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白仙子是真的把段仙君拐来了是吧?”
“没错,北灵城那边都传遍了,说是青霄剑宗那边似乎已经在准备结契大典了,万宝阁每天都在往里面送大红大绿的大婚用品。”
“真羡慕段仙君啊,年纪轻轻就吃上这么香的软饭了。”
“最新的话本风流仙子俏仙君到货了,要买一本吗?”
白清欢倒是从容,只是她担心段惊尘听了又要羞愤不想活。
正想问他要不要做个伪装时,刚转过头,却见段惊尘神情淡淡,全无先前那副想死的神态,像是逐渐习惯软饭仙君这个头衔了。
他甚至在路过那个兜售话本的摊子时,还驻足看了会儿。
“你想买?”
段惊尘收回视线,淡然否定:“我从不看话本。”
他都这样说了,白清欢也不好说买一本瞅瞅,只能领了他继续往其他摊位走去。
东灵城中贩卖的东西确实很多,兴许是因为此地有不少奇门异派的原因,摊位上卖的除了一些听着就很邪门的东西之外,也有不少奇珍异宝。
白清欢不慌不忙走着,偶尔蹲下来挑两件东西买下,她这次挑的都是极罕见的灵药,所以价格略高。
她是个利落的性子,买东西从来不砍价,倒是段惊尘在此时又展现了他在另一方面的本事。
在白清欢预备给灵石前,他一把拦住她。
“药株不全,根茎带泥,减五百灵石。”
摊主先被惊了一下,下意识就道:“我这是很稀有的灵药……”
段惊尘毫不退让,反而得寸进尺:“此药虽说稀有,但也说明用得上它的人很少。而且医仙谷不在东灵洲,此地少有医修,放太久药效流失只会更加廉价,减五百灵石。”
段惊尘镇定自若,面不改色地同人讲价,最后硬生生以半价拿下了这株灵药。
白清欢惊讶:“仙君还会砍价?”
这有什么,他想。昔日在花溪村时,他可是帮整个村的人赶集时帮忙和摊主们周旋的,更没少摆摊售卖,即便是后来成了仙君,也总是低调出没在各个灵城的黑市中,再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些东西到底值多少灵石了。
他是出生在山野市井的段小犬,并非是生来就高坐云台的段惊尘。
段惊尘低声:“不算砍价,不过是讲道理,让它回归合理的价格罢了。”
语罢,他淡定从芥子囊中拿出灵石递给摊主——昨夜匆匆开采出的一部分。
“把这株灵药包起来,多谢。”
两人拿了药走,隐约还能听到摊主在和人抱怨:“白仙子现在包小白脸也就算了,怎么还变这么抠呢!”
白清欢并不觉得丢人,只后悔自己没早认识段惊尘这位挚友。
于是接下来一路,都由段惊尘讲道理,白清欢旁听学习。
又买了几件少见的灵材后,白清欢却拉了段惊尘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是凡人常聚集的城区。
和修士们的街道不同,这边少了些随地大小癫的气息,但是烟火味道更浓重。
她像是也不认识这附近的路,东拐西绕,兜了好大一圈最后才在一个院落前驻足。
不等段惊尘开口,她先朝他使眼色,示意他看院子里。
“喏。”
段惊尘循着她的视线,果真从大开的院落里看到了不寻常。
院门上挂了一张张随风招摇的红布,下面还紧紧绑了桃枝和铜钱。
她怕他这个外地人不懂东灵洲的习俗,于是很耐心地解释:“这是挑红,东灵州的凡人家中若有婴孩降生,就要这样挂红布讨喜。”
话说完,就是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声,紧接着又是一对年轻夫妻温柔哄婴孩的声音从院中屋内传出来。
她笑盈盈看着他。
不用多说什么,他已经辨出那道婴孩身上的熟悉灵魂气息。
那是曾经照拂他长大,本该注定无来世的一个花溪村长辈。
“他运气好,原本投生到这家的那道魂太孱弱,本该出生就是死胎,他阴差阳错到胎里了。”
白清欢继续带了他往前走:“投胎这种事总是要慢慢排队的,一天不可能全部投完胎,你没事可以来逛逛,看看他们都投到哪家去了。喏,左边这家卖棺材的,就投了一个,还有个去了隔壁开医馆的那家,也不知道日后长大了,这俩老乡会不会打起来。”
她慢悠悠说着,过了会儿才意识到身旁的人一直没说话。
回过头,就看到段惊尘紧跟在她身后,他没有看棺材铺,也没看医馆,而是看着她。
清凌凌的一双眼中像跃动着春水中的波光。
她问:“嗯?你是怕他们一人行医,一人卖棺材不太好吗?”
