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不说,就论那最直观的,她以后应该怎么嫁人呢?
云安澜不会让云映下嫁,可是日后若是夫家问起,又该怎么应对呢,或是说,他们信不信呢。
再退一万步,就算他们信了,那他们会愿意去娶一个身负这种流言的人吗?
云安澜不知道,他头一回后悔自己当初放手政务,倘若他没有,有他在前面顶着,就算有这种不堪的流言,对云映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他叹了口气,道:“小映,是我对不起你。”
云映不解,她道:“为什么会怪你呢?”
“你若是不找我,我永远都来不到京城的。”
在意这些的,只有京城那些好面子的人,她是真的不太在意,也不想活在别人嘴里。
可云安澜现在却不想想这些,这件事他此前听都没听过,这中间想必是有人推波助澜。
但是是谁呢?
可能的人太多了,不光光是云映之前猜想的人,他们甚至还有可能是云安澜之前的政敌,或是直到现在都见不得他好的人。
打蛇打七寸,所以对着云映下手。
他忽然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恍惚的觉得,他好像真的没有办法把云映保护起来。
他若是再年轻十年,或是身体再好一些,眼下这些都好说,可是偏偏他已快七十,年轻时太过操劳,年老时又耗费大把精力去找云映,以至于他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一些。
头发花白,身形佝偻,说是快七十多也有人信。
今日他尚在还好,有朝一日他死了呢?
云映无父无母,甚至没有靠得住的表亲,唯一的叔父叔母还是那样德行,她孤身一人在京城,该怎么办?
他抿住唇,那双沉黑的眸子透出几分凉意来,他忽然轻声问道:“小映,你喜欢祈玉吗?”
云映蹙眉道:“爷爷,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她才说完,便忽然意识到云安澜的意图,她摇了摇头,道:“爷爷,他不会的。”
赫峥警告过她很多回,当初他救下她已经非他所愿,如今再用那件事去胁迫他,未免有些过分。
当然,如果有用的话,云映不介意做一个过分的人,可是她能看出来,如果赫峥真的不愿,她就算把这件事宣扬的人尽皆知都没用。
云安澜却摇头,声音苍老,缓缓对她道:“小映,是你太不了解祈玉了。”
这件事,从当初赫峥选择帮她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注定了结果。
云安澜说完便站起身来,用满是皱纹的手拍了拍云映的手背,道:“算了,这件事你就别想了,先好好休息。”
他转身离开,云映手指捏着床褥,想出声制止,但最终还是没发出声音。
房门被轻轻关上,云映脱力,靠在软垫上。
转眼已至日暮四合。
霞光散在空旷的街道上,天际的黑暗不断的吞噬着日暮时分的璀璨,这里远离闹市,长街寂静,只偶尔有马车经过。
赫峥从公主府出来以后没有回府,而是直接进了宫,直到现在才回到赫家。
那场闹剧已经结束,对他好像没有任何影响。
府内寂静,朱楼雕栏,庭院深深,石灯已经燃起,引来了几个细弱的飞虫撞来撞去。
雾青跟在身姿修长的男人身后,道:“公主府今日派人传信来问了你好几回。”
赫峥没搭理他,雾青便又继续禀报道:“今日当着您的面说云姑娘不是的那几个,下午去了国公府想当面道歉,但被云老爷子都回绝了。”
“而且您放心,今日您与云姑娘的事,不会再继续传下去。”
他想了想,最终又补了一句:“听说云姑娘今日受凉,下午时发了热。”
说话时,两人已经行至廊檐尽头,眼前是一处开阔的莲花池,池内犹有残荷,孤身立在冰凉的池水中。
赫峥脚步停了停,忽然问道:“那她与裴衍呢?”
