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玲连连点头,听到医生说两次盐水,鼓足了勇气问道:“喝盐糖水有用不?”
医生看她一眼,他只说喝盐水是因为考虑到这一家三口一看就是村里人,村里家庭不太有糖。
“当然有用,你们有糖就更好,和盐用一样的分量泡水喝,又补充体力又补了电解质。”
夫妻俩千恩万谢的出来,抱着小山去挂水,等护士给挂好水后,吴忠诚看向抱着孩子的朱玲。
“我去剁点肉,小山好点给他炖肉汤喝,再,再给小春剁点。”
朱玲诶了声,咬咬牙把兜里的钱递过去。
“别剁什么排骨,剁点好的五花。”
太阳西沉,文茂华打了个铃,通知地里的社员们可以下工了。
苏小春拿着自己的罐头瓶一蹦一跳跑回家,路上碰到大部队,被李秋萍拉着要她慢点走。
“我家珠珠说你男人中午给你送饭了?”
李秋萍中午吃饭听她女儿提起的,心里对这个脑子里啥也不记得的富贵稍微有了点好感,到底还是知道心疼人的。
“送啦,吃的鸡蛋和大米饭。”苏小春提起罐头瓶,笑容甜甜的,“富贵还给我装了一瓶水呢。”
看她这样,李秋萍也放心,摸摸她头上裹着的头巾,“那就好,你俩虽然情况有些特殊,但有房子有活干,好好过日子不差的。现在正是农忙,没时间给你们办喜事,等秋收结束了,再给你俩办。”
“是,是要做新娘子吗?”小春笑得更开心了,直接原地蹦跶一下,“喔,我要做漂亮新娘子咯。”
这开心的傻样看得大家都乐,纷纷打趣小春。
“小春想做新娘子啊?你都有男人了现在不就是新娘子吗?”
“哈哈哈哈哈,小春你够漂亮啦,当了新娘子肯定更漂亮。”
小春被打趣得也不羞,很快乐的晃着手里的罐头瓶子,“到时候大家来吃酒要送礼哦!”
吃酒要送礼,送礼才能吃酒,她不做亏本生意。
这傻气又精明的样,让大家笑得更乐呵了。
原来大家和苏小春没说过什么话,只知道她很晚才会走路说话,平时也是和孩子们玩。今天跟她聊这么几句天,都觉得她不像以前社里传的那么傻,更多的却是天真好玩。
下工是轻松愉悦的,劳作了一天再听小春说点天真的话,似乎能把一天的辛苦都笑没了。
跟在最后面听见一切的刘爱红恨恨的扯下一把杂草,觉得大家都有毛病,以前也没见和这傻子有什么交流。
“办酒办酒,我们这俩长辈都不晓得办什么酒?”
苏望山不耐烦的踩上杂草,“你现在晓得了你去办吗?”
刘爱红心一动,她倒不是想给苏小春办酒,而是想到另一个事,这傻子既然没和那个啥也不记得的男人办酒,期间还是能发生好多事的嘛!
她琢磨着坏主意,压根没听见身后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车直接从她边上挤过去,把她挤得差点歪沟里。
等她气急败坏的想找人算账时,只见朱玲手里提着一条巴掌长的五花肉,从车后座蹦下来,直奔苏小春。
“小春,谢谢你的盐糖水,救了我家小山。”
五花肉是一等肉,七毛钱一斤,巴掌大小的五花肉,起码一斤重。
而在他们社里,一个全劳动力,一天下来是十工分,就是十分钱。一斤五花肉,哪怕是全劳动力,也得干七天才能买。更别说现在买肉需要票,票只有城里人才有,在社里想弄一张肉票得费许多功夫。他们只有在年节社里杀猪分肉才能吃上一顿猪肉饺子,寻常时候很难吃上肉的。
刘爱红看着那串肉就忘了差点被车撞到的事,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盯着。别说她盯着了,路上其他人也都看着,这样一块肉,哪怕是年节都不一定能分到啊。
“朱玲,你咋只给小春一个人送肉,不给咱都送送?”
有不清楚情况的开着玩笑。
朱玲撵鸡似的摆着手,“去去去,刚不是说了,小春把我家小山救了,这救命之恩,别说是一块猪肉,就算是我身上的肉都得给小春割一块。”
知道情况的哄的笑起来,忙催扭着手还没接肉的小春。
“小春,快接了吧,没听你铃嫂子说自己身上的肉都能割下来给你吃。”
苏小春不懂客气是什么意思,欢喜的把肉提着,“铃嫂子你真好,怎么还给我买肉吃啊?是知道我馋肉了吗?”
