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微热,她低头吃红薯。
孙典瞧见张文功抢了一个红薯却没吃,笑他:“给周姑娘留的是不是?”
张文功被闹了一个大红脸。
萧穆对那些个光棍道?:“不用笑文功,今年是没功夫,等进城了稳定下来?,你们也都该娶媳妇了。”
没心上人的瞎起哄,孙典幽幽地望着老爷子?。
萧穆瞥向他脚上沾了灰土的皮屦。
皮子?是乡下比较常见的家猪皮,里面絮上一层棉花,寒冬时节穿起来?又暖和又方便。
同?样的皮屦,自?家这帮老少以及周家爷几个都有,都是家里人从卫县托驿兵送来?的。
虽然每次都是孙典去老四那里抢鞋,可?两人的脚根本不一般大,怎么孙典抢过去的那双穿着就刚刚好?
“吃吧,吃完早点休息,明早还有的打。”
窦国舅既是宰相?也是武将,天寒地冻,护城河失去了拦截敌兵的作用,但窦国舅也利用严寒天气命人往四面城墙上泼了一层水,水迅速结冰,导致城墙滑溜溜的,守军稍微用点力就能将大军千辛万苦搭上去的云梯推开。
三路兵马齐攻一日未能破城,反倒折损了五千士兵。
鸣金收兵后,韩宗平叫两位军师、三位主将进帐议事。
韩宗平:“城墙被冰封住,登城比平时难了数倍,继续打下去只?会白白浪费将士性?命,你们可?有其他良策?”
魏琦:“刚经历过一场秋收,城内粮草充足,困而不攻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冯籍:“窦国舅老奸巨猾,各种诱敌之计对他应该都没用,除了全力攻城,我是想不到其他法子?。”
鲁恭:“若先帝在,咱们还能试着挑拨君臣关?系,如今新帝尚未满两周岁,城里窦国舅一人掌权,难啊。”
韩宗平看向还没开口的宋澜、萧穆。
宋澜道?:“这么说来?,还是要攻城,只?是众将士一路打过来?不容易,我也不忍心看着他们一批批折损在守军的利箭石木之下,不如从周围诸县的牢狱中调一批囚犯过来?,对他们许以重赏,或许能激起他们的血性?,带头杀上城墙。”
韩宗平思索片刻,道?:“奸臣当道?,牢狱中关?着的未必全是罪大恶极之人,且我们让囚犯送命,窦国舅便也能让城内的囚犯甚至百姓源源不断地送命,最终苦的还是无辜百姓。”
宋澜颔首:“将军说的是。”
韩宗平最后看向萧穆,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
萧穆回望着韩宗平,眼中忽地滚下两行?热泪。
韩宗平惊道?:“您老这是为何?”
萧穆用袖子?擦过眼角,感慨道?:“老夫苦思冥想许久,都没想到什么可?行?的应对之策,方才听了将军一席话,忽然想起附近百姓送给将军的两车红薯。那百姓住在洛城城外,与窦国舅近而与将军远,可?他为何舍近求远,宁肯送粮资助将军?正?是因?为将军的一片仁爱之心啊,将军连牢中囚犯都能体恤,天下百姓闻之,又岂能不举首戴目、倾力相?助?”
韩宗平确实爱惜百姓,但突然被老将军扣上这么一顶高帽,他还是觉得?有些愧不敢当。
他正?尴尬如何接话,魏琦看着萧穆道?:“您老的意思是,让咱们先争取洛城百姓的支持?”
