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也奚反应极快,拉着许轻如避开。
笛音刺到唐清眉心,她尖叫一声,化作一滩血水。
疯疯癫癫的离游站起身,他弯起一双桃花眼,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得温和风趣:“奚儿,何必呢。”
这不是离游的笑容,更不是离游的腔调。
他顶着离游的皮囊,却是宋万鹤的气质。
“离游”眨眨眼,对林也奚道:“你啊,何必如此执拗,外面的世界不如这里的。”
林也奚道出了他的名字:“宋万鹤。”
原来他一直潜伏在了离游身上。
难怪这么长时间,离游始终无法恢复。
苍澜峰后山,密室中。
沈让尘凝心静气。
他从不外放神识,对于整个乾坤宗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无情道修的是斩断俗缘。
他被逐出宗门那一刻,便与俗世再无牵扯。
多少年了?
沈让尘记不清了。
他承下“疾病”那一刻,便注定不会入世。
“邪神”入世,只有万灵哀鸣。
他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永恒和一瞬,本无区别。
只是此时此刻,他恍惚间看到了什么。
那片金灿灿的识海,美得不可方物。
如此广袤,如此澄澈。
那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充盈着希望、生机与未来。
与这荒芜疯魔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下一瞬,漆黑涌入金灿灿的海洋。
澄澈的天空被污染,斑斑点点的腐朽爬上少女雪白的面庞,那双灵动的眼睛染上污浊,艳丽的唇瓣苍白如纸,肤色下有虫豸涌动,她健康的身体爬满污秽。
少女空洞地看着他,无声地喃喃着:“师尊,救救我。”
沈让尘陡然睁眼,石室轰然震荡。
整座苍澜峰像遭了地震一般,开始剧烈摇晃。
沉寂了五百年之久的镇邪大阵在松动。
下一瞬,又归于平静。
沈让尘平静地立于石室之中,眼眸微阖,冷声道:“滚。”
一个虚幻的身影浮在密室中,眉眼间有着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间的爽朗,像个爱笑的大男生,然而他已数千岁,是掌握了“伪善”天道的大司命——宋万鹤。
大司命的化身千千万万。
这不过是其中一个。
宋万鹤笑着看沈让尘,意味深长道:“师弟,你‘心’动了。”
沈让尘拂袖,虚影瞬间涣散。
宋万鹤的声音却飘飘荡荡又绕了回来:“她不受你侵染,你何不将她永远拘于此地?那般纯洁的识海,当真是旷世罕见,你将她这般放出去,她终究会变得肮脏、腐烂、堕落……
“世界是什么样子,你比我更清楚。
“你忍心吗,让这样一块美玉,染上污浊。”
沈让尘抬手,一道青紫色的妖异光芒自他掌心亮起。
密室被彻底封闭,哪怕是大司命,也别想渗透进来。
沈让尘耳边归于平静,人却难以入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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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前方的宽阔平台上,有两方象征着公平正义的獬豸雕像。
它们足足有五六米高, 昂首挺胸地端坐着,通体有青金火焰缭绕, 虽是石雕却栩栩如生, 恍如活物。
獬豸的神态威严肃穆,在这尊公平正义的神兽注视下。
“伪善”笑得松快愉悦。
宋万鹤哪怕用了离游的皮囊,也依旧是自己的气质。
他在私下里开朗爱笑,明明贵为掌门,却总像个迷糊的大男生, 沉稳不足但亲和力极强。
他笑着看林也奚,同样的笑容在他脸上丝毫不显怪异, 只让人觉得真诚可靠,让人觉得这人性情极好,很好相与。
“你在神虚境中看到什么了?”他问林也奚。
林也奚瞬间绷紧神经, 她不会受其蛊惑,哪有什么真诚可靠,他是真真正正的“伪善”。
宋万鹤又道:“小离游的记忆很凌乱,只能看清几个片段……”
他故意顿了下, 又道:“每个片段里, 都有你。”
林也奚终究是没忍住,道:“离开他!”
宋万鹤自顾自说着:“我以为你会掉进‘杀戮’的畛域, 不成想竟我行佛那蠢货竟躲在神虚境中……”
他这话的信息量太大, 林也奚听得一怔。
宋万鹤知道得比她想象中还多!