她觉得最近都是她的好日子,怎么有这么多人给她送吃的。
朱玲楞了楞,对着她纯净透亮,笑容天然的小脸,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谢谢你,那碗盐糖水救了小山。”
苏小春眼睛一眨,卷而上翘的睫毛微扬,似乎有些困惑的摇头。
“我没救小山,是小山喜欢喝盐糖水,他喝了喜欢的东西自然就好起来了。”
这句话是小春给小山喂那碗盐糖水时说过的,现在听小春还这么说,朱玲心里酸酸的很愧疚。说白了,他们打心底看不上小春,不相信她,才会在她喂上一碗盐糖水时那么愤怒。可她从头到尾,却没想过邀功,只是很单纯的想要小山好起来。
她眼眶有些热,顺着小春的话,笑笑道:“对,小山喜欢喝盐糖水。”
苏小春很稀罕的看着手里的肉,想想还是慢腾腾的还给朱玲,“小山肯定更喜欢吃肉,给小山吃吧!”
李秋萍在旁边看得直着急,只想说这孩子太傻了,这么好一块肉都要还回去。
不等她说话,边上冲过来一个人直接把肉抢过去。
“春儿不收我替她收了,这孩子不好意思呢。”
刘爱红谗笑着想把肉藏到身后,李秋萍眼明手快直接把肉扯走,塞到苏小春手里。
“要你收什么?小春在这呢。春儿,把肉吃了,可别给你这婶抢走。”
朱玲也怒目瞪着刘爱红,“你咋回事,这我给小春买的,小春你收好肉。”
苏小春果断把肉往身后一放,“哼,我肉汤都不给你喝。”
刘爱红瞪大了眼睛,“你个王八犊子,我好歹是你亲婶吧,这么好一块肉你居然连口肉汤都不给我喝?”
李秋萍哼了声,很是嘲讽的挤兑刘爱红,“小春跟你在一块三年也没见你给她吃饱过饭啊?”
刘爱红想说那能一样,却被苏望山强硬的拽走。
“走走走,还嫌不够丢人的是不?”
“丢人?丢人能有吃肉重要?你儿子这两天天天想吃肉,怎么不见你有那个本事救人让人家送肉来?我是她亲婶婶,讨块肉又怎么了?”
叫叫嚷嚷的声音喊得响彻云霄,对刘爱红的无赖,大家伙都摇头。
朱玲也听说了前几天苏小春和刘爱红闹起来的事,看刘爱红这个样子,就知道小春以前在她这吃了不少苦头,气得一跺脚。
“小春,以后她要找你事,你直接来找我,看我不把她脸给挠烂。”
朱玲是公社出了名的泼妇,打架一把好手,擅长挠脸扯头发扒衣服。曾经在公社打遍无敌手,一举成为公社最不能惹的女人之一。
苏小春完全不清楚自己拥有了一个怎样的打手,只是懵懵的点头,笑得很是单纯。
赵翎不是个很能躺得住的人,哪怕身上有伤,这伤口的疼痛叫嚣着让他务必好好休息。然而他就算是躺着,一个陌生环境也很难让他安然入睡,总是会惊醒。
干脆走出房子,四处转悠,当他发现自己已经记住了有多少条路通往山上有多少条路通往村口以及全社房屋数量的时候,很困惑的拧着眉。
为什么,他会下意识的,把这些无用信息全部记下来?甚至,他想知道全社有多少人。
并且,下意识的去想哪些地方适合躲藏,哪些地方又适合观察,比如不远处一个山坡,上面杂草树木丛生,只需要趴在上面,做好掩护,就能轻松观察整个社的动向。
对了,掩护,为什么他会想到掩护这个词?
