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钧啾:“……”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直觉地知道,这人真正沉睡的时候,姿势根本就没有这般平静安详。
所以即使商音的呼吸没动,动作也没动,但鸿钧啾就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女人根本就没睡。
果不其然。
旁边外人太多,商音努力给鸿钧啾留面子,但这面子实在是有些留不住,笑声渐扬,从一开始的捂嘴闷笑一直到枕着孟极扬声大笑。
鸿钧啾:“……”
不好笑。
圆滚滚的一团从孟极的大脑袋上走下来,虽然看不见毛肚皮和长尾羽下的小鸟爪,但鸿钧啾的步伐就是自带一种从容优雅——虽然速度真的很快了。
商音抬眼看他,脸上红晕阵阵,眼角还泛着湿意,眨眨眼,唇角仍旧是压不下的弧度:“啾?”
鸿钧啾的小鸟嘴就像是粘住了一样,再也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就连元神传音都不再有。
毛乎乎的小胖鸟在白中带黑的皮毛中遁过来,伸出鸟翅膀,坚定而快速的搭在了商音的嘴上。
商音本来已经渐歇的笑意又被勾了起来,但这次她没笑。
非但没笑,还亲了鸿钧啾的小翅膀一下。
只是那双丹凤眼中波光潋滟,就像是湖水表面跳动着的星星点点的光。
鸿钧啾的翅膀瞬间僵硬。
三尸是什么?
是鸿钧从自身剥离而出的元神。
三尸之中又以本我最为特殊。
鸿钧此时的主元神又在本我尸之中。
商音的那一吻落在本我之上,却也抚过了鸿钧的元神。
紫霄宫中,莲台之上的道祖猛然睁眼,原本雪色无垢的白发间陡然生出一缕属于红尘的墨色。
然,天地规则:靠近天道者须不偏不倚,不染尘埃。
那抹深沉的黑色又再次被冰冷的霜雪覆盖,一点点渡向发尾,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不容易生出的人性再度被神性所覆盖,变得遥远而冰冷。
紫衣的道祖静坐在莲台之上,再度闭上眼睛,如同一尊无喜无悲的雕塑。
商音接住再度恢复须弥天中模样的小红啾,手指搓了搓小红啾的耳朵,惹得小红啾往她手心更蹭蹭贴贴了好几下。
鸿钧是做不出这样的动作的。
也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要让自己的三尸保持这般形态,像是最普通平凡的鸟兽。
但商音懒得想。
鸿钧想说能说的自然会说,不想说不能说的,也永远不会透露半分。
他就是那样的性格,她在千万年前便知道了。
但商音还是有些不高兴。
她不明白是为什么。
是因为他的隐瞒?
好像也不是。
商音的手指戳戳小红啾的脑袋,表情不悦地低声喃喃:“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混沌魔神看对方时的确会生出饥饿渴求的欲|望,想必她与鸿钧曾经的所谓爱情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
之前她还的确还没见面就咬了鸿钧的元神一口。
但那是鸿蒙紫气先动的手,她又不是什么时候都随随便便就咬的。
……啧。
商音揉搓着手里的小胖鸟,眉头微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有理会身周的噪音。
但身周的噪音却没有自知之明。
巫妖二族横行洪荒多年,族人之广势力之大,就连三清这般两不相帮的修士也多少会温和笑对,哪里碰到过商音这样当他们全然不存在,笑弄宠物的存在。
感觉到商音已经醒来,孟极也不再收敛自己,对着巫妖二者龇牙亮爪,喉咙中代表威胁的低沉呼噜声越发凶煞。
商音素来好脾气,有时候是她的确懒得生气,不过更多时候她也不觉得这些生灵配让她生气。
商音侧首,视线扫过身周越来越多的巫族与妖族,淡淡挑眉。
原来所谓的巫妖冲突是这么个流程?
先争后吵,然后便直接开打?
比起凶兽肆虐的蛮荒时代的确有礼貌了点,但也的确不多。
还没学会兽类刻在骨子里的趋利避害,自大得可以。
孟极的身形一顿,怯怯回头看向商音。
它感觉到了。
尊者似乎……有些生气了。商音的凤眼微眯,蓦地,轻笑出声。
她坐直身子,面对巫族与妖族不善的注视与隐隐逼迫的意味,抬手摸了摸孟极的耳朵,顺着大猫的皮毛。
“小孟极,你恨他们吗?”
