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同人)芝兰逢珠玉—— by鱼头小闲
鱼头小闲  发于:2024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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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菱听宝蟾一通胡话,犹要分辨“我哪里能来的毒药”,但夏母这话一说完,宝钗的神色,却是另一种意思了。她自小被拐卖,连原先叫什么、家在哪儿都给忘了,先是被冯少爷买了,说要娶回家做正妻,谁知日子没到,大爷打死了冯少爷,把她抢回家了,跟着太太、姑娘,倒也过了两年安生日子,只是大爷在太太面前胡闹,到底是过了明路给了大爷,然后就是大奶奶进门……她想起之前在贾家的大观园里遇到宝玉,说起大爷要娶大奶奶时宝玉叹的气,忽然就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当时从床上挣扎起来,道:“这事不是我做的,你们为难太太做什么?”说罢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冲着墙上猛得一撞,当下头破血流,昏死过去。

第173章 第173章
香菱这一撞, 也让薛姨妈吓了一大跳,哭哭啼啼的, 更是没了主意。倒是宝钗冷静了下来,指着宝蟾道:“屋里拢共就三个人, 现在大嫂子死了, 香菱说不是她自己做的, 敢以死自证清白, 你说不是你做的,倒是拿出证据来?你说你是清白的,倒是拿出证据来?毒药也不是谁都能买到的, 香菱病成这样,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 连碗水都端不起来, 从哪儿弄到毒药?要我说,报官就报官, 仵作验了尸, 查明是哪种毒药药死了人,顺藤摸瓜, 还查不出谁买的药,谁下的毒?”
夏母正嚷嚷着“报官就报官,你们家别想逃”, 宝蟾却先慌了神,原来这毒是夏金桂想下的,但□□却是她买来的, 要是真查到她头上来,哪里还说得清?当下便把实情和盘托出,从夏金桂如何嫉恨香菱,到怎么想害她,又到如何下了毒,却自己误喝了有毒的那碗。夏家人听到说金桂爱慕薛蝌不成就扑上来要打她的嘴,却叫宝蟾更是铁下心来,把事情一股脑地说出来了。
薛姨妈虽听说儿媳这般不知检点、勾引小叔,臊得慌,但也回过神来,和仍在狡辩的夏母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起来。又有薛蝌进来说:“刑部的老爷来了。”终是夏母想到这事儿到底不讲究,自己家肯定是要吃亏的,反求着薛姨妈等息事宁人,自己去刑部具结拦验。薛姨妈因也有把柄在她家手上,倒也没继续纠缠下去,派人给金桂买棺入殓,这笔糊涂账方才算完息。
宝钗回过神来,又赶忙去看香菱,可怜香菱本就病恹恹的,方才又一心求死,直撞得是头破血流,薛姨妈又是掐人中,又是叫大夫的,自己也叹气,说道:“这丫头几岁的时候就到了我们家,我也是把她养到了这么大,你哥哥嫂子是这个人品,她也把该吃的不该吃的苦头都吃尽了,此番也是个大劫难,能不能活,全看她的造化了。”宝钗劝道:“个人有个人的命,妈妈待香菱也是尽心了,此事从一开始就是哥哥糊涂,若不是他把那姓冯的打死了,哪有后面这一出出的?”
薛姨妈道:“如今媳妇没了,说来也是好事,省了我多少心。就是你哥哥的事儿,如今你舅舅、婆婆家都这样了,更没有个说法了。他要是没了,我还有什么活路呢?”
宝钗向来听不得这种话,守着薛姨妈劝了许久,又说薛蝌、岫烟皆是靠得住的:“妈妈把他们当自己亲儿子、儿媳看,还能比哥哥差到哪里去?再者说了,不是还有我和香菱么?若是香菱这次撑下来,妈妈横竖也养了她这么多年了,就继续带在身边养着吧,也省得一天到晚胡思乱想的。”
薛姨妈想到如今贾家被抄、贾母又病重,宝钗在婆家不知道多受罪,还要回娘家来为薛蟠、金桂的事头疼操心,又是心疼又是内疚,道:“都是我不好,因你父亲去得早,我对你哥哥一味溺爱,致使他不学无术,无法无天的,还耽误了你的前程,连你的婚事也是——若非我自作主张,何至于把你拖到那步田地!”
