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日上三竿,浴桶里的水已经凉透了,南衣迷迷糊糊感觉到身下的凉意,才悠悠转醒。她刚想起身,一抬眼猛地看到谢却山就站在浴桶前。
她连忙钻回去,恐惧地看着谢却山。
谢却山的语气平静却又阴森:“你怎么敢回来的?”
南衣还想开口狡辩,但是谢却山已经抽出了袖中的匕首。
“你觉得我不敢杀你吗?”
一道寒光闪过,匕首抹过她的脖颈,南衣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哽在喉间,再也说不出口。浴桶里的水被鲜血染得通红……
第29章 求生机
南衣猛地惊醒,这才真的醒了过来。摸摸脖子,毫无异样,看看身下,还是那桶凉透了的水,并无任何血色。
南衣这才确定,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但无事发生,不就说明谢却山放过她了吗?南衣看着身上的瘀青,若有所思……其实昨晚的黑衣人,下手都不算重。
也许,谢却山只是想惩罚她一下?南衣胡乱猜测着,但心中渐渐明晰,自己应该是逃过一劫了。
她起身更衣,思索片刻后,决定去找谢穗安。
谢穗安被软禁在房中,整个人蔫了吧唧地躺在床上。
“六妹妹。”
听到南衣的声音,谢穗安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她昨晚跟自己亲娘已经吵得不想吵了,她跟陆锦绣说家国大义,陆锦绣跟她说你翅膀硬了,她跟陆锦绣说三叔高义,陆锦绣却说你一个女孩子家不安分守己以后要嫁不出去。
实在牛头不对马嘴,难以沟通。
这会总算来了个自己人,谢穗安人都精神起来了,急切地握着南衣的手。
“嫂嫂,外面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
南衣经常觉得,比起谢却山的不动声色,谢穗安的喜怒太过写在脸上,脑子又是一根筋,有时候给人一种过家家的错觉,但她的武功实在是高超,一颗心又太过赤诚,即便沥都府变成战场,你都毫不怀疑谢穗安会策马持枪冲在第一个。
“小六,你别急,你同我详细讲讲。”南衣想套点话,谢穗安虽然被关在房间里,但她的情报应当不会断。
“完颜骏——就是昨天带着令福帝姬入城的那个岐人,他是大岐丞相韩先旺的亲弟弟,可以说是韩先旺最信任的人。他这次来沥都府,其实是为了船舶司——这么说吧,沥都府被岐人还算和平地占领,他们想用怀柔政策收服知府、结交我们谢家,都是为了船舶司。”
“他们想要龙骨船?”
“对。”
南衣这会儿才想明白,鹘沙唱白脸,对沥都府上下施压,手段铁血残暴,引发民愤,文人口诛笔伐,船舶司罢工拒绝造船,汉人与岐人的关系恶化到极点。
而这时候完颜骏入城唱红脸,他只要稍稍施恩,就显得岐人宽厚大度,又有令福帝姬在身侧,便更能收买人心。
而三叔,就是岐人手上的一枚棋子,折磨他能激起众人愤怒,放过他能让众人感恩戴德,几番来回,岐人便能轻而易举换取一些利于他们的条件。
谢穗安眉目沉重地道:“所以三叔必须救回来,否则船舶司会受岐人掣肘,最后不得已妥协为他们造船。”
“小六,你被关在房中,这些是怎么知道的?”
“嫂嫂,你还记得花朝阁宴上看到的那个歌姬吗?她叫长嫣,是我在秉烛司之中的联络人,这些信息都是她传递给我的。旁人我不敢说,但长嫣一定不会是内奸,我们的行动,她亦能帮衬一二。”
南衣点点头,那歌姬果然也是秉烛司的,她没有猜错。知道谢穗安在外头还有可靠的帮手,她心中也稍稍有了底。
她得帮谢穗安救出三叔,这样谢穗安才能腾出手来帮她。
南衣把谢穗安拉到书桌前,要她帮自己磨墨。她就着自己的记忆,画出了半幅城防图。
她的天赋便在于过目不忘,即便昨晚只是匆匆在暗中看了一眼,但所看到的部分,她都记下了。
虽然南衣的画技极其蹩脚,不过谢穗安对沥都府十分熟悉,稍稍理解一番,就能看懂南衣在画什么。
谢穗安十分惊讶:“嫂嫂,你是怎么拿到城防图的?”
