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老同学家的事,盆干碗净的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顾时东也不好跟家里要钱,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有手有脚,这小子脑子又灵光,在鸽子市逛了一圈,发现有卖山鸡山兔的老猎手,一趟下来就能赚五六块钱。
顾时东第二天就去了乡下,跟张二舅到大山里蹲了三天,收获颇丰,有野兔山鸡,还有只熊瞎子,熊瞎子浑身?都是宝,皮毛,熊掌、熊胆都能卖钱。
顾时东和张二舅把猎物一分?为二,熊掌,山鸡归他,皮毛熊胆归二舅。
这小子把一切全盘托出,给家里人听?得心惊胆战。
熊瞎子这畜生生猛异常,多年的老猎手遇上都不一定躲得过,东子和张二舅单打独斗,没人帮衬也能熊口脱险。
“兔崽子不要命了!”
张翠兰拎着鸡毛掸子对着顾时东一顿抽。
这小子上蹿下跳,跑到刚下班到家的顾时安身?后?。
老太太的鸡毛掸子可毫不留情?,逮着老儿子往屁股上使劲抽,得亏现在天冷了,顾时东皮糙肉厚,挨了几下也没什么。
“兔崽子,还跑!”
翠兰同志咆哮如雷,手里的鸡毛掸子差点儿误伤顾副局长。
顾时安眼明手快抓住挥舞到眼前的鸡毛掸子,三两?下擒住顾时东的胳膊,把老实下来的顾时东押到老太太面前。
一家子对着垂头丧气的顾时东一顿批评教育。
顾时安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欲言又止,想给弟弟说?些好话。
林瑶给了他一肘子,眼神警告,让他别乱说?话。
东子这小子是该教训下。
今天敢去抓熊瞎子,明天就能撒丫子追着狼群跑。
顾副局长给媳妇教训了,只能对弟弟表示爱莫能助。
顾时东挨完教训,在椅子上老实坐下来,林瑶递给他一杯水,状似不经意道。
“一会儿,你哥从家里拿一袋子粮食,和二十块钱给你,趁着天黑给人家送去。”
顾时东那?个激动啊,差点儿把手里的搪瓷缸给摔了。
“嫂子,谢谢你!”
“可别谢我,这是妈吩咐的。”
“嗳!”
顾时东从椅子上跳起来,去屋里找翠兰同志道谢了。
当天晚上,顾时东扛着一小袋细粮还有一个篮子出门了。
其实,顾时东的那?个老同学家的情?况,老顾家也不是不知?道。
毕竟云水县就这么大,县里也出不了几个资本家,顾时东的那?个老同学姓高,叫高文彬,高家解放前所住的高公馆,红墙绿瓦小白楼,长廊一个接着一个,家里的佣人足足有几十个,当时县里的买卖,高家占了一大半。
从前高老爷子人送外号——高半城,
可想而知?,高家生意兴隆时,家境多旺盛。
而且高老太爷也是鼎鼎大名的红色商人,抗日战争捐了好几批物资给国家,后?来解放也主动捐了大半的家产支援解放军解放全中?国。
老爷子如今晚景萧疏,儿子被送到农场改造,儿媳妇跟家里脱离关系,离婚再?嫁。
老两?口带着小孙子住在棚子里,全家只靠高文彬扫大街过活,前头高家小孙子在街上晕倒了。
巡逻的顾时安把孩子送回窝棚,看到窝棚的土灶台上,只摆了一碗稀薄的苞米粥,漂着几颗米渣,顾家一家人不是铁石心肠,真不忍心看着曾经的爱国老人带着孩子挨饿受冻过得可怜。
林瑶去副食品店买菜,也曾碰到高老爷子弓着背蹒跚去捡菜叶子。
张翠兰听?儿媳妇这么说?,叹了口气摊了几张白面菜饼,另煮了七八个鸡蛋,一块儿用干净的棉布包了,让姜大给高知?青送去。
破旧窝棚里静悄悄的,高家一家四?口又被拉出去□□,高文彬被gm小将拉着打,踢到心窝晕过去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窝棚的破木板上了,一睁眼还是那?个高高的盖着茅草的房梁,身?下躺着的还是干干硬硬的干稻草,边上的窗台上放着个干硬的野菜窝头。
他苦笑了一下,想起来了,昨晚没有东西吃,灌了一肚子水就睡下了,今天被打没撑过去,爷爷奶奶小弟没回来,应该在街道上扫马路。
高文彬挣扎着坐起来,习惯性拿起窗台上的窝窝头,正?要往嘴里送。
顾时东带着干粮闯了进来,一进来看见?这小子又吃野菜窝头,气的瞪眼,“臭小子,这是你个挨打的病号能吃的?都给老子扔了!
