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放心吧,六娘,你跟咱的橘子林这偌大的产业,就算我嫁人了,也会好好帮你守着的,不会让你吃亏。”
“那?六娘要有欢喜的郎君,也能放心嫁了。”
“没?错。”
裴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好不容易耐着性子送走了吴村长?婆媳,看顾冉欢快地哼着小曲儿收拾茶盏,裴六凑了过去?:“一定要嫁吗?”
“要能找着看中的人家,当然要嫁啦!”顾冉笑眯眯道。
“像我们?现在这般,不好吗?”
顾冉一怔,慢吞吞抬头看着裴六。
“你便是不嫁,我们?也过得很好,我也不是对你不好。”裴六幽怨,“还非得要找旁的郎君!”
“六娘啊,我知道,咱们?姐妹一场,你是不舍得我啊!”顾冉下意识伸手,想去?拍拍裴六的肩膀,而后想起这六娘是六郎,一滞,但最终还是轻轻拍了拍,“可是,咱们?姊妹,到底还是得要各自?寻一门婚事?的,我也总不能留你在我身边不是?”
“你可以的。”
“那?要是别人来说这事?,我怎么解释呢?”顾冉叹了口气,“其实,我也觉得六娘你挺好的,人品好,武艺好,跟你一块儿过日子,特别舒心。”
“真的?”裴六听顾冉这般一夸,脸色稍霁,心里头特别舒畅。
“真的,特别是陪我在外头行走,尤其像是个?俏郎君,简直帅气。”顾冉夸着,耳根不易察觉地红了起来,然后又恢复了冷静:“只可惜,你是个?假郎君,不然,我还真想……”
顾冉飞快地抬头瞥了裴六一眼,伸手在他胸口拍了拍,而后赶紧转过头去?,省得让他发?现自?己脸上的赧色,而后重重摇头:“哎!”才快走几步端着茶盏进了伙房。
裴六完全没?有注意到异样,脑海里回荡着方才顾二娘说的那?句话:只可惜,你是个?假郎君,不然,我还真想……
她还真想什么?
莫不是?
裴六想到先前他故意接近亲近,想要跟她更亲昵一些时,二娘的反应,嘴角一下翘了起来。
二娘的意思,肯定是,如果他是个?真郎君,她肯定真想以身相?许。
裴六无声地笑了起来,又怕被顾冉瞧见,赶紧伸手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干咳了一声。
若是,自?己当真跟二娘坦白说,自?己其实是郎儿之身,亦不会怕二娘过儿责怪自?己了。
那?,便找个?好时机,与她说?
裴六还没?想好什么时候自?坦身世,福婆又来夏溪村找顾东家了。
这一回,福婆有备而来,手里拿了一摞郎君们?的画像,坐在桂花树下,与顾东家一边品茶,一边拿一张画像,给她细细说画像上郎君的家世,身份,姓名。
裴六没?像上一次那?般,避开福婆不见人,而是也大喇喇地坐在顾冉身边,一起看福婆给她递过来的画像。
“这位是东林乡刘家的五郎君,今年十八,仪表堂堂,为?人正派,恰好家里头也是跟顾东家您一样是种果树的。”
“东林乡刘家?”
顾冉还没?有说话,裴六瞥了一眼画像,蹙了蹙眉。
“啊!”
“是前些年栽种橘子的那?个?刘家吗?”裴六直接问。
顾冉一听,也看向福婆。
“没?错,顾东家,这刘五郎正是以前儿经营橘子园的刘家郎君,他家的橘子园是出问题,没?了,但刘家家大业大,没?了橘子林,还种了其他果儿,荔枝柚子杨桃枇杷,刚好跟您是同行,日后若嫁去?了刘家,还能跟刘家讨教讨教栽种其他果儿的经验,指不定还能在您那?岛上,多栽种几种果树呢?”