“剩下还有一半,我想办法去谢却山那里偷看来。不过这个任务完成之后,我要六妹妹帮我做一件事。”
“嫂嫂尽管说。”
“沥都府本不是我要停留的地方,只是没想到谢大哥忽然病逝,一切的计划都被打乱了。我本是金陵秉烛司的一员,我需要回金陵,但我如今被困在谢家……”
南衣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去金陵的。
她之前初生牛犊不怕虎,还大言不惭地要北上去找章月回,但经过这一番番的波折,她才看清了以自己微薄的力量,根本无法对抗这个世道。
她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先安身,再慢慢寻找章月回,而新朝廷所在的金陵一定是当下最安全的地方。
谢穗安稍稍沉思,便一口应承下来:“这不难,谢家如今都是妇人,只要瞒过谢却山的眼睛就行了,我会办妥此事的。”
“还有,我的身份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包括长嫣。”
午后,南衣便去敲了谢却山的门。
为了防止他动杀心,这次她是从正门进去的,她得让谢家人看到,她去找了谢却山,如果她横死了,那一定就是谢却山做的。
谢却山开了门,午后的阳光倾泻在他身上。他也不邀请南衣进去,也不着急开口,就这么看着她。
看到他这番模样,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南衣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加确定了——他不会杀她。
南衣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你给我看一眼城防图,我让你再揍一顿,今天晚上,我绝对不跑。”
尽管对她的所有行为都了如指掌,但这番话还是让谢却山稍稍错愕了一下。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为什么?”
“秉烛司中人极其擅长隐藏,用各种不同的身份伪装成普通人藏在沥都府里,正好谢小六说秉烛司的内应正在谋划救三叔,所以我得帮他们偷城防图,他们才会尽快开始行动,这不就能帮公子您逼出他们,将他们一网打尽吗!”
南衣说得煞有其事,满脸写着为您办事的忠心。
谢却山笑:“你在教我做事?”
南衣怯了一下,语气弱了下去:“我没有……我怕公子不信任我,我这才着急向公子表达忠心。”
“我若不信任你,怎么会让你活到现在?”
呵,他怕是从来都没信过她吧,只是自信她的把戏威胁不到他而已。他就是一个喜欢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喜欢看人上蹿下跳的疯子。
脸上还是挤出笑容:“多谢公子的信任!既然公子信任我,那是不是不用揍我了,直接给我看一眼城防图呗?”
“你是在让我做你的共谋?”
……左右怎么说都是不对,他到底要怎么样?!
南衣讪笑:“小人不敢。”
谢却山煞有其事地道:“偷看只能是你的个人行为,若是被发现了,就要接受惩罚,否则我就成了你的共谋,这会给我带来麻烦。”
南衣咬牙切齿:“那今晚还是老地方?”
谢却山如沐春风地点点头。
是夜,万籁俱寂。
南衣独自一人轻车熟路地来到那条暗巷之中。她看起来有点臃肿,前胸后背、膝盖、手臂处都绑了厚厚的软垫,为的就是一会挨揍的时候能少吃点力。
但暗巷之中却没有人。南衣左等右等,等得都有些困惑了,难道是谢却山只是在戏弄她?
忽然,黑暗中传来破空之声,南衣警惕地抬头,一支流矢擦着她的耳边射过,钉入地中。
南衣瞪大了眼睛,连忙警惕地贴墙,下一秒,漫天的飞箭就朝暗巷射了过来。
这哪里是挨揍,这是要她命啊!
——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南衣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跑。
她身上绑着各种软垫,极大地限制了她的动作,她不得不一边跑一边扔掉身上的累赘。
……又是一夜猫追老鼠的游戏,凶险升级。
第30章 共谋划
第二日凌晨,天幕还阴沉着,东方才将将亮,南衣筋疲力尽地回到望雪坞,连着两夜如此折腾,浑身都好似散架了一般。
谢却山坐在房中等她,见她进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再不回来,鸡都要打鸣了。”
南衣累得顾不上行礼,直接端起水壶咣咣灌水,终于恢复了一些说话的力气,满脸怨气地看向谢却山。
“你是要弄死我吗?”
“你不是也没死吗?”