“不,很好。”他声音低沉,眼中涌动着无人能懂的热烈情绪。
他一字一句对他说:“再不会有更好的了。”
“啊?你满意就好……”
白清欢不明所以,只觉得段仙君说好定有他的道理,毕竟今天他证明了他的话挺有道理,小贩听了都说真是服了。
兴许他是觉得医馆抢救不了,就能直接送去棺材铺呢?
如此在东灵城中逛了一整日,两人收获满满回合欢宗。
苍翠连绵的矮山被烟霞笼罩,远处鸟雀归巢,背着夕阳嘲哳飞成一排,时正欲暮。
白清欢和段惊尘一前一后,身后还跟了活蹦乱跳追飞虫的刀疤。
她正在心中默默盘算着今日未买到的药材已经预定了,不知道明日能不能拿到,就看到合欢宗的山门前,站立着一排曳地华裳的陌生修士。
像是一团团白色柳絮,突兀地飘在了颜色热烈的合欢宗前。
他们沉默低垂着头颅,面上没有多年前的矜贵傲慢,个个都像是木偶,甚至眼睑下方那些曾经嫣红得刺眼的图腾,如今也好似黯淡了许多。
是应家的龙侍。
眼看白清欢脚步停顿,段惊尘亦止步。
他也认出了前方那队人的身份,倒也没有开口,只是动作干脆利落地将天倾剑出鞘,单手提着剑。余晖落在剑尖上,幽深中反射出锐利金芒。
叼着只小虫子的刀疤看看白清欢,又瞅瞅段惊尘,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有仇家上门了。于是它头一甩变作巨兽,喉咙里低沉呜呜,眼露凶光。
当着龙侍的面,它一巴掌将那只想逃走的飞虫拍下,而后巨爪按住,缓缓碾碎。
这一人一犬俨然是准备就绪,等待动手的姿态,瞧着岂止是嚣张?
简直是猖狂!
山门内,一众合欢宗弟子也在探头往外看。
“大事不妙。”有位年长的执事长老蹲在树丛后,忧心忡忡:“应家的人傲得很,上次来这么多人还是好几百年前,当时就差把咱们宗门给掀平了,若非白长老那会儿果断同意解契,怕是要被直接灭门,他们如今能忍?”
有个年轻弟子扒拉在花树上,“可是前几天来送东西的龙侍态度好像还行?”
反驳声从另一棵树上传来:“就是因为前几天态度好,结果一直没请到白长老,所以如今恼羞成怒来了一群人,怕是要准备动手来硬的了。”
“白师叔这回怕是又要有麻烦了。”
众人沉默了片刻,合欢宗内年长的都亲眼见证了当年白清欢被逼解契的那件事。
那段过往中笼罩着的,其实不止是被逼迫被抛弃的屈辱,甚至不止是风花雪月的爱恨纠缠。
世间最荒唐的事情,莫过于将所有事关生死的事情给笼上一层浪漫的情爱外纱,好似所有事情变成和爱有关,就情有可原似的。
譬如凡人中的那些丈夫囚禁侮辱妻子,说是爱得深沉只想将她束缚在身边。修士也没好到哪儿去,所谓杀妻证道,理由是要割舍掉最爱的人才能奔赴大道,我杀你,证明我爱你。
白清欢与应临崖那段往事也如此,世人只记得其中的缠绵悱恻。他们只记得那是羽山上界的仙族少主看上了一个普通的合欢宗修士,也正因地位的悬殊,才觉得结契也像是恩赐,解契也该是理所当然。
但偏偏是世人眼中最该耽于缠绵悱恻的合欢宗修士,记得白清欢在五百年前险些死在那场解契之中。
道侣契乃是对着天道起誓的,一旦成契,想要解除便难了。
通常来说,想要解契,需得两人同对天道起誓断契,共同担下天道的反噬之力,如此才算是了结。
但若是其中一人自斩道侣契,那便是单方面违背了天道契约,要遭受将近十倍的反噬。
昔日应家送来灵石时何等的傲慢,他们要求的,便是让白清欢自斩道侣契。
她那时也不过是个金丹期的修士,解契之后遭到的反噬几乎要了她的命。
应家当初那五百万哪里是解契的赔偿,那分明是给白清欢的买命钱。
她应下了,便是赌了一场几乎必死的命。
但是她没死。
在应家的龙侍们离去后,乔向溪背起了白清欢。
同样也还只是个小小金丹修士的乔师姐,背着她跌跌撞撞走过了东灵洲的荒原,在崎岖的山路上不眠不休走了无数个昼夜。
月亮始终高悬在她们的头顶,如白清欢替她杀了大师兄,拖着尸体艰难前行的那夜一般亮。
最后,乔向溪求到了医仙谷的丹圣子处,以自愿当丹圣子十年的试药人为代价,把白清欢救了回来。
这事儿,合欢宗的老人们都知道。
于是在沉默良久后,山门内的那些树上,如雨后春笋开始往外面冒头。
一号树上:“那来硬的我们可不怕,虽然咱们合欢宗的人不擅长打架,但是我们的道侣可能打了。赵师兄,你道侣不是铁衣宗的副掌门吗?王师叔,你道侣不是血尸宗那位尸鬼王吗?还有李师妹,把那个给你写情书的张家少爷给叫来,让他多带点人来!”