“我看,不是二娘跟他们?讨教经验,而是他们?跟二娘讨教取经吧?”裴六不屑道, “就怕届时刘家打着讨教的名头,将咱们?的橘子林给吞了。”
“哎,六娘,你怎么……你不能将人想得这般坏!”福婆争辩,“刘家家大业大!”
“家大业大,但刘家家中郎君多,我记得,刘家可是总共有九位郎君,那?么大的家业分到五郎君手上,怕也没?多少吧?”裴六瞥了一眼顾冉道,“咱们?二娘手头上都有一整个?橘子林,那?五郎君手上的家财,可有一个?果园?荔枝园?枇杷林?”
“这……”福婆一滞。
顾冉笑眯眯地将刘五郎的画像放一边,伸手去?拈第二位郎君的画像。
福婆马上振作?起来。
“这一位,是咱们?府城高家的三郎君,高家是官宦世家,高老爷便是建州府城的同知知事?,高三郎君今年二十,才刚刚考中了秀才,还打算去?考举人,这高郎君可是前途不可估量啊,若是顾东家嫁与他,日后便是举人娘子了。”
顾冉看着这高三郎的画像,点点头。
福婆看顾冉没?作?声,笑着点了点高三郎的画像道:“这高三郎君学富五车,还长?得一表人才,跟顾东家您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
裴六瞥了一眼顾冉。
“今年的新科秀才?”
“对啊,我记得秀才考科是在年初,三月份吧?”
“没?错。”
“既这高郎君都考中了秀才,还能指望他考中举人,想必是才学横溢,名声在外了,这般厉害的学子,都弱冠之年了,都没?有人家冲着他的不可估量的前途早早提亲,得拖到今年年底这时候才来议亲,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这……”福婆被问住了。
顾冉看着福婆:“是呢,高三郎仪表堂堂,又学富五车,又是府城人士,为?何如今还尚未有妻?”
“自?是因为?这高三郎对妻室要求高,才拖延至此的,原本啊,是想考取了举人才议亲……”
“既是如此,那?便等高三郎考取了举人才议亲才是。”裴六将一下将顾冉手里那?张画像给扯过来,啪地一声放到案桌上:“下一位。”
顾冉嘴角微微翘起,却?竭力忍住笑意,去?拈下一张画像。
明明次次福婆来,这人是怕给自?己说亲要远远避开的,今儿主?动凑过来,她就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所以,是为?了给福婆选给自?己的人家挑刺啊!
果然,福婆带来的每一户人家的郎君,都让裴六给否决了,说到最后,福婆也恼了:“我说裴六娘啊,不要仗着你人高,要求也这般高啊,你这样挑挑拣拣,哪里能找到郎君呢?再说,我这是给二娘挑不是给你挑呢?你这么着急干嘛?”
裴六张了张嘴,瞥了一眼低垂着头的顾冉,没?吭声。
“二娘啊,顾东家,您自?个?儿怎么看?”
顾冉抬头瞥了裴六一眼,将那?摞画像抓过来,找了找,将高三郎的画像给选了出来。
裴六一瞥,握紧了拳头:“二娘?”
“你是相?中这高家三郎君了?”福婆惊喜。
“难得福婆给我跑了这么多户人家,这高三郎,我倒是觉得,尚可。”顾冉故作?害羞道。
裴六干咳一声,还要说什么,被福婆伸手打断了,“既顾东家有意,我可以联系这高家,给你两?位见个?面,若是谈得拢,您觉得这门亲事?可以,我再让高家正式提亲,如何?”
顾冉捏着那?张画像,使劲点头。
“二娘,你真觉得这高三郎好?”裴六急了。
“好,怎么不好了?人家高郎君家世好,才学好,样貌也端正,哪里不好了?”福婆怕顾冉反悔,抓上其他画像便起身告辞,“那?我先回去?了,顾东家您安心等我的信儿!”
顾冉冲福婆点头。
“二娘?”
