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贺津轻笑:“我希望,苏荇小姐能自由快乐地过完这一生。”
苏荇那会儿自动将这话翻译成了:“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不作妖不犯浑,不去肖想不属于你的,就能在凌家呆一辈子。”
所以,痛快答应下来。
商谈好之后,两个人就选了最临近的时间,去领了证。
之后,拿着小本本去给母亲看,送她进了手术室,从此,便是永别。
苏荇猛然从回忆中惊醒,眼角的泪水已经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母亲去世后,她大病一场,前后用了足足十天的时间,才将情绪全部发泄,之后就很少再梦见母亲,这段时间也如母亲生前所希望的,过得快乐且自由,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仿佛,她已经完成了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好好活下去,快乐自由地活着。
她也曾经不止一次地去想,母亲为了她跟曾经自己的执念和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人的出身无法改变,但并不是所有出生在罗马的人都像曾蕴一样,高高在上又无耻。跟她结婚的人是凌贺津,只要凌贺津不曾轻视她,白灵也依然喜欢她,甚至凌烨都主动说愿意给她养老,这不恰好证明了她早就是这个家的一员了吗?
他们是一家人,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眼光?
但是梦境里,母亲仿佛一直在看着她,挣扎与不甘在眼眸中闪烁,最终归于沉寂。
苏荇看的不忍,那一瞬间,她意识到自己错的离谱。
记忆的匣子打开,往事蜂拥而来。
那些曾在她成长的过程中,以为早已经忘却的不友好,当时她都不曾真正在意过,这一刻再去重新审视,却发现,母亲从未捡起过她被碾碎的自尊。
她想起来跟付欣欣之间的恩怨了。
付欣欣在一中的时候,算是学校里很出挑的女生了。她是书香世家,奶奶是大学教授、外婆是高中优秀教师退休、母亲也是高中教师,祖父是国企高管退休,外祖父是科技局的书记,父亲也是企业高管。
称不上大富大贵,但绝对算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家。付欣欣自己也优秀,成绩好钢琴弹得好,长相也漂亮,可以说是一中的女神。
跟苏荇这种完全出身草根,只有美貌的人并不在一个世界。
但是高中时代嘛,大家都才十四五岁,情窦初开,又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也没有被金钱的芬芳腐蚀,更加相信感觉,相信一见钟情。
理所当然的,苏荇才是全校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哪怕她从不曾给予任何人希望,也不曾跟任何一个男生有过单独相处的时候。
付欣欣却像是着了魔一样,给她的闺蜜小团体们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无非就是她是单亲家庭,母亲之前好多年没有工作,但却衣食无忧,还能在学校里租得起房子……之类的,经过口口相传,就变成了造黄谣。
苏荇好歹有着前世将近三十年的人生经历,并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影响,也没有慌忙自证,但更不能放任不管。她在一个晚自习后,在回家必经的那条湖边小路上,抓住了正在她造谣的人,第一时间录音报警,又通知了学校的老师。
迅速果断的处理手段,虽然引来学校不满,觉得她大惊小怪,但苏荇也没有退让,当着民警的面直接怼了回去:“听说孙老师也有个女儿,今年大一了,不知道她要是在大学里面被同学们递小纸条发信息问一晚多少钱,孙老师是不是也希望她息事宁人,自己悄悄吞下苦果,免得给学校造成不良影响呢?”