都给打晕了还吃这?”
说?着就把高文彬手里的菜团子夺走,一股脑儿把带来的饭菜从竹篮里拿出来,说?是家里老母亲和嫂子特意给做的,让他全给吃光光。
高文彬看着碗里顾时东亲自给剥好,静静卧着的水煮蛋,不知?道咋地,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别的不说?,家道中?落这些年,高文彬多苦多难也没在外人面前掉过眼泪。
这会儿一个大小伙子哭得跟个孩子一样,顾时东一个大小伙子看在眼里,也忍不住眼眶发酸,他背过身?去,硬着嗓子道,“臭小子哭啥,堂堂男子汉不吃饱饭咋行,快吃饭!”
高文彬肚子空了许久,饿的生疼的胃又痛了起来,还发出咕咕的声音。
顾时东皱眉头,转过身?盛了碗粥,把桌上的菜饼子递过去,又塞了个白莹莹的水煮蛋让吃饭,跟个细心的大哥一样,“二十来岁了还不会照顾自个儿?先喝粥暖暖胃,再?吃菜饼子跟鸡蛋。”
高文彬听?这话有些不好意思,他擦了眼泪,先接过碗喝了一大粥,又啃了口菜饼子,一口咬下一大块草饼,白面菜饼里夹了切的细细的土豆丝儿,热腾腾的暄软又香又鲜美?,他吃得很快,一口就能吞掉大半个饼子,还不忘吃一口水煮蛋。
顾时东看了不由得在心中?笑,这小子看样子是真饿了,一边儿让他慢点吃,一边儿给放了假,让好好休息,吃的喝的不用担心,一日三餐大队都有人送,还有那?个劳什子野菜团子是不能再?吃了,村里的赤脚医生说?了,那?玩意儿吃了不顶饿,经常吃胃就坏掉了,年轻轻的身?子骨可不能养不好,这是一辈子的事儿呢。
顾时东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话,高叶轩听?了认真点头。
顾时东临走前挥舞着拳头警告,臭小子再?不好好吃饭,老子就揍你!
刚才还很感动的高文彬:“.........”
反正?事儿就是这样了,县里的大部?分?老百姓都知?道高老爷子以前的事情?,高老爷子解放前,每年都开仓放粮,接济穷人,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普通老百姓也挺关心同情?他们一家子。
当然了也有少数人家,觉得高文彬这样臭老九家庭出来的人有啥可心疼的?
不就是挨打,扫大街,饿肚子吗?
这年头谁家没饿过肚子?
哼,一个资本家出身?改造的臭老九,有啥可矫情?的?
其中?的代?表就是那?些别有用心的gm小将。
这类人自个儿过的不好,就巴不得全世界的人跟他一块倒霉。
高文彬之前每天到街上干活,街道上分?配给他的活儿跟其他壮劳力一样,大都是费力气的活儿,从前吃饭吃一个野菜团子,一起干活改造的有的看了还笑话他,说?资本家的大少爷又咋地,吃的还不如俺们!