孟极瞳孔骤然紧缩,尖利的爪子弹出抠进地面里。
它当然恨。
它恨极了这两族,却又无可奈何。
它不是打不过这些不速之客,它只是承担不起后果。
打赢亦或是打输,都是绝路。
这就是如今的洪荒,没有分毫明哲保身的可能。
“恨也好,不甘也好,都没什么关系。”商音轻抚孟极的皮毛,慢声说着,“但再恨,再不甘,都不能让这些瘴气侵入自己的元神。”
“世间灵兽精怪千万,想要得道,成妖依附乃是下下乘。记住,要做,就去做万兽仰望的神兽。”
“是兽,有些凶煞兽型又如何?何必披着一层非兽的皮囊去虚伪地满足兽性?”
“神兽之道,不在化形,而在修心。要将兽性真正打磨温润,成就神性,怜爱弱者。”
“既然不甘,就该去报仇;既然恨,就该去雪恨。没了恨,才会爱。”商音的唇角勾着冰冷的笑意,妩媚又美丽,“因果循环,理所当然。”
“此后,便能瘴气自去,灵台清明。”
孟极身上的凶煞之气越浓,蓄势待发。
它生来擅长隐匿狩猎,一击必杀,本就不是什么善兽,尾巴在身后轻甩。
身形大了一圈的孟极低吼了一声。
——若巫妖二族事后寻仇该怎么办?
毕竟这两派势力之后大能不少,同时得罪怕会极其麻烦。
商音轻笑:“哦?寻仇?”
时光改变的不仅仅是洪荒,还有曾经那个万事不沾的商音。
狌狌之后,但凡与她结缘的生灵,她都不再会教导其偏安一隅。
她隐居一处,不会有祸事临头,但这些身处洪荒的生灵,若心怀避让之心,退后一步,便是一生。
她或许的确做事少了些许魄力,没有那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但也不会因为冲突而退缩避让。
不,若真说起来……的确是有过的。
她似乎,总是在与鸿钧有关的选择中退缩。
为什么?
商音的唇紧抿一瞬。
大抵是因为洪荒生灵本弱,须弥天的安危尽数系于她一身,她被它们迫切而独一无二的需要着。
鸿钧却总是那么无坚不摧,总是那般……游刃有余。
是真的不会痛吗?
商音抬眸看向遥远的天际,目光像是穿过云层,落在三十三重天外的紫霄宫之上。
那为什么,本是亘古不变的魔神之躯,会白了头发?
寸草不生的石者山在商音衣摆掠过之处生出微绿的草色,自然魔神垂眸轻点,一株腊梅在怪石嶙峋间破石而出,眨眼间抽条,生长,结苞,开花,本无存在感的小巧花瓣迎风而动,幽香阵阵。
“巫族,妖族。”
商音的思绪回到身侧,面色很平静,声音也很轻柔。
“十二祖巫,或是,帝俊太一?”
自然魔神倚靠在很适合睡觉的梅枝间,手指抵在鬓边,漫不经心道:“那便让他们来。”
商音本是习惯树枝触感的,但因为刚枕过孟极,比起兽类的皮毛,树枝便的确显得不那么好睡了。
下一瞬,商音身边被小心塞了一团软乎乎的毛毯。
梅树下,是眼神亮晶晶的孟极,邀功似地将那用曾经幼年期褪下的绒毛做成的小枕头递给商音。
孟极成年会有一层换毛,褪去柔软的绒毛。
那层最是柔软的绒毛,是孟极一生中最温柔的美梦。
商音愣了下,方才消散的睡意竟真的又生了出来。
见商音收下兽皮,孟极那张凶相毕露的豹子脸上竟流露出一丝腼腆,尾巴轻晃。
而当孟极拿出那卷兽皮后,在场的巫族与妖族们都互相交换着视线。
他们在来时就被下过命令,若是那孟极殊死抵抗,便直接绞杀,拘了元神将兽皮剥下带回也能交差。
但此法后续多少会有些麻烦。
现如今,那女子手中的,便是现成的,孟极自愿给出的兽皮。
孟极既然已经给出,他们抢夺而来的便也是自愿。
向前说话的那妖族原型并不是什么有资质的兽,但在投靠妖庭之后,凭借着关系经营,这才尝到了被重视被畏惧的滋味。
他决不允许任何存在,来动摇妖庭的统治。
也最是厌恶孟极这般生来不凡的灵兽——他从一开始便是想逼孟极去死。
他听得出妖皇话中对这孟极的欣赏,更是将那句孟极若能入妖道,为妖庭办事,必然会是妖皇手下一大将的话记在心里。
可妖庭中的大将已经够多了,多到……他这样修为不显的小妖已然很是艰难。
所以,既然皮毛有些神通,又何必活着?
