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有个猪脑袋?”克拉尔愣了下,扭头看向卢老爷子:“他这是真的要做中国菜啊。”
除了中国,大概也没有哪个国家会尝试啃一口猪头了。
“猪头,鲢鱼,湖蟹,五花肉……”卢老爷子戴上眼镜,喃喃道:“这小子,是要做扬州的三头宴啊。”
三头宴,淮扬菜的集大成者。
之所以在从前的历场中国国宴里,出场率最高的是淮扬菜,就在于它采南北之精华,既能让人感受到北方菜系的爽朗口味,又不失南方菜的含蓄优雅。
詹姆斯带着摄像走到拉斐尔的身边,打量着料理台上硕大的猪头道:“可以简单介绍下你的烹饪思路么?”
“我想还原地道的中国宴席。”拉斐尔头也不抬的切着肋肉,语速轻快道:“三头宴,便是拆烩鲢鱼头、扒烧整猪头,以及蟹粉狮子头。”
詹姆斯对此并没有太多的了解,但他看了一圈四篮子满满当当的蔬果红白肉,还是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宴席……大概要做多少道菜呢?”
拉斐尔专心的切着细肉条,思考道:“冷菜八盘,小菜四盘,主菜十一道,一汤两点心,再来一道水果拼盘。”
詹姆斯听他如数家珍的这么一算,颇有些吃惊。
他原以为,是制作过程繁杂,才需要做六个小时左右,可是拉斐尔一个人竟然打算做二十余道!
“那时间管理便相当重要了,”一旁的克拉尔皱眉道:“出于职业素养,必然热菜要一起出锅,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用料理机来处理这些猪肉呢?”
卢老爷子听到这里,不由得噗嗤一笑。
他示意拉斐尔继续专心工作,一边随口解释道:“这蟹粉狮子头,乃是最看重功夫的一道菜,全程都只能用手上的巧劲来定型。”
卢老爷子侧了侧身,示意他们看清案板上已细如石榴籽的肉沫:“肥七瘦三,要细切粗斩,如果只是一味剁肉般的乱切一气,便会破坏肉的口感。”
“我看他把肥瘦分开,各自切成细丝,再由丝切成细丁,”埃斯佩朗莎观察道:“这样说来,是要靠它们彼此的粘性和在一起?”
“在中文里,这个叫搅打上劲。”卢老爷子笑着道:“用筷子搅打,再用手心定型,最后还要在沸汤中下锅,再慢闷两个小时左右。”
拉斐尔已经全然听不见他们的讨论,他的眼睛里只有无数道还没有完成的菜肴。
鲢鱼头劈成两半,去腮洗净,已经搁在旺火上开始熬煮。
狮子头一个个在手掌中变得越来越光滑,明显肥瘦得宜。
还有猪头……
眼见着鲢鱼汤开始冒咕嘟咕嘟的小泡,柔嫩的花鲢也被渐渐煮的鱼肉分离,拉斐尔定了定神抬手关了火。
要开始了。
他抽出厨刀,深吸了一口气。
boker的德系刀具。
他垂下眸子,抬手抚过那柄形状优美的主厨刀。
象牙白的刀柄,大马士革玫瑰花纹,吹发可断的锐度。
容玉,我做的,不会比你差。
沾水,呼吸,屏气凝神。
鱼头被舀了出来,如同豆腐般柔嫩易碎。
白净而骨节分明的长指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一般,轻柔的扣了上去。
克拉尔原本在打量闵初的菜肴,不经心的一瞥,差点愣到:“他——他在拆鱼头?”