二号树上:“我都把人摇上了,只要白长老一声令下,就送应家人回羽山老家。”
三号树上:“可惜了,我该提前认识两个剑修的,毕竟要论能打又不怕应家人的,也只有青霄剑宗那群傻冒了。”
四号树上:“嗯……等等,剑修?!”
众人在短暂的懵然之后,齐齐将视线落在山门外的假仙君身上。
白清欢和段惊尘互换身体的事情不曾传出去,所以宗门其余修士早已浮想联翩,冒出万种猜测,其中最具说服力的一项就是——
白长老飞升失败走火入魔,主动跟着剑修们去了青霄剑宗,轻松拿捏没见过世面的小仙君,且把后者带回合欢宗做了上门男修。
如今这局面下,众人对假仙君寄予厚望。
万众瞩目之下,白清欢轻轻拍了拍刀疤的狗腿,又唤回段惊尘。
“他们不是来找打的,走吧。”
她拉住段惊尘的袖口,带着他往山门内走去。
昨夜漂了一阵细雨,山门的石阶上一夜间就生了许多碧绿的青苔,她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又稳当,就这样平静地来到那群龙侍面前。
并不是当年的那些面孔,来的这些年轻了许多,面上的神情也恭敬得不像是当年那些人。
为首的,竟然是一个长了张娃娃脸的龙侍,他头顶生了一对短短的圆润小角,瞧着像是一只小龙。
不过和其他龙侍不同,他眼下繁复的那些纹路图腾,赫然与应临崖的一模一样。一双圆圆的清澈蓝色眼睛也生得纯粹又干净,想来该是和他一样,继承了应龙血统的应家嫡脉。
他有些好奇地抬头看着走上来的两人,在白清欢的注视下往前一步。
个子也不高,只到她的胸口,果然是个小孩。
在白清欢和段惊尘的注视下,这小龙侍竟然开口说话了。
“家主让我把此物交给白长老。”他将一个小盒子递给段惊尘,握紧了拳头,抵着下巴像是思索回想了一下,又继续道:“他说,若是送不出去,我们就不用回去了。”
杵在合欢宗门口当门神的丁雨闲冷笑,挥舞着鞭子:“你们回不去那就去死啊。”
那小龙脸上没有恼怒的意思,他仰着头看过去,认真道:“我们死在这儿的话,羽山的上古仙族们会荡平合欢宗的。”
他眼睛笑得弯弯的,脸颊两旁梨涡浅浅,露出一个堪算天真的笑容,“所以为了大家好,白长老还是收了我们家主的赠礼吧。”
“收,怎么不收。”
白清欢很平静地错身上前,将那个匣子往段惊尘的怀中按了按,示意他拿好。
“请诸位慢滚。”
为首的小龙侍把东西送出后,很识趣地往后退让几步,笑眯眯道:“白长老,我们家主没说,不过当年的那株白梅如今开花了,想来他一直未回羽山,是在等故人同去赏花。”
语罢,又丢下一句让所有人震惊的话。
“他什么都不愿意说,但是我感觉得到,他应当一直很想你。”
而后也不等回答,领着那群沉默的龙侍背离合欢宗而行,那群矜贵而华美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中。
他们这次来,没有放狠话,也没有多说一句,倒像是多年前,应临崖偶尔托人送来几盒点心,又或是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的情形。
白清欢打开盒子。
果然,里面装着的是几颗漂亮的鲛珠,据说这是羽山的鲛人一族的泪水凝结成的珠子,能够安抚神魂,算得上是至宝了。
此时最后一缕天光也被远山吞没,周围一片漆黑,唯独她掌心的鲛珠在发光。
她表情莫测。
丁雨闲挥挥手示意树上的同门们速速散去,看来今夜是不用摇人约架了。
她摸了摸鼻子,本想直接往白清欢身上靠去,想起如今换了人,挺嫌弃地看了段惊尘一眼,转向另一边:“白师叔,死装龙这是什么意思啊?”