一直到半夜,高老爷子老两?口才一身?伤带着小孙子回来,高家小孙子才八岁,瘦巴巴的,平时怯怯的小家伙,对于想吃的好吃的提都不敢提,现在突然在家里看见?平时吃不到的水煮蛋和白面饼,一张被打耳光发红的脸蛋上露出吃惊的表情?。
高文彬没有隐瞒爷爷奶奶,把老同学雪中?送炭的事讲了。
高老爷子嘴唇动了几下,看小孙子双眼渴望的看着篮子里的食物。
一家四?口含着泪,吃了一顿饱饭。
顾时东探亲假结束,十一月踏上了回新疆的火车。
1974年的春节过后?,顾家一家子时常给高家人送吃的。
高文彬依旧在街上扫大街,在街上救了两?个被自行车撞到,掉到水里的小孩子。
其中?一个是革委会副主任家的小孙子,三代?单传的命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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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高家一家人被□□的次数就少了,有些gm小将态度变好了许多。
革委会副主任还给高文彬谋了个职位,轧钢厂子弟小学有一个老教师病了,学校里缺个代?课老师,几个领导商量一下,就找他商量问能不能到学校帮忙代?课一段时间,毕竟村里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高文彬是个知?道感恩的,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代?课老师一个月没多少钱儿,每个月给高老师贴补五斤粗粮跟三斤高粱面,这样生活还能过得去,但这一点也没妨碍高文彬认真教课,兢兢业业辅导学生,有些调皮的小娃儿不爱做作业,他就每天家访,老师在边上看着呢,孩子们只能老实做功课,还自个儿掏钱买些本子铅笔啥的当奖励,时间长了厂里学校的小娃儿都爱学习了。
当爸妈的看了心里那?个乐啊,因?此越发感谢高老师,老百姓没啥好东西,就给人老师送个瓜果蔬菜的,吃个新鲜嘛。
自然高文彬面对东家送来的西红柿,西家送来的两?个鸡蛋,都有些哭笑不得,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能去找自个儿的大朋友。
他的大朋友是谁呀?
嘿嘿,不是别人就是张翠兰。
说?起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儿,一个是资本家出身?的喝过洋墨水的城里年轻人,咋地就能成为朋友?
张翠兰一跟小高老师见?了面,俩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对此老顾家一家人也挺支持,毕竟老母亲多了个说?话的人儿,心情?好比啥都强。
这不,小高老师到了老顾家,老太太正?带着林瑶在家拆被子呢,如今都五月天,眼瞅着就到夏天了,得赶紧把家里的被褥啥的拆洗拆洗,重新絮上些新棉花,在太阳底下晒上一天,躺上去就跟在云朵上一样舒坦。
小高老师一露面,家里玩闹的圆圆顿时虎躯一震。
这是咋回事儿,高老师咋上家来了,是不是来家访?
圆圆丢下手里的球,蹬蹬蹬跑回屋,坐在桌前看书写作业。
顾兜兜现在上初中?了,小白杨挺拔的少年,文武双全,认真学起来很有那?个样子,见?了妹妹这模样,微微一笑没说?话。
小高老师也跟着一笑,他这一笑,圆圆小心脏直接抖了一抖,心道老师怎么还不走,是来抓她小尾巴的?
不要啊啊啊!!!
圆圆在心里土拨鼠尖叫,林瑶端着个盆出来倒水。
“咦,是小高老师啊,快进屋坐啊。”
当妈的一嗓子,直接把一家子都炸了出来。
“嗳,真是小高哈。”
“娘,小高老师来家了!”
“瑶瑶啊,去给小高老师倒杯大麦茶。”张翠兰乐呵呵把小友迎进屋,小高老师在众人面前有些腼腆,在老太太跟前可是无话不说?的,刚喝了口茶,就把心里的烦恼儿说?了出来,张翠兰认真听?了,笑着舒展下腿脚,“就是因?为这个事儿?”
