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穗一边被这甜言蜜语夸得脸热, 一边嘀咕道:“说得好像你见过宫里的娘娘似的。”
萧缜:“没见过,但宫里的娘娘也都是民?间选上去的, 这几年是没条件,不然你肯定?要被姓刘的送过去。”
佟穗懒得听他胡扯,叫他把衣裳拿过来。
穿好了,佟穗先收起那匹没怎么动的粉绸,再去检查给两人当了一晚褥子?的红绸,就见夫妻俩滚过的地方到处都是褶皱,就跟被暴风雨摧残过的苞谷秧一样叫人看了又气又心疼。
萧缜:“把这段剪下来,洗洗晚上继续用,反正?已经没法做衣裳了。”
佟穗打了他一下。
朔州城里太平了,佟穗这帮人各有各的忙,她?与萧缜也只是晚上黏在一块儿,白天?她?跟着老爷子?在朔州知府衙门里带着一帮子?文官算账,萧缜几兄弟在城外坐镇军营。朔州新接收的十一万降兵,除了要分出?两万驻守朔州各关隘与县城,剩下的九万会并入三路大军,右路军这边一下子?就多了三万新兵。
三万新军分成五个卫所?,萧缜就得选出?五个新的指挥来。
齐云是其中之一,萧涉、佟贵也占了两个位置,剩下两个,萧缜分别给了潘勇以及齐云举荐的一位舞狮行师兄。
齐恒、齐凌被分到左路军、中路军了,先忙平县那边分地的事,最后?再跟着大军南下。
萧缜把人选报给老爷子?,佟穗在旁边瞧见,问:“五弟跟我二哥会不会太年轻了?”
萧缜道:“五弟十九,虽然年轻却足够听话,适合做冲锋的猛将,阿贵二十一,跟文功同年,本来就心细,经过这一年的历练也可以试试指挥了。”
老爷子?打趣小夫妻:“阿满是怕你任人唯亲。”
萧缜看向佟穗:“真?能?任人唯亲的话,我会调你去我那边做事。”
佟穗飞了他一记眼刀,老爷子?还?在呢!
萧穆笑笑,跟孙子?说正?事:“将军说了,十二那日?他要启程去大同,让你我随行。”
老爷子?口中的“将军”,自然是指韩宗平。
萧缜:“那边都带谁?”
萧穆:“韩公子?、范将军与罗小将军,两位先生继续处理?朔州政务,冯、鲁两位将军镇守大营。”
萧缜:“带多少兵马?”
萧穆:“三千骑兵。”
萧缜:“知道了。”
夜里,夫妻两个在被窝里说悄悄话。
佟穗:“将军还?真?是信任赵总兵,只带三千骑兵跟随,就不怕那边做什?么手?脚?”
萧缜:“他们二人联手?抵御胡敌二十多年了,交情非同寻常吧,况且将军在蓟州有十万亲信大军,这边也有冯籍、鲁恭两位大将掌管二十多万兵马,赵总兵便是有歹心也不敢轻举妄动。”
佟穗:“将军就是厉害,离开蓟州时只带了五万将士,转眼又凑足了二十多万的大军,我算是明白祖父当初为何一直坚持暂管七县了,真?冒然称王的话,就算咱们行仁义之事,最多跟齐家一样被将军纳入麾下,还?不如一开始就老老实实恪守本分。”
萧缜:“祖父从来也没有称王的野心,卫县安稳咱们自家人才能?安稳,七县合兵才能?震慑周边的反王,绕来绕去最终都是为了活命,直到投靠将军,祖父才是为了他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抱负。你想想,家里一直都是世袭的千户,在祖父这里断了的,哪怕错不在祖父,他心里也不好受。”
佟穗:“现在好了,祖父是右将军了,就连你们兄弟也成了指挥,都比千户厉害。”
萧缜摸摸她?的脸:“现在这些军衔也都是虚的,等将军当了皇帝,那时候封的才算数。”
佟穗震惊地从他怀里抬起头?。
萧缜笑着将她?按下来:“你想想,先帝已经死了,宫里只有个周岁大的皇子?,稍微染个风寒就能?夭折,即便咱们打过去的时候小皇子?还?活着,也会有人让他‘染风寒’的,到那时,将军不做皇帝谁做?这跟宋先生他们逼着韩将军发兵除奸是一个道理?。”
佟穗久久无言。
韩宗平是忠正?之人,可真?依着他的性子?让他“奉诏”进京,他只会成为奸臣窦国舅谋害的另一个忠臣,所?以宋澜、魏琦阻拦他是对的。
等韩宗平打到朝廷杀了窦国舅等奸臣,就算他要扶植一个周岁大的小皇帝,跟着他打下北地江山的文臣武将们愿意吗?攻下一个州城将士们还?要论功行赏呢,占了都城就等于占了北地大大小小所?有的州县,功臣们肯定?盼望更丰厚的赏赐,指望一个周岁小皇帝为大家做主?