其实哪里需要问呢?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应临崖似乎是幡然悔悟,预备吃一口回头草了。
白清欢面无表情,她心中没有被勾起不舍或回忆,只觉得荒谬。
丁雨闲在身后愤愤骂:“男修都这样吗,犯下天大的错事之后就一句话不说玩失踪,然后等到觉得事情过去了,再若无其事冒头出来当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原本只是单方面的骂人,却不曾想,段惊尘冷不丁开口了。
“不是,只能说这样做的那男人是十足的懦夫,建议杀了。”
丁雨闲愣了一下,没料想到段仙君会搭自己的腔。
她有点勉强地点点头赞同那话:“确实挺懦夫的,遇到事只会让外人来解决,自己缩头缩尾当王八。”
段仙君面无表情,继续搭腔:“杀了。”
而后,无论丁雨闲如何说,他都只给一个建议——
丁雨闲和白清欢面面相觑。
剑修的杀心还真挺重啊,所有处理方法都是杀了。
领着段惊尘回了自己的洞府后,白清欢没有像昨日那样要非礼他的意思,也无继续翻看阵图药书的意思。
刀疤在她脚边打着转,她随意摸了摸,给它丢了个灵果。
走狗这阵子被养叼了,吃灵果都等着缺德仙君帮忙剥皮,如今叼着那个没剥皮的榴莲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一对狗眼中只有茫然。
而白清欢坐在桌案前,双眼还盯着鲛珠瞧,清冷的双眉紧蹙,似是在思索着很重要的事情。
段惊尘如沉默立在门边,身后的夜色微凉,又淅淅沥沥落起了小雨,斜风卷了些雨丝进来,他纯白的衣角不知不觉被浸湿,在头顶暖黄色的灯光映照下,眼底有浓重的情绪在划开。
白清欢似乎终于想好了,抬头,才看到段惊尘还站在门口。
她错愕,“你怎么不进来?”
然后对着他招招手。
隔着朦胧的灯火,他这次没有像往常过来,而是用黝黑的眼眸望着她——
确切说,是她手中的鲛珠。
“怎么了?”她推开椅子起身朝他走去,才发现他身周弥漫了一层冷寒的水汽。
他轻声问,“你要去见他?”
这句话声音非常小,不是质问的口吻,甚至都算不得是询问,更像是一句快要被雨声冲散的喃喃。
但是她听见了。
白清欢怔了一下,她低头看着眼前的段惊尘,这次他没避开她的视线,眼底中难解又迷茫的那些情绪中,带着让她心颤的难过。
“没有。”她否定得干脆,微微挑眉:“不是,你觉得收了东西就要答应他?我白某人像是这么有道德素质的那种人吗?”
她把那盒珍贵的鲛珠递到他面前,弯了弯唇角,轻笑着让他看:“你不是神魂不稳吗,我把它们串成串儿,你戴在身上,到时候就算我不在身边也不会太难受了。”
他却没看那些鲛珠一眼,依然看着她,神情清冷得惊人,目光定定:“为什么不在身边?”