林也奚想到自己刚回乾坤宗时, 鹿白和蒋云照明显被侵染, 他们回到峰上, 自家师尊给出的解释是,神虚境遭了“杀戮”侵染,他们看到的都是幻觉,其实根本没死人。
当时林也奚没想太多,只当这些年现世过的天道只有“杀戮”,所以宋万鹤甩锅给了“杀戮”。
可没想到,他是故意的。
难道,宋万鹤知道季燕北的身份?
林也奚只觉后背发寒。
宋万鹤打量着林也奚,仔仔细细看着。
他的视线很干净,哪怕用着离游那张生来魅惑的脸,也不染丝毫暧昧。
仿佛他不是男人,她亦不是女人,他打量着她,如同打量一块美丽的玉石。
玉石没有生命。
他的视线也没有属于人的热度。
“你锁住了季燕北?”宋万鹤陡然靠近林也奚,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他像是瞬间出现在她面前,眼珠几乎要贴上林也奚的眼球。
她猛地一后退,脑中响起玉简的提示:“侵染度+10%。”
林也奚轻吁口气,平复着情绪:“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宋万鹤节节逼近:“难道不是他吃了我行佛?”
林也奚:“……”
宋万鹤:“若非‘杀戮’出手,你们能活着走出‘心执’?”
林也奚:“…………”
他都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季燕北是“杀戮”!
那他知不知道季燕北和沈让尘其实是一个人?他知道,他肯定知道。
林也奚这把剑锁……
锁住的从来都不只是沈让尘。
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知道?
林也奚脑中一片混乱。
她以为自己抓到了真相,抬头时却发现真相依旧矗立在远方。
宋万鹤知道季燕北身份,那他是不是故意引季燕北上山,是不是故意让她去合和峰上寻他……
可这明明是玉简安排的任务。
一阵刺骨凉意袭来,林也奚如坠冰窟。
难道玉简是宋万鹤……
玉简无波无澜的声音响起:“侵染度+10%,总侵染度:50%。”
林也奚:“!”
她压住翻腾的思绪,不再胡乱联想。
林也奚再度抬头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澈,她看着宋万鹤,定声道:“离开他!”
心无旁骛,不生杂念。
她当下只有一个念头,保护离游,击杀宋万鹤。
玉简提示:“侵染度-20%。”
林也奚心更稳了。
玉简绝不是宋万鹤安排的。
否则它不会一次次提醒她,助她守住清明。
宋万鹤略作沉吟后,又扬起笑脸:“奚儿,别闹了好不好,你还小,总觉得外面是好的,不愿待在家中,可是外面凶险,出去就回不来了。”
他这般温声说着,好像在哄着闹脾气的小师妹,又道:“宗门长辈们好不容易布下这世外桃源,你却总想着出去……若是出去后能回来,我定会让你出去看看,也好死了这条心,只是……”
林也奚蹙眉打断:“我出去过。”
她道:“外面很正常!”
他们离开神虚境后,是御剑回的乾坤宗。
虽说当时心急如焚,并未停下歇脚,可自天上向下看去,也是极正常的。
宋万鹤却道:“神虚境本就属于乾坤宗。”
林也奚一愣。
宋万鹤:“你啊,不曾真正离开过乾坤宗。”
乾坤宗有七十二峰。
每座山峰如同一个小型城镇。
每个小型城镇之间又有不小的间隔。
乾坤宗究竟有多大?
林也奚当真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
他们没有离开过乾坤宗?
神虚境本就属于乾坤宗?
那他们一路从神虚境赶回来,其实看到的只是眼前的乾坤宗?
林也奚这次不需要玉简提醒,她稳住了心神,看向宋万鹤:“那又如何。”
宋万鹤颇有些诧异。
林也奚道:“我今日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杀了你。”
宋万鹤:“哪怕毁了乾坤宗?”