孙老师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第二天学校紧急召开了职工大会,针对校园暴力问题启动了举报流程,还专门开设了匿名举报通道,包括校长信箱、电话留言、匿名论坛等。
付欣欣在这件事当中完美隐身,但闺蜜团却因此分崩离析,分成了三个小团体,彼此之间互看不顺眼,有个人偷偷给苏荇递了小纸条,将谣言的源头告知了她。
苏荇倒是没去跟她对峙,但每当有人说什么“听说”、“据说”之类的闲言碎语,她就把这事儿给挑出来,还特意说:“付欣欣同学当初也是这么做的,把朋友当枪使呢,律师都说,这种人很可恶,很会利用语言文化博大精深,主观意思难以判定。大家最好还是离这种专门喜欢钻空子的人远一点。”
付欣欣的女神形象顿时塌落一半。
两人的梁子也算是彻底结下了。
这只是她高中时候的一个小插曲,苏荇并不曾放在心上。大部分长得漂亮或是乖巧可爱的女孩子,总会遇到一些不善的流言蜚语,与有钱没钱无任何关系。
但是,苏母却不这么想。她最终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当时她什么都没说,还夸赞苏荇勇敢,知道保护自己,让她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第一时间告诉妈妈。
然而,那个下午,苏荇不止一次看到她坐在小卖部的柜台上发呆,甚至有学生来买东西的时候,苏荇看到她扫码时候手在微微颤抖。
那时候,她以为母亲可能是没有休息好,又犯病了,连忙过去帮忙。
直到此刻,再一次回想起来,苏荇终于明白,“贫穷”这座山,一直压在母亲背上,哪怕离开了凌家,回到普通市井生活,她们母女,也依然是别人眼里的穷人。
因为穷,因为没有钱,因为没有赚足够多钱的能力,什么屎帽子都能扣过来。
因为,总有人下意识觉得,你会为了摆脱贫穷,不择手段。
就好像无论搬到哪里,街坊邻居中总有人会跟苏母说:“有个那么漂亮的女儿,后半辈子你肯定就发达了。”
母亲反驳过很多次:“我们荇荇不嫁有钱人,咱又陪嫁不起多少好东西,以后让婆家欺负。找个全心全意对她好的就行,平平淡淡的一辈子也会幸福。”
但,并没有人当真,大家只当是她是谦虚。
所以,苏母压着苏荇刻苦努力学习,一定要考上一个好一点的本科大学。
她如愿考上了一所重点985。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苏荇高高兴兴回到家,又听到对门两口子在说:“隔壁虽然没什么文化,脑子倒是挺活络。我说她一直不同意让苏荇接触有钱人呢,原来是为了卖个更好的价钱。”
“谁说不是?那可是C大!全国排名第三的学府,等她从C大毕业,别说开五金厂的杨总那样的人家了,就是想当老董家儿媳妇儿,都是有可能的!”
“那可是真正的有钱人,人家从爷爷辈就发家了,杨总只能算个暴发户。”
“所以说这女人精明的很哪。”
苏荇一直以为,那天忙前忙后、忙里忙外一直在准备大餐的母亲,并没有空闲时间到前厅来,肯定也没听到这些糟心话。
原来,都是她的自以为是。
可惜,太迟了呀,母亲去世后,苏荇才骤然明白,那些年她的煎熬、她的痛苦、她的挣扎、她的努力和不甘,然而,为时已晚。
苏荇躺在床上,心如刀绞,往事掺杂的痛苦仿佛将她的全部力气都吸收殆尽,连动弹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但没有人敢说什么。
这么明显的事情,先生没道理看不出来, 但是这都两三天了,也没有任何行动, 实在很怪异啊, 一点儿都不符合先生雷厉风行的作风。
凌贺津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他每日都下班后按时回到家, 带一份礼物,有时候是一束花, 有时候是一套首饰,有时候是网红店的小吃……
看的出来是用了心思的,但这些,显然也都无济于事,并不是从根源上在解决问题。
不过凌贺津到底是主心骨,也积威已久,也无人敢质疑他, 都在等待着。
这天一如既往,吃过晚饭,苏荇就直接回卧室去了, 洗了澡就躺到了床上, 抱着平板刷小视频,眸子却是毫无焦距。
十点整, 凌贺津推门进来,拿过她手里的平板, 轻声说道:“该睡觉了。”
苏荇应一声,乖乖躺下。
还好, 她的生物钟一如既往地那么准时,不到半小时,凌贺津就听到耳边传来清浅均匀的呼吸声,苏荇睡着了。
凌贺津这才伸出胳膊,轻轻揽住了她。
苏荇无意识地钻进他怀里。
就算是因为某些原因,两个人之间有了些微隔阂,对她来说,凌贺津依然是最值得信任也最深爱的人,苏荇从不会防备他。
随即,凌贺津的笑意就淡了下来。
他心里面隐约有一部分猜测,或许就是苏荇突然跟他生疏的原因,但又不是很确定。他很想问一问,这样的生活太煎熬了。
但仍旧还是踟蹰了,他怕眼下难得的平静和幸福,会再一次被打破。
虽然,距离假象破碎已经没多久了,但哪怕能多一天也是好的。
苏荇又梦到了母亲,支离破碎的光影里,她看不清母亲的容颜,只看得到她被流言蜚语压弯的脊梁,以及,再也拼不起来的自尊。
直到此时,苏荇才发现,即使如此,母亲也从未对她说过关于贫穷的任何话语,从未情绪失控对她恶语相向,母女俩吵架的时候,也只是冷战一两天,但她依然会早起给自己做饭,送自己上学。
那些伤透人心的口不择言,从未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出现过。受母亲影响,她也长成了一个冷静理智,不会被情绪操控的人,看上去仿佛永远温柔。
但苏荇却知道,她的情绪稳定,大多来源于真的理智,而不是母亲那般的强大宽容。
凌贺津在睡梦之中突然意识到什么,迅速清醒过来,看向身边的人:“苏荇?”
