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姬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这位贵客从未听说过东方城主?不是为了东方城主的五十大寿来的?”
楚蓝摇了摇头。
她笑着招手叫门口伺候的小丫头上一桌好酒好菜来,转头对楚蓝二人说道:“咱们边吃边说如何?”
楚蓝点了点头。
“洛水城城主复姓东方,单名一个闻字,这位城主的趁手兵器据说是一件短刀,这些年他已经不怎么与人动手了。早些年我曾亲眼见过东方城主的刀法,快如闪电,难以捉摸。据说多年来东方城主能够坐稳了这城主之位,就是因为他的刀法当世无双。”
楚蓝道:“当世无双?与小李飞刀比如何?”
云姬一怔,继而笑道:“那倒是不知道。只是据我所知,小李飞刀更像是暗器,东方城主的短刀却是一套很厉害的刀法,据说是他们东方家代代祖传下来的,传男不传女。”
楚蓝忍不住问道:“传男不传女?那东方城主一定很多儿子吧?他也有很多兄弟?”
云姬和林诗音都是一愣。
“何出此言?”
楚蓝说道:“这有天赋练武的人又不是随处可见,还限制了在练刀上有天赋……他们东方家要是代代单传,生出来一个没有半点习武天分的儿子来,那刀法岂不是就要断了传承么?“
林诗音忍不住笑出声来。
云姬也忍俊不禁道:“你说的有道理,我先前没想过这个,东方城主弟兄的确不少,足足八个,他的儿子么……倒是只有三个。”
“那他的刀法传给三兄弟当中的谁了?还是三个都传了?”
听楚蓝这么问,林诗音更是笑得有些直不起腰来——没有别的,她是想到楚蓝要找学生的问题。她根本不限制什么男女、年龄、以及血脉等等问题,可直到今日也不过收下了一个穆剑雨,再没有找到别的传人。
因此一听说这东方城主传人刀法的条件如此苛刻,竟然还能够一代一代流传下来。
她肯定以为东方家有什么不外传的秘技。
否则这样的条件,一旦遇到家里新出生的几个男孩儿全都没有天赋,这刀法立刻就要失传。
哪怕有天赋,谁敢保证一定能学会全套的刀法?
这样血脉相连代代相传的武功,一点儿保障都没有。如果下一代的天赋没有上一代高,只学会了全套刀法的九成,那还有一成就算是从此失传了,这样依次递减下去,要不了几代,那刀法的传人就学不到什么顶顶厉害的招式了。
云姬笑道:“自然是三个都传了的,只是听说,东方家这套祖传的刀法,只东方三少爷练得最好。”
楚蓝若有所思道:“那依云姬姑娘所见,这回东方城主大张旗鼓地邀请天下英雄来参加他的五十大寿,是为了什么?”
她的敏锐叫云姬微微一顿,而后如常笑道:“那我可不知道。那位城主不好女色,我也只是机缘巧合见过东方城主两回,没有说过话,哪能知道城主的想法究竟如何?”
楚蓝也不刨根究底,而是继续问道:“听说这回城主寿诞,他要为到手的一柄绝世神兵找一个主人?”
“是啊,听说是一柄上古神剑。当时消息传出来,城中的人都说,大概是因为城主一家用刀,无人用剑,这才要把上古神剑送出去。”
楚蓝道:“那城主有没有透露过要如何给这上古神剑找主人?比试切磋么?”
云姬微微蹙了蹙黛眉说道:“这倒是不曾听闻。”
楚蓝点了点头,侧头看向林诗音说道:“诗音,你有什么好奇的,只管问云姬姑娘吧。我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了。”
林诗音立即问道:“云姬姑娘,你除了胡旋舞,还会别的什么……呃,琴棋书画?你那胡旋舞那么好看,是怎么学会的啊?”