林也奚握着破天的手一紧,她不受蛊惑,仍坚持道:“我要杀了你。”
宋万鹤微笑,他敞开双手,犹如在等着林也奚给他一个拥抱般说道:“那么,先杀了他吧。”
他不会离开离游的身体。
除非林也奚杀了他。
林也奚死死盯着他,手中破天金光灿灿,可她动不了。
一切都是废话。
无论真假都没意义。
眼前这个宋万鹤的化身,在畏惧她。
他知道她能杀了他。
所以他选择了离游的身体。
在他们回到乾坤宗的那一刻,他便盯上了离游。
离游当时的状态最差,他本就神志不清,意识混乱,宋万鹤无声无息附着,任谁都发现不了。
林也奚是隐隐感觉到些许不对的。
离游受创最重,他短时间内无法恢复还算正常,可为什么许轻如能因为靠近他而保持清醒?
许轻如对侵染的了解不多,她以为离游没被侵染,她靠近他也就不会被侵染。
其实不存在这样的关联。
在我行佛的畛域中,林也奚后来清醒了,可她也没有因为靠近许轻如和离游,而让他们保持清醒。
她是硬生生刺破了两人的“心执”,助他们自行破了出来。
那是痛彻心扉的经历,几乎能颠覆人的性情。
比如疯癫的离游。
比如沉默的许轻如。
他们破了心执,却也是另一个自己了。
林也奚知道离游有问题,但她不敢点破。
直到此时,她入“伪善”又破“伪善”,才真正看到了宋万鹤。
宋万鹤在怕她。
否则他不必这般费心思用言语蛊惑,更不必附着于离游之上,让林也奚动不了手。
她能杀了他!
她能打破这个该死的畛域!
所以,宋万鹤怕她。
偏偏,宋万鹤拿捏住了林也奚的死穴。
他不会离开离游。
除非林也奚杀了他。
牺牲离游,拯救整个乾坤宗。
这好像是一道不需要思考的题。
可是……
离游就该死吗?
她与离游似乎交情没那么深,可若是换成她的父母至亲呢?
这道题,还有解吗?
一直安静的许轻如忽地起身,她手中薄刃出鞘,向着离游的喉咙刺去。
林也奚陡然一惊。
许轻如已经和离游过了数十招。
林也奚下不去手,许轻如却没有这个顾忌。
许轻如的境界比离游高,但她本身没什么作战经验,甚至都没有炼化属于自己的武器。
她只看着林也奚用剑,自己也寻了把短刃,出手的招式混乱无章法,只是下手够狠够拼,把“离游”给迫得连连后退。
离游并不擅长强攻,他的一首笛音更适合辅助,此时被许轻如不要命地怼脸攻击,真有些难以招架。
林也奚猛地回神,她欺身上前,一脚踹向宋万鹤的胸口,将他足足逼退两三米的距离。
许轻如握着短刃,说道:“我会杀了他。”
林也奚握住她手腕,略一用力。
许轻如只觉手上脱力,几乎要握不住短刃,她愣了愣,道:“离游不死,他……”
林也奚只是看着她,一声未吭却明确地表达了一句话。
许轻如看清楚了。
——你信我吗?
——信。
许轻如手上松了劲,短刃落入林也奚手中。
宋万鹤笑着道:“我还以为你们交恶,早知道我该附身到轻如丫头……”他话没说完,林也奚陡然欺近,短刃刺入他小腹,鲜血喷溅而出。
宋万鹤瞳孔微缩,看着近在眼前的红衣少女:“你放弃离游了?”
林也奚什么都没说,抽出短刃后,又挥向他的脖颈。
宋万鹤侧身躲开,林也奚穷追不舍。
她近身功法了得,倒不是得了什么传承,纯粹是在演武场里待太久。
没人教她法术剑诀,她便自己琢磨。
演武场里遇到法修,她近身强攻。
遇到剑修,她照葫芦画瓢。
一百场,五百场,一千场打下来,哪怕没人教她,她也有了自己的一套功法。
刚才是她死脑筋了。
用破天剑的话,离游会当场毙命。
许轻如出手的那一刹,点醒了林也奚。
她只用一把最寻常的短刃,便能把宋万鹤从离游身体中逼出来。
从宋万鹤与许轻如的过招能看出来,他只能用离游的功法。
而他显然不懂音修,否则也不会被许轻如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想死吗?