小皇帝不但不会,说不定?还?会被另一个奸臣掌控。
所?以,让小皇帝“染风寒”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小皇帝可怜吗?
就因?为皇家无能?,这几年天?底下冤死了多少无辜百姓,凭什?么百姓们可以一批批死去,皇家的一个小儿就必须好好地活着?
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皇家血脉,佟穗生不出?多少同情,这也不是她?与萧缜能?搀和的事,萧家只是韩宗平身边的一个初露峥嵘的小小将门之家罢了,让小皇帝“染风寒”这等大事,自有其他更忠心韩宗平的文臣武将抢着去做。
五月十二这日?一早,萧穆、萧缜跟着韩宗平出?发了,大同离朔州有三百里地,除非韩宗平一行人像萧延回卫县那般不停地换马狂奔,不然这一来一去就得四五日?。
老爷子?一走,宋澜代替他接管了各县分地之事。
因?为宋澜与佟穗本就有师生的情分,老爷子?叫佟穗尽管安心留在官署,不必有任何顾虑。
这是重逢之后?,宋澜第一次有机会单独与佟穗相处。
官署的门自然是开着的,外面也有丫鬟小厮当差,包括佟穗带来的四个近卫。
宋澜看过佟穗递来的一本田册,赞许道:“一年不见,阿满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不但能?在战场上杀敌立功,处理?这些政务也得心应手?。”
佟穗谦道:“我们刚代管卫县的时候,祖父也不知道哪些文吏可用,这才叫我过去帮忙,全是他老人家教?得细心,我才能?学出?些样子?。”
宋澜:“朽木难雕,孺子?可教?,还?是阿满你聪慧过人,右将军才能?因?材施教?。”
佟穗笑道:“那也是因?为我先跟着先生读了几年书,才会比寻常夫子?教?出?来的子?弟聪慧几分。”
宋澜被逗得笑出?了声:“你这孩子?,聪慧更胜从前,性子?也比从前活泼了。”
又有小吏送了一批账簿过来。
佟穗坐在主案右下首的桌子?旁,细细核查。
宋澜瞧着这姑娘认真?专注的眉眼,暗暗点头?。
这时,有小厮来报:“宋大人,令公子?来了,说是有事求见。”
宋澜再看佟穗,见佟穗神色如常,且并非故作平静的模样,在心里叹口气,命人去带儿子?过来。
但宋澜也离开了这边,去院门口等着儿子?。
宋知时提了一个食盒,见到门前的父亲,心虚道:“父亲,您怎么出?来了?”
宋澜指指那食盒:“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事?”
宋知时:“……最近您公务繁忙,早出?晚归的,我特意叫人煮了绿豆汤,为您清热解暑。”
宋澜接过食盒:“行,汤我收下了,你回去吧。”
宋知时看向官署里面。
宋澜冷声道:“是不是非要二太太吩咐侍卫把你打出?去?”