表面看似愚蠢莽撞的妖族唇角勾起,朝着身后的妖族们下了格杀的命令。
那巫族最后确定了孟极的意思,心中念了句愚蠢,摇了摇头,叹息着也同样下了命令。
梅树并不高大,女子的衣摆也滑落垂下,与孟极的皮毛一起在石者山坚硬的岩石地面上晃来荡去。
梅树前,因为感受到石者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笼罩封锁,孟极身上被浓郁的恨意与不甘驱使的凶煞之气也越发激昂。
商音将小红啾放在锁骨边单手拢着,微闭上眼,声音温凉,带着朦胧的困意。
“小孟极,本尊要睡了。”
“动静小些。”
冥冥中,鸿钧的元神被无形之力轻柔拨动,很轻,很暖。
他抬起头,看向缥缈虚无的远方。
她在睡,元神却遁入了时间。
鸿蒙意识对混沌魔神如此赶尽杀绝,自然有其目的。
混沌魔神乃是法则最初的执掌者,混沌魔神不死,法则不碎,鸿蒙意识便无法成为大道执掌者,以天道自居。
而随着混沌战场之中的尸骸遍地,三千法则尽数破碎散入洪荒。
洪荒生灵诸多,哪里来的那么多天赋神通?
不过都是混沌魔神的遗泽罢了。
那青丘九尾狐的天赋与灵魂魔神有关,而孟极皮毛的天赋也是沾染了时间魔神的法则碎片而生。
能够作用在混沌魔神身上的法则,皆由混沌魔神而生。
“鸿钧,我看到它了。”
她的声音侵入他的脑海,带着叹息,带着感叹,轻柔婉转,丝丝缕缕着缠绕入他的元神。
“我要它。”
鸿钧垂首,阖了阖眼:“好。”
他没有问她想要什么,却已经应答。
是为私心。
是为偏爱。
规则之力反噬,鸿钧的喉结滚动,血腥气被压在唇齿间。
紫霄宫后殿莲池中的花苞陡然绽放,不知从何处飘荡而来的梅花落入道观,覆在在冷硬的石板表面,柔软无比,又怜爱无比。
一双无形的手托起鸿钧的脸颊,商音的神魂一点点凝聚在鸿钧身前,足尖轻点莲台,芙蓉色的裙摆衣袖覆上深沉矜冷的紫色法衣。
她本不该在紫霄宫停留,更不该显露身形。
可这是商音第一次看到紫霄宫内的鸿钧。
看到那个扬名洪荒,万族敬拜的道祖。
商音的拇指指腹按压在鸿钧的唇|瓣间,微微用力,原本被紧锁在唇齿间的殷红便顺着她的手指蜿蜒留下。
这样冰冷的魔神,血也还是滚烫而炙热。
他终究还是他。
“疼吗?”
明明是那样遥远的记忆,但商音回想时,却发现曾经相伴行走洪荒时,鸿钧总是苍白的面颊和染血的唇瓣,是那么的清晰。
那时候的鸿钧疼吗?
有多疼?
比起现在呢?
鸿钧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看着她。
像是无波无澜的玉雕,没有将她的所作所为看在眼中,却又无端放任她为所欲为。
商音不喜欢鸿钧的白发。
就像从前不喜欢鸿钧的白衣。
染血的手指勾起一缕霜白色,一点一点,缓慢的,将艳丽的颜色揉进去。
她也不喜欢现在鸿钧神圣端庄的模样。
想将他从云层之上拉下来。
比从前更想。
商音笑了下:“奇怪,明明我应该不喜欢你了,却还是想吻你。”
从重逢的那一眼起,从看到那三只肥啾起,从……她伸出手,他却躲藏回这紫霄宫起。
她本该不在乎。
不在乎鸿钧想干什么,只要他活着,不要连累契约相连的她就好。
不在乎什么合道,不在乎什么三尸。
不在乎这个须弥山一战后,只剩下曾经交易的,熟悉的陌生人。
因为他已经不记得了。
因为她已经不喜欢了。
可她看到紫霄宫内的鸿钧,却有种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他人染指,据为己有的愤怒。
“鸿钧。”
“你总觉得自己是对的。”
“可如今,分离元神,抛却本我,换来高坐莲堂,真的就能得求所愿吗?”