萧穆:“是啊,当初我们攻打朔州,便是用的这个法子?,那施毅父子?才祸乱当地百姓半年便已失了民?心,窦国舅一党为祸洛城二十年,民?间必定积怨已久,苦于被城墙军队拦截才不能冲出来?效忠大将军罢了。”
鲁恭:“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乃兵家推崇的战法上策,能成自?然皆大欢喜,就怕徒劳无功,反被奸臣嘲笑。”
魏琦:“成了,我十五万大军便可?长驱直入,不成也只?是被小人笑话几句,全当耳旁风就好,将军,我觉得?此计可?以一试。”
宋澜点头附和:“将军这一路打完一城必定会给当地百姓分地,此乃天下皆知,光这一桩就能为我们争取到城内贫户。”
魏琦:“朝廷腐朽不是一时了,几十年不知有多少洛城官民?蒙受冤屈,这部?分人肯定也愿为将军效力。”
冯籍:“还有军中的将士,除了为首的一批将领能跟着窦国舅享受荣华富贵,底下的小兵多出自?普通百姓之家,没人带头他们不敢背叛朝廷,只?要有人带头,必然一呼百应。”
鲁恭看着这几位,兴奋道?:“听你们这么说,我怎么觉得?马上就能进城了?”
韩宗平笑道?:“先别急着高兴,有劳两位先生分别写一篇劝民?书、劝军书,试试看吧。”
魏琦、宋澜欣然领命。
没过多久,两篇言简意赅且琅琅上口的劝降书就出来?了。
劝民?书为:奸臣国舅,鱼肉百姓,百姓们开城投降,洗冤屈分田地!
劝军书为:奸臣国舅,任人唯亲,将士们开城投降,带赏银还故乡!
短短两段话,既是洛城军民?所盼,也是城外的十五万大军所盼,每个士兵只?要念上几遍就能记住。
腊月初三,天刚刚亮,鼓声一响,三路大军便齐声高喊起来?。
洛城之内上百万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日之间,不知多少人潸然泪下。
窦国舅自?有恩威并施的手段应对。
可?吃了二十多年人肉的豺狼突然说他以后不会再吃人了,人就会信吗?
洛城百姓们不信,他们更相?信城外的韩总兵!
三日后,底层的士兵连同?愤慨勇武的百姓,趁夜打开了一座城门?。
洛城外城一共有八座城门, 分散在南、东、北三个方向。
这晚城内军民最先打开的是位于东南侧的永通门,由左将?军鲁恭率领五万人驻守。
城门一开,鲁恭一边率军杀进城中, 一边派出两个传讯兵分别去通知韩宗平与萧穆。
萧穆大军与左路军驻守在同一侧, 中间只隔了一条结冰的洛水, 早在发现?那边的士兵已经开始往城门里奔涌时, 萧穆便把麾下的九个指挥叫了过来。
过黄河时原本?是有十二个指挥的, 因为要分出两万去攻打虎牢关?以及支援韩宗平大军, 当时萧缜带走了廖洪安与三个指挥。韩宗平率领十万大军赶过来后, 要分成三路五万大军攻打洛城, 右路军本?来就有五万不需要变动, 韩宗平就暂且把廖洪安、萧守义、潘勇、江天阔这四个将?领及其?麾下兵马分在了左路军、中路军。
眼下萧穆身边的九个指挥, 全是年轻儿郎。
萧穆分派道:“萧延、萧野,你们分别带五千人去北面的徽安门、安喜门外, 严防窦国舅余党从那边逃脱,记住, 没有我的军令, 你们两支兵马不得擅入城门半步。”
萧野皱眉, 萧延直接叫嚷起来:“为何不让我们进城厮杀?”
抓住窦国舅等奸臣才能?立大功, 守城门有什么意思?
萧穆冷眼盯着这两个孙子:“敢违背军令者, 斩!”