南衣咬牙切齿地将一支箭头扔到谢却山身上。逃到最后的时候她才想起来捡一枚箭头观察一下,果然,箭头是钝的。如果她早些发现,就站在原地任他们射好了。
“我要被你折腾死了。”
南衣几乎是扑到榻上的,像死人一样直挺挺地躺着,全然忘了要在谢却山面前做小伏低。当她确定他不会杀她的时候,她就会露出未经驯化的放肆,一分力气都不会多出去。
谢却山从袖中掏出一卷羊皮纸,敲了下南衣的脑袋。
“不想看了?”
南衣艰难地爬回起来。
“看!”
谢却山展开城防图,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收了回去。
“你还真就给我看一眼啊?!”
“我素来言而有信。”
南衣无语地倒了回去,懒得再搭理谢却山。
谢却山起身离开:“谢小六订好计划后,来告诉我。”
南衣心里腹诽:“我如实告诉你就有鬼了。”但嘴上还是乖巧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谢却山已经走到门口了,仿佛能看穿她似的,又回头看了南衣一眼。
“若是被我发现你在说谎,你就死定了。”
南衣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得想个办法,对谢却山说的又是实话,又能保谢穗安顺利行动。
拿到了完整的城防图后,谢穗安有点傻眼了。岐人布置在城墙上的兵力远超出她的想象。
“这怎么杀得进去……”谢穗安苦恼地挠挠脑袋。
南衣差点失声叫出来:“你原来的计划就是杀进去?”
“对啊。”谢穗安回答得理所当然。
南衣以为谢穗安早就有了高明的后招,只要城防图一到位,就能立刻开始行动,没想到谢穗安一如既往地贯彻了她的莽夫性子。
她的计划就是拿城防图,找出岐人守卫的疏漏之处然后杀进去,事到临头才发现有多难。
谢铸就悬在城头最显眼的位置,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营救他,城墙是必争之地。岐人就等着大鱼咬钩呢,自然在城墙上守得滴水不漏,几乎找不出一点死角。
由于内奸还未除,除了长嫣,谢穗安不敢调用秉烛司其他人手,可要真的单枪匹马对抗城墙上的伏兵,难如登天。可就算是集结秉烛司的死士硬碰硬,也未必有胜算。
谢穗安抓抓头发,心虚地嘟哝道:“大哥去世,三叔又被抓,现在秉烛司没有首领,大家行事都没有章法,我更不是一个拿主意的人——嫂嫂,你一定有好主意吧?”
南衣一个头比三个大,她就是个滥竽充数的,哪来什么好主意。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屋里安静下来的时候,能听到外头有水滴砸下来的声音。
南衣探出头去,才看到屋檐上的冰棱在融化。她忽然有了灵感,若有所思道:“要说守卫,也不是完全没有死角。”
谢穗安好奇地抬头:“死角在哪里?”
“城洞里。”
谢穗安手里的笔停了下来。
“城洞的出入口只有正常的排查守卫,因为大家都认为,要救人就只能上城墙,但我们也许可以在城墙下救人?”
“不上城墙,怎么把三叔救下来呢?”
南衣顿了顿,正好有一滴融化的冰水坠落下来,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让他掉下来。”南衣笃定地回答。
谢穗安虽然脑子一根筋,但也是聪慧的,一点就通,她脸上露出极其惊喜的笑容:“嫂嫂这招高明!”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你怎么从这个房间里离开?谢却山可时刻盯着你。”
“这我早就准备好了。你帮我递封信给知府黄延坤,让他邀我出去。”
“知府也是秉烛司的人?”南衣惊了。
“怎么可能,黄延坤就是岐人忠心耿耿的狗,不过他先前几次对我示好,想娶我和谢家攀亲。若我主动递话要他邀我,他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那你对他……”
“我只是利用他罢了!”谢穗安连忙澄清,“我可是有未婚夫的人。”
南衣好奇:“为何从没见过他来府上?”
“他不在沥都府,但我们的志向一致,等天下大定,新帝登基,我们就会成婚。”谢穗安笃定地说道。
谢穗安的笃定感染了南衣,这一刻她也相信,等天下归安,她也能圆她的梦,找到章月回,嫁给他,与他平静地共度余生。
在此之前,所有的苦难都是值得的。
下午,知府黄延坤的请柬就递进了谢穗安的房间。陆锦绣不敢拦知府,只好放谢穗安出门。
另一边,南衣掐头去尾地告知谢却山:“知府会带谢穗安出去共进晚宴,席间谢穗安会装成肚子疼离开,然后去城墙处救人。”
“她们多少人行动?”