“没?办法,这世上也很难找得到真像六娘你这般俊的郎君了,我还是凑合一下过吧!”顾冉说着,抓着高郎君的画像起身,径直进厝房里头去?了:“六娘你帮忙收拾一下茶盏,我去?挑挑见高郎君的时候,穿什么衣裳好。”
裴六看着一桌的茶壶糕点,登时拉长?了脸。
她当真要去?见那?位高郎君吗?
若是万一,那?高郎君花言巧语,当真诳得二娘跟他凑合着成亲?
不对,二娘何须凑合,她要找像自?己这般俊的郎君,他不就是这般俊的郎君么?
就算他是欺瞒了二娘这么些年,但看在自?己跟她这些年的情谊上,又长?了二娘欢喜的一张脸,他坦白,那?二娘亦不会太怪罪于她吧?
不能拖了。
若是再拖,万一二娘移情别恋,他再想挽回,怕便迟了。
想起二娘抓着高郎君的画像盯着看的画面,裴六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这一夜,虽然冬风稍凛,但温度却?是适宜得很,是个?好眠之夜。
顾冉特意装作?冷落裴六的态度,进了厢房,等觉得晾她的时间足够长?了,出来打水,洗浴,而后将余下的水利用工作?间挪去?后院倾倒完后,净过手,搂着裘衣复又进去?自?己厢房准备来日再战时,一进门,便见着裴六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她的厢房,斜靠在榻上。
顾冉眼皮一跳:“六娘?”
裴六早听得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此时听她呼唤,慢慢转身看过来。
顾冉第一眼瞥到他散落如绸缎的青丝上,第二眼瞥到了他敞开的衣襟,马上瞅见了他那?平坦的胸膛,一下捂住嘴,看似被吓到了,实际上心里土拔鼠尖叫:啊啊啊,她真没?猜错,六娘原来真是六郎!
裴六看顾冉似是吓傻了,一翻身,正坐起来,“冉冉,我就是六娘,你别怕,我有件事?,要跟你坦白。”
“你真的是六娘吗?”
虽然是猜对?了, 可真证实了,顾冉心里头还是不免震惊的,另外,为?了隐瞒自己已经推测到一二的事, 也不得不故作震惊, 免得被裴六看出来了。
“六娘, 你, 居然是,郎君?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
裴六看顾冉没有被自己的身份吓退,下决心后自曝身份后的忐忑不安跟慌乱也慢慢消退了几分, 稳住情?绪, 将前因后果细细给顾冉道来。
自幼被?掳进天字第一盗, 不愿为?虎作伥被?逼为?贼谋划脱逃,借裴六娘委托之际反杀同谋,被?擒后假冒裴六娘之名被?流放,桩桩件件, 均跟顾冉推测的差不离。
所以顾冉一边亲口听裴六道来, 一边不时点头。
“这些年我一直沿用裴六娘身份,亦对?二娘你一句不说,亦是不得已的。”裴六说完, 看向顾冉,小心翼翼道,“二娘你莫生气, 可好?”
说往年的这些旧事, 他?便?一直察言观色, 生怕走漏了从?顾冉脸上?透露出来的表情?,愤怒, 震惊亦是嫌弃,便?怕她有半丝不悦。
幸好,看起?来,除了震惊,倒是没看出半点嫌恶的神色。
“你从?前对?我这般隐瞒,若是你不说,亦可待他?日赚够钱银,便?有机会遁逃脱身了,为?何?今日忽而便?坦白?了?”
因为?已经对?裴六的事心中知晓七七八八了,况且还是自己有意无意逼迫他?现?出原形的,顾冉自然没有半丝反感,但面子上?还是得装作吃惊跟生气的。
“你既是男儿身,若不说与我知,那你遁逃之后,我亦无法追究,但如今你既坦白?了,想?必是不想?继续隐瞒下去?,那你可知道,这么些年,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会怎么想??旁人过知晓了,他?们又会如何?非议你我?”