萧野马上应了,萧延憋屈了一会儿才不甘不愿地?领了命。
萧穆再?对佟穗、萧涉道:“你们继续随我守上东门。”
佟穗点头,萧涉意识到自己?跟三哥四哥一样都没了立大功的机会, 失望归失望,鉴于三哥四哥都挨了老爷子的瞪, 他也不敢跳脚。
萧穆继续道:“萧缜,你率文功、孙典、齐云、佟贵、长安长顺立即去永通门, 记住,杀敌便可,不得扰民不得争功,尤其?是到了皇城那边,最多在外围杀敌,不可踏进内城半步。这不算军令,我也没有资格阻拦你们去抢大功,我只能?说?,不遵守我此言者,事后可直接去大将?军那里邀功,不必再?来见我。”
萧缜等卫县儿郎当然要听老爷子的,齐云算是唯一的外人,但他同样毫不犹豫地?跟着其?他儿郎一起应了。
从朔州到洛城,他这一路都跟着老爷子,对老爷子早已心服口服。
这时,鲁恭派来的传讯兵才刚刚快马赶到。
萧穆:“去吧!”
众将?领立即带兵出发了,上东门外只剩萧穆等五千兵马。
萧涉忍不住问:“祖父,您为什么不让我进城?我肯定听您的话不去抢功,难道您还信不过我?”
他又不是三哥那脾气。
萧穆笑笑,看向旁边的孙媳妇:“阿满可知道缘故?”
佟穗:“祖父是觉得,咱们萧家一门立下的功劳已经够大了,不差今晚这一点,与其?继续争功引人嫉恨,不如让给别人,所以让三弟四弟五弟守城门拦逃兵。”
萧穆欣慰地?点头。
萧涉:“那为何让二哥进城?”
萧穆:“你二哥身上的功劳比你们一帮兄弟加起来的都多,再?多一点不会增辉,少一点也不会减辉,但他是咱们右路军的副将?,攻城大事他都不去,旁人该要多想了,误会咱们萧家祖孙留在外面是别有居心。”
萧涉眨眨眼睛,最后挠挠脑袋,干脆不想了。
洛城之内。
除了留守四万兵力驻守八处城门,十余万的大军都冲了进去,其?中五万兵力从里面攻占城门清剿不肯投降的守军,一万兵力去围困众奸臣的家宅府邸,最后四万兵力全部杀向了位于洛城西?北角的皇城。
窦国舅与他身边的五千亲军就在这里。
他们宁死不降,可宫里还住着一群太监宫女,皇城一圈的大门小门太多了,有怕死的太监随便打开一扇门,就放了冯籍、鲁恭、范钊等将?军进来。至于韩宗平,他被两个先生劝着留在了城外,理由是夜里暗箭难防,在此关?键时刻,韩宗平不可以身犯险,以免群龙无首反倒给了窦国舅可乘之机。
“两位将?军,你们捉拿这奸臣,我去保护皇上!”
范钊将?窦国舅交给两位大将?,提着刀带上一万兵马气势汹汹地?朝皇宫里面赶去。
宫殿重重,将?士们逐间逐间地?搜查,宫女太监后妃全部勒令跪去外面,胆敢反抗的一律斩杀。
很快,范钊在西?宫找到了被五百禁卫守着的窦皇后,窦皇后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似乎正在睡觉的孩子。
三旬年纪的窦皇后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为了配合窦国舅“老皇帝才被韩宗平气死”的荒谬谎言,今晚的窦皇后一身素服,乌黑浓密的发髻间只插了一根白玉簪子。
窦皇后没有亲哥哥那么大的野心,或许因为掌权的国舅哥哥享受了其?他嫔妃无法?企及的尊贵,或许仗着国舅哥哥收拾了一些跟她对着干的后宫女人,或许也因为自己?一直无子而加害了别的受孕妃嫔,但她终究只是一个完全依靠哥哥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已。
此时,窦皇后躲在五百禁卫之后,对上一身是血的范钊,她抱着孩子的手都在发抖,却只能?勉强撑起皇后的威仪,呵斥范钊道:“大胆!我怀中抱着的是乃是天子,他韩宗平口口声?声?要匡扶幼主?,尔等持刀进宫又意欲何为,还不给我退下!”
范钊笑笑,抬手抹去脸上滚落的不知来自何人的血,对身后一排小兵道:“不能?对皇后、幼主?不敬,先将?这些奸臣走狗杀了!”