雾青弓着腰,低声答话道:“……这个一时半会,恐怕压不下去。”
知道的人太多,又有各样绘声绘色,或荤或素的版本,真假参半着,不好澄清,也不好压下。
“不过等这一阵子过去,应当就没什么,到时候对云姑娘大影响也不会太大。”
这话如此冠冕堂皇,但事实就是,不管是与他,还是与裴衍,云映永远是流言中处于弱势的那个。
他当然不需要在意,因为本来就没几个人敢议论他,但是对于云映来说,却不一样。
她以后可能还会碰到其他来质问的人,今日是他主动抱的她,但是日后说不定还能把这说成是云映主动。
雾青说完,不见赫峥回话,便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男人面上没什么情绪,也瞧不出满意与否。
雾青作为赫峥的贴身随侍,他其实从半个月前就发现了赫峥的不对,说不上来是哪,总之就是与以前不一样了,像是不高兴,也像是藏着心事。
可赫峥一向藐视情欲,公事上近来也很顺利,所以他猜不出赫峥是因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云姑娘吗?
正当他思索时,赫峥忽然道:“你说我母亲去世时在想些什么。”
雾青一愣,不知赫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张夫人当初是积劳成疾病倒,长时间卧榻在床,后来逝于心疾。
他家公子在夫人在世时就与之不亲,夫人死后更是鲜少提起。
他虽不理解,但还是思索片刻道:“夫人兴许什么都没想,只是如释重负。”
“是吗。”
他说完又重新提起步子,踏过了垂花门,雾青见方向不太对,便在一旁问:“公子,去书房吗?”
赫峥脚步不停,道:“先去镜水斋。”
镜水斋是赫延休憩之地,雾青也没有多问,只是提醒了一句:“公子,云老爷子好像也在镜水斋。”
赫峥并没答话,很快便穿过一片石径,来到了镜水斋。
而此时此刻,针落可闻的房间内,云安澜盘腿坐着,干枯的手从棋盘上收回,赫延坐在他的下位,垂着眸,默然不语。
云安澜撑着矮桌站起身来,对着赫延道:“应洵,我到底是不如当年了,怎么连你都能输。”
赫延要起身送他,云安澜连忙摆了摆手,道:“你坐着吧,好不容易得空。”
赫延还是站起了身子,扶着云安澜,像当年一样给云安澜找借口道:“是光太暗,老师您没看清楚,落错了子。”
云安澜忽然笑起来。道:“是啊,错了。”
他叹了口气:“光太暗,我已经看不清楚了。”
他松开手,道:“我也老了,能在入土之前把我孙女安顿好,我这辈子也就没什么别的指望了。”
赫延抿住唇,没有应答。
云安澜备着手踏出门槛时,正好碰上过来的赫峥。
两人迎面碰上,赫峥率先同云安澜打了个招呼,云安澜笑着看向他,话却一点也不客气:“你小子,别总惹我生气。”
云安澜走了以后,赫峥踏进房间,灯火未燃,房内有些昏暗。
赫延又回身坐在了矮桌前,缓缓的收着棋子。
他看了眼赫峥,道:“你知道老师来找我做什么吗?”
赫峥坐在了赫延对面,道:“知道。”
棋子落罐,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收了几颗便停下了动作,然后看向赫峥道:“这几年我也没少操心你的婚事,几年前,圣上赐婚你与念安,那的确是一门好亲事,可你却拒绝了,那会我就知道,我确实是管不了你了。”
“关于云姑娘,这京中说什么的都有,好像还有裴衍的事,她也是挺厉害,寻常人倒没那么多是非,就冲这一点,就有颂和的影子,这姑娘性子内敛,我也有些看不懂她——”
赫峥打断他,低声道:“但那不怪她。”
从一开始,从猜测她的出身,到现在去猜测她与裴衍,哪怕是他们俩之间的意外,没有一件,是她的错。
他总是告诉云映,也在告诉他自己,那是一场意外,他是迫不得已,是为了救她,是完全可以一拍两散的关系。
但是那又如何呢。
事实就是,他们的确有了夫妻之实。
赫延话音顿了顿,他看向赫峥,缓声道:“你既然知道老师来找我的原因,那我就不多说了。老师对我有恩,他今日来找我,我不能不帮。”
“择个日子,你与云姑娘成婚吧。”
黑暗吞噬最后一缕霞光,赫峥低垂着眉眼,看不清神色。
沉默了许久,他才最终道:“好。”
第29章 大婚
云赫两家即将结亲的消息, 几乎飞一般传遍了整个京城,在这样一个堪称不可思议的消息面前,曾经那些道云映与裴衍有染的, 云映对赫峥痴而不得等荒谬谣言,一瞬间不攻自破。