小高老师点头,觉得收与不收都是一种负担。
张翠兰笑眯眯道,“这没啥,大家伙儿给你送东西啊,都是表达谢意呢,乡下孩子要想有出息,也就读书一条出路了,你就收下,好好教育孩子就成。”
小高老师觉得这话有道理,又跟老太太说?了会话,学校还有事儿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了小高老师,林瑶端了绿豆糕过来看了看,听?婆婆在屋里打小鼾儿,笑笑关上了门。
绿豆糕是顾副局长买回来孝敬老两?口的,味道甜甜的正?好,不会太甜腻,很符合老太太清淡的口味。
现在老两?口胃口也起来了,每天饭后?吃几口点心,喝点花茶,都成了习惯。
婆婆睡下了,林瑶便把绿豆糕端回了灶房,想留着等娘醒了再?送去。
林瑶在厨房里活面,顾时安洗手给她打下手,家里的干粮吃完了,夫妻俩打算再?蒸一锅窝窝头吃。
顾时安看了没少的绿豆糕,“娘睡下了?”
“睡下了,娘睡的挺好的。”
“圆圆兜兜呢?”
“在屋里睡午觉呢。”
夫妻俩说?着家常话,顾时安坐在离灶台最近的座位上,好方?便添两?把柴。
男人没忍住想起夫妻俩以往的甜蜜,唇角的弧度翘起来。
“瑶瑶。”
“嗯?”
“咱们好久没这么安静在一起了。”
林瑶脸红了红,没说?话。
顾时安右手握拳挡在唇边轻咳两?声,眼睛悄悄瞥向赵蕾,见?她掩饰性的偏头揉面。
“要我帮忙吗?”他抿唇,把笑意都露出话中?。
林瑶后?脑勺对着他,“你去把茄子和西红柿洗干净吧。”
“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副局长洗了菜,又回来认真盯着媳妇看。
这狗男人偏偏又笑出声了,“瑶瑶,你脸怎么红了?”
林瑶:“……”
就你有嘴咋地啊?!
幸好家里的鸭子嘎嘎嘎叫了起来,顾时安去鸭窝里看了看,原来是鸭子下蛋了,张翠兰捧着温热的鸭蛋笑,“咱家的鸭子下蛋可勤,一天能攒下一两?个蛋,要不给春梅分?一些。”
自从去年县里稽查队管的没那?么严了,县里不少老太太在家偷着养鸭子,乡下也有养的,鸭蛋什么的,这些都是好东西,拿到县城卖掉换钱多好啊,自家吃了心疼呢,再?说?了自家腌的鸡鸭蛋味可好了,尤其是鸭蛋,张翠兰腌的鸭蛋,吃起来油汪汪不说?,用筷子挑开一点儿蛋壳,露出金灿灿的蛋黄,个个香的冒油,不管是下饭还是吃馒头都香的让人吧唧嘴。
回想起那?个味儿来,圆圆兜兜忍不住吞口水。
顾副局长提议跟林瑶一起去桂花胡同,林瑶给了顾时安一个白眼,让他自己去。
“……”
顾时安咽下嘴里的话,低声?道:“好。”
媳妇发了话,顾副局长拿好老母亲装好的鸭蛋去了桂花胡同。
等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太阳已经?往西去了。
现在?两个孩子大了,让林瑶夫妻俩省心不少。
在?县中学上学的顾兜兜下了课就骑着自行?车去接圆圆。
圆圆坐在?车后座,看?着满大街的红色小将,背着书包,跟她哥哥叹气?,“哥,我们子弟小学校长被?打倒了。”
最近gm小将又开始兴风作浪,作了工商界开始闹教育界。
前头轧钢厂子弟小学几个德高望重的老教师都给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被?剃成了阴阳头,站在?广大革命群众面?前,脖子上带着个大牌子,接受革命群众的批判。
圆圆小丫头从小长在?家人的关爱中,每次见到这种场景就忍不住泪眼汪汪。
“整天这么过?日子,我都没看?不到希望了。”
顾兜兜蹬着自行?车,修长挺拔的身姿仿佛没长大的青涩少年,说出来的话颇有少年老成的味道。
“狂风暴雨总会过?去的,圆圆你要对未来有希望。”
圆圆也“嗯”了声?,听她哥说晚上回去教自己吹口琴,立马喜笑颜开。
哥哥吹的口琴可好听了!