“秉烛司的内应会配合她,他们应该会带不少人。”
谢却山皱眉:“她的计划是什么?”
“她准备了炸药,杀进去。”
谢却山沉吟片刻,看向南衣:“那你呢?你在计划中做什么?”
“她让我去准备一辆骡车,脱身后方便逃跑……“不过,你们提前知道她的动向,一定会加强城墙上的守卫,她应该没办法脱身了吧?”南衣试探着看向谢却山。
谢却山没有回答。
“她可是你亲妹妹。”
谢却山睨了一眼南衣:“若说亲疏,应当是你跟她更亲吧?谢小六对你那么好,你出卖她的时候,怎么一点都不紧张呢?”
南衣一怔,后背浮起一身冷汗。
“还是说,你在骗我,所以一点都不紧张?”
南衣连忙假笑:“公子,我怎么可能骗您呢?我就是一个没情没义的人,我只想自己活命,顾不上其他人的生死。”
谢却山不置可否。
“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得了这句话,南衣如释大负,连忙溜之大吉。
方才南衣都是真假参半地说,炸药,骡车都是真的,但作用却并非如此。
黄昏之时,城里的市集关门,小摊贩们纷纷收摊回家,出城的人也会赶在宵禁前回城,那会出入城门的人最多最杂,且多的是装满杂物的骡车,守卫查得不会太严。
事先放在城墙下的炸药会先引爆,吸引岐人的注意,降低城洞处的守备。
这时谢穗安也应该已经从知府的宴上脱身,伪装一番后驾上南衣准备好的骡车,从城外入城。
长嫣会在花朝阁顶楼找到最佳的位置,朝城墙射出一箭,射断束缚谢铸的绳索。
谢铸坠落的时候,按照计划谢穗安正好经过城洞,谢铸就能落在事先准备好的骡车上。
接到人后,谢穗安便会强行闯关,带着谢铸进入城中。
这时地形复杂的城里反而比空旷无遮挡的城外要安全,要藏一个人便如水滴入海。等岐军们反应过来,以谢穗安的武功,已经能顺利脱身了。
三人无法及时联系,这一切,都以暮鼓声为信号,暮鼓声响,弩箭出,谢穗安必须驾着车出现在城洞处,否则,将会失败。
南衣不怕将时间地点告诉谢却山,是因为她料想到,岐人必须当众抓住劫谢铸的人,才能将秉烛司余孽的罪名牢牢扣在那些人头上,让沥都府的百姓无处叫冤。
他们设这一局众目睽睽下的请君入瓮,意图也是如此,所以谢穗安必须出现来劫人,才能合岐人的意。她不觉得谢却山会提前阻止谢穗安。
在南衣的设想里,这个计划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纰漏。
要说不确定的,顶多是万一拿捏不好时机,谢铸没有掉在谢穗安的车上,那倒是会麻烦一些。不过南衣也并不担心谢穗安的武功,她可以迅速脱围。
南衣常年在市井街头混,找一辆不起眼的骡子板车并不难,她还在板车上铺满了稻草,确保谢铸掉下来的时候能有缓冲,不至于受伤。一切就绪后,她早早地就等在了城外,等谢穗安来找她。
但黄昏将近之时,谢穗安都没有出现。
谢穗安和黄延坤对坐在二楼临江的酒楼雅间中。
黄延坤十分殷勤地为谢穗安夹菜倒酒,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谢穗安最大的客气就是脸上勉强挤出一丝机械的笑容,对黄延坤所有的话也都是“嗯嗯哦哦”地敷衍着。
看到外面天色渐暗,谢穗安放下筷子,捂着肚子,柳眉皱成一团。
“谢六姑娘,这是怎么了?”黄延坤见谢穗安不太舒服,连忙起身,想去扶她。
谢穗安抬手制止,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虚弱一点:“没事,可能是吃坏肚子了……我出去处理一下,您稍等。”
谢穗安想起身,忽然动作顿住了——她是真的没力气了。她反应过来,愤怒地瞪着黄延坤。
“你给我下药?!”