“是!”
不消片刻,那五百个禁卫便成了五百具尸首,喊杀声?惊醒了窦皇后怀中的小皇帝,小皇帝四处看看,嚎啕大哭起来。
范钊皱皱眉,再?对手下道:“惊到幼主?了,你们赶紧把这些走狗拉下去,没我的命令不得靠近。”
一群虎狼之兵迅速拖走了那些尸体?。
内殿之中,只剩范钊与窦皇后母子,以及几?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太监宫女。
范钊一手提刀,一手伸向窦皇后:“把幼主?给我。”
窦皇后哪里敢给,给了,她手里便没了筹码,这人就敢一刀了结自己?的性命。
她一边摇着头,一边往后退着,直到被范钊逼到墙角,再?无路可退。
范钊伸手去抢小皇帝。
窦皇后死死抱着孩子不松手。
范钊改去抓小皇帝的脖子,窦皇后以为他要抓小皇帝的肩膀,下意识地?往上抬手,结果手居然被范钊攥住,再?被范钊带着捂住了小皇帝的口鼻。
窦皇后惊惧地?看向范钊。
范钊眼中一片嘲讽,嘴上道:“快把幼主?给我,不然我动手了!”
窦皇后哭着摇头。
范钊用他宽阔的身躯严严密密地?挡住窦皇后,继续道:“你个毒妇,竟是宁可让幼主?为你陪葬也不肯松手吗?”
窦皇后哭着说?没有,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奈何被范钊按得死死。
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似乎只是几?瞬,范钊终于退开了。
跪在旁边的太监宫女们又怕又好?奇地?悄悄抬头,就见窦皇后抱着小皇帝跌坐在地?上,随着这一跌,小皇帝从窦皇后的臂弯滚落下来,倒在地?上。这么大的孩子,早就会哭会闹了,可小皇帝居然一动不动,那脸色……
范钊突然发出一声?暴喝:“毒妇,你竟真敢下此死手!”
说?完,范钊箭步上前?,手中大刀一起一落,窦皇后的人头便跟着滚到了地?上。
一旁的太监宫女们连忙将?额头贴在地?上,一个个抖如筛糠,听着那阎王似的将?军无措又懊恼地?自言自语:
“大将?军让我务必将?小皇帝毫发无损地?救出去,现?在弄成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啊,大将?军最忠心先帝了,会不会责怪我办事不力杀了我?”
“可我冤枉啊,是毒妇非要拉着小皇帝陪葬,我用力抢怕拉断小皇帝的胳膊,不用力就被毒妇逮住了机会!”
范钊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内殿转着圈地?踱步,突然,他脚步一停,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起一个小太监的肩膀,虎眸死死地?盯着他道:“你们都看见了是不是,可以为我作证是不是,小皇帝是毒妇害死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对不对!”
小太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大的一双眼睛,几?乎要贴在他脸上了,里面的血丝让他害怕!
“对,对,是,是窦皇后杀死了小皇帝,跟将?军没有关?系!”
范钊大喜,丢下他,又看向跪在旁边的那几?个:“你们也都可以为我作证,是不是?”
“是,是,我等愿意为将?军作证!”
范钊便癫狂大笑地?冲了出去。
定鼎门外,韩宗平早就下了马,忧心忡忡地?等着里面的消息。
魏琦、宋澜苍松翠栢般站在一旁。
如何处置小皇帝,两位谋士私下有过一番讨论?,究竟是该拥护大将?军自立,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可是天下又有几?个诸侯呢?
东陵、西?梁那两边早就称帝了,根本?不会再?听朝廷号令,北地?几?位边将?早就表示了会支持大将?军,也不需要大将?军再?利用小皇帝去号令他们。再?看北地?百姓,早被昏聩的皇族与窦国舅等奸臣害苦了,巴不得早点换个好?人做皇帝,民心所向,大将?军若是继续扶植一个乳臭未干的皇家血脉,反倒会让将?士百姓失望。
最关?键的,大将?军是发自真心要扶植幼主?的,根本?干不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等小皇帝长大了,大将?军一定会功成身退,可到了那时,小皇帝能?容忍有这么一个差点取代了皇室的大将?军吗?小皇帝能?容忍他们这批拥护大将?军的人吗?