话说回来,顾兜兜不光会吹口琴,还跟着以前文化宫的老师傅学画国画和毛笔字。
文化宫的老师傅灾荒那会儿,受过?顾时安夫妻恩惠,两口子帮人不留名,老师傅还是在?一次回家的路上,撞见顾时安给自家送粮食回来。
老师傅真?心实意感谢顾家,看?到聪明可爱的兜兜圆圆,提出私下里教兄妹俩吹口琴,学国画。
当然这些都是外人不知道的,不然老师傅吃不了兜着走。
七十年代?gm小将也有不少学口琴,拉二胡的,为的就是组建团队,吹革命红色歌曲。
顾时安和林瑶商量了下,觉得不出格,就答应了。
顾兜兜小时候是个皮小子,进入青春期却越来越像个小老头,学东西能?踏下心,这一点圆圆就做不到。
圆圆这丫头随林瑶,母女俩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主儿。
兄妹俩回到家,拿着口琴,一个教一个学。
顾满仓在?家里打扫卫生,张翠兰和徐母去街上看?新上的电影,这阵子,县电影院每天都放《铁道游击队》、《码头工人王二喜》,时不时也会放些老电影,两个老太太一天两张电影票,看?得心满意足。
林瑶前头答应兄妹俩给做红豆糕吃,家里早备好了红豆和各种材料。
林瑶把红豆煮上,嘱咐送鸭蛋回来的顾副局长看?着锅。
“红豆不能?煮太软,你闺女不喜欢吃黏糊的馅。”
关于自家闺女的事?,顾时安就没有不上心的。
听了媳妇的话,边看?着锅里煮的红豆,边把剥好的核桃仁和花生捣碎,等会儿加到红豆糕里。
圆圆在?屋里听见妈妈交代?爸爸的话,有红豆糕的加持,小丫头吹口琴吹的更卖力了。
林瑶手脚麻利蒸好红豆糕,放在?托盘里放凉,夫妻俩又开始忙活晚饭。
顾满仓乐呵呵在?家听广播。
这年头晚饭也简单,一碟清炒小白菜,一碟溜土豆丝,一锅西红柿鸡蛋汤,酸酸甜甜,外加煎好的馒头片,吃的圆圆直打嗝。
1974年的夏天酷暑难耐,今天又是一个艳阳天,才早上八点钟,地面?就开始蒸腾起来,外头的树叶一丝不动,满院子都是知了歇斯底里的叫声?。
眼瞅着学校放暑假了,圆圆这丫头开始松懈,天天早上不叫不醒。
顾时安对闺女半点脾气?没有,林瑶不得不化身暴躁老母亲,一天一个河东狮吼,吼完圆圆,吼顾副局长。
相比之下,顾兜兜真?是让老母亲忒省心了。
林瑶觉得自家儿子除了寡言少语之外,真?的没啥缺点了。
不过?也能?理解,老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一大早把俩孩子丢出门?,林瑶才闲下来煮了碗蛋羹当早饭。
林瑶今天休班,吃了早饭悠悠染又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一直到十一点半,林瑶才慢吞吞从床上坐起,去院子里打了盆冷水洗脸,一下子就精神了。
客厅饭桌上的饭菜还带着温热,茶几上放着张翠兰留下的纸条,她才想起来,老两口今个儿回乡下看?张姥娘去了。
张姥娘今年快九十了,除了耳朵聋,有时候记不清楚事?外,身子骨硬朗的很,一顿饭半碗菜,一个窝头,兜兜圆圆打小经?常穿太姥给打的小棉鞋。