宝玉病重那些时日,宝钗心里确有怨愤,只是扪心自问,打小和宝玉朝夕相处的,宝玉又是那个模样、才气,她小的时候当真没有别的想法?才默认了母亲和姨妈的那一番经营。如今虽贾家不如从前富贵,但薛家又有什么呢?如今又和宝玉把话说开了,有了夫妻之实,再说从前那些也是徒添烦恼,只好盼着宝玉此后好好读书上进,光耀门楣了。她毕竟是商人之女,纵然曾经有凌云之志,如今希望一个个地破灭,现在也只能盼着能像贾母、王夫人等一样封个诰命,也算对得起自己这些年了。
薛姨妈欣慰女儿懂事体贴,如今儿子是指望不上了,亦只能祈求女婿上进,她一面命人好生照料香菱,一面对宝钗道:“时候也不早了,今日就留在家里过一夜吧。”宝钗到底还年轻,经历了这一通,累得不行,也悄悄在心里嘀咕“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只是家里头贾母还病着,婆婆虽是亲姨妈,到底也隔了一层,她一个新媳妇,实在不敢懈怠,遂连夜赶了回去。薛姨妈纵使十分心疼,也无可奈何。
宝钗到了家里,听说王夫人还等着,来不及喝口水,便急匆匆地去向王夫人禀报。自是瞒去了夏金桂爱慕薛蝌的那一重,只把她嫉恨香菱、想要下毒害她,反误了自己的事儿说了。王夫人听到夏家被打发走了,没有追究,也松了一口气,道:“可见人这个‘妒’字是沾不得的,你凤姐姐原来多风光的人?因为妒忌,闹得家里不得安歇,自己也没落个好下场。”宝钗也不知道这话是不是提点自己,只好想着,王夫人的意思,莫不是要自己主动开口给袭人正经名分?
她正犹豫着呢,王夫人又道:“老太太今日还问起你,我怕她知道了你家里出事,又要跟着担心,只说你嫂子病重,你回去帮着打点。你记着不要说漏了嘴。老太太还问你妈妈呢,说好些时候没见着姨太太了,得了空来说话。你今日也累着了,快回去歇歇。”
话虽如此,宝钗哪里敢自去歇息呢?只是王夫人又说贾母已经吃了药睡了,叫她安心:“你也劝劝宝玉,老太太这一辈子,也就盼着他好,连祖传的玉佩都给了他,他要是再不好好用功,对得起谁呢?”
宝钗正有此意,忙一口应下,说会好好规劝宝玉,又试探着对王夫人提起袭人的事来:“宝玉屋里如今也该放人了,我思来想去,还是袭人最贴心,也是服侍得最久、最懂规矩的,宝玉平常呢,也听她的话,不如把她收进房里,也好收收宝玉的心,一起劝他读书。”
王夫人满意袭人,想把她留作宝玉房里人的心也没瞒过人,早两年更是从自己月钱里出钱,把袭人的月银抬成姨娘的份例,宝钗还和湘云等去贺过她,直到现在还不过明路,多半是要给儿媳妇面子,等着媳妇自己开口。宝钗也无可无不可的,既然王夫人喜欢,她便大度着也无妨,况宝玉的喜好她也知道,就是要吃醋,也醋不到袭人这种丫头头上。袭人么,也比外头那些不知来历的放心。她满以为婆婆会一口答应,却不料王夫人道:“好孩子,你这样大度,是宝玉的福气。只是我想着,一来老太太病着,宝玉不一定有那心情纳妾,二来,你和他都还小,才成亲了几天,这事也不必着急。再有就是,咱们家如今也不比从前,屋里这些丫头们啊,若是有别的出路,还是放她们出去过日子的好。袭人也不是我们家的家生子,她外头还有哥哥嫂子呢,也不是不管她的那种。早几年她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就说要赎她出去,只是这丫头自己忠心,不肯离开罢了。那时候我们家日子还好,在我们家做丫头么,也比在小门小户的粗茶淡饭的强,我也就由着她了。如今我们家也不比从前,都在变卖祖产过日子了,老爷的意思呢,宝玉、环儿他们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养着屋里人了,若是袭人她哥哥还愿意来接她,咱们也不说叫他把当年买人的钱还来了,直接让他把袭人接回家去,安生过她的日子吧。也是我不好,从前想着把她留给宝玉,生生耽搁了她这么多年,好在这丫头我看着是个安分的,行为也检点,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出去了,也好配人。”