宋知时这才注意到院子?里还?站着几个威风凛凛的侍卫,自知没了机会,不得不离去。
宋澜盯着儿子?走远,刚要进去,就见魏琦来了。
魏琦先是撞见了怅然若失的宋知时,再瞧见提着食盒站在门口的宋澜,立即猜到了七八分,低声打趣宋澜:“贤侄还?没死心吗?”
宋澜板着脸道:“非礼勿言,你来做何?”
魏琦:“早就听闻二太太贤名,今日?特来拜会。”
宋澜:“她?一个小姑娘,你莫要欺负人。”
魏琦:“我岂是那等无礼之人?”
宋澜这才带他进去了。
佟穗认出?魏琦,起身行礼。
魏琦与宋澜一样都是书生做派,瞧着要年轻几岁,但也年近四十,蓄了胡须。
他与佟穗寒暄几句,便坐在对面的桌案后?帮忙了,只在佟穗与宋澜说话时摸着胡子?侧耳倾听。
忙了半个时辰,魏琦要告辞了。
佟穗跟着宋澜去送。
随着魏琦走开几步,佟穗忽然注意到魏琦左脚的鞋底有条半指来长的裂缝,再看那鞋后?跟的位置,也是磨得很厉害了。
她?诧异地看向宋澜。
宋澜则是因?为佟穗的视线才注意到的,往回走的时候,他对佟穗解释道:“魏先生家中颇有些产业,只是魏家家风节俭,将军平时赏赐他绫罗绸缎他也从来不穿,始终粗茶淡饭。”
佟穗:“那鞋子?的事,不用提醒他吗?”
宋澜:“也许他自己知道,舍不得扔而已,提醒了他还?要嫌我多事。”
佟穗默然。
可她?忍不住想,会不会是魏琦身边没带女眷照顾,别人也都是宋澜那么想的,才没有提醒?
朴素是美德,就怕哪天?鞋子?当众断了,既碍于行,又损了体面。
黄昏时分,佟贵来接妹妹回家。
佟穗想了想,交代了二哥一件差事。
魏琦吃完晚饭,正?要溜达一圈消食时,门房来报,说有位自称佟贵的人求见。
萧家那边一共就两个姓佟的人,魏琦都打听过了,意外地挑挑眉,叫人请佟贵进来。
佟贵很敬重宋澜、魏琦这样的读书人,行过礼后?,道:“在下是受了妹妹所?托来的,今日?先生去官署帮忙时,妹妹无意中瞧见先生的鞋底破了,她?怕先生公务繁忙无暇顾及这种琐事,便叫我去买了一双布鞋赠与先生,唐突之处还?请先生勿怪。”
魏琦:“……”
他瞅瞅佟贵从怀里取出?的一双黑面布鞋,再抬起自己的脚查看,果然发现一只鞋底裂了。
魏琦失笑:“幸好二太太提醒,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出?多久的丑。”
佟贵:“先生深受将军倚重却简朴如初,只会让我等更加敬重,先生不嫌弃的话,还?请试试这鞋合不合脚。”
魏琦便坐到旁边的台阶上,换了新鞋,走几步感受一番,更加惊讶:“二太太好眼力,这鞋我穿着竟刚刚好。”
佟贵笑道:“妹妹从小就眼睛好使,又经常给我们叔侄做鞋,别人穿什?么尺寸的衣裳鞋袜她?一眼便能?心里有数。”
魏琦颔首,回礼道:“还?请小将军代我向二太太转达谢意。”
佟贵给魏琦送完鞋就回来了。
佟穗人在东院, 老爷子与萧缜一走?,萧守义、萧野等两代爷们为了避嫌,都宿在了军营, 晚上并不会回来, 佟穗干脆便在外祖父表妹这边用饭, 吃完再回去。
佟贵过来后, 听?妹妹叫丫鬟摆饭, 惊讶道:“你们还没吃?”