云姬对着她时,表情与面对楚蓝时略有不同,此时脸上的笑容显得有几分温婉文静地说道:“琴棋书画么,像您这样的大家千金学来只是陶冶情操、消磨时间的,我们这样的人,学来却是为了活得更好一点,因此您的琴棋书画,跟我们的肯定不是一回事。胡旋舞……”
她微微笑着说道:“当年我们一起学跳这胡旋舞的足够上百人,最后只有我学会了。”
林诗音微微打了一个寒颤,问道:“那其他人……”
云姬轻描淡写说道:“死了。”
所以她学会这胡旋舞,最初也只是为了活命。
云姬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儿。咱们这些女子命如草芥,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想方设法学得一技之长,学得会的在台前叫你们看见、听见,学不会的,自然也有学不会的去处,只是不为人所知罢了。”
这又是原本不该对客人说的话。
但这位云姬姑娘显然有一双能够看透人心的利眼。
她知道楚蓝想知道什么,也知道林诗音提问是为了什么。
因此答得字字句句都在她们心坎上,没有半句废话。
若是平常人听了云姬这番话,不说推心置腹,也有八九成要把她当成知己了。
林诗音说道:“那位东方城主强迫你当众跳千金难得一见的胡旋舞,究竟是为了什么?”
云姬微微一笑说道:“自然是为了后日城主五十大寿的热闹。城主有令,他老人家的五十大寿,要叫满城同贺。其实也不光是我,城中各大酒楼、戏班子、杂耍班子,这几日也全都听凭城主府差遣了。“
“就为了城中热闹么?”林诗音有些难以置信道。
云姬道:“这热闹可不光是热闹而已,还代表了城主的面子。”
林诗音这才恍然大悟。
楚蓝倒是并不觉得意外,她抬手喝了一杯酒,云姬虽然注意力放在林诗音身上,但还是立刻体贴无比地拿起酒壶又给她续了一杯。
楚蓝一抬手又喝了。
云姬又给倒上。
林诗音想了想说道:“我们点了云姬姑娘,是不是就不能再去看阁中别的姑娘的歌舞了?”
“当然可以。”
云姬笑着说道:“来了飞燕阁的都是阁中的贵客,只有咱们听贵客吩咐的,没有叫贵客听我们说规矩的道理。”
林诗音点了点头,果然起身去听楼中的姑娘载歌载舞了,看得十分投入。
楚蓝又问了云姬几句话,这才转身出来,正看到林诗音被一个温柔可人的姑娘拉着说话,林诗音的脸有些红,但眼睛却是灿亮的。
楚蓝就没有上前打扰。
二人一直在飞燕阁中盘旋到傍晚才出门去。
这飞燕阁中不管是姑娘们的伺候、吹拉弹唱舞蹈、还是酒水饭菜,无一不合人心意。
林诗音自家是官家小姐,家中出事后她立刻就被送到了李园,一直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进进出出都有丫鬟婆子伺候。
贴身伺候的丫鬟自然也有飞燕阁的这份体贴,但与这阁中姑娘相比,仍然有些不同之处。
林诗音觉得这一趟来得很值,哪怕是走的时候付了一大笔银钱,她也觉得很值。
二人沿街往回走,她还主动提出明儿要早一点,从头到尾再仔细看一遍云姬姑娘那倾国倾城的胡旋舞。
楚蓝一口答应下来。
林诗音略有些兴奋地说道:“这洛水城跟我知道的都不一样呢!那位云姬姑娘,很有几分仗义和侠气。”
楚蓝有点儿意外地看向她问道:“侠气?”
林诗音重重地点头说道:“姐姐你不是说了么,她会武功,自然有办法不受人胁迫,但她却为了飞燕阁的其他姐妹选择了顺从。这不就是侠气么?”
