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荇手指动了动,心率有了变化。
急救室的门随之关闭。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周围一片空白。
没错儿,就是空白,像是游戏里还没有完成的地图,用马赛克太难看了,只好先用白茫茫的雾气遮掩一下。
苏荇的脑子也变得一片空白,刹那间,她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来了,茫然地站在那里,满眼空洞。
随即,白如雪的空旷房间里,出现了无数画面,从天而降,悬挂在四周,像是走马灯。
苏荇走过去,从左手边第一幅画看起。
画面上的人,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和一个优雅又强势的漂亮女人,以及,躲在暗处,惶恐不安的苏荇。
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苏荇的大脑才开始复苏。
哦,想起来了,那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见到宗翰的时候,他正在跟母亲吵架。应该说,是宗祎正在骂他。
小少年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
宗祎语气严肃:“你有什么想法我不管,总之,她不行。那也不是现在的你该做的事情,等你十五岁以后,要是还有这个念头,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绝不插手。”
宗翰长睫微颤,抬眼看向母亲:“为什么现在不行?我又不是想睡她,只是觉得那张脸真是好看,只要看到苏荇,我就觉得好开心啊。”
“而且,我要是想睡她,不是更应该趁着现在把她搞到手吗?万一等我十五岁的时候,她身边有别的男人了呢?我还要费劲巴拉地去抢,岂不是更不合适?”
苏荇脑子里“嗡”地一声,差点儿当场晕过去。
那个才十一岁的孩子,是用着什么样的心态,轻松自如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原来,那不仅仅是厌恶,更多的,还有恐惧。
无数次,噩梦中醒来,苏荇都忍不住庆幸,还好她早出生了十多年,还好她比宗翰大了十一岁,等小变态长大的时候,她大概就已经结婚生子了,小变态总不会再对她有什么想法了吧?
可惜,白云苍狗,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她没有在那个时间里找到那个能够倾心相许、结婚生子的人,也没能远离宗翰这个小变态。
四年后,在毫不知情的时候,苏荇一脚踏进了他的领地,从此,万劫不复。
收到表白的信和花束,对苏荇来说一点儿都不陌生,尤其是,自从她进入到模特行业之后,在第一场走秀和第一本杂志封面拍摄后,她也有了自己的粉丝,不管男女,都会在网络上对她表白,还有些粉丝会在特定的节日,寄送礼物到公司来。
起初苏荇并不在意,也没有心力和时间去看这些表白信,东西倒是都收下了,然后拍张照片发到自己账号上,起码得有个态度,证明别人的心意被接收到了,然后说一声“谢谢”。
直到有一天,她晚上下班后,在公司门口遇到了送花人。
宗翰抱着一大束红玫瑰,站在雪地里等她。
当初那个十一岁的孩子已经长成了少年,身高腿长,笑容温和,品学兼优,艺术方面颇有造诣,对各项乐器都很有心得,钢琴更是得过数次大奖,很具有迷惑性。
这样一个前途无限且出身富贵的大少爷,谁听了不夸赞一句呢?
但对苏荇来说,他永远都只是噩梦,没来由地厌恶。
那天晚上,但凡换了别的男人,就算他不是那么帅气,也不是很有钱,只要脑壳正常,全心全意对她,苏荇都会感动的涕泪满面,说不定一冲动就直接答应跟他领证结婚了。
偏偏,那个人是宗翰。
一瞬间,苏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后脑勺,整个人仿佛赤着脚底板站在大雪纷飞的冬夜里,身上只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绵绸吊带,冷风一吹,她就即将变成冰雕。
苏荇已经不记得那晚她是怎么跨越心理障碍,淡然自若地跟小变态聊了十几分钟,也不记得她究竟是怎么回到家的……
那天晚上的记忆,始终像是被高斯模糊了一样,只有厌烦和恶心,如蛆附骨。
直到现在,苏荇也依然没有勇气完全剖开记忆的深处。但是在梦境里,她仿佛有了无限的勇气,去直视着那副关于往事的画面。
少年笑意晏晏地看着她,神情温柔又坦然,说出来的话却犹如恶魔低语——
“我想了好久,姐姐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可是一直都没能想明白。那几个月,我难过的食不下咽,睡也睡不好,日日夜夜都在念着姐姐,向神灵祈祷着,只要能够挽回姐姐的心,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神灵并没有回应我呢。”少年的宗翰笑的天真,眼里的恶意却如浓重的黑雾,将人淹没,“所以,我就不再信奉神灵了。”
“突然有一天,我坐在院子里看到旭日东升,太阳红的像是一个火把,温暖却不灼热,生机勃勃,昭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一瞬间,我就想到了姐姐,然后就明白了。”
“那天,姐姐听到我跟母亲的对话,所以害怕了吧?那些话,不过是权宜之计,大人们总是自以为是地想要安排下一辈的生活,令人烦躁,但我又不能反抗母亲,只能搪塞她。姐姐这么孝顺,也是跟母亲相依为命长大的,应该能够理解我的心情吧?”