佟穗笑道:“二哥辛苦一日还要为我跑腿, 我当然要等二哥一起?了。”
佟贵一边洗手?一边道?:“你是该等我, 可不能让外祖父舅父一起?等啊。”
周景春:“自家人就别客气了, 鞋子送得?如何?”
佟贵:“魏先生还挺爽快, 试着觉得?合适就收了, 叫我向阿满转达谢意。”
周景春点点头:“那就好,就怕魏先生恼羞成怒, 或是怀疑咱们?想?拉拢人心,坚决不收, 阿满这事办得?还是有些欠考虑了。”
佟穗:“我没想?那么多, 就是敬佩魏先生的节俭, 二爷挣了军功还会乱花银子呢, 人家魏先生既有家境又受韩将军的重用, 依然粗茶淡饭的。再说了,我让二哥买的是最寻常的布鞋,最多花个二三十文?, 这样他都要怀疑我别有居心的话,便是他小人之心, 我再也不理他就是。”
佟贵道?:“魏先生发现鞋底裂了还笑呢,不像是气量狭窄的。”
周桂:“咱们?年轻人做事更多的是率性而为, 祖父经历过的事情多,想?得?就多一些。”
周元白笑道?:“率性有率性的好,多虑有多虑的好,结怨结善有时候也要看缘分,就说我们?做郎中的,同样的病情,在张三面前?说了实?话,人家怀疑我们?故意吓唬人好多赚诊金,回头在李四面前?把?病情说轻了,人家又怀疑我们?医术不精糊弄人。”
周景春:“病摆在那,为医者只?需实?话实?说,官场上那些门道?却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人心复杂啊。”
周桂:“不管多复杂,咱们?问心无愧就好,对了姐姐,你刚刚说姐夫乱花银子是怎么回事?”
佟穗:“……”
佟贵瞥眼妹妹的红脸,笑:“这还用问,文?功都知道?给你买首饰,二爷肯定比他更会哄人。”
姐妹俩一起?瞪了过去。
饭后,佟贵送妹妹回西院,分别前?,佟穗低声问哥哥:“二爷不在,军营里如何?”
佟贵想?了想?,道?:“大军休整,每日清晨、傍晚凉快的时候各操练一个时辰,其他时候都休息,千户以下的士兵们?只?能待在自己的营里不得?乱跑,但大家管得?住腿管不住嘴,总有些刺头喜欢闹事。”
佟穗:“闹什么?”
佟贵:“咱们?打朔州打得?顺利,最初那四万士兵就有得?意的,喜欢嘲笑朔州降兵都是窝囊废,声音传到?蓟州兵那边去,也有蓟州兵嘲笑回来,说那四万兵全靠跟在老爷子、二爷身?后捡便宜,跟降兵们?是半斤八两?,一样货色。哎,乱着呢,闹急眼打起?来的两?边都拉去打顿板子,只?是过过嘴瘾的,我们?在他们?老老实?实?,我们?才转身?,他们?就继续较劲。”
佟穗:“这么说,事端大多都是七县旧兵挑起?来的,二叔、四爷他们?没管?”
佟贵:“怎么管啊,都是自己人,自己人跟外人叫板,咱们?把?自己人骂一顿,既显得?咱们?窝囊怕事,又会寒了自家兵的心,只?能装不知道?,蓟州兵那边同样没管。你也不用担心,四爷说了,军营里这种?嘴仗太常见了,不打起?来就行。”
佟穗:“二爷他们?没走?的时候,这种?事也常见?”
佟贵:“那倒没有,二爷什么气势啊,他只?要在军营里,咱们?这边的旧兵都老老实?实?的,人蓟州兵也服气二爷跟老爷子。”
第二日,佟穗去官署之前?,先骑马出城,去了右路军的军营。
萧守义、萧野、齐云等人正在带着各卫所的士兵操练,一排排青壮兵,练起?来还是很认真?的,尤其是七县的四万旧兵,早就被萧家众将磨光了骨子里的懒劲儿。
佟穗骑着马,沿着外圈慢慢地巡视过去。
萧野跑过来:“二嫂,你怎么出来了?”