当然不想。
这是一场博弈。
宋万鹤若是认定了林也奚不会杀离游,那他只要不离开离游的身体,即便重伤倒地,也不会死。
可若是宋万鹤觉得林也奚会杀离游,那他待不住的,他不可能死在离游身体里,他会出来。
林也奚博得就是这点。
宋万鹤利用她,她也可以反过来利用他。
短刃刺进离游的胸腔,林也奚离着宋万鹤极近,她眼底泛起血光,勾起的笑容尽是藏不住的杀性:“我见过‘杀戮’。”
这话极其致命。
一个见过“杀戮”的人,在杀戮面前是收不住手的。
话音落,离游的身体陡然软倒。
他后颈处裂开一个口子,有什么东西迅速爬了出来。
宋万鹤离开了离游的身体!
林也奚接住离游的身体,连同自己的乾坤袋一起交给许轻如:“救他。”
许轻如:“嗯。”她麻利地寻出丹药,一股脑倒在离游的伤口上。
林也奚出刀很稳。
少一寸不足以逼出宋万鹤,多一寸会让离游身亡。
这恰到好处的落刀,留住了离游的性命。
林也奚御剑而起,向着那腾空的东西追去。
她不会让他逃掉!
在破出了“伪善”的林也奚眼中,那东西无比鲜明,它通体红色,像一个煮熟的章鱼触手。
丹阳峰。
丹阳峰主正在给徒儿们讲着炼丹的心法。
鹿白和蒋云照坐在最前头,听得极为认真。
忽地,丹阳峰主闭了口。
他是一位中年男性,眉眼温润祥和,身形略瘦,一身道袍松松落在身上,很有那仙风道骨的矍铄气质。
他挂着祥和的笑容,面前的弟子们也是这般笑着。
可忽然间,他脸上的笑容僵硬,皮肤下似是有条虫子在游走,那虫子越来越大,走得越来越快,从额头到脸颊到下巴再到脖颈,没入道袍后陡然鼓起。
原本松松垮垮的道袍,此时被什么东西撑满了。
砰地一声,道袍化作一地碎片,丹阳峰主化作一个圆形物事破空而去。
在场的弟子们依旧维持着僵硬的笑脸。
鹿白和蒋云照恍惚了一瞬,似是感受到不对劲,可很快他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也在他们的肌肤下游走,笑容越发狰狞,那东西塞满了皮肉,把整个人的身体都鼓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其他峰门亦是如此。
授课的长老们破空而去。
听课的弟子们缠到了一起。
一个个都成了一个个圆形笑脸,滚落一地。
林也奚直直追到了乾坤宗主峰。
那红色触手停下,它像个人一样直立起来,依旧是那爽朗的声调,只听他轻叹一声,说道:“好好的乾坤宗,被你毁了。何必呢。”
地动山摇。
林也奚的四面八方皆有一阵阵强风袭来,腐臭气铺天盖地,像是下水道里的臭老鼠般,一个个肉块飞到了那红色触手面前。
苍老的男声响起:“我们的乾坤宗,被你毁了。”
年迈的女声响起:“我们的乾坤宗,被你毁了。”
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我们的乾坤宗啊!”
温柔女人的声音响起:“我们的乾坤宗!”
发出声音的是一团团肉块。
它们撕裂出一个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聚集到了红色触手上。
肉块组成了一个庞大的身体。
那上面有无数张脸。
乾坤宗的十二主峰峰主,各个结婴的老祖,还有数不清的金丹修士……
他们凑成了巨人的脖子、胸口、小腹、大臂、小臂、大腿、小腿……乃至每一根手指。
指甲盖上都有一张脸。
林也奚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那是温柔给她炼药的鹿白……
那是别扭着透过门缝给她递出丹方蒋云照……
他们……他们……
林也奚浑身血液逆流,握着破天剑的手剧烈颤抖着。
那红色触手落在了巨人的头部,它望着林也奚,说道:“好好的乾坤宗,被你毁了啊。”
这是乾坤宗。
这哪里是乾坤宗!
林也奚想到了焚天的那句话——
没人能走出畛域。
没有人。
沈让尘陡然睁开眸子。
他依旧稳稳坐在石室中,唯独身上那繁复堆叠的衣裳,如同有了自己的生命力一般,张牙舞爪地浮动着。
不可出去。
不能出去。
他没有徒弟,没有牵绊。
林也奚是生是死,与他何干!