必然不会。
所以,为了北地?百姓能?够焕发新生,为了大将?军,为了他们自己?,小皇帝都不能?留。
城外一片漆黑,城内处处灯火通明,喊杀声?不绝于耳。
韩宗平等人守着的定鼎门,一路直通洛水,过了桥,对面便是皇城南面的端门。
三人便一直望着这条被洛城百姓称为“天街”的宽敞大道。
灯火憧憧,不时有逃兵冲上这条天街,再?被后面的士兵追上去砍杀,昔日热闹繁华的街道,在今夜成了一片炼狱。
韩宗平驻足凝望,眼中忽地?滚下泪来。
就在这泪意朦胧中,他看见一匹快马穿过一道道彼此厮杀的小兵身影,朝南而来。
韩宗平侧身拭去眼泪。
那匹快马终于停在了他面前?,范钊姿态狼狈地?跳下来,还摔了一跟头。
韩宗平迫不及待地?问:“皇上如何?”
范钊匍匐着爬到韩宗平脚下,大哭道:“将?军,我没用啊,皇上被窦皇后捂死了!”
韩宗平惊得倒退三步,再?抬头望向皇城所在,至于范钊说?了什么,他已听不清了。
韩宗平想去皇城里看看小皇帝的尸首, 被魏琦、宋澜一起拦住了。
魏琦:“将军,您打洛城是为了帮朝廷除奸,现在新帝死在窦皇后手里?, 此事本与您无关, 可今晚您若踏足皇城, 这事恐怕就说不清了。”
宋澜:“今晚将军只需拿下窦国舅一党, 剩下的自有朝中清流为新帝为洛城百姓主持公道。”
韩保也来劝自己的父亲。
韩宗平虽然为皇族断了血脉悲愤痛苦, 却也是听?劝之人, 因此, 他?传军令下去, 命城中的将士们拿下一众奸臣后便带着所有降兵退出洛城, 只留少?量兵马戍卫皇城与街道, 维持城内治安。
一直到?后半夜,大军与降兵们才陆续退出洛城, 留下八扇敞开的城门。
萧穆带着萧缜去韩宗平那里?汇报右路军的杀敌捉贼情况。
韩宗平心?情低落,听?完也没问什么, 就让几位主将退下了。
众将退出大帐, 范钊看?看?萧缜, 好奇道:“今晚你都去哪了, 我?怎么没看?见你?”
老爷子年纪大不喜欢做冲锋厮杀的事, 萧家那群儿郎怎么也没冲?
萧缜苦笑道:“第一次进洛城,被里?面的里?坊弄得方向都分不清了,又怕放跑了逃兵, 干脆一直在几处城门那边打来打去。”
范钊、冯籍、鲁恭等将领这些年虽然一直跟着韩宗平在蓟州,但以前也都来过洛城, 自然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范钊恍然大笑,鲁恭担心?萧穆祖孙俩尴尬, 打个哈欠道:“好了,都后半夜了,咱们也赶紧回去睡觉吧,明早肯定要早起的。”
将领们可以睡了,魏琦、宋澜还有的忙。
韩宗平带兵打仗智勇双全,两位谋士这一路更多的是在帮忙筹措粮草以及处理攻占各城池之后的政务,现在洛城已经到?了大将军手里?,两位谋士既要为大将军做好明日接见洛城城内众清流官员的准备,又要替大将军考虑大局稳定后该如何封赏身边的众多功臣。
金银珠宝、高官厚禄、房产田产,这个该给多少?那个该给多少?,里?面有一堆的弯弯绕绕可讲究。
右路军,今晚佟穗还是跟表妹同住一个营帐,她回来的时候,周桂已经睡了,以防万一,她衣衫齐整地趴在被子上面,裹了姐妹俩的两件斗篷。
行军难,冬日行军更难,姐妹俩的帐篷里?好歹能用上炭,普通小兵们的营帐里?可没有,全靠棉衣棉被取暖。
铜壶里?的水还是温的,佟穗倒水擦脸时,周桂醒了,揉揉眼睛,见姐姐面上带笑,她瞬间反应过来,喜道:“打完了?”