楚蓝笑道:“不错。”
这时候的她们可没有想到。
第二天,二人果然比前一天更早地出了门,她们走出落脚的客栈时天都还没有亮。
这回连黄婆婆都给带上了。
黄婆婆半生孤苦,听说了那倾国倾城的胡旋舞,也是大感兴趣。
三人直奔飞燕阁前头的台子那里,想着早点儿去了占个视线好的地方。
结果这回来的是有点儿太早了。
高台前果然只看见稀稀落落的几个人,黄婆婆见时间还早,跟楚蓝二人说了一声就去给三人买早饭了。
楚蓝和林诗音正想要不要去后头跟云姬说几句话。
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声响,一个黑影从帘子后头直接摔到了跳舞的高台上去。
紧接着云姬也出来了,她又换上了昨天那身坠着金玲的烈焰红裙,脸上的表情却与昨日截然不同,一张俏脸冷若寒霜。
那摔在高台上的黑影挣扎着爬起来,原来是个矮胖的男人。
“你这下贱胚子竟敢——”
不等他说完,云姬又飞起一脚去踹那人的脸。
只见寒光一闪。
林诗音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众人都吃了一惊。
纷纷看向台下的楚蓝——水也没看清楚她是如何出的手,他们看见的时候,那骤然朝云姬胸前飞去的短箭已经被她抓在了手中。
就连站在楚蓝一左一右的林诗音和黄婆婆都没看清楚。
这会儿两人正看着她手中那短箭的箭头上幽蓝的光直吸凉气。
前段时间李园频频有武林人士上门去,不管是去寻仇还是去找楚蓝切磋的、拜师的,总而言之全都是江湖人士,最后包括那些来寻仇的,一多半儿死了,剩下的一半也全都楚蓝制服,老老实实听她的话了。
原本对江湖一无所知的林诗音和黄婆婆是李园中最亲近楚蓝、与她接触最多的人。
因为到李园的人什么三教九流都有,十八般武艺、各种江湖手段她们也都跟着楚蓝一起见识过了。
这样箭头幽蓝的光一看就是抹了剧毒的,哪怕不是见血封喉,也差不了多少。
那又被云姬结结实实一脚踹在脸上的男人转过头来,对着楚蓝破口大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了敢坏爷爷的好——”
云姬不等他说完,踩在他头上的脚就移到了他的脸上,重重一碾,他终于紧紧地闭上嘴巴说不出话来了。
云姬对台下的楚蓝嫣然一笑道:“多谢姑娘仗义相助。”
楚蓝和林诗音、还有黄婆婆来得很早,这会儿其实还远远不到云姬跳舞的时间。
因此台下人并不多,而高台上原本空无一人,此时因为云姬跟那个矮胖的男人打起来,才多了几个人。
但这些人也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派。
一派显然是跟那个矮胖男人一起来找事的,此时正站在云姬身旁将她团团围住,对云姬虎视眈眈,只想等着时机一到就要对她动手。
同时嘴上 也不忘放狠话。
“赶紧放开我们孙三爷,否则有你好看的!你整个飞燕阁都给你夷为平地!”
另一派全都是女子。
唯一一个男人还弯腰驼背的,似乎是长年累月地弯腰笑脸迎人习惯了,无论何时何地都无法挺胸抬头了。
他夹杂在一群莺莺燕燕中,倒比那些女子更弱不禁风、更低声下气一些。
那几个女子的穿着打扮分明也是飞燕阁的人。
要么是跟出来伺候的女子、要么是飞燕阁管事的、老板娘之类的人物。
那挽起了头发做妇人打扮、看着四十出头的女人此时也看着地上那个身旁那些狗腿子们口中的“孙三爷”说道:“三爷,你看,我叫云姬赶紧放了你,改日在飞燕阁准备一桌最上等的酒席给你赔罪,这事儿就过去了如何?云姬在这高台上跳胡旋舞是东方城主的意思,耽搁了谁也担待不起,孙三爷你说是不是?”
这女人说话时,云姬已经移开了自己的脚。
她的舞裙都换好了,显然正在后头准备登台跳舞的诸多事宜,她跳舞时不穿鞋子,这会儿也是赤着一双莹润洁白的脚。
而那个被称为孙三爷的却是矮矮胖胖,头发挽成了一个发髻,用白玉发冠固定着,那后移的发际线、油光瓦亮的大脑门、还有脸上坑坑洼洼的……
要叫楚蓝说,云姬的脚踩在这矮胖秃头的脸上,都有些脏了他的脚了。
此时楚蓝一出口,显然说中了那人的痛处。
不光是躺在地上的孙三爷,连还站着的跟他一起来的几个男的,都忍不住面面相觑,神情犹疑不定。
“三爷您看——”
云姬移开了脚,那孙三爷自然不会再躺在地上了,他一跃而起,站起来就要再次破口大骂,不经意间眼睛余光却看见了楚蓝正在把玩她手里接住的那一只淬了毒的暗箭。
他顿时僵住了。
他这一趟出来身边只带了这么一个使用暗器的好手,他的暗器早些年在江湖上也闯出了一些名堂,许多人听见那人的名号都吓得面无人色的。
正是因为有他保护,他才敢一路百无禁忌、见什么地方直接闯进去、见什么人阻拦直接动手,追着人就这么一头扎进了飞燕阁里。
同住在洛水城中,孙三爷自然也知道飞燕阁的后台、更知道飞燕阁的云姬不是普通的花魁名妓,她还有一身不错的武艺,尤其轻功更是称得上江湖上一流的高手。
但也正因为云姬最拿得出手的是轻功,所以孙三爷才无所顾忌,直接带着人冲进了飞燕阁拿人。
轻功再好又不能杀人,怕她何来?