“不错。”卢老爷子始终没有离开,站在一边看的一脸怀念:“所谓拆烩鲢鱼头,便是要将鱼头上的骨头尽数剥离,却不失形色。”
是剥去骨头,而不是拆下肉。
拉斐尔调整着刀尖的方向,处理的流畅而又自如。
明显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刀尖如同精巧的手术刀一般,划过纤薄的鱼皮与鱼脸,将下面被炖软的鱼骨一件件拆了下来。
两大块鱼头的拆剥,仅仅只花了十五分钟。
他把处理好的鱼肉小心的推放到一旁明净的瓷碟上,然后拿过了那个猪头。
肥厚的猪头看起来憨态可掬,在中国的过去,是祭天用的。
“但春节的最后一个节日,叫二月二,”记忆中,视频里的容玉笑的梨涡浅浅:“二月二,龙抬头,这个吃猪头肉的习俗从北方流传下来,逐渐变成了吉祥如意的象征。”
猪脸朝下,刀锋洗净,直接从后脑拆开,开始剔骨。
猪脑和骨头都被顺着附着皮肉的纹路剥离开,刀锋所经之处,干净的没有丝毫脱离带水。
拉斐尔深吸一口气,把掏空后腔的猪头放入沸水锅中,开始在一旁切制其他菜肴的备料。
二十分钟一过,猪头颜色转变,血水也渐渐被逼干净。
他捞出猪头,用清水过了两道,开始再度提起刀刃。
呼吸,调整节奏。指尖感受肌理和厚度,准备下刀。
侧刀刮净睫毛,竖刀挖去猪眼。
耳、腮肉、嘴、淋巴肉、舌膜。
刀明明雪亮锋利,但从来都不曾切破那薄薄的一层猪皮,让猪脸从头到尾都完好无损,如同面具一般。
拉斐尔的眼神平稳如摄影机镜头,手腕从来没有抖过一寸。
分开的部件随着猪头肉一同放进锅里,开始准备卤煮。
香料袋和姜片葱结都已经备好,冰糖料酒一个不少。
他依旧是金发绿眸,身量高挑如模特,可每一个步骤下来,都如同持重沉稳的中国老师傅。
做这道菜,要用刀功把整个头拆的七零八落,在熬煮烹制之后,再全部原路装回去。
端上盘的时候,整个猪头要如同未曾动过一样,却已经熟透弹牙,调味深厚。
“这道菜在淮扬菜系里,被称为火功菜。”卢老爷子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了四十多分钟,直到埃斯佩朗莎再度走来,才一脸感慨的开口道:“汤稠肉烂,又要保存原有的口感,对火候的掌握可以说要相当上心。”
他旅居国外,看惯了先进的技术。
所谓分子料理,所谓米其林,就连法国人用的电磁炉,有的都可以在半分钟内烧开一锅的水。
但是,真正的美味,有时候未必可以用技术来速成。
拆烩鱼头也好,切扒猪头肉也好,每一道工序都要拿出工匠的精神出来,菜中才能尝出十足的诚意。
中国菜,也许没有米其林式的花样摆盘,调味也传承了过去千年的古老口味,但总有独特的魅力,让人永远铭记。
容玉这边,是相对于其他两个料理台而言,最沉寂无声的一处。
她坐在凳子上,已经一动不动的坐了四个小时。
单是这一项坐功,许多常人都熬不过去。
她的下半身如同定在椅子上,眼前只有那初见雏形的龙。
钢丝早已固定成型,最底层的骨肉也早已塑好,就连冰蓝如海的底座,古朴大气的祥云,都已全都在一旁摆放整齐。
这是画龙之技。
纤毫如发的龙须,獠牙毕露的龙吻,都是亲手一点点用翻糖的材料捏好形状后贴合上去的。
角似鹿、头似驼、项似蛇。
单是龙头一项,都足足让她做了五个小时。
四月的巴黎还有些稀疏的凉意,细微的汗凝在她的额前,却连随手一擦的时间都没有。
她做了几乎百余缕毫发,无论是飘逸张扬的龙须,还是华美逼真的龙鬃,全部都用指腹感受着弧度,一点点的拗出应有的样子。
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
接下来的六个小时,是贴鳞与刻龙爪。
容玉无声的坐在龙头旁,抬高手肘避免碰到任何部件,一寸寸的贴着光洁的龙鳞。
她的动作轻盈又细致,如同雪山上朝拜的僧侣,一步一叩,虔诚而安静。
从最初不知所谓的钢丝与面团,到初露獠牙的野兽,再到腾云驾雾的金龙。
她做了整整十五个小时。从上午七点,一直到傍晚十点。
闵初和拉斐尔都早已陆续提交了作品,获得了不同的分数,此刻整个摄制组都早已安静了下来,等待着她的结束。
容玉在整个过程中,只间断的休息了不到四十分钟,匆匆扒两口盒饭,便再回到位置上继续忙碌。
在这一刻,翻糖的技艺、刀功的运用,都似乎已微不足道。