毛骨悚然。
苏荇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红果果的威胁。
“你想要什么?”苏荇不敢冒险,她不能拿母亲的性命做赌注。
少年的宗翰再次绽放笑容:“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是想跟姐姐在一起。”
苏荇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初恋,是在被威胁的情况下答应的。
抢救室外面,凌贺津坐在长椅上,面无表情。此刻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是他的错吗?
凌贺津不知道。
他见多了人性的恶,但大多数好歹还是个正常人,他也是第一次真正面对面地接触反社会人格的变态。
是苏荇的错吗?
从来都不是。
她温柔又善良,努力又坚强,从不抱怨,从不愤恨。她有着人类这个种族最美好的一切,不论是美貌还是品行。
但就是因为太过美好,就要遭受这一切苦难吗?
明明谁都没有错,为什么现在躺在急救室的会是苏荇,而不是宗翰?
凌贺津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第一次,他被某个问题难住了,但也并不是很想知道答案,他现在只想见到苏荇。
只要那扇门打开,只要苏荇睁开眼,这世上的所有恶,他都愿意承受。
凌烨没有跟进来,蹲在走廊上,佝偻着身子,将脸埋在臂膀里,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也依然能够感受到少年纤细的背影传递过来的忧伤。
白灵匆匆忙忙赶过来的时候,一眼就先看到了孙儿,转头让小林先去问问情况,然后放慢了步伐,走到凌烨身边停了下来。
察觉到脚步声,凌烨这才抬起头来,长睫毛上还挂着泪滴。
白灵脑子里无端闪现一个念头,这孩子其实真的很漂亮,确实像他爸更多一些。只不过因为年少,因为天真纯稚,看上去没有他爸那么冷漠锐利,反而多了几分精致,气质上略逊一筹。这会儿凌烨躲在这里哭泣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漂亮的萨摩耶,让人忍不住心疼。
白灵在旁边的休息椅上坐下来,从包里拿出真丝手帕递给他,柔声说道:“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凌烨没作声,沉默地接了过来。
他心里懊恼的要死,当时就不该去接他爸,要是他陪在苏荇身边的话,或许,她就不用遭受这些苦难。
白灵一眼就看出来这孩子在想什么。
苏荇说的没错,凌烨真的是个很单纯的小孩儿,大部分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很少会去掩饰,坦荡的令人羡慕。
“刘毅已经将当时的情况说给我听了,还特意跑来跟我道歉。但,这又关他什么事呢?那座小桥不是刘毅炸毁的,村子里的那把火也不是刘毅放的,将苏荇和保镖锁在房间里的人更不是他。”
“同理,这也不是你的错。凌烨,不要内疚,不要自我惩罚,这只会让坏人更加得意。也不要去想,你当时要是怎么怎么样就好了。无论你当时做的有多完美,结果大概也不会更好。”
白灵看着他,继续说道:“两个保镖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势,尤其是一直陪同在苏荇身边的女保镖,初步诊断可能造成了轻微脑损伤,三天内能醒过来,就是好消息。”
“你看,他们这些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尚且如此,你一个半大的孩子,就算学过一些散打技术,在那里又能做什么呢?他们有备而来,大家都很被动,苏荇甚至可能还需要苏荇拼尽全力保护你。”
凌烨好歹听进去了一些,尤其是最后这一句,他深信不疑。
如果当时他在场的话,苏荇一定会让保镖优先保护他,她自己也会努力护着他。
这么一想,他心里就没那么郁结了,随即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脚,跟着奶奶一起进去,坐到了他爸身边,等待着急救手术室的门打开。
小林很快就从两个保镖那边回来了,说道:“检查已经做完了,所有项目都是加急,半小时后出结果,刚才周妍醒过来一会儿,问我太太怎么样了,听说已经获救,就又昏睡过去了。医生说是好消息,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凌贺津似是终于回过神来,说道:“去找几个护工,分别照顾受伤的人。太太这边也提前准备好,至少两个女性。要身强体壮,年纪在四十岁以下。”