宝钗心里明镜似的,一向看得分明,要说袭人和宝玉到底是不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拿谁也不敢打包票,不过这种话也不能直说,只好笑道:“太太慈悲,替她想得也周到,就怕宝玉要舍不得,她自己也不愿意出去。”
王夫人道:“真到了那种时候,也由不得她的。”
宝钗应了一声,心里想道:“是了,往常都说,宝玉屋里缺了谁都好,就是缺不得袭人,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在管,只是仔细想着,要是没了她,虽一开始会有些乱,秋纹、麝月也未必不能顶上。况她俩只拿一吊钱的月钱,袭人是二两一吊钱,单
是这一项,就是一笔不小的出入,如今家里恨不得一分钱都掰成两块花,老爷说的宝玉、环儿不能像从前那么养人,也是有道理的,怪不得太太那么喜欢袭人,也只能打发她走了。”她被王夫人这么一说,回屋看到袭人照旧忙里忙外的,也有些内疚,对她道:“你守了几天的夜了,也该歇一歇。有什么事,让小丫头们做也无妨。”
袭人笑道:“要是咱们家二爷肯让别人服侍,我们也不必这么辛苦了。”
宝钗看她手上的针线活计,叹了口气,接过来道:“都什么时候了,宝玉还是这个样子呢,这些脾气也好改改了,往后哪儿还有那么些人惯着他呢。”
“再怎么说,我们几个都还在,宝玉也不像别的公子哥儿那般的花天酒地的,就吃穿上讲究讲究,又能花多少呢?大不了我们多做做,还省了针线上的人的事儿呢。”袭人也没听出宝钗的言下之意来,反而笑道,“奶奶还记不记得,早几年你们都还小的时候,就帮着我给宝玉做过针线,那时候我就想着,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奶奶这样贤良淑德的,果真现在就嫁给宝玉了。”
宝钗笑了笑:“陈年旧事,提起来做什么?当时你还抱怨林姑娘在家里的时候不做女红,别人也不敢使唤她做呢。如今再看看呢,别说‘使唤’了,想请她来家里都请不动了。”
袭人想起那时候,也觉得恍若隔世一般,曾几何时,也不只是她,这家里谁不是暗地里甚至当着面比较宝钗和黛玉的?都是表小姐,都在家里住过,都是一样的才貌出众,只有性子不同罢了。那时候说起来,都是宝钗性子宽厚、出手大方,不像黛玉为人计较、不好相处,若是要选宝二奶奶,那还是宝钗更为合适。谁知这才几年,怕是连贾母都不敢提曾经有过那样的心思了。
宝钗心里却清楚得很,归根结底,林家是书香门第,林海是前朝的探花,他的兄弟也是读书人,黛玉被叔叔家接去,又成了清贵文人家的千金小姐。而她是商人之女,亲戚们也都是行商的,是以薛姨妈才会想方设法地住在贾家不走,为了就是开阔她的眼界,同勋贵做官的人家交际。小的时候看不出差别来,等到了说亲的时候,可就是不同了。林家就是一时没落了,也可靠子弟们考试升上去,薛家若是没钱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她既然想清楚了,就更盼着宝玉上进了,遂问:“宝玉今日念书了吗?”