白清欢语气寻常:“你不是得时常去东灵城看看村民们的投胎情况吗?我得在这儿研究夺舍的阵法之类的,可不能天天陪你。”
这句话道出后,他周身那股压抑的气息如潮水般褪去。
他垂眸点点头,过了会儿,才又出口。
“你说过要雇我的。”语气端得严肃且无情,像是在说什么后果严重的威胁,“一百灵石一天,若无监工,我就摸鱼耍懒了。”
没什么力量,倒像是在生疏地逗她笑。
她果真忍不住笑出声来,站在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光晕中,又冲他招招手。
这回他走进来了。
应家龙侍的到来,在合欢宗似乎并未掀起什么波澜。
山门外,每日雷打不动地迎来那些龙侍。
有时候送来的是一匣软糯香甜的羽山特产的珍珑玉雪糕。
白清欢年纪小的时候倒是喜欢这些甜腻的灵食,如今口味大变,已经不爱了。
刀疤和丁雨闲倒是很喜欢。
有时候又送来一些华丽的衫裙,都是万宝阁中顶层的款式。
不过在过去几百年间,白长老苦心钻研各类挣灵石的门道,早已凭着自己的本事登上万宝阁顶层,每季新衣都是由万少主亲自送上门的。
所以这些华服,又被她叫了万宝阁在东灵城的分店掌柜给换成了灵石。
再譬如一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比如木雕的丑陋小龙,仙草编的会飞的蝴蝶,不知道是应临崖那样古板无趣的男人是去什么地方搜罗来的。
在很多很多年前,当她还是那个会跟在应临崖身后跑跑跳跳的小姑娘时,她是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的。
偶尔他陪她在东灵城闲逛时,她也会悄悄看几眼这些不算精巧贵重的东西。
只是应临崖从不会止步。
他生来就是最贵不可言的仙族少主,所见所用无一不是最好的,像是不染俗世尘埃的云,孤高地悬在最高处。
在白清欢露出想要一条寻常的绢纱裙衫时,他会带着她离开,次日让人送来一尺上万灵石的鲛人纱衣;在她想要让他替自己摘一朵花簪在发间时,送来极品灵石制成的花簪。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着实是一位富裕且又大方得不可思议的道侣。
要知道男修囊中灵石鼓鼓,也不代表愿意给你花,不少男修偶尔给买一瓶价值为十灵石的辟谷丹就肉疼不已,直言女修都是贪慕虚荣为自己的灵石而来。
而九成九……不,兴许是十成的男修,没有应临崖富有。
所以在这一方面,应临崖已经战胜了九成九的男修。
如今他送来这些东西,怕是终于后知后觉想起白清欢当时想要的是什么,想要补齐那最后零点一成。
可惜在漫长的岁月中,她想要的,早就用自己的双手拿到了,而她没拿到的,皆是不想要的了。
白长老的日子依然严谨按着她排的日程表过,夜里礼貌地征询段仙君同意非礼一下他,上午研究阵法,下午研究药方。
偶尔抽出些空闲逗逗刀疤和丁雨闲,再陪段仙君去东灵城中逛逛,买一些乱七八糟的灵材。
小龙侍每日送来礼物,东西是送出去了,但是那位白长老却始终没有松口。
他原本笑盈盈的娃娃脸上,笑容也逐渐挂不住了。
足足送了大半月,凛冽的倒春寒终于结束。
春日已至。
合欢宗西边的重重山峦之上,各色山花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之后渐次开盛,和风和香遍洒群山,染透了半个东灵州。
越过这片香山,便是一片终年弥漫着白雾的大泽。
这里唤作隐龙渊,据说当年应家的第一条龙便是在这里飞升成仙的,也算是应家在修真界中的祖地。
大雾将天地连接成一片,天光也驱不散,凡人也好修士也罢,到了这附近绝对进不了半步。
小龙侍低着头直直往前走,浓雾被归来的一行人撞散又聚拢。
眼前出现的,是一座空悬在汹涌的大泽之上,被削去半座山头的高峰。一片荒芜得能算作废墟的破败城池依山而建,腐朽残破的山门坍塌了大半,倒下的巨石上,隐约能看到一个“应”字。
每每经过山门,小龙侍都忍不住挤眉。
他一边迈上蜿蜒陡峭的石阶,一边小声念叨。
“家主怎么就不愿意重建祖地呢?难不成就喜欢这样的风格?”