小林立刻应下,转头就去联系家政公司。
凌烨再次松了一口气,他爸也恢复正常了,那,苏荇应该很快就能出来了吧?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再次变得期待起来,仿佛透过那扇门,已经看到苏荇睁开眼对他笑,骂他吵了。
那时候, 宗祎非常不喜欢苏荇。
这对苏荇来说,却是难得的休息时间。因为每周二四日,都是宗家固定的聚餐时间, 而宗翰,要前一天晚上就得回到家, 跟随母亲一起学习公司的经营事务, 了解公司的经营状况, 也好在第二天聚餐的饭桌上, 能够说些有用的话,震慑一下不安分又不甘心的老家伙们。
也能够在他们不安好心地质问中, 回答的有理有据,挑不出错来。
但自从宗翰跟苏荇在一起后,他就不肯回母亲那边住了,这些事情,也只能通过电话或者视频来传达。
宗祎对苏荇的印象更是差到了极致。毕竟那时候宗翰还未成年,只是个单纯的高中生,母亲的滤镜让她将所有的错都加诸到了苏荇身上。
在母子数次争吵过后, 苏荇一脸愧疚地跟宗翰说道:“要不,我们暂时先分开吧?”
“你别误会,我不是说要分手, 就是字面意思, 分开,不要住在一起了, 免得你跟宗董总是因为这些琐事吵架。”
“等再过两年,你高中毕业后, 那时候你也成年了,自己的事情也可以自己做主了, 如果你还喜欢我,我们再决定要不要继续下去,好不好?”
宗翰定定地看着她,半分钟的时间,瞳孔里一片漆黑。
苏荇强装镇定,也认真回视着他,一脸担心,恨不能将“我担心你和宗董母子不合”写在脸上,将毕生的演技都用在了这一刻。
最终,宗翰点头同意了:“好啊,那姐姐要等我,这两年不可以谈恋爱哦,也不可以跟任何男人有过度亲密的关系。”
苏荇自然是满口答应。
她本来也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谈恋爱。
那一刻,她极力掩饰住了自己的狂喜,以为真的获得了自由。
分手后的前两个月时间里,无论苏荇在什么地方进行什么样的工作,不经意地回首之间,总能够看到宗翰的身影,他倒是不再抱着显眼的大束玫瑰花了,也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更不会打扰她的工作。
再后来,宗翰就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出现过。
那时候苏荇还曾天真地以为,是她的话起了作用,对方真的不再主动打扰她。毕竟她已经是个快要三十岁的女人了,而对方,还未成年,他对自己的追求,大概不过是,少年人突然之间的热血上头。
后来回想起这一切的时候,苏荇恨不能将自己的脑子剖开看看,里面究竟灌了多少水,让她如此天真幼稚。
——他分明,早就已经有了决断。在被苏荇提出分手之后,宗翰就已经在筹谋着什么了,可怜她还像个天真的小煞笔,以为自己能够跟变态和平交流。
明明已经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心思居然比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而她也从未想过,分开后的那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她的工作一天比一天少,主理人一天比一天苛刻,竟然都是宗翰在背地里搞得手脚。
潘多拉的魔盒,从再次重逢的那一天就彻底打开了,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关上。
那天她应邀参加一个时装品牌的走秀,结束后品牌方安排了晚餐,双方公司高层都不在,只有他们这些模特和工作人员,苏荇便放心去吃饭了。
中途还出去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跟她说:“妈妈今晚我能早点回去,大概一小时后你就能见到我了。你有没有想吃的?我打包回去呀。”
苏母很高兴:“都行,你尝着哪个好吃给我带一点就行。”
她满心欢喜,毕竟母女俩已经快要一周没见了。管床护士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已经跟她处成了闺蜜,知道她要辛苦赚钱支付母亲的治疗费,每天都会跟她简要说明一下母亲的状况,但是没有亲眼见到,苏荇心里仍是很担心。
而且,她刚刚拿到一笔钱,正准备寻找更好一些的教授医生,请二院的主治医生和院长帮忙组织专家会诊,为母亲争取更大的生机。