“做噩梦了?”凌贺津翻身靠了过去,伸出长胳臂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嗅着熟悉的气息,恐惧和不安逐渐散去,心里逐渐安静下来,但是苏荇依然还是睡不着,甚至不敢闭上眼。
这样的回忆实在太多了,从她有记忆开始,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这孩子真漂亮啊!将来一定能嫁给有钱人!”
仿佛,她出生的意义,就是为了嫁个有钱人,改变贫穷的出身。
他们一家人努力生活的态度,全都毫无意义。不论是父亲起早贪黑地工作存钱,还是母亲无微不至照顾家人,亦或者那些年她心无旁骛地完成学业,考取公务员……都远远比不上她中的这张基因彩票。
多么可悲。
曾经,母亲也不是没有反驳过,她说:“我们荇荇学习成绩也很好,将来考个好大学,一定能出人头地。”
那些人虽没有直接反驳,却笑得格外阴阳怪气,仿佛她在说什么笑话似的。
“大学生遍地都是,有出息的才几个?老周家的儿子去年大学毕业了,进了电力公司,在咱们这已经算是非常有能耐的了,他可是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才得到的这个工作!一年也不过才十来万的工资。”
“王老师家的姑娘毕业后去当了会计,说是一个月才五千,住在家里,吃穿还得爹妈资助,最近在相亲找对象呢。也亏得家里父母有老本,攒下了两套房,不然长得不好看,也没得钱,找个像样的小伙子都难!”
“像苏荇就不一样了,哪怕小学毕业,也有的是富二代愿意娶她……”
“睡不着?要不要跟我聊聊天?”温和的声音传递过来,像是具有特殊的力量,瞬间将苏荇脑海中那些杂七杂八的画面驱赶出去。
苏荇没做声,依然沉默着。
凌贺津又问:“梦到什么了?”
“我妈妈。”
凌贺津安抚地再次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你有没有告诉她,现在过得还不错?”
“妈妈应该看到了。”
“如果你主动说,她应该会更高兴。”
苏荇又沉默了一会儿,应道:“好,下次我一定告诉她。”
凌贺津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苏荇的状态很不对劲,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几次欲言又止。但是看了看时间,才两点半,再多睡会儿才是正经,等天亮后她再醒来,说不定就过去了,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再睡会儿?距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
苏荇紧紧抱着他,“嗯”了一声,又怕自己一闭上眼再次开始胡思乱想,便央求他:“我睡不着,你给我读本书吧。”
凌贺津从床头柜上摸来一本,发现是他睡前看的《资治通鉴》,犹豫了十几秒。他不觉得这本书可以作为催眠读物,但好像也不值当再去书房找了,便凑合着翻到其中一页:“东阳太守濮阳汲黯为主爵都尉……”
他的声音实在很好听,尤其此刻分外温柔,苏荇忍不住想,这男人到底还有哪里不完美呢?造物主创造凌贺津出来,是为了让其他男人自惭形秽吗?