紫霄宫后殿内花香四溢,处处柔软,风却很冷。
鸿钧半晌后才开口,说的却是理智与现实:“你该走了。”
紫霄宫并不安全。
对她更是如此。
商音放开那缕染血的白发,身形微动,衣摆掠过冰冷的莲台,出现在几尺之外。
鸿钧袖中的手指蜷起,气息短促。
“商音。”
他第一次唤出她的名字,两人竟都有片刻失神。
“……”
他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一句:“你想要什么?”
她回头,眼角眉梢俱是了然的笑意。
“想要什么?”
商音想了想。
“我想要的,我自己去拿。你的话……”
“把那只小红鸟还我,如何?”
生机之力远去,满地的落梅化作灵力消失于虚无。
那缕染血的白发垂在鸿钧颊边,血色凝成血珠,顺着发丝一点点滴落在冷白的手背之上。
滑落至手心,被鸿钧慢慢握在手心。
有什么在鸿钧的元神深处骤然绽开几分。
是那朵曾被他珍藏千年,沉寂千年的花。
还一如血般滚烫。
大梦一场。
商音醒来时,石者山已经没有巫妖的痕迹,荒芜的岩石间,只有一座皮毛小山一样的孟极蹲坐在梅树下,毛亮条顺,不沾一丝血污,这会儿正低头试图将前爪炸起来的毛舔顺。
孟极的确是最顶级的暗杀者,凭借着隐匿天赋与商音罩在石者山的结界,它以最小的伤换来了侵入它底盘所有敌人的灭亡——当然,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当那道黑白的影子掠过时,尖锐的利爪与如鞭的豹尾都将一击必中,而后毫不恋战地隐匿。
一切都处理完之后,孟极将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尸体拖出石者山,用灵力特意引了河水洗干净战场,甚至还跑去河边仔仔细细把自己洗了一遍,这才回来守在商音身边打理自己。
原本靠在商音颈边的小红啾也睁开眼,短暂的迷茫之后,眼神清明冷静的鸿钧啾不自在地动了动翅膀,往远离商音脖颈的肩膀处走了走。
商音唇角勾起,指腹用力搓了一下鸿钧啾。
鸿钧啾默默看了她一眼,不吭声。
一切都好似和最开始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她垂下手,揉了揉孟极的大脑袋。
孟极微懵,猛然抬头:“尊者!”
身后的尾巴霎时间扬起,在身后轻晃。
商音自梅树落下,捏捏孟极的耳朵,问道:“这么喜欢这座山脉?”
孟极不好意思地点点脑袋。
它从一出生就在这,这里已经不仅仅是它的领地,也是它的归属。
“好。”商音声音里带出笑,“那就带走,不留给他们。”
孟极眼睛一亮,没忍住仰头叫了一声。
孟极的叫声与其他豹形的兽类并不一样,很低很沉,但糯糯的,听上去有些像是“孟极”的发音。
商音一愣之后,复又笑开:“这不会就是你名字的由来吧?”
孟极咧嘴点头:“从前那位恩灵就是因为这个起名的。不过最开始它想叫我梦吉,是同恩灵一起行走洪荒的仙人帮我改了孟极二字,来隐藏我的神通。”
“仙人?”商音笑意未褪,眼中多出一份思忖,“说起来,我倒是对小孟极你的恩灵更感兴趣些。”孟极极擅藏匿暗杀,性格也并非大咧咧的直肠子,听商音这样说,便也很懂事地顺着回答:“恩灵一直很想再见尊者一面,当初我们分别时,恩灵和那仙人据说要去寻一处落脚之地。”
“他们说,若是真的寻到了定居之所,一定会取名‘五庄观’,期待曾经有过缘分的友人前往拜访,相聚共饮。”
一直站在商音肩头沉默的鸿钧啾终于出声了,当然,是传音给商音的:“是当年那棵曾听你讲生机道的灵草。”
商音眉间浮现出惊讶。
魔神之血的确是好东西,但这世间多的是生灵承受不住这般机缘。
商音当初顿悟之下妄图造物遭到反噬,吐出的那口血让周围的草木瞬间枯萎,却只有那一株灵草尽数吸收了魔神之血,当场开智。
商音若有所思:“那小草应当也不是寻常灵物?”