但是,那晚她并没有按照约定回到母亲身边。
苏荇吃完饭,带着打包好的食物准备回家的时候,刚走出电梯就遇到了宗翰。
苏荇很惊讶,对方却好像比她更惊讶。
“苏老师,没想到能在这遇到。”
苏荇辨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是真是假,但她确实放松了警惕。
对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出现过了,既然可以沟通,苏荇便又将他放回到了正常人的行列里面。而且,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能让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豪门大少爷念念不忘。
两人一起往外走,交流的对话也很正常,甚至宗翰主动说起:“我听家里人说,前几天秦如文教授回国了。他虽然年轻,却是首屈一指的肿瘤专家,在国外进修这么多年,应该带回来不少先进的技术手段。”
“苏老师要是有意向的话,我帮你问问看?”
苏荇惊喜过望,连忙点头:“好啊,谢谢你啊。”
“麻烦到你的家人可能不太好,劳烦你帮我牵个线、跟教授知会一声就可以了,我跟主治医生亲自去拜访他。”
宗翰微笑:“苏老师太客气了。”
秦如文的消息也让苏荇惊喜到昏了头,更加不设防,待她反应过来,这条路根本不是去前厅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连质问的机会都没有,就晕了过去。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恶魔的真面目。
苏荇闭上了眼睛,拒绝去想、拒绝去看,她不要再经历一遍噩梦。哪怕如今她已经有了新的铠甲,也不需要用这么恶心的方式来验证她的病已经完全好了。
心绪平静下来之后,她才又睁开眼,看到周边场景再次变化,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房间里,赤着脚,地上满是血,鲜艳的红色刺激着她的瞳孔,太阳穴一阵一阵地抽疼起来。
“姐姐,我的血,会让你开心吗?”
苏荇抬眼看过去,宗翰的脸近在眼前。
他的脸上明明带着笑,眼底却蓄满了阴郁,像是浓重的、挥之不去的暗夜,带着丝丝嗜血的疯狂。
苏荇垂眸,看到了他的胳膊上正插着一把小小的水果刀,身上好几处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液正是从那些伤口里流出来的。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苏荇脑子里却有一个清晰的认知,这是伤口,是她桶的,她恨不能宗翰去死,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我也想要姐姐的血呢,那么美,好像格外鲜艳。”宗翰脸上带着一股邪笑,五指张开,在自己受伤的地方用力按了一下,然后抬起手,专注又深情地看着指头上的血,伸出舌尖舔舐,像是在回味着什么。
忽地,宗翰笑出声来,撩起T恤的下摆,将五个指头擦得干干净净,又看向苏荇,桃花眼波光潋滟,说出来的话却是恶魔低语:“姐姐,我的血一点都不好看,这红色都不够正宗,味道还是咸的,比姐姐的差远了。”
说着,宗翰弯下腰,丝毫不顾及身上的伤势,将插在他腿上的刀子拔了下来,一步一步,向着苏荇走来。
苏荇顿时惊恐万分,慌忙后退,冷不丁地,就摸到了一把水果刀,挡在了自己跟前。
宗翰脚步停顿,挑了挑眉:“姐姐,水果刀可是很危险的。”
苏荇咽了咽口水,依旧握紧了刀柄,警惕地看着他。
宗翰看着她手里的刀,表情似是很困惑。他从前好像从未见过这把水果刀,也有可能是家里的各种水果刀太多了,他记不清了。
只不过,怎么看这把刀都透露着一股不详的气息,雪白的锋芒,一看就能够削铁如泥的样子,刀身亮的像是镜子,清晰地映出苏荇的半张脸。
哪怕是这样诡异的角度,苏荇也好美啊,肤白如雪,樱唇红润,眉目如画,国色天香,艳丽多情。
唯独,那双眸子太亮了,像是燃烧的火焰,每一次对视,都像是在灼烧着他的灵魂,让人不安。
宗翰又一次想到,要是,她眸子里的光灭了,就好了。
他最喜欢安静又阴暗的漂亮娃娃了。
宗翰笑起来,眼里是满满的恶意。
苏荇心跳加速,“扑通”“扑通”的跳动声清晰地传到耳朵里,愤怒涌上心头的一瞬间,她差点儿就不管不顾地将刀子捅过去,但最后一秒,理智又迅速回笼。
苏荇大口喘着气,在“豁出去”和“活下去”之间反复横跳。
脑子里有个声音在低声蛊惑:“杀了他,你就自由了。”
“这不是你一直以来都期望的吗?”