但还是好多自信油腻男哦……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苏荇很快再次睡着了。
感受到怀里绵长又清浅的呼吸声,凌贺津也将书放回到了床头柜上,关了灯,再次睡下了。天亮后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处理,就快了,这场噩梦,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结束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苏荇看了看手机,九点半。
凌贺津已经上班去了,凌烨也上课去了,大家都在各司其职,又是新的一天,美好且晴朗。
苏荇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等爬起来的时候就十点过了,临近中午,她也懒得吃早饭了,小林拿了一杯奶茶过来,让她先垫一垫。
“好歹里面有一半是牛奶呢,可以充饥。午饭已经在做了,保证十一点半之前让太太吃上午饭!”
苏荇被她逗笑了:“好的好的,相信你,快去忙吧,我在这吹吹风。”
小林又道:“玻璃并不能阻隔紫外线哦,撑了伞也不行。现在已经是夏天了,过了十点就得防晒,最多十五分钟。”
苏荇满口应下,当着她的面设置了闹钟。
小林放心地回厨房忙活去了。
苏荇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心里一片茫然。回想起昨夜梦境里的一切,她越发觉得愧对母亲。
那个用尽了毕生勇气,从山沟沟里挣扎出来的女人,一辈子都挺直着脊梁,用自己的勤劳和努力生活。她躲过了八岁时候的山洪,躲过了十二岁时姑父的魔爪,躲过了十四岁被卖给别人生儿育女的劫难,从此远离家乡,在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生活。
然而,就在她生下女儿后,她所有的努力和对困难的抗争,都变得不值一提。
——在别人的口中,她被贷款成了跟愚昧山村里的姑父姑母一样的人,她这一生最为厌恶最为痛恨的人。
苏荇甚至不敢再去想,母亲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态,让她去跟凌贺津相亲的?当他们结婚的时候,她又用了多少理由,才将自己说服?
若是就这样,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在这栋别墅里生活下去,真的好吗?
苏荇很茫然,又觉得倍加痛苦,每次看到凌贺津,都会让她想起来,当初她们母女离开零湾别墅的导火索。
曾蕴说过的那些话,历历在目。
那时候她还小,尚且不觉得如何,后来长大了,她的生活里有了新的人事物,零湾别墅那几年的生活,也恍若一场梦,被埋葬在记忆深处,更是不曾记得曾蕴这个人。
再后来,宗翰的出现,让她殚精竭虑,患上严重的心理障碍类疾病,为了治病,为了像个正常人一样好好活着,好让母亲放心,她接受了心理治疗,忘却了所有让她不愉快的往事。
甚至为了能按照母亲的心意,跟凌贺津结婚,让他保护自己余生,她把曾经在零湾的生活也都一并忘却,将凌贺津当成一个全新的相亲对象来对待,也好让自己早一点接受他。
直到此时,再次回想起来,苏荇才猛然察觉,这场婚姻,简直就是踏着母亲的被碾碎的尊严,而建立起来的。
苏荇对凌贺津更加冷漠,几乎不再跟他说话。
小林心里焦急的不行,想做点什么,却被老管家拦住了:“再等等,先生好像有了打算。”
凌烨按捺不住,这天吃过晚饭就跟在他爸后面,亦步亦趋地进了他爸的书房。
凌贺津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凌烨走在后面,带上了门,开口就质问他:“你是不是不想过了?”
凌贺津却说:“苏荇心情不好,你别招惹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比如现在,好好写你的作业,大人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
凌烨皱眉,骂他:“等被抛弃了,我看你怎么办!”
看着摔门而去的儿子,凌贺津摁了摁眉心,叹息一声。
不是他不想解决,而是,现在这个时机不太好。更何况,他也不知道,苏荇最近又想起来些什么,就更不敢擅自开口了。
他在等苏荇先开口。
凌烨下楼去,在冰箱里翻了一会儿,,找到两杯布丁,拿着上楼去了,径直走到苏荇的卧室门前,竖起耳朵贴在门上,企图听到一些什么动静,但是,他什么都听不到,房间里面安静的像是空无一物,只好敲了敲门,喊道:“苏荇。”
不多会儿,苏荇就打开了门,看向他:“怎么了?”
凌烨从门缝里钻进去,将其中一杯布丁放到床头柜上,自己吃另一杯,说道:“你心情不好啊?明天周六,要不要我带你出去玩儿?”