真正让人敬畏的,是她的匠心。
整条摇头摆尾的金龙,每一寸都经过了十次以上的捏合、点缀、贴合、描刻、上色。
拉斐尔一直站在她的身后,无声的看着她把最后的点染做完。
当金箔与金粉洒上的那一刻,他捏了一撮银粉,如指挥乐手一般,轻缓的抬腕一扬。
仿佛龙眸一眨,整条龙徜徉在灿烂天光之中。
身下,是沧澜迭起的碧海,如若中国疆外的无尽海洋。
身侧,是舒展升平的霞光云海,仿佛龙袍上的重重锦绣。
它的鳞片犹如利甲,每一片都可以反射上下天光。
它的獠牙如同刀刃,怒目而视的样子足以震慑众生。
华美庄重,精致到令人叹息。
在灯光的照耀下,这条金龙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鳞甲龙爪甚至眼眸,都能映出熠熠的华光。
依稀可见的点点银光,便如同环绕着它的星辰一般。
容玉站起来的时候,腿已经僵到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直接晃了一下,摔到了他的怀里。
她扶着他,缓缓的站稳,深呼吸道。
“这,就是我的中国。”
四个评委等候了许久,但没有人觉得不耐烦。
他们似乎是第一次见容玉做翻糖蛋糕。无论从颜色的把握、细节的塑造,还是整体华美而不失大气的造型,都看得出来,容玉绝对是其中的老手。
闵初在最初提交作品的时候,还信心十足,随着赛程的不断发展,神情从沮丧渐渐变成了坦然。
哪怕容玉的分数没有出来,他都知道自己输了。
“综合得分——九十六!”
容玉松了口气,终于喝了口热茶,靠在了沙发上。
虽然节目播放出来的时候,好像所有的镜头都是无缝连接的,但节目组总会给够他们中间休息的时间,让他们能缓一缓。
“你知道拉斐尔刚才做了什么吗?”胡穗坐在她的身边,一脸兴奋的掏出手机来。
“什么?”
由于脑子里全是那条龙的各种构造,她根本没心思注意其他人的作品。
容玉接过能量棒和糖果,勉强回过神来,后知后觉道:“他们都做了什么?”
“给你看,这是闵初的作品。”胡穗把手机的相册和视频打开,给她看其中的图片。
地道的法餐。
油封鸭,鞑靼牛肉,煎鹅肝,焗蜗牛……
容玉看了许久的图片,突然皱眉道:“这个酱的颜色,不对啊。”
不管是豌豆泥还是蘑菇酱,都不应该是这个色泽和质地。
“他今天的创作,都可以接受杂志专访了。”胡穗示意她侧身看眼旁边的几个记者,轻声道:“节目组安排了顶级美食杂志的群访,你不介意等会去回答几个问题吧。”
“无所谓。”容玉的注意力都在那几张照片上,认真道:“他做了什么?”
“他用了全然中式的调味和老酱。”
“你也知道,国外不讲究酿造腌制的那套老传统,哪像老北京人儿过年都要弄腊八蒜。”胡穗指了指远处依稀可见的瓶瓶罐罐,解释道:“他把自己从前弄得东西费老大劲带过来,就是为了让西式的菜肴与中式的调味融合在一起。”
容玉愣了下,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好吃吗?”
“绝了!”胡穗叹息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碰生牛肉和蜗牛,就为了他破戒了这么一回。”
鞑靼牛肉原本又腥又腻,但在酸梅酱的作用下,反而绽放出了奇异的鲜香感。
鹅肝的口感细腻而独特,在金沙酱的辅佐下,层次感更加丰富。蛋黄在磨碎之后不仅颜色鲜亮,又带有浓厚的咸香味。
——所有的搭配,都只能用恰如其分来形容。
“那拉斐尔呢?”容玉看着那个金发男人接受完采访,正向她缓缓走来,不自觉地扬起笑容:“我好像有印象——他也做了很久。”
“三头宴。”拉斐尔任由胡穗展示照片和视频,自然地坐在了她的身侧,抬手帮她按摩肩膀与脖颈,任由记者把摄像头对准他们。
他揉捏的力道柔缓而到位,刚才还紧绷着的筋骨渐渐放松下来,舒服的想让人叹息。
“三头宴?”容玉半靠在他的怀里,挑眉道:“你全做了?”
“可不是呢么,”胡穗找到了照片,给她看了眼全景。
整整二十七道菜,愣是把两张长桌拼在一起才放完。
更绝的是,两批菜出锅的时间,没有超过十五分钟。
“干炸仔鸡、鲍脯鸽蛋、扒烧整猪头……”容玉舒服的眯起了眼睛,还在辨认着每一道菜:“软兜长鱼你也会做?”