“宗翰要是死了,不仅是你,这世上很多人都会获得拯救。”
“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你也没有别的牵挂了吧?”
“快点,握紧你手里的刀,捅进他的心脏,一切就结束了。”
苏荇垂下眉眼,看着手里的刀,有几分茫然。
好像也对哦,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杀死宗翰,从前是因为母亲在,哪怕倾家荡产,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想要跟母亲一起活下去,那是她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人,但是现在,父母都不在了,她孑然一身,好像也没什么顾虑了。
但她又迟迟下不了手,总觉得好像遗忘了什么。
是什么呢?
苏荇突然之间就遗忘了一切,什么都想不起来。
脑子的那道声音再接再厉,诱惑着她往前多走一步:“你真的不想杀了他吗?”
“错过这次,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哦。”
“你想想自己那两个月跟他朝夕相处的遭遇,你还想再经历一次吗?”
“就算有凌贺津护着你,他也不是无所不能,你看,现在你不是又再次中招了吗?”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让苏荇手上的动作一顿。
就在这时候,耳边传来另一道声音:“苏荇,你答应过的,要一起白头到老,你不能抛弃我。”
不知怎么的,一听到这个声音,苏荇下意识地就想要回应:“我没有……”
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脑子里的那个声音也像是电流短路了似的,“滋啦”“滋啦”地响起来,让她头疼欲裂。
苏荇皱着眉闭上了眼睛,将匕首扔到地上,抱着脑袋蹲了下来。
缓了好一会儿的时间,苏荇才慢慢平静下来,一片混沌的大脑也再次变得清晰,她想起来了,来到这里之前,她在拍摄宣传片。
然后,她租借的农家里面,不知何处发生了火灾,她和保镖被关在了里面,然后,她好像还看到了宗翰。
之后呢?她被浓烟熏的失去了意识。
但是,她好像得救了,因为她好像闻到了医院里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还好似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啊,对了,那好像是凌贺津的声音!