至于飞燕阁的后台,他孙三爷在这洛水城中混出了一席之地,难道就没有后台了么?
他又不是无缘无故到飞燕阁寻衅滋事,而是有正当理由。
哪怕是到飞燕阁背后那人面前去说他也不怕。
然而,这种种设想,都是建立在他孙老三好好活着的情况之下。
台下这人不知道什么来头,竟然能够空手接住哨子的暗箭,决不可小觑。
此刻那淬了毒的短箭在她手中,谁敢说她只能接住、不能投出来?
那上头的毒孙老再清楚不过,划破一丁点儿皮肉就会全身溃烂而死,天下无人可救。
他若是今日死在了这里,后头飞燕阁就算被夷为平地、里头的女人全都死光,死得比他更惨一万倍,那也没有用了。
孙老三没有看见也就算了,他躺在地上被人用脚踩着脸的时候,就打了手势叫藏在暗处的哨子出手。
本以为万无一失——
他躺在地上脸被踩歪了,正好看着哨子的方向,将那暗箭如何从台下朝云姬的方向射来看得一清二楚。
却没有能看见那站在台下的女子是如何出手接住的。
这样的身手……
或许不能直接随手将那淬了毒的短箭当成暗器一样投掷出来,但他敢赌吗?用命赌?
孙老三发现楚蓝手中把玩着那支短箭之后,他就再也无法不将她当回事了,一般心神放在飞燕阁诸人这边,另一半心神却放在了楚蓝那只手上。
可同时他也很清楚。
楚蓝接箭快得他根本看不清动作,那如果她要朝他投箭,他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
孙老三能在这洛水城中扎根二十年,靠的就是他这份自知之明。
他遇事从不托大。
这回也是一样。
一半注意力分在了楚蓝身上,他到嘴边的骂声就没有再骂出口了。
心思急转间,孙老三用力地抿了抿嘴,直憋得一张脸铁青,笑得比哭还难看地说道:“呵呵、哈哈……”
“我追着那两个小崽子追了整整九条街,怒火冲昏了头了,这才冒犯了飞燕阁、云姬姑娘……姑娘的赤足多少人想舔都舔不着,踩在我脸上,那是我这张烂脸的荣幸……呵呵,哈哈哈!”
他留神着台下楚蓝的神色,口中慢慢说道:“这样,只要云姬姑娘把那两个小崽子教出来,改日的赔礼也免了,咱们只当今日是误会一场,来日我还带了兄弟到飞燕阁喝酒去,如何?”
云姬断然拒绝道:“不可能。孙老三,你以为我是闲得没事干才在城主寿诞前一日惹麻烦么?你要抓那小孩儿去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既然撞上了,就绝不可能把他们交给你。”
云姬转头又对旁边的老板娘说道:“宋姐,咱们道上也有道上的规矩,你我虽然沦落风尘,但却最恨逼良为娼之人。”
孙老三脸色又变了变。
姓宋的老板娘神色不变,也不去看云姬,只是笑着对孙老三说道:“孙三爷,你看?马上就要到云姬登台献舞的时间了,昨日不少人听说今日云姬还会再跳一曲胡旋舞,今日可都早早赶来了……”
孙老三没有说话,一时面色阴晴不定。
楚蓝在台下将高台上众人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当她听到云姬说出“逼良为娼”四个字时,就知道这闲事没管错。
此时见孙老三还在犹豫,更是扬声说道:“巧了,我今日也是来看云姬姑娘跳舞的,孙三爷,你若要误了她跳舞的时辰我可不答应。我这人跟你一样,一旦怒火冲昏头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来。”
孙老三脸上青青红红一阵子后,抬手道:“今日我给飞燕阁一个面子!走!”