想不明白的赵翎慢慢走回家,苏小春给他用的药看似随便路边摘的,实际上效果却很好,昨天还需要人扶着,今天就能自由走动了,只要慢一些,不扯到伤处。
听见下工的铃声,他正好走回院子准备做饭。
家里并没有很多粮食,除了一袋子糙米之外,也就只有五斤玉米面和五斤成品粮,他今天中午只吃了糙米配青菜,上午鸡下的唯一一个蛋被他煎了给小春送过去。
家里很穷,看似什么都有,却又穷得可怜。而且昨天小春婶婶是没留下任何钱和票的,也就说明,目之所及,是他们目前所有财产。
既然要对小春负责,赵翎并没有要带着小春过苦日子的打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长,指节宽,是一双挺好看却又很粗糙的手。
他有这个信心,用这双手,给小春创造出一个顿顿有肉吃的生活,是可以做到的。只是暂时,他身体还没恢复好,需要先辛苦一段时间。
就在这时,苏小春提着一条肉,兴致勃勃的跑进来。
“富贵,今晚咱们吃肉。”
那块肉被举到赵翎眼前,肥瘦相间的五花,红色的瘦肉和半透明的肥肉相互映衬,用一根草杆穿过,还没做熟,就已经足够诱人。
赵翎倒是不馋肉,只是他看着这块肉,再看看眨巴一双杏眸,笑得像一只可爱小猫样的苏小春。
所以,是小春先带他吃上肉?
吃过晚饭苏小春还得去大队中心记工分,赵翎则被苏小春严肃着脸赶去躺着了。
哼着首两只老虎去大队中心,他们生产队穷,说是大队中心,其实就是一间土地庙改成的。扫除封建迷信后,土地公被移出去,外面墙刷白,上面写着‘一颗红心向着党’的红色标语。
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社员手里拿着工分本当扇子,跟前后排队的闲聊。
苏小春靠一碗盐糖水把小山从阎王手里抢回来这件事,已经在朱玲大张旗鼓给苏小春送肉时被大家议论了个遍。此时排队也没什么新鲜事,自然还是聊这些。
此时看见苏小春来,好些人乐呵呵的跟她打招呼。
“小春你来了啊,快快,排这里。”
“排我这,我这都快到了。”
苏小春摆手拒绝,“我不排队,要去里面给大家记工分哩。”
记工分?大家伙露出惊讶的表情,要知道记工分的大队会计赵慧莲读了初中才有这个资格,苏小春当年连扫盲都没参加过,更是没上过学,哪里会记工分?
也有不喜欢苏小春这个傻子的,小声嘀咕,“她一个傻子,能知道记工分?数都识不全吧?别是因为救了二妞子,文大队长就偏袒她吧。”
记工分的活轻松又简单,还按大队正职算工分,这个活不晓得多少人眼红,只是以前由赵慧莲干,她是队长儿媳,又有初中学历,大家就算眼红也没法。
可苏小春是大队公认的小傻子,哪怕她这两天用稀奇古怪的法子救了三个孩子,那也改不了她是个傻子的事实。
苏小春救的毕竟不是自家孩子,有一个人不满,自然就不止一个。
刘爱红过来排队时,就听说苏小春在记工分。
她第一反应是,一个傻子字都不认识,能记什么工分。
第二反应是,记工分的活按大队正职算工分的,也就是说小春今天的工分比她的都高。
这要是还在一块,小春挣的工分可都算他家的。
赵慧莲完全不担心苏小春不会,告诉她应该怎么记之后,俩人坐在简易的桌子后面,让队伍分成两队,一人负责一个队伍。
只是刚开始,前面排队的看看苏小春,都不往她那去。
“她一个傻子,哪里会记,别给我搞错了。”
“不让她记,万一记错了我要少分粮的。”
工分关系到年底能分多少钱多少粮食以及多少肉,大家都不想出错。
赵慧莲劝了又劝,好不容易有个人去了,她定睛一看,眸中浮现出担心来,是队里出了名的二流子,好吃懒做,上工总迟到。每次记他的工分,都要仔细检查他今天有没有迟到早退,总会磨一段时间。
小春那么老实,他过去一定是打坏主意。
第10章
大队中心左右两边各有几个大窗,用纸随便糊了,外面天色已暗,里面自然更黑,只有桌子中间放了盏影影绰绰的油灯。
周水根吊儿郎当的靠着桌子,嘴里叼着根随手摘的草,点了点他扔到桌上的本子。
“傻子,看好了,可别给我记错。”
他话里带着很明显的蔑视成分,就是笃定了苏小春不敢生气。
而实际上,苏小春只是抬头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暗黄色的灯光下,周水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眼神,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清凌凌的,完全不是一个傻子应该拥有的呆滞眼神,反而非常灵活生动。
他一个惯常偷奸耍滑的,愣是被这个眼神看得发毛,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居然会有点怕这个傻子,他语气发狠的拍拍桌子。
“看什么看,你有男人了,可别看上我啊?我是不喜欢傻子的。”
周水根这话一出,其他排队记工分的人哄的笑开了。
“水根你要不要脸?没准人家是看你丑嘞。”
“还由得你挑,人小春宁愿捡个男人都不愿跟你哩。”
周水根得意洋洋的吐出那根草,“你们喜欢傻子你们上啊,我反正看不上。”
而苏小春在各种调侃中面不改色,借着灯光仔细看了周水根的工分本,又去找队长文茂华记在工作本上的标记,敲敲桌板。
“你今天迟到了三个小时,只能算五个工分。”
刚刚还得意的周水根脸色一变,皮笑肉不笑的睨着苏小春,“小春,看错了吧?就算迟到三小时,也能算七个工分,这五个工分连女人都不如。”
苏小春眯着眼睛一笑,俏丽又单纯的歪了歪脑袋。
“你今天干的活是捆稻子,这活是给女人干的,你说你是不是连女人都不如?”
