧?昨天我还去了她的补习班……我想他们的电话你总会接的吧?你看,这一下就成功了。”
黎焕感叹,“听见你的声音真好。”
许君乐让自己保持冷静,他走到马路边,摸了一把脸,顺着他的话说,“我知道了,你以后可以直接联系我。”
“真的吗?”黎焕的声音给他一种失真感。
许君乐捏着手机,“当然,你知道的,我一向说话算话。”
“可是你拉黑我了。”黎焕语气委屈。
操,许君乐心里咒骂了几句,“以后不会了……”
他又问:“你在哪?怎么信号这么差?”
“我在……”黎焕说了一半收声,许君乐听到脚步声,说话声,然后是一片吵闹里很模糊的嘈杂环境音。
许君乐对着电话喂了几声,有些焦急。
“卧槽,我的手机怎么在你手上……妈的,保安呢……”
许君乐听见陈子明的声音,对着手机叫了几声陈子明,耳边传来滴滴声,他拿下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通话结束。
他立刻拨了回去,来回踱步,直到陈子明咋咋呼呼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喂,许君乐?你等等,看老子今天非得把这疯子关进去,黎焕这疯批居然偷我的手机……”
许君乐打断他,“到底怎么回事?”
“我今天有同学会,吃完饭开了个包厢一起喝酒,黎焕也来了,你猜怎么着,这疯子居然跟我同校,我寻思我记忆里没这号人啊……总之,我去唱了几首歌,手机都是乱放的没注意。”
许君乐神经彻底放松下来,“黎焕偷了你的手机,他怎么会知道你手机的密码?”
“密码?不可能啊,我都是用人像解锁……”
说到这里陈子明想到了什么,“你就别管这个了,我这两天跟着我爸做事,每天累的跟牲口似的,等会让我爸查监控,我怀疑他跟踪我很久了。”
许君乐呼吸一滞,“抱歉,连累到你。”
“操,你道什么歉啊,这疯子真的不正常,刚才保安押他出去他还冲我笑……”
“好了,你没事就好。”
陈子明又吹上了,“我一个能文能武的大帅比能有什么事,你放心。”
许君乐往车的方向看了看,“我明天就回去了。”
“回来就回来,难道还想爸爸去接你?我跟你说我没你这种搞同性恋的儿子……”
许君乐没力气跟他扯淡,“你自己注意点,我挂了。”
挂了电话,他想了想,又给蒋晴和刘瑞祥发了微信嘱咐了几句,这才上了车。
才打开车门,就听到纪萧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君乐露出一个笑,“没什么事,和同学有点小误会。”
他将手机解了锁,从黑名单里把黎焕放了出来。
车在马路上飞驰,窗外的风景极速倒退,许君乐心里装着事,后知后觉纪萧笙开的太快了。
他转过头,看见纪萧笙抿紧的唇角。
“你怎么了,怎么开这么快?”许君乐问。
纪萧笙目视前方,突然打了方向盘,又将车停在了路边。
他将车窗打开,过了一会问:“许君乐,我们是朋友吗?”
朋友个屁,许君乐心想,嘴上却说:“当然是啊。”
“但你为什么总是什么都不对我说?”纪萧笙侧过身看他。
许君乐移开眼神,装傻,“我哪有什么都不跟你说,我不是连被弃养这么难堪又私密的事都跟你讲了吗?”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纪萧笙变得有些咄咄逼人,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许君乐摆出一副无辜的笑脸,“我真不知道,我对你已经很坦白了。”
“好……”纪萧笙似乎被他气到,“那你告诉我刚才那通电话是怎么回事?”
“就是同学开玩笑,我刚才不是说了?”
纪萧笙凉凉的下了判断:“你现在甚至都不愿敷衍我。”
许君乐脑门突突地跳,他想起他昨天看完球赛回去的车上,用话术绕过了他不想回答的问题。
难道纪萧笙察觉到了?
他很快否认了这个猜测,因为那个回答明明可信度很高,今天早上纪萧笙甚至给他讲了自己不愿提起的过往来向他自证……
许君乐停止思考,他太习惯于一种绕着弯的思维方式,这使得他如今觉得很累,在荒漠里狂奔了几天几夜后脱力的那种累。
“我没有敷衍你。”许君乐说,过了一会又问:“现在我们能回去了吗?”
纪萧笙手肘放在车檐上,一言不发。
车内寂静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纪萧笙终于有了动作,他启动了车,没有开的很快,正常车速。
他望着前方说:“许君乐,你帮了我许多,对我说了许多好话,我非常感激,所以很想为你做些什么作为回报,朋友之间不就是这样的吗?”
许君乐转过脸去看窗外,他希望自己不要被朋友这两个字伤害到,却发现自己已经被这些天来的痛苦折磨的近乎平静了。
也或许不是什么平静,而是他渐渐的接受了事实——
纪萧笙只能给予他友谊这个事实。
“我不需要别人为我做什么。”许君乐说,“我自己的问题就该我自己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