黄延坤撕开脸上殷勤的面具,转而舒展开一个奇怪的笑容,像是在昭示着胜券在握的得手。他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
“谢六姑娘,我知道你素来瞧不上我,只是在利用我,但我也是堂堂知府啊,我可以被你当刀使,但你是不是也得给我一点好处呀?”
黄延坤坐到谢穗安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无耻小人!”
“谢六姑娘,无耻在这世道里才能行得远——如今这当口,我也是为了保护你啊,今晚这里才是最安全的,要是落入岐人之手,莫说你只是世家的一个女儿,连令福帝姬都是那样的下场……”
谢穗安恨恨地盯着黄延坤——她大意了,小人难防。
余晖已经晕开一大片天空,看这天色,酉时的暮鼓即将敲响了。
戴着帷帽等在城外的南衣心急如焚,她不知道谢穗安那边出什么问题了,如果她不能出现,那支箭还会射出来吗?
若是射出来了,无人接应,那营救反而成了一场笑话。这也势必会引起岐人的注意,加强城墙上的守卫,此计无法再故技重施,再来一回。
南衣是希望能成功救下谢铸的,她实实在在地着急起来——怎么办?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南衣抬头望向城墙,看到鹘沙亲自带人在巡逻,看似寻常的一日,其实岐兵已经拉起一张大网,请君入瓮。
这时,爆炸声响起,城洞口乱了起来,百姓们惊呼着躲开,守卫们分散开检查情况。城墙上,鹘沙立刻警惕起来,手一抬,城墙上的兵士们立刻进入备战状态。
紧接着,第一声暮鼓敲响了。
鼓声浑厚绵长,盘旋在夕阳和凛风中久久不散,这一瞬仿佛有一个昼夜那么漫长。
南衣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这催命般的鼓声充满了,她的心跳,她的脉搏,她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战鼓在她身体里擂响了。
哪怕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要上任何的战场,但潜意识还是帮她做出了决定。也许她早就置身于战场之中了,只是她不曾如此认为而已。
南衣脑子一空,顾不得太多,直接硬着头皮扬鞭,驱策骡车进城。
若是谢穗安出了意外没来,也通知到了长嫣,那么她顶多就是平平无奇地进个城,如果谢穗安没来得及通知长嫣,那么接应谢铸的大任就到了她的身上。
一支弩箭从远处高楼射出,弩箭精准地破开城墙上绑着谢铸的绳索,谢铸坠落下来,正正好掉在南衣的骡车上。
南衣心一横,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鹘沙很快就反应过来,带人冲下城墙。
“拦住她!”
南衣看过城防图,知道城中的大致守卫和街巷走向,但这紧急时刻脑子竟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全凭直觉驱车。
那两个晚上被谢却山的人追着满城跑的经历却在此刻派上了大用场。
看过的地图终归只是抽象的平面,路只有自己一遍遍走过,才会了如指掌。南衣赶着车在暗巷里七拐八绕,甩开身后的追兵。
可她只能躲藏,拖延时间,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花朝阁?长嫣应该在那里。联系不上谢穗安,也许可以去找她。
南衣调转方向,试图朝花朝阁去。但她驱着骡车,终归是目标太大,鹘沙发现对方对地形和防卫十分熟悉,很难围堵后,就命弓箭手就位,下令直接射杀。
流箭朝南衣射来,她凭直觉夺过几箭,但也难有一直的好运。眼看着一支飞箭要射中南衣的背心——
一道银光闪过,锵的一声,流箭被打落在地。南衣惊恐抬头,是谢穗安来了。
蒙着面的谢穗安挡在南衣身前,周身腾起杀气,她手起刀落,利落地杀了几个先追上来的士兵。在她熟悉的需要武力的战场里,她露出了杀伐果断的那一面。
“嫂嫂,弃车。”
南衣还有些犹豫,谢铸毕竟是一个成年男子,没有车如何搬运他?
她显然是小瞧了谢穗安的力气。谢穗安已经从板车上将昏迷的谢铸扶起来,扛在了自己肩上。
南衣连忙上去搭把手,两人一起扛着谢铸拐入一条暗巷。
离开前,谢穗安用剑身一拍骡子的屁股,骡子嘶鸣一声,朝反方向跑开。
花朝阁的后门就在暗巷的附近,小门虚掩着,后院一个人都没有,三人顺利地进入花朝阁。
松下一口气,南衣才发现谢穗安的右手满是血。
“小六,你何时受伤了?”