明明是单纯又天然的语气,里面的蕴含的嘲讽却跟巴掌似的扇周水根脸上。他眼神飘忽,支吾一下,“怎么说话呢你?这捆稻子虽然是女人的活,但我-干得多,肯定不能只算五个工分。”
“我说的是实话啊!就算你干得多,那也是男女体力差异的问题,你干得多是应该的,过去抢女人干的活,还迟到三小时,怎么好意思让我给你算七个工分的,我要给你算七个工分,那些没迟到也努力干活的女人是不是得算十个工分?”
苏小春抿唇,平日里呆呆的眸子像上了启动的发条,赋予了鲜活之气,配着她严肃的表情,颇有几分义正言辞的的味道。
赵慧莲那边排队的人里就有捆稻子的女人,一个个站出来义愤填膺的指责周水根。
“周水根你好意思不?干女人活还想拿男人工分,美得你。”
“明明就是偷懒,这活是专门分给我们这些身体不大好的女人干的,你一个大男人来抢活干真不要脸。”
“小春你做得对,就该给他这样记工分,看他以后还耍不耍鬼主意。”
周水根被挤兑得脸燥,瞪了苏小春几眼,自认倒霉的拿着工分本怒气冲冲的打算走,刚转身被苏小春给喊住了。
只见她那双水雾雾的杏眸弯出一个弧度完美的月牙形状,在暗色的油灯下看上去像一尊漂亮的玉娃娃。周水根眼中划过艳色,在听见苏小春说的话时,又陡然黑下了脸。
只听那甜美清脆的声音说:“周水根,不管我是不是傻子,反正我都看不上你,因为你不仅懒,还丑得很。”
原本嘈杂的大队中心安静如鸡,大家伙看看脸色扭曲小鼻子小眼睛脸上还长着几个大痦子的周水根,再看看好像越来越不傻的苏小春。
怎么说呢,人就算是个傻子,也是知道美丑的。
赵翎躺在床上,床单是很粗糙的粗布床单,还算干净没有异味。他倒不是挑剔这些,而是在努力的从脑海中搜刮记忆。
没有,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甚至他多想会,头脑刺疼,迫使他不得不放空自己。
屋里没有点灯,窗户是用纸糊着的,所以也没光透进来,黑漆漆一片,这让外面轻快的脚步更加明显。
微闭的眼皮急促的滚动了下,赵翎睁开眼睛,在他扭头看向门口的时候,那扇门也被人推开。
“富贵,你还睡着吗?”
赵翎的手摩挲了下粗布床单,黑暗中眉头拧了起来。
这张床,挺大的!
她是打算和自己一起睡吗?
尽管柔软甜蜜的女声像海妖在唱歌,勾引着船员奋不顾身跳入深海。
但赵翎却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他虽然没有记忆,却下意识觉得,现在的她不应该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不好。
至于哪里不好,他说不上来。
小姑娘没听到回应,又轻轻把门给关上了,她低头看看手里的草药,这是她摸着黑摘的,打算给富贵换药的。
当对面的门被人推开发出极轻微的响声时,赵翎猛的睁开了眼睛。
望向被封住的窗户,有些微光透进来,不亮,现在还很早。
脚步声从门口滑过,大门也被打开了。
他翻身下床,只是在翻身的一瞬间,神情有些扭曲,腰疼,但比昨天又要好很多。
走出房子,赵翎望着天边与地平线接壤的淡淡青色,下意识的再看向启明星的位置,判断出此时大约在凌晨四五点的样子。
似乎是见过无数次这样的清晨,所以他能很轻易的判断出时间。
但,他是做什么的,会经常起这么早?