家里人都衷心希望,老人家能?长命百岁,晚年幸福无忧。
这几天公安局工作繁忙,顾时安中午不回家。
林瑶解决了午餐,习惯性把客厅整理的井井有条,歪在?沙发上看?书。
下午周晓雪来老顾家做客。
周晓雪也快结婚了,对象是县机关的干部,脾气?温和为人不错,跟周家是门?当户对。
周晓雪这脾气?嫁过?去绝对不受气?,而且男方给的彩礼也很丰厚。
七十年代?结婚讲究三转一响,自行?车、手表、收音机和缝纫机,男方全给准备好了。
棉纺织厂这么个大厂,车间里的缝纫社也不过?才百来台缝纫机,平日负责操作缝纫机的女工个个昂着头神气?十足。
几千人的厂里,只有她们有资格碰缝纫机!不神气?才怪。
缝纫机车出来的针脚平整夯实,眨眼就能?能?缝好一块鞋垫,县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做梦都想有台缝纫机。
周晓雪身在?福中却苦恼连连,苦着脸吐槽。
“那个缝纫机认识我,我不认识它?,我妈让我学做衣服,不是袖子长了就是裤子短了,做身衣裳咋就这么难。”
林瑶道。
“熟能?生巧。”
周晓雪干脆摆烂。
“算了,算了,我妈骂我,就我那双笨猪蹄手,就是上锅蒸了也巧不了。”
林瑶:“……”
行?吧。
六月末,大龄剩女周晓雪风风光光出嫁,婚礼规格之隆重,羡煞一群老大妈的眼睛。
婚后周晓雪日子也不是那么如意,小两口刚结婚,婆婆和亲妈催生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周妈甚至觉得闺女年纪大了,快三十才结婚,别是自己身体有问题,不能?生育,愁得晚上天天做噩梦。
好在?周晓雪肚子争气?,第二个月就有了好消息。
周妈这才将心放回了肚子里面?,周爸表面?上一副不怎么在?乎的模样,但他知道闺女有了,也跟着松了一大口气?。
八月日头酷热似火,林瑶白天在?办公室扇风扇吹凉,晚上回到家就如同一条脱水的咸鱼,跟闺女一块儿趴在?凉席上哈气?。
云水县,早在?七零年整个县城就全面?通电了,别看?通了电,过?日子仔细的老太太依旧在?家点煤油灯。
老顾家倒是不点煤油灯。
夏天没有电扇照旧热成狗。
顾时安下班回来,见媳妇闺女热的不动弹,微不可查蹙眉。
顾兜兜将西瓜用绳子绑着,搁在?了井水里面?泡着,等凉了给家里人解暑。
隔天,顾时安提前从办公室里出来,去了趟百货大楼,当天傍晚,老顾家就多了一个台崭新的“华生”牌电风扇,外壳是用铁丝做的,里头是笨重的四扇铁扇叶,吹起风来凉爽无比。
林瑶一回家,看?到客厅里摇头摆尾的电风扇,心里就放起了缤纷烟花,抱着顾副局长亲了一口,美滋滋去吃客厅吃西瓜吹风扇。
一家人开开心心围着电风扇啃西瓜。
家里有了电风扇,最高兴的就是圆圆这丫头,一回家圆圆整天围着电风扇看?。
这丫头逢人就说,爸爸疼妈妈,知道妈妈热就买电风扇回家,爸爸妈妈感情好。
得,不明所以的林瑶一出门?就收获了不少调侃的目光。
隔壁老大妈还过?来道。
“哎哟,小林啊,你们两口子结婚十来年了吧,咋感情还这么好?明年家里得添丁吧?”
