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人还在自顾不暇,绣芬的声音完全淹没在人群中。
沈惠惠抬起头,朝四周看了一眼,很快找到了刚刚几位和她们一起坐着的女客。
“姐姐,帮我们叫医生过来!”沈惠惠冲着其中一位嗓门最大的人喊道。
在人群中需要有事求助的时候,漫无目的地呐喊,容易令大家出现旁观者效应。
责任被分摊,所有人都事不关己,往往很难受到帮助。
相反,当目标对准一个人求助后,责任集中在某个人身上,往往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果然,原本还在旁观的女客被沈惠惠盯上之后,先转头看了看四周,见沈惠惠不看别人,只盯着她看,只请求她的帮助。
她只好点了点头,也跟着高喊起来。
女客嗓门很大,具有一定的穿透力,再加上绣芬和沈惠惠一起高喊,形成了人群效应,很快带动了四周的人。
需要医生的喊声,从看台传到内场,台上收到消息的白家人,赶紧将家庭医生给派了出去。
这个医生是白老爷子的私人医生,受邀来参加寿宴,没想到还有需要他发挥专业能力的时候。
医生当即起身朝看台走来。
内场座位宽松,走出来并不难,但当到了楼道位置,看着前头乌压压的人群,所有人脸色微变,怎么也想不到小小一个看台,竟然挤了这么多人!
这明显不符合常理!
只是情况紧急,一时之间也顾不得这个。
一旁的白棋和白书一看这情况,脸色大变,不断擦着头上的汗。
最后还是白启智发话:“人命关天,赶紧给医生让出一条路!”
寿宴上发生这样的事情,简直晦气得不行,好在人还活着,只是需要医生而已。
要是耽搁下去,在他们手上死了人,后续的官司不说,光这一天的晦气,就足够让白家成为全京都的笑料了!
卡在看台和楼道的人也想让开一条路,可是楼道是复古建筑,十分狭窄且脆弱,这么多人站在一起,拥挤不说,稍微动弹一下,就“咔咔”作响,十分危险。
大家越着急,越无法疏散开来,反而有再度乱起来的趋势。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有位少年站出来,对被卡在楼道里的一个人道:“你能挤出来吗,从扶手翻过来,踩着我的肩膀下来。”
这个被卡在楼道里的宾客十分瘦小,在他的前后左右都可以挪动,却挤不到前面去,此时听了少年的话,宾客有些犹豫:“这个扶手可是古董,要是被我踩坏了,或者你的肩膀被我踩受伤了……”
“放心吧,有任何问题我来负责。”少年说着,见对方一脸不信,他又道:“我叫凌嘉石,我家和今天的寿星,还有织星园的主人都是世交,出了事他们会找我,不会找你的。”
对方闻言,勉强点了点头,然后翻出扶手踩着凌嘉石离开了楼道。
前方白家的人在努力指挥人群,后方又有凌嘉石是不是辅佐帮助,楼道终于没再发出不堪负重的“吱呀”声。
伴随着人群渐渐疏散,终于勉强让出一条路,供医生和白家人往上走。
可是这个时候,李绍霖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了。
李绍霖的症状,与窒息十分相似,但一般人窒息4-6分钟左右,就会死亡。
他之所以还没死,只因为还能吸入一些空气,只是空气远远不够,才出现这样可怖的现象。
沈惠惠一开始以为他是被食物呛到,用了之前纪爷爷教过她的拍背压胸法,还有海姆立克法,都没有用。
经过一番检查后,沈惠惠才发现,原来他的喉咙里不知什么时候鼓起了一个巨大的血泡。
血泡堵住了喉咙,堵塞了气管,占据了整个喉道的位置,又因为是喉咙自己生长出来的,没办法吐出来,这才导致他出现了窒息的症状。
虽然血泡没有将喉道完全占满,勉强有一丝空气可以进入肺部,令李绍霖存活时间略微延长了一些。
但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了缺氧的反应,虽然现在人还活着,可再耽搁下去,随时可能心脏骤停死亡。
而楼下的医生,迟迟还没有上来……
沈惠惠焦急地等待着,眼看李绍霖的眼珠微微往上翻,露出了大半眼白,马上就要不行了,她咬牙低下头,将自己胸前的胸针给拆了下来。
快速将装饰品拆走,只留下了里面的别针,将别针掰直后,沈惠惠将李绍霖扶好,打算握着针帮他戳破血泡。
李绍霖的嘴巴张得很大,奈何四周条件简陋,连手电筒都没有,沈惠惠身体底子不行,平时感觉不出来,但拿针的时候手却会不断的颤抖。
血泡在喉咙里,手抖的情况下,很可能扎歪,万一没把血泡扎破,反而把口腔内部扎破流血,势必雪上加霜……
沈惠惠弯腰低着头,手上捏着针,左看右看都无从下手。
就在她头疼不已的时候,绣芬弯下身,帮她扶好李绍霖的头部。