没人想过云赫两家真的会结亲。
这场婚事定的匆忙, 从提亲到请期一共才用了不到三天。
婚期定在五月初六,按着日子算还有一个月,一个月说短不短, 但对于准备婚事而言, 尤其是对云赫两家这样的门楣来说,已经称得上是匆忙。
但匆忙都是旁人的, 身处其中的云映, 反倒闲散了下来。
按着规矩, 她需要亲手给赫峥做件衣裳, 再绣个香囊, 但云映到底不同于普通世家小姐, 她自幼并未学过这些女红。
所以这两样规矩也就省了去, 她只要等着婚期一到,直接出嫁就好。
“小姐, 看来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您这几天气色看着都好多了呢。”
云映正摆弄着竹篮里的丝线, 她虽不会刺绣,但打络子倒还是能趁这几日学一学的,她学得快, 嬷嬷没演示几遍她就记住了。
虽然赫峥不一定想要她的东西, 但她左右也没旁的事, 做一个玉佩络子糊弄一下也是好的。
云映挑出根青白的线对着手边的白玉比了比, 然后道:“我本就没什么大病,休养好了自然会好。”
泠春嘿嘿笑了两声,道:“没想到赫家真的会来提亲,这么一看,奴婢以前也说对了嘛。”
“赫公子他就是喜欢您,但是他公子哥当惯了,到底脸皮薄,不好意思说。”
“他赶的这样急,还怕您在国公府跑了不成。”
云映手里动作不停,莹润的指尖有条不紊的挑着手里的丝线,她低声道:“确实没想到他会来。”
这样说其实也不尽然。
那天云安澜离开的时候,如果她真的不想让云安澜去打扰赫峥,其实是可以叫住他的。
但是在那一瞬间,她犹豫了。
或者说是她食言了,当初她答应过赫峥不会拿这件事去胁迫他,但是她真的不想再那样继续下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他,指望着今天可以偶遇,这样每日都在期待的日子她有点过够了。所以她在想,万一云安澜成功了呢。
赫峥是个很复杂的人,她的确不太懂,但是云映知道,那天他那样果决的警告她,告诉她要当这件事没发生,其实更像是在警告他自己。
所以他并不像他表面那样坚定,从他对她一而再的动恻隐之心的那一刻起,云映对他的所有妄想,都有了实现的可能性。
“对了姑娘,昨日大公子出城,好像还给您带了礼物,他派人送过来,但奴婢没接。”
“谁让他以前跟二小姐一起欺负您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云映和赫峥定下婚约后,云施彦对她的态度便有了微妙的变化。
从前这个男人看她时,目光里总是有三分轻视,如今倒变得和善不少,至少从来不会再当着她的面去说她好可怜了。
云家大小姐,和赫家主母这两个身份他还是分的清的,云安澜护不住她一辈子,赫峥却可以。
可这个时候,他再来巴结她这个姐姐,好像有些迟了。
云映道:“下次收着吧。”
“库房不是还很大吗,有人来送东西,一概都收着。”
泠春嘿嘿一笑,道:“也对,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也是此时,一个小厮匆匆从院外走进来,手里拿着封信,进门道:“小姐,您的信。”
云映眉头皱了一下,她认识的人不多,谁会给她寄信。
她伸手接过,然后拆开了信封。
顶头四个大字,吾姊亲启,熟悉的笔迹。
是阮乔,她的弟弟。
云映原先并不姓云,而是跟阮乔一样姓阮,阮映。
她住在山脚下的一个村镇里,如果要进城的话,得走至少半个时辰,阮乔在城镇里上学堂,他小一些的时候,云映每天会去接他。
她不喜欢这个弟弟,娇纵,任性,脾气大。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父母总是偏爱他,如果没有他,父母可能会多爱她一点。
这十几年她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里,阮乔也占了一部分。
信中倒没说什么重要的事,跟她念叨了一遍家里的情况,然后告诉她,他要来京城找她。
这信至少得提前一月送出,那也就是说,阮乔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小姐,怎么了?”