袭人听她这么一问,也叹了口气,道:“今儿个宝玉在老太太那儿待了一天,才刚回来,我看他挺累的,也不敢催他。再说,老爷也在老太太那儿呢,兴许问过他的功课了?”
“读书的事,哪儿能这么的呢?”宝钗说罢,起身道,“我去问问他。”
宝玉正仰面躺在床上,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到宝钗进来,便问了一声:“你回来了?姨妈家是出了什么事?我在老太太那儿听了一耳朵,说是薛大嫂子没了?”
宝钗叹了口气,道:“你别提了,自打这个嫂子进了门,我妈妈和香菱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今天差点折腾得命都没了,也是老天开眼,最后反把她收走了。虽然麻烦了些,要我说句狠心的话,没了这个媳妇,我妈妈还能多活几年。”又问,“你在老太太那儿一切都好?老太太今天吃了什么药?你用过饭了没有?今天念书念得如何?老爷骂你没有?”
宝玉听到说香菱连命都快没了,一时也有些情急,宝钗却立时把话挪开,问起旁的事来,他有心再问问香菱的情况,却也知道自己的身份,问大舅子的妾室十分不妥当,便含糊着回答了宝钗的话,心思依旧悠悠
转转的,并不在意宝钗到底在说什么。
宝钗本来忙碌了一天,身心俱疲,指望着宝玉上进,给自己一丝安慰,忙也值得的,怎料回来一看,宝玉还是那飘忽不定的性子,她说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似的。本来今天提到薛蟠、黛玉来,她就有不少委屈,一时间许多滋味涌上心头,想道:“我这一天天的,到底在忙些什么?又能指望谁呢?”纵使再沉稳的性子,到了这时节也控制不住,赌气坐在床尾抹泪。
宝玉见她哭了,也慌了手脚,忙问:“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
袭人在外头听见了,恐他们争吵起来,忙进来劝道:“宝玉,如今你也是成了家的人了,好懂点事了,就是不为你自己想想,也为二奶奶想想呢?二奶奶今天娘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回家去处理了,饭都来不及吃一口,就来关心你的功课,她也是知书达理的人,你读了什么书,同她说,她也是听得懂的,就和她探讨探讨,奶奶也只有高兴的。”
宝玉听到说她还没用膳,也急了,忙叫人去问厨房,宝钗道:“你不用急,我现在什么也吃不下。读书的事,我也不是硬要说让你一刻也不得闲,天天就除了读书什么也不做,只是你年纪也不小了,做叔叔的人了,总不能看着兰儿用功,你就闲着?将来兰儿上进了,考中了进士,大嫂子封了诰命,我们一家子就等着吃侄儿好心施舍的?”
她心里着急,这话也说得有些过了,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忙给袭人使眼色,袭人探出头去看了眼,屋里屋外的也没别人,才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劝道:“奶奶也别太着急,气坏了自己身子,宝玉也不是不知冷不知热的人,自小就数他最会体贴人不是?你们好好说一说,话说开了,也就好了。我去厨房看看,给二奶奶弄些汤饭来吃。真的不吃饭哪里行呢?晚上胃要疼了。”说罢便轻拧了一把宝玉,叫他去给宝钗赔不是。
宝玉虽心里还有气,但毕竟从小养成的性子,惯会给姐妹们做小伏低的,加上也知道宝钗今天心情不好,便过来拉着她的手道:“好姐姐,原是我的不是,你别生气了。”
宝钗抹着眼泪道:“我也不要你赔不是,你从此好好念书才是正经事。”又直直地盯着他,要他答应。宝玉无法,只能虚应着,心里却是十二分的不愿,只是不知要怎么说,才好叫她放弃叫他考学的念头。

第174章 第174章
贾母吃了几天的药, 也不见好,横竖拖着, 这日听说宝玉和宝钗吵架了,她病得迷糊了, 顺嘴问道:“当时就是图宝丫头比他年长几岁, 能疼人, 才娶了她, 怎么也能吵起来?是为了什么吵架的?”