沈惠惠看着绣芬,眼睛一亮。
刺绣看似简单,实际上也是个非常辛苦的体力活。
长期保持一个姿势进行刺绣,身体负荷极大,很容易造成肩颈腰椎甚至手指手腕的关节劳损。
好在绣芬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也掌握了简单的保养办法。
她的手远比沈惠惠要稳得多。
“妈妈,您试试,拿着针把他喉咙里的血泡戳破。”沈惠惠道。
“我?”绣芬一愣,怎么也没想到,沈惠惠竟然会让她做这个,绣芬几乎条件反射地道,“我肯定不行……”
沈惠惠看了身后一眼。
四周没有医生,楼下的医生还在举步艰难地上来,这种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珍贵,李绍霖已经耽误不得了。
“您的手比我稳,扎中的概率更高,只要把血泡刺破,他就有救了!”沈惠惠道,“您试试,不行再换别人。”
绣芬犹豫地看了眼沈惠惠手里的别针,见沈惠惠充满期盼地看着她,眼里全是鼓励和信心,绣芬也明白情况紧急,最终她鼓起勇气将针接过来,试探地放入了李绍霖的口中……
李绍霖的嘴巴张得很大,但他毕竟是个孩子,嘴巴能张开的位置有限。
四周没有任何医疗设备,连灯光都十分昏暗,绣芬捏着变形的别针往里探去,还没碰到血泡,手已经挡住了李绍霖大半张脸。
可以说之后的操作,完全是凭靠感觉来的。
弯曲的别针缓缓深入喉咙中,当碰到某样东西后,绣芬微微调整了一下手部姿势,然后精准地一扎——
“剥”的一声细微的声音从李绍霖喉咙中传出来,李绍霖浑身抽搐了一下,浑身一软,彻底昏了过去。
伴随着他头部失去力量往旁边歪斜,一道红色的血液出现他的嘴角。
绣芬脸色大变:“惠惠,我是不是扎错了,把他扎死了……”
沈惠惠立刻上前检查李绍霖的情况,然后快速进行了一番急救。
伴随着沈惠惠在他胸腹处狠狠一压,一股气流从胃部往上一顶,李绍霖“哇”地一口,吐出了一部分食物残渣,还有刚刚被戳破血泡后流出的暗红色血液。
将这些东西吐出来后,李绍霖终于又再次呼吸起来。
沈惠惠连忙帮他调整姿势,辅助他呼吸。
就在这个时候,内场的医生终于穿过人群,来到了看台上。
见病人倒在地上,旁边还吐出了一些秽物,医生连忙上前蹲下查看。
沈惠惠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专业的医生,迅速用最简短精炼的语言,将刚刚的情况一一转达。
在沈惠惠说话期间,李绍霖的呼吸越来越顺畅,沈惠惠说完的那一刻,他更是本能地大口喘气起来。
医生看着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李绍霖,缓缓道:“病人的反应,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你们做得非常棒,成功挽救了一条生命。”
得到医生肯定的话语,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刚刚帮忙喊医生的宾客,更是直接欢呼起来。
医生检查了一下李绍霖的情况,刚想吩咐一声病人情况不稳定,还需要继续送去医院查看,结果一抬头,当看清绣芬和沈惠惠的脸后,顿时愣了一下。
与此同时,白启智在白棋和白书的搀扶下,也终于来到了看台上。
不仅白家人上来,还有一些负责人、白家豪门世交等等,也都跟随着白老爷子走了上来。
当看到绣芬和沈惠惠的脸后,现场几乎是静了一下,所有人都一惊,然后条件反射地看向白家人。
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绣芬和沈惠惠的长相,与白老夫人年轻时太像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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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合一◎
白老夫人出身于书香世家, 自小便聪明漂亮,年轻时容貌堪称一绝,是当初许多同龄异性的梦中情人。
和白启智在一起后, 无数人扼腕。
不少人老了后缅怀青春,还会给子辈孙辈看看他们年轻时拍下的照片, 因此许多人都见过和白家关系好的人, 都见过白老夫人年轻时的模样。
因为太过好看的缘故,看过一眼都不容易忘记, 尤其是一看到绣芬和沈惠惠后,当场就直接对应上了。
这白家寿宴, 突然出现了长得和白老夫人年轻时极像的女人。
而且还不是一个, 而是一大一小两个!