苏荇意动:“去哪?”
她在家也确实有点烦,但又无处可去。从小到大,因为相貌和家庭,苏荇就没有所谓的“闺蜜”和至交好友,能够保持点头之交对她来说就已经算得上朋友了。
工作后就更加不可能有朋友了,不论是在商务局还是在闻天传媒,她接触到的所有同事,都有利益关系,更加不可能成为朋友了。
苏荇从不觉得孤单,她从来都是,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的性格,只不过,没有人能帮她参谋,帮她出主意。
这两天也不只是因为母亲的事情,才对凌贺津不理不睬。苏荇总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还没有想起来,她得赶紧想想办法。
她也想过要去找韩肃,但那样的话,凌贺津和白灵也都会第一时间知道。出去走走也好,说不定就又能想起来一些什么了。
看她答应了,凌烨也忍不住笑起来,说道:“那你早点起,最晚八点,咱们八点半出发。”然后站起来,将她那杯布丁递了过去,又说,“快点吃,吃完了刷牙睡觉,不要管我爸。”
苏荇失笑,跟他解释:“我们没吵架。”
凌烨不以为然:“反正都是我爸的错!”
苏荇看着他走回卧室去,又说了一句:“赶紧写你的作业,大人的事情你少操心。”
凌烨“嘁”了一声,却还是应道:“在写了在写了,就只剩物理了,睡觉前一定能写完,你早点休息吧。”
苏荇忍不住笑起来,这几天的烦闷,仿佛瞬间去了一半。
真好呀,能够有个这样温暖又善良的儿子。哪怕不是她亲生的,苏荇也觉得这是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了。
凌贺津故意没关书房的门,听到两人的说话声,也忍不住弯起唇角。
每到这个时候,他也会突然觉得,有个儿子还是挺好的,尤其是有个十五岁的,但是恋爱神经发育迟缓的儿子,既能帮他哄老婆,还不用担心,会像魏听寒一样,忙着哄自己女朋友。
凌烨刚坐下,就没来由地打了两个喷嚏,嘟囔了一声,也没想是他爸在吐槽他,继续低头做题了。
提早把作业写完了,周六日他就有两天的时间,可以带苏荇到处去玩一玩,带她散散心,省的在家里憋着,本来没心事的,也要憋坏了。
凌烨带着苏荇去了ASE俱乐部,学习射击。
“他们都说,这项活动很解压,对体力要求也不好,你来试试。”
苏荇摸着手里的枪,总觉得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但又仿佛带着几分熟悉。
凌烨还在絮絮叨叨跟她说着诀窍:“……听懂了没?要不,你自己先试试?”
苏荇回过神,对着他展颜一笑,点头:“好。”
子弹向着靶环飞过去的一瞬间,仿佛一道光直直射入她的额叶区,被掩埋的记忆,终于自黑暗中显露了出来。
苏荇骤然晕倒,凌烨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
是宗晖大喊了一声:“凌烨!你在发什么呆?!快将她抱起来,我去按铃找医生过来!”
凌烨这才回过神来,将苏荇抱了回来,放到一边的长沙发上,跪坐在她身边,不停地喘着气,心脏“砰砰砰”地跳跃着,声音又大频率又快。
苏荇又一次站到了白色的房间里。这一次,她穿着白色的裙子,仿佛跟房间里极致的白融为了一体,只有乌黑的长发,明确昭示着她的位置。
很快,画面变幻,房间被还原成了现实里的某一处。
很显然,这不是凌家,至少,这个房间不是凌家现在这个别墅里的。灰扑扑的、阴暗的装修风格,也不是她和凌贺津的审美。
苏荇突然惶恐不安,就在这时候,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赫然是宗翰。
二十岁的宗翰,看上去更加不好惹了,阴郁且疯狂,眸子里的红血丝遍布,像是许久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了似的。
看到她,宗翰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然后在自己的耳边说了什么。
苏荇仿佛一个站在上帝视角的第三者,被动地看着这房间里发生的一切,但是她只能看得到画面,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看到自己在挣扎,当然要挣扎,被这样的人碰一下,她都会恶心地想要吐出来。
宗翰的力气很大,她挣脱不开。然后,她手里不知道何时握紧了一把匕首,义无反顾地对着宗翰刺了过去。
自然而然地,刺歪了,但也伤及到了宗翰,血液往外渗出,黑白的梦境里,那一抹鲜红格外刺眼。
宗翰盯着伤口看了一会儿,忽地抬眼笑起来,随即眸子里的神采就变了,变得像个没有感情的、冷漠阴狠的杀人犯,他掐住了苏荇的脖子,然后抢过了她手里的匕首,低声喃语:“姐姐,你看,我们都是一样的呢……”
苏荇骤然清醒,她想起来了——她曾经来过这里。
也是在这个俱乐部的某个包间里,她第一次见识到了,宗翰的真面目。
或许应该称之为,震慑。
他是个疯子,是个变态的潜在杀人犯。不,或许那时候,他已经是个杀人犯了,但是苏荇太过天真,也太过相信年龄,她总以为,《未成年保护法》的存在是有道理的,未成年确实是需要保护的,怎么可能会去伤害别人呢?