宝钗偏此刻正在房中和琥珀一起做活,听到这话,心里一下子凉了, 脸涨得通红,不知该做什么好, 王夫人拉了她一把, 替她解释道:“他们小孩子小打小闹的,老太太不必担心。我问过了, 只是那天为着宝玉不肯念书考学的事, 宝丫头劝他,小两口闹了点儿口角, 当时就说开了,宝玉答应了要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孝敬老太太呢!”
贾母这才放下心来, 仍是道:“也不必逼他逼得太急,像他老子似的,成天拿着棍子追在后头, 他反而不肯听话了。”宝钗见琥珀正一脸尴尬地看着自己,知道此刻自己脸色定是不好,便笑了笑,偷偷地出了屋子,到廊下平复心情,没多时,王夫人也跟出来,握着她的手道:“我的儿,老太太如今病着,不太清醒,她说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宝钗心里也明白,在贾母那儿,自然是宝玉第一位的,娶她进门,也不过是为了“冲喜”,照料宝玉,就连王夫人,也到底不是自己亲妈呢。谁家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她这儿好歹还有姨妈做婆婆,贾母也是个做足面上客套的,比旁人已经好得多了,只好勉强笑道:“太太不必替我担心,我不会多心的。横竖我都是为了宝玉,只要他好,我们也不求别的了。”
王夫人才放下心来,欣慰道:“我就说你和那些小气量的孩子不一样。”正要再说两句,周瑞家的急急忙忙地赶来,见到王夫人便道:“太太,我正到处找你呢。”王夫人皱眉道:“什么事儿?慌慌张张的?”
周瑞家的喘着气道:“早晨不知是谁告诉了老太太,说是迎姑奶奶的案子今儿个开审,老太太就让人去打听那案子是如何判的,我就叫我家女婿去打听了,谁知道还没等到姑奶奶的案子开审,就先打听到了别的,原来当年那个投奔家里的贾雨村,被人参了,如今把薛大爷当年打死人的事儿也给审出来了!我女婿还在等迎姑奶奶的案子开堂,先求人回来把这事儿报给老爷知道,结果我四处转了一圈,也没见着老爷人。”
贾雨村这人,王夫人虽在后院里,却是听说了的,贾赦、贾政皆对他赞不绝口。贾赦夸他“有眼力见识、机灵、会办事”,贾政则赞他“学问出众、会做文章”,家里这么多门客,唯独他一路高升,也是有几分道理的。只是贾家被抄家的这期间,北静王却提过,这贾雨村恩将仇报,为了自己的前途,反参了贾赦一本,和贾家彻底撇清了关系。只是他想得好,事实却没那么简单,当年他被革职,是王子腾荐他起复的,中间为王子腾、贾赦等办了多少事,哪是说撇清就撇清的?在忠顺王那一派眼里,他是王子腾的亲信,在北静王这一脉看来,他却是个吃里扒外的小人,两边一得罪,如今也该他倒霉了。若是从前,王夫人也不管了,还要说一声“他这样的小人,不是罪有应得么”,可是涉及到薛蟠,便又是一回事了。
宝钗毕竟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热毒,虽有冷香丸治着,接连受打击,也不由得捂着胸口喘咳起来,王夫人见周瑞家的说话颠三倒四,也弄不明白贾雨村到底是怎么出的事,又是怎么把那么多年前薛蟠的案子挖出来的,不由得急道:“你怎么如今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一面派人去找贾政,一面又问:“琏儿在哪儿?”