这两人,莫非和白家有什么关联不成?
众人好奇探究的目光, 纷纷投向白家人。
作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今日的老寿星, 白老爷子的神情比所有人都要平静。
他静静地看着前方, 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在场的人甚至连他的目光聚焦到底聚焦在病人身上, 还是在沈惠惠身上,都不大确定。
毕竟在商场沉浮数十载屹立不倒, 不是那么好被人看透的。
从白老爷子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众人便将目光投向了其余的白家人。
白琴站在人群后方, 大半张脸被遮住,看不清她的表情。
白棋和白书一左一右扶着白启智, 刚刚疏散人群的时候, 两人急出了一头汗, 现在汗都还没擦干。
当看到绣芬和沈惠惠后, 两人脸上神情明显一变,惊讶、猜疑、忐忑……各种不安的情绪在两人脸上浮现。
很显然,这两人对绣芬和沈惠惠的存在并不意外,他们应该在之前就已经见过这两个人了。
与此同时,也有个别年长的人也忍不住微微摇摇头。
白棋和白书可不年轻了。
三十多岁的年纪,白启智在这个年龄时,为了求娶白老夫人,辛辛苦苦创业数十载,终于小有成就,求娶到了梦寐以求的女神,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那时的白启智已经成为了商场不容忽视的新秀,面对那群老狐狸,丝毫不落下风,所有人都相信,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事实上白启智也不负众人期望,不仅打下了白家的江山,而且这么多年来,对白老夫人的感情始终如一,白家夫妻两的爱情,是人人都称赞敬佩的。
白老夫人身体不好,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像今日七十大寿这样的场合,一般豪门,就算老妻子身体不好,为了表现家中和睦,哪怕再苦再累,白老夫人也必须出席,演一出和睦恩爱给大家看。
但白启智就不。
他对妻子的爱,不用在这种事情体现出来,他根本不屑于这样虚假的表演,更不惧任何流言蜚语的揣测。
再看他的两个儿子。
哪有半点当年白启智的风范。
白启智有四个子女,子女又生了孙辈,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白家不断开枝散叶,然而光有人头可不够。
此时不少人心中只浮现出了四个字。
后继无人。
现场大概安静了将近十秒,最终是白启智手握着拐杖,缓缓开口道:“孙医生,病人情况还好吗?”
“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安全起见,最好再送去医院检查一下。”孙医生道。
白启智点了点头:“麻烦孙医生了。”
白棋和白书见白启智半点都没有搭理绣芬和沈惠惠,心中一松,连忙也对孙医生夸赞了起来。
“孙医生好医术啊。”
“妙手仁心,不愧是父亲最信赖的孙医生!”