“我还会做梁溪脆鳝。”拉斐尔笑眯眯道:“想吃么。”
胡穗自觉地收起了手机,默默溜回了导演组那边,任由那对小情侣继续黏糊。
这有个大厨男朋友就是滋润啊……相当于家里开了个米其林,还是十国料理风味的那种……
闵初接受完采访,又一个人跑到那条龙旁边坐了很久。
他正低头思索着什么,突然被拍了下肩膀。
“这龙可真他妈的好看啊,”杰拉里嘟哝道:“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估计腻得慌。”
“杰拉里?”闵初看了眼身边的大高个,颇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过来探班啊。”杰拉里揉了揉他的头发,慢悠悠道:“怎么,心情不好?”
“没有。”闵初闷闷道:“我连不服气的资格都没有。”
很多话,压根用不着别人安慰。
他知道自己相对于同龄人,甚至相对于寻常的厨子,都已优秀太多。
所以从来骄傲又从容,不肯在成年人前露出小孩的一面。
但容玉和拉斐尔都是他的好朋友——强大到难以言喻。
“这不还有几十年么,”杰拉里打量着亮闪闪的龙鳞,嘟哝道:“你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搞不好也很恐怖……”
“话说,你不是来探班的吧。”闵初愣了下,开口道:“我刚才接受采访的时候,看到洛佩兹的保镖了。”
“哟呵,”杰拉里咧嘴一笑:“还挺聪明的啊。”
“除了那几个喜欢搞事的娘儿们,前十强基本都到了。”
闵初愣了下,忽然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
决赛要开始了。
半决赛的结果已经出来,决赛也定在了后天。
一切,都要结束了。
休息,也只能休息一天。
虽说时间定在了后天,但只有他们二人比赛,也谈不上紧张与否。
容玉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着无聊,索性把枕头一夹,去敲了拉斐尔的门。
“拉斐尔?”
不知道那只金毛在干什么,磨磨蹭蹭半天才过来开门,翡翠眸子里有一丝慌乱:“亲爱的?”
容玉眼尖的发现他踩着拖鞋,脚还湿漉漉的。
这货不会……在大白天的泡脚吧。
她探头一望,就看见了那个似曾相识的大盆子。
——果然!
拉斐尔颇有种被抓包的羞涩感,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抱着她亲了一口:“怎么过来了?”
“想找你玩,”容玉抱着自己的荞麦枕,懒洋洋道:“顺便睡个午觉。”
“明天就要决赛了诶。”拉斐尔关上了门,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我今天没来得及烤小饼干……”
我不是来求投喂的……
“今天不想做饭,我们点外卖吧。”容玉摸了摸下巴,考虑道:“我刚才去过闵初那儿了,他今天跟杰拉里去动物园玩儿。”
“点外卖?”拉斐尔一脸无奈地笑道:“我们这里位置太偏,不会有店家的吧。”
“那就用微波炉叮泡面好了……”容玉斩钉截铁道:“我做了两个月的饭,现在看到灶台就头疼。”
“都随你。”拉斐尔把她圈在怀里,用脸颊蹭了蹭柔软的长发,低声道:“明天就是决赛了。”
“嗯?”容玉眨了眨眼,笑眯眯道:“怕我么?”
“爱你还来不及。”拉斐尔注视着她的眸子,语气平静而放松:“现在对我而言,名次都不重要了。”
你最重要。
容玉忽然觉得脸颊一热,强行转移话题道:“你发现了吗,那几个都搬回来住了。”
三井悠太、洛佩兹先生、江一尘……
“会不会是要跟他们组队?”拉斐尔思考道:“你还记得上次抽签赛么。”
全程非酋式抽签……惨痛的简直无法回忆好吗。
容玉深呼吸道:“如果决赛还那么玩,我就真的要闹了。”
说不做饭,就真的不做饭。
直到中午的大太阳亮堂起来,容玉都没有丝毫要做饭的意思。
拉斐尔原本想给她烤个小羊排,但见她一脸坚决的神情,也笑着作罢。
容玉把荞麦枕扔在他房间里,扭头下楼回自己房间里找了两袋方便面,又去翻了四个鸡蛋两个碗出来。
“红烧牛肉味?”拉斐尔打量着包装袋:“这个牌子,我好像吃过。”
“你看好了。”容玉撕开塑料袋,语气变得相当轻快。
“我们国家,有个奥运冠军,叫李小鹏。”
“他不光拿了好几块金牌,还特别懂怎么吃方便面。”
“什么意思?”拉斐尔茫然道:“不就是接开水泡么?”