他一抬手,人也干脆利落地转身跳下了高台。
他带来的人手干脆利落地跟着他一起跳了下去。
这时台下来看云姬跳舞的人慢慢多了起来,这群人的相貌和穿着并不打眼,跳进了人多里,几下就找不出来了。
云姬在台上,对台下的楚蓝款款下拜,手上飞快地做了一个动作。
这会儿人已经多了,她就没有再开口跟楚蓝说什么。
一旁的宋老板见麻烦走了,轻轻松了一口气,拉着云姬直奔豆沙红色的帘子后头去了。
楚蓝转过头,对林诗音二人低声说道:“我有事要离开一会儿,你们在这里等我。”
林诗音道:“我也去。”
楚蓝就带上了她。
二人像昨天那样直奔飞燕阁大门处,但才刚走出逐渐拥挤的人群,就有一个机灵的小丫头快步走了过来。
“是楚姑娘么?”
楚蓝点头。
“二位请跟我来。”
在前头带路,七拐八拐,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带着楚蓝二人到了一处墙角,那里正蹲着两个小孩儿。
一男一女。
女孩儿看着十岁左右,男孩儿七八岁的样子。
女孩儿除了一双眼睛黑宝石一样亮之外,相貌倒是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那男孩儿可就不一样了。
即便只有八九岁,还一脸的稚嫩,也能看出那眉眼、出色的鼻梁、精致的嘴唇……
楚蓝自认为见多识广,也得说一句这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小男孩儿。
白皙精致不输给许多女子。
云姬说了“逼良为娼”,而这女孩的相貌却并不出众,楚蓝一看清楚他们两个的脸,就知道那个孙老三的目标是谁了。
林诗音显然也看出来了,正极力忍住不让面上露出任何异色。
“楚姑娘,云姬很快就要登台跳舞,飞燕阁今日还要到城主府去一趟,说是那边对明日有些安排要叫我们宋姐带人去听城主府吩咐。阁中忙乱,实在无暇顾及这两个小娃,因此只能先交托给楚姑娘您了。”
那姑娘语速极快但十分清晰地说道:“云姬吩咐了,说只麻烦您帮她照看这一日,晚间她会派人到您下榻的客栈去把人接走,不给您多添麻烦。”
云姬很清楚飞燕阁对于普通人来说不是什么好地方。
而她今日也实在太忙,从孙老三手中救下了这两个小娃,却无暇去安排后续收尾。
恰好楚蓝在台下露了那一手,云姬就将两个小娃交托给了楚蓝。
楚蓝既然已经大致猜出了来龙去脉,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她一口答应下来,林诗音就去拉那个小女孩的手,笑着对他们两个柔声说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那一双眼睛亮若宝石的女孩儿干脆地答道:“我叫小楼,婆婆在一栋小楼旁捡到的我,就给我起名儿叫小楼了。”
她说完转过头看了一眼那小男孩儿,迟疑道:“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那小男孩儿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不说话。
带路的那小丫头此时已经又脚步飞快地离开了。
楚蓝和林诗音听了小楼的话都有些诧异,彼此对望了一眼说道:“你带着他逃,怎么会不知道他叫什么呢?”
小楼摇了摇头说道:“婆婆跟我说过杏花街上的孙老三是做什么的。我看到他抓这个弟弟,就把他藏起来了,可是我们动作太慢了,被他们发现后就一直追着我们……”
直到撞进了飞燕阁,被云姬救下。
小楼说话,那男孩儿就靠坐在墙角,面无表情,谁也不理。
但在场的三个人都知道孙老三要抓他做什么,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这些。
楚蓝道:“咱们走吧。”
她一伸手,直接把那小男孩儿抱了起来,林诗音则是拉着那个叫小楼的小女娃。
带着他们两个,楚蓝和林诗音自然也无法再去前面看云姬跳舞了。
而且显然台上已经开始了表演,这会儿一阵又一阵轰然叫好声伴随着奏乐的声音飘过来。
楚蓝和林诗音就算这时候赶去也肯定没有什么好位置了。
二人带着小楼和那小男孩回了客栈里。
小楼倒是机灵极了,嘴皮子也非常利索,一路上她已经把自己的身世交代得一清二楚。
她是个出生就被抛弃的女娃娃,好在丢了没多久就被她婆婆捡回去了。
可惜她的婆婆也是个跟黄婆婆差不多的孤寡老人,只靠着给人缝缝补补挣几个大钱,日子过得困苦而又艰难。
捡回了小楼后,奶孙俩的日子过得更是清贫。
小楼九岁那年婆婆重病死了。
小楼变成了一个洛水城中的小乞丐。
正因为她是个乞丐,对城中的犄角旮旯、小道大路都熟悉无比,这才能带着那小男孩在孙老三等一大堆人的追捕中勉强逃脱。
她只说了自己的身世。
林诗音和楚蓝就大致猜到了其它。
那小男孩儿只静静地听着,始终一语不发。
到了客栈里,林诗音去给那小女孩洗漱、找干净衣裳。
楚蓝就问那小男孩儿:“你不是哑巴吧?”