孙医生一听白棋和白书要把功劳按在了他的头上,吓得连连摆手。
今天这个病人,是沈惠惠和绣芬抢救的,他哪能厚着脸皮,当着人的面把功劳给抢走了。
到了他这个年纪,名利钱财什么的,早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口碑才是更要紧的,他可不能在这种事上犯糊涂。
孙医生赶忙道:“病人应该是在饮食的时候受到惊吓,不慎擦伤口腔血络,导致口腔内突然发生血泡,堵塞咽喉,影响呼吸,从而导致的窒息(注①)。幸亏这位小姐冷静沉着,不仅第一时间疏散四周的宾客,给病人腾出一定的空间保持空气畅通,而且立刻发现了病人喉咙中的血泡,又由这位女士拿针将血泡刺破。”
“堵塞喉咙的血泡被戳破,这个时候病人已经陷入昏迷,这位小姐及时急救,这才挽回了病人一条生命。”
孙医生说着,理智告诉他,把事情讲清楚,就别再往下说了。
但是看了一眼绣芬手里的别针后,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滔滔不绝地称赞道:“现场环境简陋,光线昏暗,没有手电筒,没有穿刺针,好在这位小姐急中生智,将别针扭成了穿刺针的模样,捏紧这个位置这样一扎!”
孙医生说着,手不自觉做出了个示范的动作:“小小年纪掌握了不少医学知识,最重要的是,关键时刻冷静沉着,动作非常标准到位,心理素质极佳,真的非常不错……”
孙医生说着说着,忽然感觉到四周有点儿过于安静了,抬头一看,便见白启智脸上虽然依然没什么表情,但眼珠子微微转动,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在白家工作这么多年,别人看不出白老爷子面无表情的时候在想什么,孙医生还是能揣摩一二的。
毕竟作为私人医生,经常和病人接触,了解病人的性格,针对病人的生活习惯进行调养治疗,也算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此时被白启智这么一看,孙医生嘴巴一闭,顿时不敢再往下说了,只能匆匆做了个总结:“总之,今天这事功劳不在我,真正妙手仁心的是这两位。”
孙医生这一通赞美结束,白棋和白书的脸都绿了。
他们只想吹捧孙医生,尽快把焦点转移到孙医生的身上,弱化绣芬和沈惠惠的存在。
哪里想到孙医生就像脑抽了一样,突然对沈惠惠和绣芬大力赞美起来。
孙医生在白家工作许多年,身为白启智的私人医生,日常需要对白启智的健康状况各种保密,嘴巴那是再严实不过了。
他本身性格喜静,对于闲杂琐事,那是向来不感兴趣,也想来不闻不问的。
比如前阵子他们打算花钱找佣人探听消息,从来都不敢把钱送到孙医生的手上。
怎么没想到,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孙医生竟然会犯这样的糊涂。
根据他们对孙医生的了解,这位只对医学痴迷。
听他各种夸赞沈惠惠,尤其格外满意那个急中生智的别针,难道沈惠惠这次真的表现得很好?
可是一个十来岁的黄毛丫头,再厉害还能厉害到哪去啊……
这个孙医生不会是看着绣芬和沈惠惠长得像白老夫人,就拍起马屁了吧。
白棋和白书心中各种思绪,全部都是不好的联想,连带着看孙医生都有些不顺眼起来。
毕竟孙医生也是看着他们长大的,都没这样夸过他们,今天才刚见到绣芬和沈惠惠,就赞不绝口了,任谁听了心里都会不舒服的。
孙医生的话,成功将关注点再次回到了绣芬和沈惠惠的身上。
所有人都在等着白家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
白启智脸上神情不变,只有握着拐杖的大拇指稍稍用力了一些,然后面色平静地看向绣芬和沈惠惠道:“还好有二位愿意援手相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在这里代表白家,由衷地感谢二位。”
白启智说着,冲着绣芬和沈惠惠的方向微微鞠躬。
绣芬吓了一跳,哪里敢受这样的大礼,连忙拉着沈惠惠避开。
她有些受宠若惊的同时,又有些窃喜。
自从接触和白家有关的人开始,从周先生到白琴,从白棋到白书,每一个人,都对绣芬的态度十分冷淡,甚至直接不友善。
长期见不到自己的生父,再加上白家人如此态度,绣芬对白家的期盼也一点点地降低,最终落到了冰点。
直到今天,她终于成功见到了生父,而生父也看到了她和惠惠。