容玉把两块面饼分别放进碗里,把开水加的略微漫过面饼一点,便把两个碗都塞进了微波炉里,设定一分钟。
“叮!”
她麻利的把面碗取出来,两袋调料包分别放进去,再用筷子搅拌均匀,推回微波炉里设定一分钟。
“叮!”
再取出来,把两个鸡蛋打上,但不搅散,推进去设定一分钟。
“叮!”
再取出来的时候,蛋白已经微熟,面条也蓬松了不少。
“就这么吃么?”拉斐尔好奇道。
“最后一步啦。”容玉许久没有吃方便面,现在闻着香味,都不自觉地咽口水。
她小心翼翼地挑起面条,把面覆盖在柔嫩的蛋黄上,又把两碗面放了回去。设定一分钟。
“叮!”
再拿出来的时候,香味已经让人按捺不住了。
“看看这个温泉蛋!超级棒有没有!”容玉把勺子递给他,示意他咬一口:“小心烫!”
蛋黄如同熔岩一般缓缓流淌出来,是半固体的状态。
无论是蓬松又有劲道的面条,还是那两个蛋黄,都好吃的超乎人的想象。
胡穗敲了敲门,问道:“拉斐尔在吗?”
容玉咽下蛋黄,踩着拖鞋过去开了门。
“小容子也在啊~”胡穗闻到香气,愣了下:“方——方便面!”
“你们两个,居居居然在吃方便面!”她不等容玉反应,一脸错愕的看向身后的总导演:“迪尔!你看他们在吃什么!”
“方!便!面!”
拉斐尔一本满足的咽下最后一个蛋黄,笑咪咪的举起碗:“一起吃么?”
人生的几个关键时刻,往往在来临前,都时刻吊着你的神经。
但是真的当你站在那里,感受到这大概是这辈子的‘唯一一次’,反而心里却不再激动。
决赛的场地,选在了法国电视一台的录播厅里。
他们起的很早,每个人凌晨六点就抵达了现场。
但无论是场景的再次布置确认,道具的运送,还是观众席的确认和安排,都要花至少两个小时的时间。
被淘汰的选手只来了五个人,但基本上每个人,都是他们最好的朋友。
四个评委也已经准备就绪,各自在休息室里处理其他的事情。
容玉站在拉斐尔的身边,看着嘈杂的人群,突然有一种真实感。
“在想什么呢?”
“有点困。”容玉靠着他,轻声道:“你说,这种决赛像不像结婚现场。”
几乎每个人都忙碌不堪,现场也热闹的几乎要扯着嗓子或者用传呼机。
但是真正至关重要的两个人,却仿佛局外人一样。
“靠着我睡一会?”拉斐尔牵起她的手,眼神温柔而宠爱:“我们回休息室吧。”
虽然还是嘴硬了两句,但当容玉窝进他怀里的时候,眼皮登时抬不起来了。
她睡的安稳而平静,不再担心其他事情。
一觉便睡到了九点。
“……我错过比赛了?”容玉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道:“几点了?”
“恐怕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开始。”拉斐尔被她的动静弄醒,朦胧道:“八点左右的时候,迪尔过来看过,说电视台那边摄影机调度出了问题,音响线路什么的还在沟通,估计快了。”
“阿尔伯特!人呢!”远处传来几个编导焦急的声音,他们同时冲进休息室里,看着茫然的冠亚军人选道:“准备上场了!所有人都就位了,就差你们两!”
容玉噗嗤一笑,拉着他站了起来。
如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四个评委兼主持人熟稔的串场报幕,在介绍完那五强选手之后,再度说出他们的名字。
“让我们有请今晚的主角——容玉,拉斐尔·阿尔伯特!”