轰隆隆。
苍澜峰后山倒塌。
唯有一雪白身影,立于天地之间。
如乾坤初开之时,降下的第一片雪花。
作者有话说:
举锅盖溜走,评论区有红包掉落~
乾坤宗所有人都在这里。
林也奚浑身颤抖着, 她怕看到白灿灿,怕看到秦安安,怕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化作这样的怪物。
巨人的头部是那个蠕动的触手。
宋万鹤的脸浮现在那儿, 他依旧爽朗地笑着,声音清朗明快:“奚儿, 大家都在这儿, 你一人不觉得孤单吗?”
他说话时,无数张脸在巨人身上变幻,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曾经仙风道骨的修者和杂扫的记名弟子缠在一起,亲密无间。
脾气火爆的体修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法修紧紧挨着,不分彼此。
每一张脸都不一样, 可每一张脸又在逐渐重合。
慢慢地,他们都笑起来了。
不同于宋万鹤的爽朗, 他们扭曲着五官,僵硬地笑着,像是被一双大手强硬揉搓, 如泥坯一般,被揉出一个伪善的笑容。
“你一个人不孤单吗?”
“大家都在这里。”
“快过来吧。”
“我们都属于乾坤宗。”
“我们在哪儿,乾坤宗便在哪儿。”
“回来吧回来吧,宗门不会舍弃任何一个弟子。”
林也奚只觉脑子嗡嗡作响。
无数声音充斥在脑海中, 像铺天盖地的巨浪, 要将她裹挟其中,要将她整个吞没, 要让她成为大海的一部分, 哪怕是这般人不人鬼不鬼。
轰地一声。
林也奚挥了一剑。
她没能用出破天剑诀, 只是杂乱无章的一剑, 剑芒扫中了巨人的左脚, 那里的一张张脸开始哀鸣:“好痛好痛好痛……”
他们像真的被砍了一下般,惨烈的尖叫着,求饶着,甚至是谩骂着。
恍惚间,林也奚仿佛持剑站在一座山峰下,对着手无寸铁的记名弟子挥剑,她如一个血腥屠夫般,收割着他们的生命。
头颅踉跄落地,一双双不甘的眸子盯着她,无声地诉说着:“疯了,你疯了,你这个走火入魔的疯子!”
“不!”林也奚又挥了一剑。
剑芒分明落在巨人的脚背上,却又砍在了脆弱的记名弟子身上。
就像两个频道在同时播放一般,不管切换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景象。
宋万鹤穿着青色道袍,满目担忧地从半空俯冲而下,对她说:“奚儿!莫要再感应破天,那剑诀极其霸道,你如今这境界是受不住的,听师伯的,凝心静气,抱元守一,我助你破除心魔。”
心魔……
林也奚看着眼前割裂又重叠的画面,明白了。
她走火入魔了。
她忍不住去窥探破天剑诀,在那有着磅礴深意的剑诀中陷入了疯魔。
哪有什么神虚境,哪有什么天道畛域,哪有什么疯了的乾坤宗?