绣芬原以为白启智会和别人一样,流露出厌恶的神情,但没想到的是,白老先生竟然和别人完全不一样。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没有刻意忽略她们的存在,不仅认可了她和惠惠做的事情,甚至还这么郑重地道谢。
“不用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绣芬因为喜悦和兴奋,脸颊略微有些发红,小声拘谨地道。
虽然周先生说过,已经将她的情况汇报给白家人,但白老爷子看起来年纪已经大了。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老人家或许记不得她们的名字。
没记住她的名字倒是无所谓,但是绣芬还是希望惠惠的优秀,能被白老爷子看到。
绣芬当即道:“我的名字叫绣芬,这位是我的女儿,她叫沈惠惠,惠国惠民的惠——”
然而绣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启智的声音打断了。
“——孙医生,麻烦将病人送去医院检查看看。”
两人声音重叠,绣芬连忙停下来没敢再说话。
白启智对现场的人员进行逐一分配。
医生带走病人,保安收拾满地散乱的桌椅,白棋和白书疏散宾客,配合其余的工作人员将宾客一一送走。
期间,白棋和白书也曾尝试过提出异议,毕竟蜡烛还没吹,生日蛋糕还没切,说好的好消息,都没公布呢。
不过看着白启智面无表情的脸,再看这满地狼藉的看台,两人终归闭上嘴巴,乖乖听从吩咐。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白老爷子怕是也没什么心思过寿宴了。
这种时候,乖乖听令最好,谁要敢反驳,就是触老爷子的霉头,当着宾客的面老爷子不会说什么,但事后追究起来,可有他们好果子吃……
白启智将所有人都安排好之后,才再度看向绣芬和沈惠惠,对绣芬道:“这位客人的裙子脏了,是否要去更换梳洗一下?”
绣芬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刚才救人的时候,她距离李绍霖很近,李绍霖吐出的秽物不小心沾到了裙子上,留下了一些痕迹。
绣芬本身是不觉得这种痕迹什么丢人的,毕竟刚才情况紧急,人命关天,裙子脏了就脏了,小事一桩。
但有钱人家规矩多,也许很在乎这些。
她要是一个人丢脸就算了,总不能连累白家丢人。
绣芬连忙尴尬地点了点头,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去洗手间清理痕迹。
沈惠惠则跟随着另外一名工作人员,走在白启智的身后,朝里头不开放的厢房走去。
直到工作人员将门关上,房内只剩下她和白启智两人,沈惠惠才反应过来:“老先生有话想要单独跟我说?”
白启智转过身看着沈惠惠。
从今天起,他正式跨入了七十岁。
七十岁,虽说已经是老年人,但又是老年人群体中较为年轻的年纪。
不少老人到了七十岁,还精神矍铄,看起来精力充沛活力满满。
白家人却是相反。
白老夫人年纪轻轻得了肿瘤,身子虚弱不说。
白启智年轻时身子骨倒是十分硬朗,只是白手起家创业,远比普通富家子弟要累的多。
年轻时拿命赚钱,老了拿钱填命,说的正是白启智这样的人。
此时他拄着拐杖沉着脸盯着沈惠惠,要是换做一般白家小辈,早就吓得两股颤颤,沈惠惠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惧意。
她双目清明地看着白启智,白启智不说话,她便也不说话,一老一少沉默地对峙着,最后竟然是白启智体力不支,往后退了两步,坐在了椅子上。
织星园是古建筑,所有房间都是古代厢房格局。
此时白老爷子坐在椅子上,手边是一套茶盏。
沈惠惠见他一手拿着拐杖,一手扶着椅子的扶手,想要倒茶却有些不方便。
她想了想,秉着尊老爱幼的原则,便走上前,帮白启智将茶盏摆好,为他倒上一杯茶之后,再退回到原地,耐心等候老人家发话。
沈惠惠的每一举一动,白启智都看在眼里,望着桌上那杯倒好的清茶,白启智缓缓道:“小周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过你,一直称赞你聪慧过人,可惜生于乡间,耽误了这么多年,要是从小生长在白家,肯定会是我最器重的孙辈。”