谢穗安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满不在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道:“小伤而已。”
刚才她为了从黄延坤那里离开,便用右手硬生生握住剑刃,让巨大的疼痛来帮自己对抗迷药,才得以打晕黄延坤,脱身出来。
等她想往城门处赶的时候,就发现岐人已经在追捕南衣了,她连忙追上,幸好将人救下了。
坚持至此,谢穗安也已经力竭,她的身形晃了晃,却用最后一丝力气让自己强撑着。
“嫂嫂,我先把三叔带到长嫣那里安置,你不方便见她,便在这里等我,我们等会一起回望雪坞。”
谢穗安从小门上了厢房的楼梯,南衣便独自候在院子里。见岐兵一直没有追过来,她心里悬着的石头稍稍放下了。
一开始以为是难如登天的行动,她竟然做成了,在过去的她看来,这些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她似乎比自己以为的要更厉害一些。
……甚至还有点莫名的成就感。
最前面的那栋主楼里遥遥传来丝竹声,南衣踮脚望去,那里灯火通明,似乎有场大宴会,十分热闹。
心里又隐隐有些不安……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花朝阁大堂,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外地来的年轻富商一掷千金,在今晚宴请沥都府商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想要在沥都府也铺开自己的生意。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只晓得他姓章,大家都唤他“章老板”。
年轻富商生得英俊倜傥,八面玲珑,举手投足的做派之间透着游戏人间的潇洒。似乎是不太精明的花花公子,出来挥霍祖上的财产,大家自然都愿意同这种人打交道,好狠狠地宰他一笔。
宴至尾声,章月回于推杯换盏中虚虚地抬眼,分明看到一只手从后堂的竹帘后伸过来。那只手轻轻一弹,端酒的堂倌膝盖被什么东西打中了,冷不丁往前一扑,手里端着的酒坛碎了一地,惹出不小的动静。
啪,啪——公子爷非但不恼,反而鼓起掌来,笑道:“倒像是个博了个满堂彩,有赏。”
堂倌从地上爬起来,感激涕零地道谢。
坐在章月回身侧的歌姬分明就是长嫣,她见这情形,摇曳着婀娜身姿起身。
“官人,那奴家再去给您拿壶酒。”
章月回的手一伸,却将长嫣揽到怀里。
“正好这酒也摔了,今日已经尽兴,春宵苦短,章某就先不奉陪了。”
说罢,就搂着长嫣要朝后头的厢房去了。
长嫣脸色一变,但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半推半就地跟着章月回走。
珠帘一落,靡靡声色逐渐远去,四下无人的连廊里,章月回的神色立刻清明起来。
袖风一起,杀气暗藏。
长嫣也非等闲之辈,立刻转开半个身位,避开了章月回的袖剑。
章月回笑:“嚯,身段这么柔软的娘子,我还真舍不得下手。”
长嫣见状不妙,立刻摸出脖子上的鸣镝想要报信,可她甚至来不及抬手,身后便有一个黑影闪过。
寒光一闪,锋刃割破洁白的脖颈。
下一秒,长嫣便瞪大了眼睛软软地倒了下去,喉中的话里还没出口便已破碎。
动脉的血溅了章月回一脸。
章月回摸摸脸上的血迹,直皱眉:“下次干活的时候别弄得这么血腥。”
黑影从长嫣身后绕过来,麻利地将尸体拖到花坛后。
“喏,东家。”
再走出来时,她站在廊下灯笼光中,赫然是一张与长嫣一模一样的脸。
端详着这张脸,章月回笑了:“这人皮面具还真是天衣无缝。果然,总没有花钱不是。”
假长嫣面无表情地道:“若非长嫣在宴上帮谢铸时露了破绽,我们也寻不到这么好的机会。”
“你去接应谢六吧,别被她瞧出破绽了。之后便用长嫣的身份留在谢铸身边,探取秉烛司情报。”
“喏。”
假长嫣转身就走。
忽然想到什么,章月回又把人喊住,道:“今日城门口救下谢铸的人似乎并不是谢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