“便?是因为?,二娘如今你要相看夫君……”裴六局促地伸手去?抓顾冉的手,被?顾冉避开了。
“我相看夫君又如何?了?”
“你,若是要寻夫君,那你看我,如何??”
顾冉一时怔了,她抬头看着裴六,刚好迎上?裴六直愣愣看过来的视线,飞快地偏过头看向别?处,耳根再度红了起?来。
这人,怎么居然打直球?
裴六恰好趁她走神之际,一把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拉到了榻上?。
“你,干嘛?”顾冉被?迫坐到榻上?,与他?相对?,忍不住羞恼起?来。
“我想?做冉冉的夫君。”
“我就知道你是个冒牌的裴六娘,你姓甚名谁我都不知道,谁愿意做你娘子?”
有手在顾冉腰间摩挲了两下,烫得顾冉浑身发热,忍不住剜了裴六一眼。
裴六再三揣摩过顾冉并非真有动怒之意,心里头却?是踏实了,松了口气,“说来,冉冉或许不信,我亦怕我身世不白?,冉冉会看不起?我。”
“你还记得你的身世?”
方才裴六对?自己坦言,是家中老父犯法入罪,阖家发配闽州的,却?未有告知家父谁人,因何?判处流刑的,听他?说得含糊,顾冉还以为?裴六年幼,记不清楚了,现?在听来,他?倒是还记得被?掳之前的事?
“大体的一些事,倒是还记得的。”裴六暗呼了一口气,心一横,便?将自己的身份来历也道了出来:“家父姓路名驿,十多年前曾在京城中为?官,我娘与父亲先后诞下我与阿姐,原本?亦家中和乐,后因病去?世,父亲便?再取了继室,我与阿姐便?受其苛刻冷遇,但未有多久,父亲便?在官场犯事,我因年幼,并不记得父亲所犯何?事,但事发后没多久,除了父亲被?判斩刑,余下家眷皆被?处流刑。”
顾冉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劲,还没待他?发问,便?听裴六说道:“我亦记得我阿娘与我取名唤颐琳,我阿姐……”
“你说什么?”顾冉吃惊。
裴六,看顾冉神色瞳孔微微睁大,一脸难以置信,嘴角一翘,却?又很快抿了下去?,“我说,阿爹,是个被?砍首的犯官,我是犯官之后,冉冉,你会瞧不起?我吗?”
“你说,你叫什么?”
“我姓路,名颐琳。”
路颐琳。
裴六就是琳哥儿?
顾冉直直地看着路颐琳,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裴六居然是琳哥儿,这,这也太巧了吧?
不对?,他?先前听说过许管事说过自己要找路颐琳,是不是这样才……
“你是不是知道了许管事我在找这个路颐琳,所以故意来诳我的?”
“没有。”裴六摇头,光明磊落地看着顾冉:“便?是知晓冉冉你想?找路颐琳,亦是我选择跟冉冉你坦白?的原因之一。”
顾冉一怔。
“我,我不信。”
裴六轻笑一声:“那冉冉,你想?找路颐琳,是为?了什么,我怕亦是知晓一二。”
“为?什么?”
顾冉想?起?了那在闽州某个村落的空间坐标,再反推多年前裴六所在之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若裴六当真是路颐琳,那三号空间格的坐标码在闽州,是假的?
“我找路颐琳,是为?了什么?”顾冉虚张声势地问。
“你是不是怕,我将当年那事说出去??”