这种跟外头有点关系的事儿平时都是凤姐在做,王夫人已经久不打听了,一时竟也不知道该去找谁问。事到临头,全家上下竟然也只有贾琏一个顶事的。反倒是宝钗冷静下来,安慰王夫人道:“我哥哥的事,如今连我妈妈都不抱希望了,打死了一个人是杀人,打死了两个也是杀人,
当年我哥哥打死了那姓冯的,也没在意,自己收拾着东西就上京来了,并不曾开口求那贾雨村帮忙。如今咬死了是贾雨村自作主张也就是了。”
话虽如此,若能轻易听了这话就放过他们,除非皇上还念着昔日贾、王两家的功勋罢了。贾雨村这人,惯会欺下瞒上的,为官这么多年,可得罪了不少人,又是在京兆府尹这样的位子上被参下来的,多的是人把他视为眼中钉。也是那几年四大家族实在无人可用,王子腾才会把他当成心腹,有什么机会都给他,如今却是要连累了自家了。偏真计较起来,他们还真脱不开干系。
贾政得知贾雨村被查,一时也慌了神,忙问:“如今可知道我们牵扯进去多少?”他悄悄在心底算了算,单他知道的就有好几件,既有四大家族让贾雨村出面办事的,也有贾雨村自己揽的事,让他们掺和进来“得些好处”的,贾赦又是个混不吝的,王子腾么,当年官做得那样大,胆子自然也大,中间有多少弯弯绕绕的,现在谁又说得清。因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和贾雨村曾有些交情,遂贾政也命周瑞再去打探:“也别忘了问迎丫头的事儿,老太太惦记着呢。”
周瑞不多时打探回来,道:“怪不得要说薛大爷的案子,原来这次状告他的不是别人,是他在应天府当官时的门子,当时他判的就是薛大爷和冯渊的案子,当时他本要判薛大爷杀人偿命的,是那门子拿出了所谓的‘护官符’,就是金陵那儿传的那四句话,让他把那案子轻轻结了,因那门子是他落魄时的旧相识,知晓他一些过去的把柄,他怕这人泄露了去,要放火把他一并烧干净,岂料那门子大难不死,逃到京里来告御状了!因薛大爷当日抢的香菱姑娘,说来还是那贾雨村的恩人之女,御史台禀奏圣上后,圣上龙颜大怒,说从未见如此过河拆桥、无情无义之人,命忠顺王严查。”
贾政暗道“不好”,想道:“怎么当时错识了人,以为他文章做得好,人品就不差,向上举荐了他呢。”战战兢兢地,也不敢多想,不过听天由命,随时等待传唤罢了。
因事关薛蟠,此事别人尚可瞒着,宝钗那儿,却是瞒不住的,她守在王夫人身边痛哭道:“究竟我爹妈是造了什么孽,才生了哥哥这样的儿子,这一出出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却又为何报到我们头上来了?”
王夫人心里绞痛,正在唤大夫诊治,听到贾母那儿在问迎春的官司打得如何了,也没有精神去答话,便派周瑞家的:“你去回老太太,贾雨村的事儿务必瞒着,迎丫头的事儿,论理该他们大房操心才是,也是如今大老爷被流放了,大太太一向不管事,琏儿又去忙了,才轮到你头上,你也别埋怨,好好地去打听清楚了,回老太太的话。”
周瑞家的忙应了,仔细地问过了女婿,才去回贾母的话:“我女婿去听了一天,回来说,官老爷判了重打孙姑爷三十大板,责令他给迎姑奶奶赔礼道歉,接她回去好生过日子,还要偿还林家代出的医药费、供养费若干。林家不乐意,说还要往上头告,要按孙姑爷把人打到重伤的罪判,迎姑奶奶也不乐意回孙家,后来乱糟糟的,忠顺王忽然来了,说这案子要重审。”
贾母经历了抄家一事,如今对“忠顺王”三个字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忙问:“忠顺王来做什么?”
“忠顺王是有别的案子来京兆府的,因他是御史台的人,林家不满京兆府尹的判决,要往上告,也是告到御史台去,他说既然来都来了,便来听一耳朵,省得到时候林家告上去了,他还要再问一次到底是什么案子。”周瑞家的道,“我女婿说,这案子刚审的时候,孙姑
爷人都没到,派了个小厮去听审,林家反是林老爷亲自写的状纸,忠顺王和京兆府的官老爷脸色都不大好。”
这是自然的,京兆府尹已经是不小的官了,更有忠顺亲王在,孙绍祖又算什么,敢在公堂之上拿乔呢?贾母又问:“迎丫头呢?你们见着迎丫头没有?她的伤怎么样了?”