“咦,你起来啦?”
清亮女声撕开困住他的迷雾,赵翎慢慢转过身体,尽管他站在黑暗中,身上也只着生产队到处可见的灰蓝色粗布短衫短裤。但他站得笔直,像一颗松,又如一柄利剑。但凡是有点阅历的人,看到此时的赵翎,一定会对他的身份怀疑。
但苏小春没有阅历,她只是笑嘻嘻的像个小太阳一般蹦跶到赵翎身边,还因为刹不住车差点撞到他被赵翎扯了一把。
“喔,还好你拉住了我,不然我就要摔跤啦。”
苏小春拍拍胸口,浅褐色瞳仁印出少许惊慌以及庆幸,唇角高高扬起,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笑得挺没心没肺。
赵翎收回视线,淡声说道:“走路小心点。”
“嗯嗯,我会小心的。”
苏小春可不喜欢摔跤,摔跤可疼了,但她总是摔跤,想到自己平时不是扭脚就是撞头,要么踩下田埂。
她吐了吐舌头,粉嫩舌尖藏入芍药色的唇瓣中。
赵翎并不知道自己以前有没有认真看过一个女人,但在这静谧灰蓝色的环境中,他的视线停留在眼前巴掌大的脸蛋上。
莹白如玉的肤色,因为才睡醒还带着血色的红晕,水雾般的双眸活泼灵动的闪烁着。
晨起微凉的风悄然穿过两人中间,不等赵翎细看,一只更凉的软嫩小手突然覆上他的眼睛。
“你的眼睛,好漂亮啊!像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
眼睛是人身体最脆弱的地方,尽管赵翎浑身都僵硬的叫嚣着危险,但他所有的触感却都集中在被她的小手覆盖住的那一块。凉悠悠的,带着柔软如云般的温柔,他听不到其他,只能感觉到自己胸腔的跳动拉扯着眼部神经,比她小手的脉搏产生了微妙的震颤。
睫毛划过掌心,泛起细细密密的痒,苏小春嗖的将手收回,哎呀了一声。
“好痒哦,不和你玩了,我要去刷牙洗脸啦。”
她欢快的对着赵翎摆摆手,一蹦一跳的去了厨房。
赵翎站在原地,柔嫩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眼皮,他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远方泛蓝的天空。
今天天气,好像挺好的。
卢正清作为飞虎团的侦察参谋,得知首长要派侦察兵去找赵团长时,强烈要求自己去。
他跟赵翎是经历过生死的兄弟,知道他的性格,如果上岸了,会早早归队。但两天过去了,都还没归队,如果命还在,恐怕是出了别的问题。
卢正清不愿去想赵翎是不是真出了意外,洪水滔滔,人在洪水中太过渺小了,哪怕他身体素质再强,也强不过洪水。
身为一名扫除了封建迷信的军人,卢正清也在心里祈求老天爷,别让赵翎丢了命。
他之前在上游抗洪,并不清楚中下游的情况,等自己开始找人,才发现非常不好。
中游经历洪水直面的侵蚀,许多房屋都被冲垮了,满目疮痍,很多人流离失所,也死了不少人。
也有许多子弟兵被派出来救人帮忙,卢正清便一路打听过去,居然没有任何消息。
“卢参谋,下游地图在这里。”有年轻小兵跑过来,递上一张地图。
卢正清把地图摊开,看清分布后,一张脸顿时难看起来。
“这么多分支?”