佟穗冷眼看他:“带你的兵去。”
萧野瞧出二嫂似乎生气了,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只?好跑了回去。
到?了齐云、佟贵、萧涉等人率领的三万降兵新军这边,佟穗立即看出了区别,降兵们?因为投降本来就自觉低人一等,再加上施家、齐家的练兵之法不如萧家,降兵们?无论招式精准还是操练的士气都不如萧家的四万旧军。
士气这东西,在一两?个人身?上还看不明显,到?了几十人几百人甚至几万人,士气高不高,便如地里的庄稼,哪片长得?茂盛哪片稀疏,一目了然。
庄稼需要有经验的农人照料打理,士兵们?也需要有经验的将军来带。
萧守义、萧野这帮人操练士兵的本事绰绰有余,当初七县都面临着反王李纲大军的威胁,七县士兵求生的心是一样的,无需特意激励士气就凝聚起?来了,彼此之间也没有内斗。如今萧家既是韩宗平麾下的新军,又接受了三万投降的新新军,七万多士兵们?的经历心情不同,自会生出矛盾。
佟穗停在萧涉旁边。
萧涉刚刚瞧见四哥被二嫂训了一顿,愣是没敢跟二嫂打招呼,继续监督自己这边的兵。
佟穗朝齐云、佟贵、潘勇与另一位指挥江天阔招招手?。
很快,五位指挥一起?站到?了佟穗的马前?。
佟穗低声交代一番,然后,她带着萧涉来到?新旧军中间的位置,右臂高举。
旧军前?排都认得?二太太,最先停下操练,同样的动作浪潮一般往后蔓延,旁边三万新军见了,也跟着迅速站好。
佟穗看向萧涉。
萧涉立即吼道?:“二太太问,七县的四万旧军,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比新来的三万兄弟能打?”
旧军里回了些七嘴八舌的“是”,毕竟有人骄傲,也有人稳重。
萧涉:“声音太小,听?不见,一起?说!”
旧军上方便传来整整齐齐的“是”。
萧涉再朝新军那一侧问:“新来的三万兄弟们?,你们?觉得?自己比七县的兄弟们?差吗?”
三万新军异口同声:“不差!”
萧涉:“光说没用,二太太会从旧军、新军的名册里分别选出一百人,只?看名字随便选的,你们?这一百人摔跤打一场、弓箭比一场,如果每一场都胜负悬殊,就证明一边明显比另一边强,如果只?是几场输赢的差距,便证明咱们?七万兄弟是同等水平,这种?比法,大家服不服?”
“服!”
萧涉:“各卫所指挥,拿名册来!”
新军有五位指挥,旧军有七个步兵指挥,其中萧延不在,但他安排了一人代为练兵。
萧守义最先拿着名册站在了佟穗马前?。
佟穗用眼神表达了不能下马给长辈行礼的歉意,萧守义笑笑,要把?名册递给侄媳妇。
佟穗道?:“我不看,二叔帮我翻页吧。”
她随意挑人的办法,便是只?报页数与行列,杜绝了她选熟人偏帮旧军的可能。
旧军每个卫所都挑了十五人左右,新军每个卫所二十个,刚刚好。
被选中的两?百人陆续站到?了前?面,新旧军里都有高矮胖瘦的差别,光看身?形哪一边都不占明显便宜。
第一场比试弓箭,因为都是自己射自己的,不太受旁人影响,最后旧军一共有三十二人射中箭靶中间两?圈,新军有二十四人。
第二场比试摔跤,旧军赢了五十六场,新军赢了四十四场,另有六场打平。
一开始旧军遥遥领先,但越到?后面新军那边就拼得?越狠,非得?躺在地上爬不起?来才肯认输。
佟穗看向这两?百人:“摔跤比试输了的,都躺下。”
众人面面相觑,但还是照做了。
佟穗再道?:“如果刚刚那是一场血战,倒下便是死了,旧军出兵一百只?活了五十六人,新军出兵一百还活着四十四人,你们?说,这样的结果胜负明显,还是两?败俱伤?”