“周先生客气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沈惠惠道。
周先生在白琴别墅里待了十天左右。
大部分时候,沈惠惠和他都没怎么说话。
他碍于白老爷子的命令,不能干涉白琴和绣芬之间的事情,但沈惠惠感觉,周先生整体来说,还是比较偏向她和绣芬的。
没想到回到白家之后,竟然还为她们美言了几句。
“小周极少夸人,看得出你确实有几分能力,比同辈中人要优秀不少。”白启智道。
沈惠惠低着头没再说话。
她上一世的家境比白家略微逊色一些,但也差不了太多。
十八岁穿书成现在的十五岁,周先生遇见她的时候,沈惠惠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了。
也就是说她现在展现出的所有才能,都是上一世的累积。
沈惠惠自问自己也就是学习成绩还算不错,别的和正常人没太大区别。
像绣芬纪爷爷那样,发自内心地喜欢她,对她有超级厚的滤镜,各种花式赞美,沈惠惠听听还挺开心的,白启智的夸赞,总让她觉得怪怪的。
“你们今天的来意,我大概知晓了。你们是白家流落在外的血脉,我白启智的儿孙,既然你们想回来,那么就回来吧。等过阵子,我会给你安排一个身份,到时候就把你记在白棋或者白书的名下,作为白家旁支改姓白,以后也是白家的一份子。”白启智道。
“把我记在白棋和白书的名下?”沈惠惠一愣,“那我妈妈呢?”
“绣芬不能进白家。”白启智道。
“为什么?”沈惠惠简直无法理解白启智的决定,当即皱眉反问。
与此同时,彩锦楼一楼大厅内。
寿星提前退场,剩余的白家人纷纷做着清扫后续的工作。
医生带着病人去医院,宾客们纷纷被送走。
蛋糕上没被吹灭的蜡烛彻底融化在蛋糕表面,留下了焦黑的痕迹。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寿宴,转瞬间稀稀落落,只剩下了满地狼藉。
白家为了这场寿宴,风光大办,不仅租下了织星园彰显人脉和身份地位,请来了报刊的记者和电视台的主持人,连明天的报纸和电视新闻都提前预定了,谁能想到,最终竟然是这样收场。
大家摇头叹息,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和八卦离席,谁也没注意到其中一个角落,一位年轻的女士似乎发现到了什么,她弯下腰,从一大堆被压扁的盒子袋子中,翻出了一块别致的绣布。
绣布被四周的桌椅盒子压皱,角落甚至被泼上了茶渍污痕,但丝毫并不影响其精美。
将绣布摊开,只见上头栩栩如生地绣着一尊宝相庄严的观音佛像。
佛像脚下,是热闹非凡的人间景象,似乎是某个大户人家德高望重的老爷过寿,村民宾客以观音像作为寿礼庆贺。
凡间百姓赠与观音像祝寿,天上观音真身显灵,神明与百姓共同祝寿,可谓普天同庆,由此彰显今日过寿人不仅深受百姓爱戴,更是被神明庇护。
虽然没有任何题词,但光看绣像,已然能感受出刺绣人对过寿老者那深深的尊重与敬仰。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此时在年轻女士看来,这幅观音像不仅构图精美,情重如山,更重要的是,其展露出的刺绣手法,更是令她震撼不已。
“簇金绣、乱针绣……全都是绝不外传的独门刺绣手法……而且还有这个从来没见过的针法……”年轻女士说着,手不自觉抚摸上了佛像上的绣线,仔细观察道,“起针后第二针在第一针的中间穿过,每根线至少由五种以上的丝线捻合而成……”(注②)
越看,她内心的震撼越深。
身为姚家新一代刺绣魁首,生平阅历无数,国内首屈一指的刺绣大师作品,她都看过学习过,怎么也没想到,有天在一场寿宴上,在某个垃圾堆放的角落,无意中能看到这样一副传世精品。
每个风格成熟的大师,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
这幅绣品风格独特且陌生,不是当代任何一位大师的作品,但其技艺精湛,简直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
横空出世一位如此高人,却这般默默无闻,强烈的反差越发令人惊叹。
“是失传已久的刺绣重现于世,还是有人自创出新的绣技?究竟是什么人,能有这样的技艺,绣出这副观音贺寿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