“什么事?”顾冉装聋作哑。
“当年……”裴六顿了顿,才道:“当年,我七岁,被?掳进天字第一盗的那些小儿郎,被?授与刺客武艺后,均会被?丢进一处山林,任我们自生自灭,我是最小的那一个。”
“待进了林子后,我们需得呆在里头至少八旬,考验我们武艺,亦考验我们求生之技,还让我们在缺衣少食时,磨砺我们自相残杀地狠心跟凶意,好提拔出最优的刺客。”
裴六瞥了顾冉一眼,缓缓地说了下去?。
“我在山林里,呆了三日,一开始分与我的吃食便?没了,只能自己去?寻山物猎山兽,还得提防与我一起?进林子的同伴,背后施毒手抢我猎物。我虽然有蛮力,但却?寡不敌众,经常被?人偷袭,劫掠。”
“一日,我又饿又累,却?遭遇同门师兄厮打拼杀中,不敌后被?摔到一旁的山石上?,昏了不知道多久,等醒过来时,便?发现?周遭再无人迹,我欲起?身时,发现?一旁山石被?我的血染红,还皲裂破碎,撑手借力之处,竟纷纷掉落,竟露出木料一角……”
顾冉的心提了起?来。
三号空间格的破壁之处,原来是这么来的?
“山石里怎么会有木料呢?我相当好奇,于是便?拿匕首挖起?木料,但木料里头竟是一片云雾,当时我十分震惊,忍不住伸手掏了进去?,结果……”裴六瞥向了顾冉。
顾冉眼神闪烁,支支吾吾,“结果什么?”
“结果竟被?我掏出了一个橘子。”
裴六想?起?当时自己年幼,遇上?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竟是丝毫不骇,还以为?是自己的奇遇,庆幸在山穷水尽之际,竟找着了可以掏果子的地儿。
他?当即掏了十多个果子出来,橘子居多,亦有一些林檎跟香梨,枣子。
自那之后,他?若无吃食了,便?都找来这处掏吃食。
顾冉总算明白?当初自己存在三号空间格里头的那些果子是怎么没的了。
“原本?在山林里头,我因年幼,被?其他?人等视作猎物,我好不容易擒得来的山物,亦被?他?们劫掠,甚至有不怀好意的人,专等着我有所收获时,中途截取走,但有了这一处宝物之地,每次来取果子均不落空,我便?是再多猎来的山物给?他?们抢走了,也不怕挨饿受累,故而这地儿的蹊跷,我亦从?来不说与旁人听。”
因为?说了,凭他?当时的能力,断不会守得住这处的秘密,反而可能被?人夺了去?,自己便?失却?了一个宝贵的粮仓。
“我一度以为?是那组织偷偷藏匿起?来,让有心寻得这地的弟子供给?的吃食,怎料,有一日,我竟听得那山洞里头,听得人声,唤我小贼……”裴六看着顾冉,“之后的事,想?必冉冉亦知晓了吧?”
顾冉干咳几声,不敢直视裴六。
原来当时琳哥儿说,自己定不会将那一处的秘密说与旁人知晓,是这个原因!
这事发生在琳哥儿被?掳进天字第一盗之后,所以,他?被?丢进的山林里,是哪个地儿?
“后来,那八旬,多亏了我能源源不断地获得吃食,才能苦熬过来,活着离开山林。”
裴六将在山中度过八旬的点点滴滴说出来后,顾冉已经信了,勿用质疑,这裴六果真是当时的琳哥儿了。
揽着她的腰拉得靠自己更近一些:“那个时候,我便?发誓,等脱离了天字第一盗后,要去?闽州,找阿姐,找刘阿姐。”
顾冉又是一愣,抬头看着他?。
“你找的阿姐,不是你阿姐?”
“我阿姐她在当年遭劫掠时,便?已经被?恶贼杀了,这亦是我与天字第一盗誓不两立的原因。”裴六轻轻摇头,眉头一蹙,“我从?头到尾,要找的,是刘阿姐。”
顾冉吃惊,竟是,如此!
“我亦知晓此事过于玄妙,当年我七岁年纪,到我脱离恶贼组织,已然过了六七年,刘阿姐听闻声音,亦不过十七八,待我来到闽州,应也有二十四五岁,或已成家或……”裴六看着顾冉,忍不住笑,“却?没料到……”
原来刘阿姐,便?是顾二娘!