终于回忆起这个名字,苏荇脑子里刹那间电光火石般,闪过无数画面,每一帧都满是热闹和欢喜。在她跟凌贺津结婚以后,人生好像就走到了另一条赛道上,之前的晦暗一扫而光,从此她遇到的,全都是温柔和温暖。
看似冷漠疏离实则小心翼翼、不擅长与家人相处的凌贺津,表面桀骜不逊实则温暖善良的继子,来去如风一大半时间都在旅途中的白灵,总是担忧给孩子们带来麻烦,扰乱小辈们的生活……
相处久了,了解秉性之后,就会发现,他们都是很可爱的人,唯独自己,真的冷血又冷漠。所谓的“好脾气”,“从不发火”,不过是因为不在乎罢了。
凌烨的愤怒,以及对他父亲的谴责和质问,那才是正常人的相处方式。
也是在那一刻开始,苏荇意识到自己的不正常,她开始尝试着打开心扉,接受外来的一切喜怒哀乐。这半年的时间,反而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好不容易抓到的幸福,苏荇才不会轻易放手。
再次睁开眼,眼前的一切像是潮水一样在消退,不论是宗翰,还是白到几乎令人雪盲的房间,都在一点一点地消解,最终,完全褪去,空无一物。苏荇又回到了黑暗中,这一次,却十分安静,且带着一股好闻的花香味。
疲惫的大脑和身体都在叫嚣着要休息,苏荇慢慢闭上了眼睛,又似乎听到了摇篮曲,嗅着熟悉的气息,睡得格外安心。
不知道睡了多久,苏荇醒来的时候,还未睁眼便觉得不太对劲,好像有什么东西糊在了她的眼皮上、脖子上、鼻子周边,虽然没有影响到呼吸,但也不是太舒服,有种非常束缚的感觉,很想弄掉。
她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握住了手:“别动,你吸入的烟雾有点多,熏到了口眼鼻,这些药会让你好的快一点。”
苏荇听出来这是凌贺津的声音,顿时就松懈下来。
“先不要说话,需要什么在我手心里写一下。”
苏荇犹豫了一下,人有三急。就算是夫妻,也总觉得有几分羞耻。
不过现在她看不到,就不计较了。
她还没写完,就被抱起来了。
凌贺津轻声说道:“小林回家做饭去了,新找的护工不太合格,我辞退了,凌烨今天去重新找了,大概午饭后就能到。——大家都没事,出了保镖受伤了,村子里并没有人员伤亡,火灾发生的时候,他们都在地里忙活,没有人在火源附近。是故意针对你的,他怎么做到的我还不清楚,已经报警,正在调查中。”
“保镖在下面一层的病房里,医生说没什么事了,都是些皮外伤,休息几天很快就好起来了。”
知道她心里一直担忧,凌贺津便将桥头村发生的事情,简单给她叙述了一遍,然后,停顿了几秒。
听动静,应该是正在打开卫生间的门。
然后,凌贺津又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可能不自在,先将就一下。”
苏荇被放到了马桶上,对方甚至很贴心地将她的裤子往下褪了褪。苏荇木着一张脸,在他胳膊上写:“没有。”
这一次,她写的很慢,力度很轻很温柔,痒痒的,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凌贺津僵了僵,忽地轻笑一声,一只手一直搭在她的后背上。
回到病床上,苏荇干巴巴地躺在那里,不能玩手机也不能跟人聊天,刚刚醒过来也不困,这会儿更不可能睡的着。
凌贺津坐在她身边接了个电话,听内容,应该是桥头村的后续处理事宜。这些事情确实不需要他事必躬亲,本来也不是他们的错,但苏荇觉得,他还是要亲自过去,起码得表个态。
看到她伸手在旁边乱抓,凌贺津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匆匆跟对方说完就挂断了,问道:“哪里不舒服?”
苏荇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去忙,我没事。”
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才发现,这几个字听上去太冷淡了,苏荇便又加了一句:“先发声明。”
宗翰针对她而来,差点儿伤及无辜,这件事整个剧组的人都知道。哪怕这不是她的错,为了凌家和凌氏集团的声誉,他们也要抢先一步做好姿态,不能让那些恶臭的虫子们有见缝插针的机会。
凌贺津顿时明了,回道:“别担心,这些事情当天就都处理好了,被毁掉的桥我也承诺凌氏集团会出资修建,已经派人过去考察了,正在等待工程专家组的意见。”
苏荇点了点头,放心了。
是她多虑了,凌贺津怎么会连这一点都想不到?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根本不需要别人提醒。
凌贺津倒是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又害怕她过于焦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不说了。最起码,也得等到苏荇出院之后。
“我给你读书?”
苏荇点头,听得倒是还蛮认真。
凌贺津的声音很好听,完完全全在她的审美点上,每次听到都是一种享受,有时候想生气都气不起来。
念了没两页,白灵和小林就来了。
闻到饭菜的香气,苏荇的肚子也很应景地叫了起来。
小林连忙去喊护士,敷在脸上和脖子上的药膏也差不多到时间了,刚好可以取下来,等吃过饭再换上新的。
“医生说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这些菜我都做的很清淡,太太可以多吃点。”
擦掉糊在眼皮上的药膏之后,苏荇还没来得及睁开眼,一只手就先覆了过来:“你一天多没见光了,先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