周瑞家的忙道:“我女婿说是远远地看到用小轿子抬了姑奶奶去衙门的,戴了面纱,看不清脸色,林家几个女人扶着她给官老爷行了礼,已经能走能说话了,应当不成大碍了。”
贾母欣慰道:“我知道林丫头既然管了她,就一定会保她的命的,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也安心了。”周瑞家的忙顺着她的话奉承了黛玉几句,贾母听了喜欢,却又心有感伤,想道:“亏得是玉儿还有她那门叔伯亲戚,照应着她的生活,若是林女婿当时什么亲戚都没了,只能我养着,如今就是和她这些姐姐妹妹一般流落在外,吃苦受累了。便是许给宝玉,我一走,也没人护得了她。”想到这儿,便也高兴不起来,借口累了,打发周瑞家的走了。
鸳鸯服侍了贾母这么多年,自然也是看得懂她的心思的,端着药上来,一面喂贾母喝了,一面劝道:“林姑娘如今尊崇无匹,有上好的姻缘,老太太疼女儿、外孙女的心,总算可以解了。”
贾母叹道:“是啊,当日我三个儿女,最疼的就是她母亲,可怜我和国公爷就这一个女儿,千挑万选的,嫁了个如意郎君,林姑爷人品、家世实在是挑不出错了,如今我这些孙女儿,哪个的女婿能有林姑爷一半,也就是福气了,可惜他们命中无子,就只有一个玉儿,我养了这么些年,她回她叔叔那儿去的时候我还怨呢,想着隔了那么远的亲戚,哪儿能真心照料她啊,谁成想,幸亏她去了,否则,跟着我受罪罢了。”
鸳鸯忙道:“老太太这话说的,便是林姑娘听见了,也要不高兴的。她这几年虽然不在老太太身边,但这次也是多亏了她,二姑奶奶才转危为安的,老太太快养好身子要紧,到时候林姑娘和二姑奶奶一起回来看老太太呢!”
贾母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笑,恍然间仿佛真看到黛玉和迎春、探春、惜春等姐妹手牵着手到她面前来,叽叽喳喳的“老祖宗”、“老太太”地叫唤个不停,又仿佛看到了元春,还是在家里时的姑娘打扮,十几岁娇娇俏俏地模样,含羞带怯地问:“老太太,我如今这规矩,能选的上吗?”她情不自禁地回了一句:“别进宫了,就待在祖母身边罢!”
鸳鸯听她不知在和谁说话,唬了一跳,忙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肩膀,问:“老太太?!”贾母还没缓过神来,问道:“我的大姑娘呢?”鸳鸯却是知道她这是神志不清,看见幻影了,忙出去叫人。贾政、王夫人、邢夫人等忙赶过来,子孙们围了满院子,又急急忙忙地去请大夫。

第175章 第175章
贾母毕竟年事已高, 自太医冲他们摇头叹气起,贾府众人便已经明白, 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早已悄悄在预备着后事, 只是瞒着老人家罢了。此刻听鸳鸯说老太太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知道她大限将至, 赶忙围了过来, 其中尤以邢夫人最为着急,因贾赦犯事,大房上下, 包括贾琏屋内都被抄了个干净,连贾赦流放在外路上的盘缠都是贾母出的。现今家里的情况大家也都知道, 银库里早已虚空, 不但用尽,外头还有亏空, 金陵老家的田地, 早已寅年吃了卯年的租了,一两年都支不起了。况爵位被削, 无可支撑,外人也不肯接济,亲戚们用过他们的, 如今都穷了,没用过他们的,也不可答应来接济。王夫人已经打发走了那么多下人, 还是发不起月钱。邢夫人心知肚明,如今家里唯一可用的,也就是老太太的私房了,原本贾母就偏心二房,大房现在又出了事儿,若是此刻不在,分家的时候更要吃亏。是以她也难得地命人把巧姐儿带来,一起来贾母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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