佟穗:“嗯,一众奸臣都抓起来了,所有降兵也都被押出了洛城。”
周桂:“那咱们岂不是明早就能进城了?”
她想睡热热乎乎的炕头?,想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
佟穗:“那得看?大将军怎么安排,好了,你快脱衣裳去被窝里?躺着,别路上没事,马上进城却着凉了。”
周桂:“行,我?先?帮你把被窝捂热乎。”
佟穗笑笑,用半湿的巾子擦了一把头?发上的灰土,再坐在床边泡过脚,这才吹灭烛火挤进被窝。
姐妹俩抱在一起,抖了一会儿才彻底暖和下来。
周桂:“姐,大将军是不是要当皇上了?”
佟穗立即按住妹妹的嘴唇:“不许乱猜。”
周桂压低声音:“这还用猜吗,辛辛苦苦打过来,换我?是大将军,我?肯定要坐上那个位子啊。”
佟穗:“那不是咱们该琢磨的事,小心?祸从口出。”
周桂:“行,不说那个,就说你跟姐夫,立了那么多功劳,大将军怎么也该赏你们一座大宅子吧?”
佟穗:“不赏也没关系,自己可以买,咱们两家一家一栋。”
不需要萧家出银子,光她赚到?的军功银子,拿出来一小部分就能给佟家、周家分别买一栋。
夜深人静的时候,佟穗当然有想过那么多银子该怎么花。
“再给外祖父买处铺面,让他?继续开医馆。”
萧野几人开过玩笑,说打进洛城后大将军会不会让外祖父舅舅进宫当御医,虽然刚说完这话就被老爷子罚着去跑圈了,众人却知道这并非没有可能。私底下佟穗也问过外祖父,外祖父又笑又摇头?的,说给贵人们当差太费心?神,不如在民?间开医馆自在。
“说到?医馆,我?好想我?娘啊。”
“我?也想,过了年小山就十四了,肯定又长?高了一大截。”
姐妹俩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躺了好久才睡着,大概只睡了两个时辰又习惯地醒了。
洗过脸走出帐篷,外面还一片漆黑,只有一些灯笼随着晨风前前后后地摇晃着。
佟穗对表妹道:“你去陪外祖父他?们吧,我?去老爷子那边看?看?。”
周桂就去了不远处周家三?代郎中的帐篷。
佟穗去了老爷子的中军大帐,挑帘进来,发现萧缜四兄弟、乔家兄弟居然都在了。
萧野抱着一碗热水朝她笑:“看?来二嫂也兴奋得睡不好懒觉啊。”
佟穗:“习惯早起而已。”
萧缜将已经被他?坐暖的蒲团让出来,自己坐在了旁边。
七人围坐在老爷子面前。
萧穆被逗笑了:“都看?我?做何,现在不用打仗了,我?也要等大将军的吩咐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乔长?顺:“没事,只要您在这坐着,我?心?里?就踏实。”
其他?几个都点?头?。
萧穆感慨道:“有啥不踏实的,在村里?咱们怎么做人,到?了都城继续怎么做人,该出力的时候当仁不让,只为争风头?咱们绝不去凑那热闹。被人夸了咱们不骄不躁,被人欺了小事能忍就忍,大事自有官府或大将军为咱们做主,就怕你们都把自己当成人上人,学那些贪官污吏横行霸道。”
几人齐齐看?向萧延。
萧延瞪眼睛:“这也要看?我??我?啥时候横行霸道了?”