摔得?衣衫狼狈鼻青脸肿的一百新兵看向同样狼狈的一百旧兵,大家都沉默了。
佟穗:“回答我!”
两?百人这才齐声道?:“两?败俱伤!”
佟穗扫视一圈,目光落在了早在比试之初就闻讯而来的鲁恭、冯籍两?位大将身?上。
她下马,走?到?二人面前?,拱手?道?:“禀二位将军,无论七县将士还是朔州一战的降兵将士,一年前?大多都还是普通民间百姓,被李纲、施毅二反王煽动着打了几场自相残杀的小仗,胜者生骄败者不服,今日趁此机会,我想?请二位将军选出一百蓟州将士指教我等民兵,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战场精锐。”
鲁恭看向冯籍。
冯籍有些犹豫,就在此时,佟贵扯着嗓子问右路军的七万将士:“你们?不是喜欢吹牛吗,不是都觉得?自己很厉害吗,现在让你们?跟蓟州过来的兄弟们?比试,你们?敢不敢上?”
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壮,脸面比命还重要,不敢说能打赢,打还不敢了?
“敢!”
萧野几个反应过来,排到?佟穗身?后,齐声向两?位大将军请命。
冯籍见了,笑道?:“也罢,那就切磋一场吧,不过现在大家都是韩将军麾下,不必分得?那么清楚。”
佟穗问:“冯将军可曾见过地里的庄稼?”
冯籍点头。
佟穗:“那如果您看到?两?片麦田,其中一片麦子长得?茂密油绿,随便一把?都有膝盖那么高,另一片却稀稀疏疏才出土,您会认为是这同一个农户家的麦子吗?”
她的个头才到?冯籍胸口,却仰着脸与冯籍对视着,黑眸清亮,不卑不亢。
冯籍细细品味了一番小姑娘的话,摸着胡子朝鲁恭赞道?:“二太太妙喻啊,倒是我想?左了,好,我这就点出一百兵,也请二太太再重新选兵吧。”
佟穗:“除了一百兵,不如再选五十位百户、二十位千户、五位指挥?”
冯籍笑:“甚好甚好,要不要再选一位大将啊?”
佟穗忙道?不敢。
冯籍派人去点兵了,佟穗则在右路军里重新选出一百人,四万旧军出六十,三万新军出四十,可谓一视同仁。百户、千户、指挥也都是有新有旧。
小兵们?这场的比试,蓟州兵果然不负盛名,右路军的一百人只?有十一个赢了。
五十个百户的比试,右路军只?赢了四个。
二十位千户的比试,右路军赢了八个。
五位指挥的比试,右路军……赢了三个。
显而易见,右路军有武艺足够优秀的将领,差的只?是手?下的兵。
那还斗什么嘴逞什么能呢?把?力气都用在操练上吧!
佟穗离开军营的时候, 让各位指挥给手下的兵带去一句话。
“二十四万大军都是韩将军地里的麦苗,现在蓟州地里长出来的麦苗最壮,你们是想继续当矮人一截的差苗, 还?是一路追上去, 到秋收时给韩将军结出一样的麦穗?”
右路军的七万将士基本都是民兵, 北地的百姓哪个?又没见过麦子?
农户靠田地吃饭, 庄稼侍弄得差除了自家欠收, 还?要被村里乡亲们笑话的!
之前民兵里面还?分七县旧军、朔州降兵的派系, 现在不用?分了, 大家都是差苗, 一起在蓟州兵面前丢了人, 反正?脸已经丢了, 接下来就使劲儿?追吧,争取下次打仗时把?面子赢回来!
再看蓟州兵这边, 虽然他们是赢了,可指挥间的较量他们输给了右路军啊, 打胜仗既要靠士兵们拼命又要靠将领们指挥, 右路军的萧老将军与萧二爷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 谁敢保证下次打仗的时候, 自己这边的战功一定会比民兵高?