鸿钧答:“比混沌至宝差些,但也是天地初开时的灵物。”
商音心中一个想法缓缓清晰。
孟极抬爪勾了勾商音的裙摆,示意商音坐在它身上。
商音又拍拍孟极的大脑袋:“走,我们去五庄观。”
“好!”
孟极稳稳托着商音走下石者山,看着商音挥袖将石者山收走,迟疑片刻,低声道:“尊者此番醒来,似乎变了许多。”
比起一般兽类,孟极的心思要更细腻些,它担心商音自己并不清楚自己的改变,日后会影响自身,所以即使有些自不量力,但还是说出口想要提醒商音。
鸿钧啾侧头看了看商音,眸光微动。
商音的声音如泉水打在岩石间般清润动听,含着笑,亲昵地揉揉孟极的脖颈。
“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也想要一些东西了。”
从前,她可以因为无欲无求而万事随意,遇事做出最正确的取舍便好。
但现在……
她都想要。
商音素来诚实,她可以承认自己的自私惫懒,也会正视自己生出的欲|望。
这并不是坏事。
世间生灵本性总是贪婪的,从前她活得小心,所以只要活着便好,而现在,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需要小心翼翼将须弥天藏匿躲藏的自然魔神了。
她想要力量,想要抓住欲|望,实现渴求。
她不想再做混沌的自然魔神,而现在,时机到了。
她的手中,已然握有足够多的筹码。
只差一步。
商音唇角弯弯,上挑的丹凤眼中第一次闪烁着野心与欲望。
孟极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鸿钧啾长长的尾羽扫过商音的肩膀,鸟爪在商音的衣裳表面勾了勾。
石者山距离五庄观所在的万寿山尚有不短的距离,不过现下有了孟极,商音便索性将认路交给了孟极,自己一门心思在兽背上玩鸟。
但鸿钧啾很是沉得住气,短短时间内,已经从最开始的发烫鸟团子,进化成了佁然不动被欺负的淡定鸟团子。
能被巫妖两族一起看中招揽的孟极,在洪荒之中也算颇有几分凶名,一路行来,基本没遇到不长眼的。
这天,孟极特意晒了太阳,把自己晒得又暖又蓬松后走到商音身边,蹭了下商音的手背。
“商音道友?”熟悉的清越嗓音传来。
商音抬眸看去,就见一云头落下,紫霄宫一别后再未曾见过的通□□她笑着打招呼。
“通天道友,许久不见。”商音友好点头。
鸿钧啾睁开眼,瞥了眼面前的亲传徒弟,再度闭上眼睛。
通天倒是注意到了被商音从手心放在肩上的那只小红鸟,虽然看上去没什么特殊,但总是下意识有些在意。
通天也不意外如今已是准圣修为的他仍然看不清商音的境界,只是很有礼貌的问着:“商音道友欲往何处?若是同路,不妨同走一段。”
商音对通天的印象可以说是诸多准圣中最好的,当然,绝对不是因为前往天外天时,通天一路上的任劳任怨。
“听闻五庄观中有天地灵宝,我欲前去一观。”商音并没有隐藏行踪的意思,反问通天:“通天道友呢?”
通天的面色暗淡几分,沉默半晌道:“我欲前往中曲山,送一份遗物。”
“遗物?”商音好奇,“什么遗物?”
这洪荒还有谁有这样大的面子,让昆仑山准圣亲自帮忙送遗物?通天犹豫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只还不到拳头大小的小鼠。
这小鼠的眼睛里满是惊慌,死死抱着通天的拇指,依恋濡慕之情很是明显。
商音认出了这小鼠,正因为认出了,才会微挑眉梢。
这是多宝鼠,在洪荒诸多兽灵中实在算不上是极好的跟脚,不过是有些寻灵宝的天赋神通,但也因为这样的神通,大多数都被拘为宠物,为主所用罢了。
“我之前救了一只多宝鼠,这是她的孩子。”通天低声道:“昆仑山不适宜妖族生存修炼。”
被通天拢在手心的多宝鼠听着,忽然就不害怕了,它努力抬着脑袋,像是想把通天死死印在眼睛里,脑海里。
而通天也低着头,用手指安抚这只小鼠,青年的面容隐隐浮现出年长者的悲悯与温柔。
商音注视着面前的一幕,忽然开口:“据闻昆仑山对巫妖二族十分冷淡,道场讲道更是不允灵兽靠近,通天道友似乎不像昆仑山其他两位道友。”
通天愣了一下,苦笑道:“是,我与兄长……的确有些分歧。”
不仅仅是在对待这些灵兽草精上,也在所谓的成圣大道上。
沉默片刻后,通天翻手将小鼠收入袖里乾坤,有些东西知道多了反而对这些生灵并非好事。
他看向商音,表情认真:“商音道友想成圣吗?”