云映不想让阮乔过来,她神色不太好看,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自从云映与赫峥定下婚约之后,在婚礼筹备期间,云映便很少出门。
她本就跟赫峥不常见面,这样一来见面次数倒是更少了。
不过赫峥同她这个闲人不一样,一个月急促是急促了些,但这婚成都成了,他也不想将这事弄的太过敷衍,所以一切用度都比着最高规格。
故而他这段时日,光是为了这门亲事就比之前忙了不少。
一转眼,便到了五月初五。
国公府一派喜庆景象,一向沉寂的府内这两天热闹不少,连大门前都挂上了红灯笼,园内更是处处贴着喜字。
明日便是云映出嫁之时,云安澜不想让人看轻云映,府内一切布置,包括嫁妆等,都是他亲自安排,就说那两个库房的嫁妆,哪怕是跟赫家的聘礼比也并不丢面儿,哪儿有一部分还是云映父母还在世留下的,这些年一直没动过。
暮色四合时分,国公府古朴的大门被霞光照的有些发红,一个脸庞俊俏,皮肤白净的少年踏上台阶,轻轻的扣了扣门。
大门从里面打开,看门仆从看向少年清俊的脸庞,他额上沾着细汗,因为赶路,脸颊而有些泛红,一看见他,便轻声道:“请问这里是国公府吗?”
对着长相干净漂亮的人,总能生出几分耐心来,仆从道:“是,小公子有什么事吗?”
阮乔对这个称呼很不习惯,他神情有些窘迫,道:“这位小哥,我是来找我姐姐的。”
“她叫阮映,不久之前被国公爷认回来做孙女的。”
仆从一听,道:“原来是阮小公子啊,您先在这候着,容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好好,多谢你。”
一刻钟后,阮乔被下人带着,穿过一片繁花绿植,望着这四周雕栏画栋,好不气派,这地方好大,他好像走了半柱香还没有到。
他见这府内处处挂着红,便忍不住问道:“这位小哥,请问府中最近有什么喜事吗?”
小厮笑了笑,道:“当然,我们家小姐要出嫁了,嫁给是赫家大公子,您才来还不知道吧。”
阮乔知道国公府好几位小姐,她根本没往云映身上想,他也不认识什么赫公子,便随口道:“这样啊,现在知晓了。”
下人也没有多解释,又带着他走了好一会,才进了一处精致的小院。
小院内偶有小厮丫鬟来往不停,他有些局促的踏进房门,然后就看见他许久不见的姐姐正坐在红木椅子上。
纤细白皙的手腕支着太阳穴,从房门掠进晚风,少女的裙摆轻轻摇动。
跟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许多人都觉得那样子的小村镇并不配她,但阮乔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她属于任何地方,她像山林里的月光,也像峭壁上的孤花,她走了以后,那个村子就再没什么意思了。
阮乔好久没见她了,他快步走上前,欣喜道:“姐姐!”
云映见到他只是敷衍的嗯了一声,问他:“你有什么事吗。”
阮乔这一路舟车劳顿,云映这句话把他的热情浇了一半,他心中有些失落。
他这一路其实不算很顺利,钱财还被偷了,好久才追回来,他一路想着见她才坚持到京城的。
他道:“我……我想问问你在这过的怎么样?”
云映道:“还好。”
阮乔哦了一声,然后没忍住小声道:“姐姐,你不想我吗?”
云映道:“不想。”
阮乔倏然看向她,清凌的眸子中浮现雾气,他手指收紧,眉头轻轻皱起。
云映最熟悉他这副模样了,他生起气来就是这样,下一瞬他会跟她大吵大闹,或是直接说一句“你信不信我告诉娘亲”,每一次云映都要哄半天。
他不是小孩子,对她却永远有小孩的任性。
但这次阮乔没有跟她发脾气,他只是哼了一声,别开脸道:“你说假话,我不信。”
他又问:“姐姐,这儿有人欺负你吗,我听说京城的人总是很排挤外面的人的。”
云映道:“没有。”
阮乔又哦了一声,他道:“家里的枇杷熟了,娘亲让我带一些给你,她真笨,路上这么远,肯定坏掉了。”
云映看向他道:“那你带了吗?”