边上小兵感受到他的怒意,小心翼翼解释,“这里是泄洪区,往年洪水都往这里泄的,就是因为分支够多,可以将洪水分散。下游河道密集,虽然会冲毁农田,却不会造成太多人员伤亡。”
小兵咬咬牙,闭上眼睛大声说:“洪水太厉害了,赵团长恐怕,恐怕……”
他咬着牙,面上表情悲痛,剩下的话被死死压在喉咙里,不敢再往下说。
卢正清眼中泛起潮意,又被他狠狠压下去,将地图重重塞回小兵手里。大跨步走上山坡,他望着广袤下游,河道如同蛛网一般,密密麻麻。有无数的房子,也有无数的生产大队。
他的眼中升起一瞬的茫然,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通知下去,收集下游有多少生产队。收集好了再通知各生产队队长开会,如果有陌生人出现,及时汇报。”
而那站在身后的小兵却摇摇头,“参谋,洪水冲走了中上游许多人的房子,目前逃难的人很多,您说的法子,估计不好推行。”
卢正清一脚踢开坡上的石头,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那就,一个一个找。”
第11章
抢收,意味着速度,把稻子收割,再翻地,接着种下晚稻。来年是吃饱饭还是饿肚子,就看这一波的速度够不够快。
与时间赛跑,劳动人民有着最淳朴的智慧,那便是压榨自己的休息时间,早起干活。
苍蓝色的穹隆下,启明星闪烁的光越来越弱,苏小春揭开手里的稻捆,尽量将稻子铺得薄厚均匀,如果铺厚了,就压不干净,浪费稻子;铺薄了,把稻粒碾碎的话则会浪费,在农村人眼里,浪费粮食比得了重病还难受。
苏小春记得妈妈以前跟她说过的话,要努力干活,不能浪费粮食。以前干活挣来的工分都被婶子拿走了,现在她是为自己干活。
在太阳还未升起时,繁重的农活少了热辣的灼晒,也让干活的人没有那么痛苦。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太阳也探出半个小脑袋,远处传来休息的铃声。
赵慧莲直起弯久了的身体,感觉自己像一个放置了许久的轮子,转动的时候咔咔作响。
田地里,晒谷场,打谷房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喝水的,擦汗的,吃早饭的。笑闹声交织,彻底拉开了一整天的序幕。
晒谷场内,几个女人围坐在一块,松动着自己酸僵的身体。
朱玲捏着个水壶,连灌两口喘了会气,“这么热的天,想想过两天就得翻地插秧了,真是要命。”
“干得多挣得多,听我爹说,咱们今年没准不用交公粮。”
赵慧莲给大家分着自家院子里的几个桃子,说起昨晚听到的事。
“县里通知我爹过几天去开会,估摸着是说这个事。”
“那太好了。”
今年早稻被洪水冲走了大半,意味着今年粮食要少收许多,如果公粮不用交,接下来的粮食都是他们公社的,这样的话,跟往年也差不多,更别说国家还给她们发了救济粮。
“还是国家好啊,想着咱们呢。”
朱玲发出一声感慨,看见对面打瞌睡的吴小芳,拿脚勾了她一下。
“小芳,你闺女昨晚上又哭了?”
吴小芳疲惫的点点头,“可不,从小到大,这都三岁了,没有哪个晚上不哭嚎的。 ”
“纸也贴了,剪刀也放了,镇医院去了,还是哭,我都拿她没办法。”
赵慧莲面露同情,带过孩子的都知道,孩子半夜哭闹是非常扰人的,他们现在还天天要干活,睡不好就真的受罪。
朱玲也很同情吴小芳,吴小芳这才嫁过来四年,二十出头的年级,看着能有三十好几了,眼睛下面又青又黑,成天都打瞌睡。原本她是个干活厉害的,就是因为长期睡不好,才来这里干铺场的活。
她视线一转,看见边上咕咚咕咚抱着罐头喝水的小春,眼睛发亮。
“小春,要不你帮着看看?”
说完她觉得自己昏了头,镇医院的医生都没办法,小春能有什么办法?
虽然小春是靠一碗盐糖水救了她家小山,但那毕竟不是药,而兰花这个样子,或许是身体里有什么毛病。
苏小春放下罐头,玫瑰色双唇被水滋润,散发着亮晶晶的光泽。
“可以啊,芳嫂子你有空把兰花带给我看看呗。”
吴小芳不太相信的看向苏小春,“你还能看这个?”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看。”
苏小春理直气壮的说道,杏眸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吴小芳一噎,打算摆手说算了,赵慧莲在一旁突然说,“中午吃完饭就把兰花带去给小春看看,都没看到哪里清楚,小春救人的法子有些稀奇,却很有用,万一能看呢?”
“也是。”
吴小芳也算是被整怕了,行不行看了再说,要真能把兰花给整得睡个安稳觉,她跪下来道谢都行。
吴小芳确实是没法子,趁着中午吃饭的空挡,回家将兰花带了过来。
朱玲擦擦头上的汗,看到兰花直咂舌,“这孩子,也太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