既然民兵们不再吹牛挑衅, 本就被韩宗平训练得军纪严明的蓟州兵也?都专心操练起来,对他们这边新来的降兵们也?不再轻视嘲弄。
各路指挥都在观察手下的兵,黄昏时分, 便有人将大军中?的变化报给了冯籍、鲁恭两位大将。
冯籍对鲁恭道:“我还?以为那边那要乱到萧老祖孙俩回来,没想到二太太安排了两番比试就给化解了。”
大家都是韩总兵手下的将军, 可萧穆是新来的,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情, 他们便犯不着?主动帮萧穆解决自家军营的麻烦。再说了,现在是蓟州兵强,萧家兵虽弱却刚立了大功,他们冒然去指点,很容易被萧家的儿?郎们误会成嫉妒或挑衅。
鲁恭道:“萧三萧四那几个?儿?郎年轻气盛,平时只服萧老与萧二,其?他人就算看出新旧兵之间的矛盾,一来想不到解决之策,二来可能无法说服萧三等人配合,二太太能让萧家叔侄两代人都听?她的,确实有本事。”
冯籍:“有本事的人未必有胆量,我更欣赏她敢出头揽这烂摊子,不光安排了萧家的右路军,还?敢来安排我,你可都看见了,咱们这边有几个?年轻小将敢那样跟我说话?我当时真想逗逗她,看看如果我不答应,她会如何。”
鲁恭:“右路军都把?气势喊出来了,你不答应便是怯战,根本没得选。”
冯籍笑道:“我一开始还?真有点犹豫,怕那边输不起恨上咱们蓟州兵,影响大军军心,现在看来,她这法子倒是把?二十四万大军的士气都提起来了。”
鲁恭眼里也?是笑:“麦苗这个?比喻好啊,管它好苗赖苗,都是将军地里的苗,自家人就别分什么新旧了,只比谁长得更壮就行。”
萧家这边,傍晚萧野、萧涉、乔家兄弟都回来了,得知二嫂在东院,四兄弟也?不客气,跑来东院蹭饭。
佟贵也?在。
萧野问他:“二嫂请冯将军选一百兵比试的时候,你配合得那么快,是不是二嫂提前跟你通过气了?”
佟贵解释道:“昨晚她问我营里的情况,我就如实说呗,七县的兵马两头都嚣张,你们也?知道。今早阿满一去,再玩了那么一出,我就猜到她要借蓟州兵挫咱们七县兵的傲气,可不就得配合配合。”
萧野酸溜溜地看向佟穗:“二嫂怎么不找我打听?,不然哪轮到阿贵出风头。”
乔长顺:“就是,老五至少还?吼了几嗓子。”
萧涉骄傲挺胸,兄弟里面他嗓门最大!
佟穗:“你们都不回家,我只能逮着?二哥问了,幸好还?有二哥可问,不然都不知道营里乱成了那样。”
萧野摸鼻子:“我们知错了,以后有啥事都先?告诉二嫂。”
乔长顺狡猾地转移话题:“二嫂快给我们说说,你是怎么想到那个?法子的,真高明啊,现在那些兵可老实了。”
连周景春父子、周桂兄妹也?都看向佟穗。
佟穗:“去年村里接收流民,当时新老村民就像现在的降兵旧兵,老村民怕新村民偷东西,新村民不高兴被老村民当成贼提防,正?好祖父要练兵防范囚龙岭,孙叔编了个?朝廷还?要征兵的托梦由头,村里的男丁们怕死,都来跟着?练武,练着?练着?哪还?有空分新旧?”
“那我就学?祖父,先?让咱们这边的新旧兵承认他们是半斤八两,再用?蓟州兵羞辱他们一顿,都是人家手下败将,心不就齐了?但右路军跟蓟州兵也?是一家,军心也?不能散,我便称大家都是韩将军家里的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