那小男孩儿抬起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楚蓝道:“你记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在何处么?我们送你回家去。”
小男孩道:“我若有家人,那些人敢追我么?”
楚蓝点了点头:“那你身世与小楼一样?”
小男孩又不说话了,幸好楚蓝跟小孩子打交道多了,看他的脸色也能猜出七八分他的意思。
看他的表情倒不大像是小楼一样的孤儿。
他这一身白嫩的肌肤,绝不是四处流浪的小乞儿能有的。
“你叫什么、几岁了?有没有亲戚、或者是亲朋好友能找的?”
小男孩低头说道:“没有。”
“那你以后就跟跟着我和方才那个温柔的大姐姐,还有小楼姐姐一起,怎么样?”
小男孩没说话。
“你有没有名字,没有的话我给你起一个?是小楼和云姬姑娘先后救了你,不如你就叫云楼?”
男孩没说话,但脸上一闪而过的神情却叫楚蓝看得清清楚。
她皱眉道:“你不愿意?那你自己告诉我你叫什么,或者是你想叫什么。”
小男孩说道:“小楼说是在楼旁捡到的,你在房子旁边看见的我,那我可以叫小房。”
楚蓝:“……”
说实话,她觉得小楼挺好听的,但小房就……
但既然他这么说了,只是一个这么大点儿的小孩儿,又才脱离虎口,楚蓝也不忍心拂了他的意。
“行啊,你说叫小房那就叫小房吧。小楼去洗澡换衣服去了,你要不要换?”
“要。”
很快两个小孩儿都换了一身新衣裳,虽然是楚蓝托了客栈的伙计去成衣铺里买回来的,但那伙计眼睛毒得很,只是楚蓝和林诗音带两个小孩儿进门时看了几眼,买回来的衣裳就很合身。
两个小孩儿穿上后,小楼还是那副瘦伶伶的、脑袋有些偏大的小乞丐模样,小房却大不一样了。
他之前跟着小楼一起逃跑的时候故意用锅底灰把脸抹得乌漆嘛黑,只是脖子、手腕这些露出来的地方还是能看得出来肌肤白皙尤甚女子。
这会儿洗干净了,那皮肤细嫩的,一看就是娇生惯养才能养出来的。
那张脸更是无一处不精致,最厉害的画师也画不出来这样一张完美的脸。
但楚蓝几人都知道他的遭遇,自然不会夸奖他的相貌。
只是问了问两个人要不要吃东西。
小楼没敢出声,倒是小房不客气地开口说饿。
这是在客栈里头,什么时候都不缺吃的。
林诗音给她们叫了饭菜,楚蓝看到小楼乖乖巧巧,却瘦得根根肋骨凸起来的模样,说道:“小楼救下了小房,得好好奖励一番。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零嘴儿,我叫这店里的小二哥上街上给你买?”
她带过不少小孩儿,自己也做过孩子,自然很了解小孩子的天性。
饭菜再好吃,也肯定比不上零嘴儿。
林诗音嗔怪地叫了一声:“姐姐!小楼瘦成这样,要好好吃饭,多吃饭,才能长点肉。吃零嘴儿哪能行?”
楚蓝摇了摇头说道:“这是奖励嘛,奖励又不是天天有的,就这一回。”
她看着小楼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睛,和颜悦色地问道:“小楼你大胆说没关系,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小房在一旁又冷哼了一声。
楚蓝没有理会,只鼓励地看着小楼,专心等她的答案。
小姑娘犹豫了好久,终于忍不住说道:“我想吃,冰糖葫芦。”
说完她似乎已经想到了红滟滟、圆滚滚的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连续吞了好几口口水。
“婆婆养我已经很辛苦了,我从来没有吃过……”
她说道:“去年有一回我在地上捡到一个脏的冰糖葫芦,好不容易洗干净,才舔了一口,就被人抢走啦……”
她并不生气愤怒,话语间只充满了对那个冰糖葫芦的惋惜。
林诗音看的一阵鼻酸,差点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