商音:“……唔。”
她本就是圣人修为,但又永远不可能是洪荒圣人。
这个问题,问她还真的是给问住了。
不过通天也并不是一定要商音回答什么,而是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
“老师指明成就圣人需斩执念,大哥先斩了善念,后果断斩了恶念,二哥也没有丝毫犹豫,只说世间之事有舍有得。”
“可我不明白,不分善恶,哪里来的对错?没有执念,又成什么圣人?”
“他们就因为如今洪荒的气运在巫妖二族身上,就开始插手巫妖冲突,只看气运所钟,只行自认正确之事,全然看不见洪荒遍地的疮痍!”
“对错是谁定的?就因为天——”
“通天!”商音陡然截断了通天的话。
天上方才隐隐有凝聚之意的雷声这才褪|去。
鸿钧啾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仔细注视着这个并没有见过几次的弟子。
紫霄宫收徒本就是造化注定,收徒的可以不是鸿钧,但必须是天道的代言人——因为这六个弟子,都将成为影响洪荒天地的圣人。
他们也必须要被天道所控。
鸿钧不是没想过会有挣脱束缚者,他本以为会是心思更为细腻的女娲,但没想到最先质疑成圣的,会是三清中的通天。
商音倒是不意外,比起鸿钧这个并不走心的老师,她和通天好歹是同行相处过一阵子的。
通天看似直率,但实则本性温柔,对弱者有种天然的护佑倾向,当初青丘那般算计,可在白小九和狐王狐后的示弱下,通天竟也不计较了,甚至还真的就带上了白小九上路。
之后更是在紫霄宫逐客后,盯着老子和元始不赞同的目光,亲自将白小九送回了青丘。
允诺之事,有始有终。
通天收回注视天雷的目光,眼中郁结之色更浓,低声道:“抱歉,让商音道友受惊了。”
“我不是有意要连累你,而是……”通天停顿片刻,“我总觉得,你和洪荒的诸多仙者很不一样。”
更不像是现在打得不可开交的巫族与妖族。
商音笑了下。
她忽然就明悟过来。
当年盘古元神化为三清,生来形象便为老者、男子与青年。
现如今看来,这三分元神,并非毫无依据而分。
老子是盘古理智与冷静所化,元始则是与生俱来的高傲,但也继承了盘古那为鸿蒙意识所用的古板行事,凡事都讲究规则。
而青年模样的通天,凝聚了盘古最后的那份赤子之心,带着桀骜的少年气,却又抱有对天地生灵的温厚怜爱。
“你同他们说的什么圣人道?”商音问鸿钧。
鸿钧精简了言语回答商音。
商音思考片刻,开口道:“你老师不也没说一定要走斩三尸么?更何况像是他那样冷冷清清的守在紫霄宫里,看着也怪难受的。既然说是大机缘成圣,巫妖二族有,洪荒天地生灵怎么就没有了?”
“当年的龙凤麒麟三族有多嚣张?现如今洪荒还是洪荒,生灵万物依旧是生灵万物,却又有多少人知道曾经的三族?”
通天本来还在愣神商音说起道祖时那有些奇怪的用词和口吻,但很快就被商音后面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气运一说太过缥缈,盛极则衰才是必然。”
“至于对错……当然是在这里。”商音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世间万物艰辛修为,本质不过都是让自己活得更快活肆意罢了,不是吗?”
通天剑眉舒展,眸中逐渐亮起一团火,越发璀璨。
他身周的灵力开始蒸腾,人也就地盘膝打坐,闭上双眼。
“通天拿了鸿蒙紫气,便是注定的洪荒圣人,不可更改。”鸿钧啾看出商音有点拨通天的意思,“他的道虽注定有别于老子与元始,但至少需要斩去两道执念才可成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