林瑶一头雾水,遇见顾春梅才知道是闺女的大嘴巴惹出来的。
顾副局长在?公安局也老碰见酸溜溜的目光往自个儿身上瞅。
当爸妈的一回家,圆圆丫头就罚了一晚上的站,小丫头在?升入初中前的这个暑假,深刻的明白了一个道理——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
祸从口出这话不是闹着玩儿的。
1974年九月,金秋时节。
县中学又是一年一度的开学季。
老顾家全家总动员送圆圆去学校。
这年头初中生也金贵,乡下不少姑娘读到小学就不读了,闺女早晚嫁人,是别人家的,读那么多书有啥用。
乡下没人在?意,城里倒是好些。
一开学校园里不少家长背着铺盖包,带着闺女儿子来报到,这些就是家不在?本?地需要住校的。
老顾家离县中学近,圆圆不用住校,上完晚自习就能?回家。
圆圆扎两条乌黑的小辫子,眼神灵俏,背着手朝气?蓬勃走在?最前头,后头呼啦啦跟着一家人,娇俏的小姑娘一看?就是家里的宝贝。
圆圆这回升学考试考得不错,班级排名第二,教室里分座位,分到了第二排。
圆圆的同桌也是个叽叽喳喳爱说话的小姑娘,说着一口流利的本?地话。
顾兜兜给妹妹安排好,挺拔的身影走出教室。
那个小姑娘炯炯有神的看?着圆圆。
“那是你哥哥啊。”
“对啊。”
“唉呀,你哥哥对你可真?好,又帮你擦桌子又帮你擦凳子,不像我哥,只会拽我小辫子。”
小姑娘语气?沮丧,连头上的小辫子都不翘了,透着淡淡的的忧伤。
圆圆眨巴眨巴眼睛,“我哥也拽我小辫子呢。”
就拽了一次,让爸爸逮住揍了一顿再也没拽过?。
圆圆在?心里默默道。
“真?的,咱们可真?是同病相怜!”
小姑娘惊呼道,瞬间把圆圆当成了自己人。
隔壁桌留齐耳短发的一个姑娘眼神闪了闪,主动过?来打招呼。
“你好,我叫文静,我爸爸是县文化局的干事?,你俩家里什么成份啊?”
小姑娘道:“我爸妈都是工人呀。”
“你呢?”
文静探究的目光看?向圆圆。
圆圆也笑眯眯说:“我家爸妈也是工人。”
文静不屑的“哦”了声?,虽然说工人阶级光荣,不过?她说出来的话里还是带着显而易见的傲慢。
工人阶级哪比得上文化局的干事??
圆圆没空搭理她,从妈妈准备的小书包里掏出牛奶糖和苹果请同桌的小姑娘吃。
这些在?老顾家都是司空见惯的。
跟圆圆同桌的小姑娘叫陈馨,是个可爱耿直的小姑娘。
见到稀罕的牛奶糖和苹果,顿时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这个好贵的,我不能?吃。”
“没事?,咱们一人一块。”
圆圆友好的分给小姐妹。
陈馨从兜里掏出麦芽糖,不好意思?也给圆圆吃。
圆圆毫不介意,两个小姑娘吃完牛奶糖,喝橘子汽水,可把后座的文静羡慕的眼珠子要掉下来了。
文静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苹果,她家里虽然条件不错,下头有三个弟弟,她是老大能?分到的资源少得可怜。
这种新鲜的苹果一夏天也吃不到两回。
不过?她不敢跟圆圆开口要,她看?的出来,这个顾圆圆家庭条件绝对比她说得要好,而且好不少。
顾圆圆脚上那双回力鞋,在?百货大楼要卖八九块钱,她哥也有一双,两双快二十了!
哪家的工人舍得给儿女买这么好的鞋!
她脚上还穿着大弟淘汰下来的旧鞋呢!
文静心里酸溜溜的,趁着圆圆去外头的功夫,走过?来对着陈馨冷嘲热讽。
陈馨不傻,她听明白了,文静这是指桑骂槐,瞧不起工人阶级出身的娃。
陈馨当即收起好脾气?,小辣椒一样口齿伶俐回呛了文静一顿。
把文静气?的干瞪眼。
1975年春节,老顾家一家人坐火车去了趟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