“但是羽山应家也不是这样啊,我真没用啊,明明是他肚子里的,却猜不中他在想什么,还不如蛔虫呢。”
“话说回来,今日也没请到白长老,我们再次任务失败咯!”他说着话,可是没有人搭理他,边上其他龙侍都沉默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小龙侍只能叹口气,目光看向半山的一处荒院落,叹气声悠悠。
“家主若是再不回羽山,怕是又要出大麻烦了……”
龙侍们站在山门口不敢继续往前,小龙侍也不惊讶。
从应临崖从那几十个龙族竞争对手中杀出,带着应家彻底夺权掌管了所有龙族之时,他下的第一道令,便是血腥的屠杀同族。
那些昔日替龙族行走在修真界的龙侍们,在一夜之间被处死。
后来再跟随他身边的龙侍,不是被割舌,而是被剥夺了言语的能力,再也无恢复的可能。他手段铁血,像是在报复什么似的,给族人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羽山其他家族对此流言猜测不断,却因为这是应家的家务事,所以也不明究竞,只当是应家这条龙当年在蛋里孵化了千年才孵出来,脑子憋坏了,是条疯龙。
小龙侍对着其他龙侍挥挥手,化作一道冰蓝色的流光,朝着那处荒院飞去。
隐龙渊内,无风亦无雨,万籁俱寂。
在破败的荒院中,却生了一株和这里格格不入的白梅树,也不知长了几百年,如今开得正盛,繁密的白花缀满了枝头。
它被灵力小心护着,开得好似永远不会凋谢似的。
只是花会开,自然也会落,便是由仙术维持着,也不可能将时间静止或是倒流。
一朵白梅缓缓下坠,无风,所以落得笔直。
花树下立了一道身着玄色宽袍的影子,他身后是灰败漆黑的院落,头顶是如云的雪白梅花。生了对极其清冷的眉眼,唇色浅淡到几乎与苍白的面庞融成一片,唯独的色彩,也只有那双幽深的蓝色眸子。
那朵花最终落在他冰凉的掌心。
同时落入的,还有一道冰蓝的流光,方才的小龙侍已经化成了一粒圆润的龙丹,回到了他的体内。
那是他的龙丹,并不是什么应家突然冒出来的嫡脉。
这世上完完整整流淌着应龙血脉的,只剩下他一人了。其他应龙血脉传承者,有些死在了其他仙族手中,有些死在了和其他龙族夺权的路上。
剩下的,皆死在了他手中。
龙丹完完整整记录了去合欢宗送东西的经过,自然也将无功而返的消息带了回来。
他垂着眼眸,将白梅放在一个精巧的匣子中。
他身后,忽然有笑声响起。
“当初你和她结契为道侣,应家少主一场荒唐的情事闹得整个修真界轰轰烈烈。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以她为由头迷惑你的对手们,让他们以为你真的被合欢宗的女修蛊惑了,满脑子只剩下情爱,不打算回羽山,只甘愿留在修真界,放弃了夺权。”
“可是你如今在这里,一副舍不得的姿态又是想做什么呢?”
“让人去解契的,不也是你自己吗?”
“让人去解契的,不也是你自己吗?”
最后这句话落入耳中之后,应临崖如玉山般的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本就苍白的面孔血色尽褪。
他闭了闭眼,良久,转过身去。
迷蒙灰败的荒院中,一个和寻常龙侍打扮相同的女人坐在废墟的半截断墙上,细长的眉,上挑的眼,唇角扬出微微的弧度,眼底却没有笑意。垂下的浓黑色绢丝裙摆似乎是被嫌碍事,直接撕掉了大截,露出小半截修长结实的小腿,上面覆盖着细密的暗红色鳞片。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应临崖,像是在审视着他,唇边的弧度逐渐下压。
“应临崖,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舍不得那个人族修士了。”
“我以为我们之间达成共识了,你却违约离开了羽山,甚至还越过寒渊,进入了修真界。”应临崖并不回答这件事,他的眼底似乎有冰霜在凝结,他定定地看着断墙上的女子,语气冷漠到了极致:“逐星,你越界了。”
叫做逐星的冷艳女子抬手缓缓拍了拍手,然后像是一只黑红交错的鸟雀,在断墙上单手借力,轻轻一跃而下。
她的脸上连那缕看似漫不经心的假笑都懒得维持了,只剩下浓到无法化解的阴霾,声音也骤然冷了下去:“是你的动作太慢了,应临崖。”
“青霄剑宗如今的掌门是个不要命的疯子,他想要让人拔出盛德仙君化作的那把剑,将那位大人彻底斩杀。而你,你现在在做什么?真的和那些风花雪月的话本一样,难忘你那位旧爱,想要留在此地等她回头看你一眼了?”
她问得咄咄逼人,仿佛面对的不是如今已经彻底掌管了龙族的那位应家家主,语气更不像是一个龙侍,倒像是长辈在无情训斥一个晚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