那个男人的样子她已经记不清了,因为实在太害怕,她也没有看清楚。
宗翰用一把水果刀,将他两只手的手筋,一点一点挑断了,用了大概半小时。
他说:“好久不做这种事了,有点生疏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宗翰唇边还带着笑,直直地看向苏荇,仿佛在警告她:“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哦,姐姐可不要像他一样惹人厌烦。”
苏荇的记忆里,那个男人的惨叫,宛若穿耳魔音,始终遗忘不了。只要一闭上眼,男人的惨叫和求饶声,就在她耳边响起,苏荇开始神经衰弱。
再后来,她又在同样的包间里,见到几次这样的场景。不仅仅是挑断手筋,或者打碎膝盖,宗翰折磨人的手段千奇百怪,比满清十大酷刑还要更加血腥残忍。
苏荇的心理障碍,也就是那时候患上的。
她是一个被爱着长大的孩子,遇到的最大的恶,无非就是那些流言蜚语,以及付欣欣疯狂的嫉妒和造黄谣,这样的残酷,她在影视作品里都没见到过不打马赛克的。
苏荇的心理,逐渐就失控了。
那一次,来了几个外国小孩儿,都是跟凌烨差不多大的年纪,当时差不多是十三四岁的年纪。
宗翰说:“你们谁能亲到姐姐,我就许他一个愿望。”
苏荇瞬间应激,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对着第一个走过来的金发男孩儿就刺了过去,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等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满手是血。她把每个人都捅了一刀,包括宗翰。
幸运的是,她没有经验,不了解人体结构,力气更是小的可怜,所以只是刺伤了他们而已。直到现在,那几个少年,也依然好好地活着。
网球大赛的时候,她曾经见到过那几个少年。甚至,他们都还在活蹦乱跳,健康地去参加国际网球赛事,真是讽刺啊。
再后来,苏荇突然就想明白了。
宗翰说那句话,并不是为了羞辱她,而是为了刺激她,他想要把自己,变成她的同类。如果不是后来,她拿起水果刀对着宗祎,她也不会被放走,说不定,宗翰的计划,就成功了。
不,他不会成功。
苏荇坚定地否决。如果那时候,宗祎没有将她放走,他们三个人,就会同归于尽。或许,宗翰因为男主光环,会幸免于难,但她死之前,一定会拉上宗祎。
医生简单检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跟凌烨说道:“或许是应激反应,有些人,对子弹的声音和枪的后坐力很敏感,第一次不适应,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状况。不放心的话,可以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咱们这边会报销全部的检查费用。”
凌烨稍稍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就在这时候,苏荇睁开了眼。
凌烨顿时惊喜万分,立刻凑了过来:“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晕吗?眼睛疼不疼?心脏呢?”
苏荇忍不住笑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小脸蛋:“没事。”
缓了一会儿,苏荇才又坐起来,说道:“给你爸打个电话,我先去报个警。”
凌烨顿时傻眼:“啊?啊?啊?”
苏荇催促他:“快去。”
凌烨没有动,反而拿过了她的手机,表情无比严肃:“报警做什么?你先跟我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