自己要找到人,以为?远在天边,却?原来是近在咫尺。
顾冉从?一连串震惊中渐渐缓了过来,看裴六眸色清明,不骇不惧,忍不住问:“那你,不觉得这事,玄乎吗?”
在山石里头见着娘子,若是一般人的反应,该是大惊失色,失去?分寸才是,严重者,怕不是要报官抓人,传谣排斥于她。
裴六轻轻摇头,“不玄乎。”
顾冉咬了一下唇,试探着问:“你,就不怕我?”
“冉冉有甚可怕?”裴六看着顾冉,反问。
顾冉默然,又有一丝窃喜。
从?知晓许管事受托救人后,也有一段时日了吧,他?竟是不动声色,这般就轻易接受了。
所以,裴六当真是路颐琳,倒是让她放心不少,不怕他?将那空间坐标的事情?胡乱说与他?人听了。
“你当真是琳哥儿的话,那我问你,你还记得当时你掏果儿的地儿,在什么地方吗?”
“记得。”
“哪里?”
“冉冉若是怕那个地儿会被?人发现?,大可放心,我临走时,已经烧了一些泥土将那破洞堵上?了,怕被?旁人发现?,还搬了许多石头将那一处埋没起?来,另外……”裴六看着顾冉,“另外,我后来还又去?过一次那林子里,本?来是为?了再见一次刘阿姐的,但见到原来那一带,因为?山体滑坡,山泥倾斜,将整片地儿给?淹没了不仅,还渐渐形成了一座小山,寻常百姓是找不着那地儿了,我亦没费功夫去?效仿愚公移山。”
顾冉暗自松了口气。
“真的?”
“我怎会诓骗冉冉?”
“胡说,你可是说了许多诳人的话,当时你说你跟你阿姐还有阿娘生活在闽州的一个村落里头,你跟阿姐被?你娘磋磨,你还被?村中少年郎欺凌呢!”
“当时我诳的是刘阿姐,可不是冉冉。”裴六笑道,伸手轻轻捋起?一束顾冉的青丝,“而且,若是当初我未有被?掳进天字第一盗,那时候,确实应该与阿姐跟阿娘,在闽州某个地儿过活的。”
裴六轻叹一口气,“但刘阿姐,不亦诳我,说是在闽州某个橘子园里头做活的么?我这些年,可都是依循她给?的线索来寻她,怎料……,若非后头听你说,那刘家跟祝家的橘子园,生了黄梢病的虫害,我还一直将她的话当真!”
“所以,你是,从?那个时候起?怀疑刘阿姐的话不可信的?”
“一开始便?知道不可信。”裴六微眯起?了双眸。
毕竟,在那个奇怪的情?景下相识,对?于小小的山洞另一头,明显无法藏身的地儿,竟然会有活人的事,不仅忌惮不已,便?是说出来,亦不会有人相信。
但,那又如何??
刘阿姐神秘非凡,却?实实在在襄助自己度过了七岁那一劫,若非是她,自己当初怕是早葬身山林了。
他?怀着感激,亦怀着好奇,想?要亲眼见一见这位刘阿姐,看看她到底是何?等人物!
所以亦在找人时,给?不出具体的线索跟情?报,但在听闻黄梢病时,他?便?隐隐察觉,事情?,比自己想?象的更令人难以揣度,而刘阿姐的真实身份,实在让他?讶异跟惊喜。
“可是我信冉冉,冉冉也可以相信与我的。”裴六看着几乎拉近自己怀里的顾冉,托起?了她的下巴:“让我做你夫君,可好?”