只有她疯了。
她心魔缠身才会看到那样的景象。
她竟还对其挥剑,她伤了那么多人。
不……不能再握着破天了……
她驾驭不了它,她会被它吞掉。
宋万鹤温声宽慰她:“别怕,师伯在这儿,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是假的,相信我……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啊。
是啊,肯定是假的。
乾坤宗有七十二峰,有数百万人……
怎么会全都融到一起,成了一个……一个……
宋万鹤:“好了,快过来吧,大家都在等你。”
很多人都在看着林也奚,对她微笑,呼唤着她,等着她清醒过来,回到庞大的巍峨的永不会倒下的乾坤宗。
回来了……
回家了……
安心的感觉蔓延至全身……
林也奚嘴角扬起,露出了那个笑容。
舒心、惬意、祥和。
多么美好的一切。
这是如世外桃源一般安心静谧舒适的乾坤宗啊。
林也奚站到了巨人的掌心上。
她不再抗拒不再抵触,而是全然接受,挂着如出一辙的笑容,遥遥望向了高处的宋万鹤。
沉入其中便是桃花源。
宋万鹤声音明媚,眼睛更是亮若星辰,他给她讲述着,描绘着,勾勒着。
这是他倾尽所有人之力,耗时五百年光阴,终于打造出的完美桃花源。
在这个美好的地方,乾坤宗所有人都将达成圆满。
“来吧,孩子。”
“这里是‘桃花源’。”
巨人捧起林也奚,她逐渐靠近宋万鹤,离着那红色的触手越来越近,它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其中有无数黑线在扰动,密密麻麻的交叠缠绕,伴随着无法理解的呓语声,只是看见、听到都足以让人疯狂。
宋万鹤笑得越发开怀,他张开大口,迎接着迷途的林也奚。
近了近了。
马上便要彻底圆满了。
林也奚在这巨人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本就高瘦的身体,此时快被衬成一条线了。
极细的线。
一道破开黑气,唤醒黎明的线。
林也奚握住了破天剑。
她脸上的笑容变了,慈爱与平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
宋万鹤倏地一惊,只听这近在眼前的红衣女修,用清澈如晨间银露的声音唤道:
“死亡之刃。”
破天剑身金光璀璨,一层薄薄的透明液体附着其上,将原本古朴的长剑映得异常华丽。
“血腥之源。”
林也奚的一身红衣竟是染满鲜血,湿漉漉低落,像滚烫的岩浆般在巨人掌心烧出一个个窟窿。
“命运的终结者。”
她望进宋万鹤眼中,看到了他眸中的惊骇。
“‘杀戮’,降临。”
话音落下。
林也奚一剑劈向宋万鹤。
惊天动地的杀气自破天剑涌出,透明包裹着金芒,恍惚间似乎有一颗巨大的心脏悬于天上。
它跳动着。
无声地降下神罚。
轰地一声巨响。
破天剑将这巍峨巨人一分为二。
宋万鹤看着她,大笑出声。
他笑得癫狂。
玉简的提示音响起:“生命值-20%,生命值-30%,生命值-40%。”
“请注意,生命值仅剩10% 。”
林也奚召唤了“杀戮”,降下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击。
可也只能如此。
她没法再用一次了。
早在面对这庞然巨物时,她便知道以自己的修为境界,是对抗不了的。
林也奚想到了发疯的我行佛,想到了季燕北告诉她的“名”。
林也奚问玉简:“我能召唤‘杀戮’吗?”按理说,杀戮之心都在玉简这儿了,她应该是能用一用的。
玉简:“需消耗生命值:90% 。”
林也奚:“……”
也就是说,只能用一次。
她必须一击即中。
所以林也奚装作被侵染,故意走上去。
在距离宋万鹤足够近的刹那,召唤了“杀戮”。
无论能不能成,她也拼尽全力了。
至于宋万鹤说得那些话。
她一个字都不信。
桃花源?
这是哪门子桃花源!
让她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她宁可死!
苍澜峰的镇天大阵,破了。
当沈让尘萌生了“不可”“不能”这般念头的时候,答案便只剩一个。
宋万鹤说得没错。
他“心”动了。
这并非情爱之心,而是从无心化有心。
他起念了。
念头一旦升起,镇天大阵荡然无存。
本就是自困于此。
一旦“心”动,无攻自破。
沈让尘立于苍澜峰上,看到的是岿然倒塌的悬崖峭壁。
山峰倾倒,砂石崩碎。
屹立五百年之久的苍澜峰,在这一刹土崩瓦解。
峰上有人。
沈让尘记起林也奚的话。
她收了很多人,让着孤寂的苍澜峰热闹了十年。
一道透明光盾落下,护住了茫然站着的苍澜峰弟子。
山峰在眼前崩落。
他们身处其中却毫发无伤。
白灿灿和秦安安慢慢回神,他们只觉灵台剧痛,尚且不及思考什么,已经昏迷倒地。
其他弟子更是受不住这巨压,有的甚至痛苦到抱头痛哭,七窍流血而出。
宋万鹤蛊惑了所有山峰,唯独没有碰苍澜峰。
镇天大阵在此,他动不得。
白灿灿等人的侵染是在离开苍澜峰,前往其他峰头时染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