阮乔道:“带了啊,路上果真要坏了,我就在坏之前都吃光了。”
他将带的包袱打开,里面是几个完好的枇杷:“这个是我刚刚在你们街上买的,我尝了一下,没有家里甜,但也凑合吃吧。”
他又拿出拿出一个小布包来,里面是结着糖霜柿饼,他道:“但是我还带了这个,不是我买的,是娘亲晒的,这个坏不了。”
云映扫了一眼,然后对着泠春抬了下手。
泠春连忙停下手里的活,然后上前拿出一个盘子收了起来,她道:“阮公子,您真是有心了。”
阮乔连忙摆了摆手,道:“我不是公子,你叫我小乔就好。”
他说完又凑近了些云映,盯着少女这张几近完美的脸庞,示弱道:“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那天不是故意那样说你的。”
云映缓声道:“你过来难道就是跟我说这些的吗?”
云映的冷漠让阮乔又委屈起来,他低着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他故意道:“我就知道,你从来都不是真心对我好,现在你回家了,你就摆脱我了,你一定很开心吧。”
云映嗯了一声,居然承认道:“很开心。”
阮乔倏然站起身来,指着她道:“你骗人,你就是喜欢骗我!”
云映对他的好总是虚无缥缈,这种飘渺让他很不舒服,他希望云映喜欢他,哪怕仅仅是姐弟之间的喜欢。所以以前只要她有一点忽视,他就喜欢拿娘亲威胁她。
以前管用,现在却不管用了。
云映道:“你如果现在跟我撒泼,我只会让人把你扔出去。”
阮乔咬着唇,他才没有想撒泼,他在路上都想好了,以前是他太任性了,这次是来跟她道歉的。
到底有十几年的情谊,云映心底肯定还是对他有感情的。
他轻声道:“姐姐对不起。”
云映嗯了一声,将手落在桌上,道:“你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去休息吧,我还要忙。”
阮乔不由自主的看向她的手,那双细白的手上有许多伤痕,经年累月,仍然能看的分明。
那是云映十二岁那年,为了救他伤的。
他很早就知道,他跟云映不是亲姐弟,所以喜欢她也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好多人都喜欢她,但是他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
以前他总想着,宁遇是要去京城的人,云映跟他不是一路人,她会一辈子待在他们家吧,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可是她走了,她一点儿也不留恋。
阮乔就那样站在云映面前,也没有动弹,这一路他攒了很多勇气,想跟她道歉,也想跟她说,其实他不想欺负她,他只是想让她多喜欢他一点。
就像是他喜欢她一样。
云映却有些不耐烦了,她抬眸道:“阮乔,你想说什么。”
霞光从房门照进来,染红了云映的裙摆,她眉眼温和,跟他记忆里别无二致。
他长那么大,生命里只有云映让他牵肠挂肚,从前宁遇还在时,她喜欢宁遇,可是现在宁遇已经死了。
他攥紧手指,上前一步,才要开口时,从内间收拾东西走出来的一个丫鬟忽然撞到了他,紧接着,那名丫鬟手里拿的东西掉落在地。
其中就有一副画卷。
画卷坠地,敞开了一半,阮乔不经意看见,瞬间皱起了眉:“这是宁……”
那个遇字还没出口,泠春便捡起了画卷仔细拍了拍,道:“小乔公子,您还没见过我们姑爷吧?”
阮乔愣了愣,看向云映,脸色空白道:“什么姑爷?”
泠春笑着道:“您还不知道吗,我家小姐明日就要成婚啦,您来的可真是时候,正好可以送您长姐出嫁。”
阮乔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骤然冷了下来,他这才想起国公府这随处可见的红,还有那句赫家大公子。
云映吩咐道:“画像不必带去了。”
泠春应了一声,道:“那奴婢给放回去。”
泠春走了以后,云映才看向阮乔。
阮乔道:“那…那明明是宁遇。”
可云映却没有丝毫要跟他解释的意思,她声音平静,直接道:“阮乔,如果你还想留在京城,就别跟任何人提起宁遇。”
阮乔掐紧手指,他说不出话来。
又是宁遇,可宁遇不是死了吗。
他不明白,她才走不到四个月,他就来京城找她了,可是她还是要成亲了。
这个赫公子又是谁,为什么和宁遇长的那么像。
可云映却道:“我也不想跟你解释。”
阮乔不说话,云映声音便冷了冷,道:“阮乔,听见了吗?”