顾冉看着裴六, 抿了一下唇,将面上的羞赧勉强压了下去?。
虽然是活过两世?的人了,虽则两世?加起来的时间,在大盛朝算是老婆婆的年纪了, 但因为生活环境简单, 第一世有阿爸阿妈宠着, 第二世?亦只主要练习画符, 所以心性亦不算复杂,况且面?对求婚,还是第一遭。
第一世?谈过, 没?到这地步, 第二世?因为并非才能突出的修士, 亦没?有找道侣,所以,若是应允裴六的话,那她便是首次成家了。
这么?一想, 顾冉自然免不了有点害羞, 可逼裴六自道身世?,却是自己?亲手做的,就为了摸清他的心意, 如今是确定了,再想想,在大盛朝虽说不拘女户, 但单身娘子面对的困境还是比一般娘子要多, 况且, 若是有合适的人选,她亦不是说抗拒成婚。
裴六是合适的人选吗?
当然合适。
一来她与他已经一起生活过多年, 对其人秉性算是了解熟悉,二来裴六武艺高强,选裴六做夫君倒是比其他寻常人要好,三?来,单靠皮相,裴六就胜过许多人若干筹了。
想要在夏溪村安安乐乐过日子,不选他,还选谁?
虽则一开始没?料到裴六会如此干脆,但顾冉亦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于是冲裴六点头。
裴六面?色凛然,等着顾冉与他的回答,正忐忑不已呢,紧张地手不住摩挲,看顾冉点头了,登时放下心来,冲顾冉粲然一笑,直接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抱着。
“冉冉放心,我一定对你好的。”
“那当然,便是看你好才应允你的,若是将来你变心了,我肯定不要你了,大不了再和离。”顾冉偎依在他怀里,小脸绯红,但还是硬着口气告诫。
“不会。”
“真的?日后见着年轻漂亮的小娘子,也不会后悔娶我么??”
“真的,我就欢喜冉冉这般的。”裴六看着怀里的人,忍不住低头在头顶发梢上吻了吻,“冉冉,就已经足够年轻漂亮了。”
原本在不知情的时候,便已经倾慕与她了,再到后来猜到自己?千辛万苦要找的人,正是她以后,他此生的娘子,便不作?他想。
想来当初与其相遇相识,他当初会对冉冉存一丝两丝容忍怜悯,亦是因为嗅到了轻微的橘子气味之?故。
当时只以为是受栽种橘子的刘阿姐影响,故而?莫名地对她生出好感,但或许,他会那般放下戒心,只因为冉冉便是冉冉的缘故。
再想到后来,与冉冉的几次重逢相遇,到最后合住夏溪村,或许是,冥冥中,对他与她做的最好安排。
只有冉冉,能?够给予他一个安心之?所。
所以,只有冉冉,才是他认定之?人。
至于别的一切,均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对于裴六的回答,顾冉表示很满意,忍不住抿着嘴笑了起来,但很快,她便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可,便是我应允了,那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裴六一怔,低头,正好迎上顾冉的视线。
“你现在,依旧是裴家六娘的身份,你要做我夫君,总不致于也用裴六娘的身份,迎娶我吧?”
且不说裴六娘这身份断不能?娶妻生子,单单是冒认裴六娘这一事,便已经为官府所不容忍。
一来当初郑州官府会对裴六娘从?轻发落判为流刑,便是看在真正的裴六娘悲惨的身世?上,为世?人怜悯,若知晓这判决的并?非裴六娘本人,而?是路颐琳冒名顶替的西贝货,官府方面?定是会问?责的:一问?接受委托杀人灭门之?罪,二问?伪造身份混淆户籍之?罪,甚至还有三?,欺上瞒下蒙蔽官府与世?人之?罪——冒用裴六娘的身份,认下斩杀恶贼与救下乔将军的功勋,领受官府与圣人的赏赐,明知故犯之?罪。
二来路颐琳原本的身份,便是天?字第一盗,而?如今,天?下对于此等恶贼,均持剿杀务尽的态度,若曝出裴六亦是天?字第一盗余党,再如何将功赎过,因这桩桩件件,日后必会再度掀起轩然大波,要过平稳日子,是不用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