远处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容玉和他站在红幕前一起深呼吸,牵起了彼此的手。
在那一瞬间,红幕被猛地拉开,他们一起走到早就彩排好的位置上,一起向台下微笑致意。
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让人有些恍惚。
容玉并不是演员,也并不习惯这种录制式的舞台。她更关心的是,今天到底要怎么比。
在之前彩排的时候,她就和拉斐尔研究过这个巨大的舞台。
这里的场地被布置成了凸字型,中间都有装饰华美的隔板,将场地分割成了三个部分。
两处较小,一处相当宽敞。
“在揭晓今天的比赛题目前,我们有个话题,想和大家分享一下。”卢老爷子看向满场的嘉宾和观众,语气平和道:“美食与烹饪能力,是可以分辨出高下的么?”
容玉愣了下,心里却没有浮现一个肯定的答案。
“比如水。”克拉尔接过话题,平稳道:“五十美金一瓶的水,十美金的水,还有自家的饮用水,倘若让你闭着眼睛品尝,你能够分辨出来吗?”
水是如此,那同样的一碗面,一份牛排,一道大餐呢?
街头巷尾的小作坊,与豪华餐厅的高级料理,闭着眼品尝的时候,真的能够分辨出来差距吗?
观众席中,有不少人的神情也变得困惑起来。
“我们都追求极致的东西。但无论是食材,或者料理,有多少是真正能够通过考验的呢?”埃斯佩朗莎语气不紧不慢,却问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里:“世界第一厨神的称号,是否也是如此?”
容玉心中有什么怦然一亮,她知道今天要做什么了。
双盲试验。
“这一次的评委,来自五湖四海。”克拉尔扬起手臂,示意五位已淘汰的选手站起来:“中国、美国、摩洛哥、日本。”
“以及我们四位。”卢老爷子看向站在聚光灯下的那两个年轻人,露出感慨良多的笑容。
“而今天的题目,则是你们。”
什——什么意思?
容玉和拉斐尔同时懵了一刻,看向了对方。
“规则很简单,”克拉尔上前一步,语气轻快道:“只用做两道菜,一道象征自己,一道象征对方。”
“九个评审都将前往另一个房间,中途看不见任何制作和输送的流程。”
“四道菜里,只有两道可以被打上标签,被我们判定为大概率是谁的作品。”
“得到最多标签的人,就是最终的冠军。”
容玉站在原地,几乎连呼吸都滞了几秒。
她听懂了。
一道菜,竭尽全力的来表演成自己。
一道菜,费尽心机的伪装成对手。
她既要考虑,如何让评委们一眼就认出来,这绝对是她的手笔;
又要琢磨出来,怎么样伪装成面面俱到的拉斐尔。
这才是所有比赛之中,最恐怖的博弈论。
我该怎么用一道菜,来证明这就是我?
“我们将现场交给名主持索菲亚,”詹姆斯对着遥遥走来的高挑美女点头微笑,示意其他人可以进入评审室了。
他们九人再度向镜头和观众挥手告别,排成长队进入了另一个房间。
“下面,将由我来主持接下来的整场比赛。”索菲亚踩着高跟鞋,示意他们看向不远处摆成喷泉状的蔬果台,以及琳琅满目的生鲜台。
“你们将有十五分钟,决定到底做哪一道菜,并选择对应的食材。”索菲亚站在巨型的红色时钟前,抬手按下按钮:“而烹饪时间,总共给予两小时,直到最后一秒才可以递交作品。”
“那么,计时——开始!”
闵初坐在杰拉里和江一尘中间,神情简直跟亲自上场一样紧张:“容姐会不会胜率大一点?”
“她刀功那么好,切文思豆腐都只要三四分钟,”他略有些焦虑的看来看去,偏偏没有转播屏幕,盲目分析道:“或者再雕个玫瑰花?”
“容玉的技艺,是可以通过精度和短时间来呈现的。”江一尘挑了本杂志坐下,语气平淡道:“但拉斐尔可以用更长的时间,来模仿出接近的效果。”
哪怕在场的三个中国人可以感受到细微的差别,那其他的外国人呢?
“我觉得拉斐尔胜率更大。”杰拉里颇有点想来一根烟,搓了搓手作罢,语气相当认真:“你们还记得他今年一月拿冠军的时候,是以什么取胜的吗。”
闵初皱了皱眉,低声道:“我听说过,是星空蛋糕。”
但是他也会做星空蛋糕啊。
用蒟蒻粉调出渐变的色泽,用可食用的金箔塑造银河的感觉。
难归难,但也只是进阶版的慕斯而已。
“当时他比赛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江一尘握紧手中的红蓝标牌,语气不再平静:“那个蛋糕的星河……是立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