萧野:“那得问三?嫂。”
萧涉:“你喜欢出风头?。”
乔长?顺:“遇事容易暴脾气?,喜欢用拳头?说话。”
乔长?安:“虽然有时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也容易因此招惹是非,好几次都差点?闹出人命。”
萧延越听?脸色越臭,看?向还没开口讨伐他?的二哥二嫂。
萧缜:“你是想听?我?说?那我?就说一桩,也不光你,还有老四他?们,那些粗鄙的口头?禅都该改了,不求你们出口成章谈吐文?雅,至少?别因为说话难听?得罪人,人家文?功、孙纬也都是村里?人,说话就没你们这些毛病。”
萧穆点?头?:“你们二哥说得对,都该娶媳妇了,京城里?的姑娘们只会比村里?姑娘更挑,都改改你们在村里?那些做派,不然连媳妇都娶不成。”
刚说完,张文?功来了。
萧野、萧涉、乔家兄弟一拥而上,将张文?功给按住了:“都是村里?人,你干啥那么会说话?阿香表妹就是这么被你骗走的!”
张文?功:“……”
人一多,话也更多了,不知不觉外面就有了亮色。
吃过早饭,萧穆带着萧缜、佟穗去了定鼎门外韩宗平的大帐。
韩保、冯籍、鲁恭、罗霄、齐恒等将领都在,唯独少?了两位先?生?与范钊。
冯籍对萧穆解释道:“今日大将军要在城外罗列窦维昌等奸臣的罪状,两位先?生?去知会文?武百官了,也好做个见证。”
萧穆了然,带着孙子孙媳站到?一旁。
城内,魏琦、宋澜先?派人将洛城剩余的文?武百官、世家族老都“请”到?了皇城之外,这些人,有的是不肯与窦国舅同流合污奈何又斗不过窦国舅的,有的是虽然明哲保身但并没有犯下伤天害理之事的官员,也有的是可能效忠窦国舅但暂且还没被发现的。
无论官阶高低,总之洛城内的官员都被叫过来了。
魏琦说了些场面话,然后把这些人带到?乾元殿,这里?有先?帝的棺木,有窦皇后、小皇帝的尸首,有被绑起来的范钊,也有见证了“窦皇后捂死小皇帝”的那几个宫女太监。
魏琦满面悲痛地道:“窦国舅口口声声称先?帝只是卧病在床不能理政,可诸位上前看?看?,先?帝的龙体都变干了!”
众官员有的扑通跪在地上恸哭起来,有的被魏琦、宋澜硬扶着靠近龙棺,然后心?情复杂地跪在地上,跟着哭了起来。
魏琦再让范钊交待昨晚小皇帝是怎么遇害的。
范钊骂骂咧咧地说了,咬定是窦皇后害死的小皇帝。
那些太监宫女们纷纷为他?作证。
官员里?面渐渐有了为范钊开脱的声音,先?后列举他?们知晓的窦氏兄妹的罪状。
既然范钊无罪,魏琦就让人为他?松了绑,然后命人为小皇帝收殓,与先?帝的棺椁一起抬去城外。
在众官员的见证下,韩宗平厉声罗列窦国舅等奸臣数十条罪状,奸臣全部斩首,其家人或斩首或发配,家产全部充公。
该死的死了,而大周朝已经没有了可以继位的皇嗣。
国不可一日无主,又有韩宗平带来的十几万大军守在洛城之外,无需魏琦宋澜再暗示什么,洛城的文?武百官们便齐齐跪在韩宗平面前,请求韩宗平称帝开国,以平定天下祸乱,护黎民?百姓安稳。
韩宗平不想做皇帝,不想做那个断送大周江山基业的人!
众文?臣便跪在他?面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仿佛韩宗平不称帝,便要成为让天下重新陷入连绵战乱的大罪人。
“将军,您就称帝吧,不然再出一个窦国舅,将士们的血岂不是白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