阮乔心里还是听云映的话的,他默默低下头,把没能说出口的话永远压了下去,隔了好一会,他才小声道:“好,姐姐。”
阮乔被安顿在了偏房,夜色降临,泠春给云映备水沐浴,她轻声道:“小姐,您弟弟对您好像很好。”
云映道:“是吗?”
泠春道:“他看起来好像很喜欢您。”
云映并不在意这个从小被宠到大的弟弟喜不喜欢她,她搅弄着水里的花瓣,不想提他,便转而道:“你说赫峥,现在在做什么呢,算起来我已经快两个月没见他了。”
“他会把我忘了吗?”
泠春轻声笑了笑,道:“当然不会忘呀小姐,您是他的妻子,怎么能忘呢。而且奴婢猜他此刻应该跟您一样,都在沐浴吧。”
话音顿了顿,她又道:“小姐,您日后跟赫公子成了婚,还不是想见就见,不愁这一时。”
云映嗯了一声,道:“说的也是。”
晚上沐浴之后,教人晓事儿的嬷嬷便过来教导云映应该怎么行事,她听得认真,还把嬷嬷给她的春宫图当夜就翻了个遍,她记性好,只看一遍就记了个差不多。
就算她很喜欢赫峥的脸,对他的身体也有很大的偏爱,但她的确没办法昧着良心去说她跟他的第一次是什么特别舒服愉快的记忆。
等把那本图册还有文字解说都看完的时候,时辰已至深夜。
房内寂静,云映房里已经被整理过一遍,需要带到赫家的,都被装在一个木箱里,她没什么东西可带,所以箱子不重。
木窗敞开着,透进来丝丝凉意。
夜空悬挂一轮圆月,星辰璀璨,清霜铺满院落,她说不上是高兴,也说不上是难过。
总之她在想,如果宁遇没死就好了。
第二日一早,云映便起了身,简单的洗漱过后,便有三四个丫鬟围着她给她上妆。
这妆上了许久,然后又换上嫁衣,外面锣鼓喧天,嬷嬷递给了她一把团扇。
家中无主母,云安澜也没有按着礼制让云施彦扶她,而是自己亲自扶云映出的府。
外面一片喧闹,云安澜停在轿前,扶着云映手臂的手收紧又松开,他眼眶通红,恍然有种一切了然的错觉。
他心里知道,就算赫峥不喜欢云映,她既然嫁了过去,那赫峥就会给她足够的尊重,赫家主母永远是她。
这样也好,只是没想到,他找了云映十几年,竟然才同她相处了不到半年,就要把她送出门。
云映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反握了下云安澜的手。
云安澜眨了下眼睛,泪水砸在地上,他松了手,另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了云映的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好像透过厚重的嫁衣,传到了她身上,云映知道这是她的错觉,但她还是心跳飞快。
赫峥扶了她上马车,云映拿开扇子看向他,他少见的穿一身红,削弱了几分他身上原本的冷厉。
时隔近两个月,他好像稍微瘦了一点,就这么看了半天,男人忽然开口道:“别看我。”
云映移开目光,道:“成亲了也不准看吗?”
赫峥道:“不准。”
云映翘起唇角,道:“那我就偷偷看吧。”
车轿停在赫家门口,正门大敞,两册都是宾客,云映被赫峥稳稳扶下马车,然后踏进了赫家大门。
团扇挡住新娘的脸,但从侧面仍能窥见那几分绝色,守在赫家门口想看新娘子的孩童都发出阵阵夸张的惊呼声。
复杂的拜堂礼后,在喜官一句送入洞房的呼喊下,云映被扶进房门。
房门紧闭,喧闹被隔绝在外,此时已是日影斜沉,暮色暗淡,房内红烛燃烧,徒添几分温暖。
喜婆婆候在一旁,云映但现在仍是不能轻松下来,她与赫峥坐在榻上,又是一连串礼仪,喜婆婆的嘴都不带停,一开始她尚且还觉得烦,后来又觉得有意思。
因为她有点想象不出来赫峥是怎么冷着脸配合这些的,原先她还以为这些会像省掉她做绣工这个环节一样省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