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无法描述的狂喜涌上心头，然而下一秒，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刚做了什么。
他跟她分手。他说她从来就不了解他。甚至后来她给他打电话他也没有接，还关机了。
像是忽然从云端坠入冰窖，浑身冰寒彻骨。
傅时川呆了三秒，说：“我要见她。我现在就回北京。我必须立刻见到她！”
骆宁：“这就是我找你想说的另一件事，你现在回来也见不到她。”
“什么意思？”
“关滢不见了。”骆宁说，“就在昨天，她看到了网上的东西，情绪很激动，把我们都赶走了。我们以为她想冷静一下，就没去打扰，结果晚上过去一看，人已经不见了。我们找不到她，打电话也关机，到现在还不知去向呢。”
关滢不见了，她会去哪里？是还在北京，还是去别的地方了？
“我说你们俩怎么一个毛病，都给我玩关机失踪这一套！还有你，现在又在哪儿呢？你那个女下属说你没跟他们一起回来，那你跑去哪儿了？”
他们一样……
傅时川忽然想到昨晚在机场的那个错觉。
如果，那不是错觉呢？如果那真的是她呢？
就像他一样，她也在发生这么多的事后，想回到这座一切开始的城市，理清自己的思绪……
他立刻问：“她家里你们问过吗？她有没有可能回嘉州了？”
骆宁却说：“问过了。她那个经纪人也这么猜，昨晚专门给她妈妈打了个电话，试探了一下。结果她爸妈正在新疆旅游，家里没人，不过有监控，特意上去看了一下，她没有回去。”
“你确定？会不会是关滢不想见人，让她骗你们？”
“我觉得不是。阿姨叔叔因为之前一直在信号不太好的地方，都不知道网上的事，见我们打电话过去还挺奇怪的，问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我们不想让他们担心，还撒了个谎安抚好一会儿才糊弄过去。”
他说着叹口气，“其实我觉得，她如果是真不想见人，应该不会回去这么明显的地方。”
这样吗？
傅时川薄唇紧抿，片刻后忽然说：“你让西西把关滢家地址发给我，我去确认一下。”
骆宁一愣，“你是说……”
“是，我现在就在嘉州，我去找她！”
关滢家果然没人。
傅时川按照骆宁转发过来的西西提供的地址找过去，按了十几分钟门铃、直到把对门阿姨都给按出来了，也没人开门，
他又去跟门卫打听了一下。这是二十年的老小区了，业主都是认识的，尤其是关滢这样的名人，他一说名字门卫大爷就知道了，一边喝着茶，一边摆手说，没见到啊，大作家不是在北京赚大钱吗？都是过年才会回来的。
这期间，他也给关滢打了很多个电话，果然像骆宁说的，一直是关机。
傅时川听着那端机械而重复的女声，忍不住想，这是不是就是他那晚对她关机的报应？
当又一次通话被自动挂断，他起身，看着小区外川流不息的街道。
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
从早晨到现在，他一直在她家小区门口等她。
因为担心她只是昨晚没回来，也许今天会回来，就一直在这里等着。每一次有人出现，都会下意识抬头，心里想也许这一个就是她。但最后都是失望。
门卫大爷见他起身，关心地说：“小伙子，你还是去吃点东西吧，我看你这一天什么都没吃，别把身体给饿垮了！要实在不行，你留个名字电话，我答应你只要小关回来了，我一定给她递话，让她联系你！”
傅时川确实一天没吃东西，不仅如此，昨晚还一夜没睡，他怀疑大爷是被他的脸色吓到了，怕他晕在这里。但他不是故意自虐，以前状态最不好的时候也曾经这样，睡不着觉，也没有食欲，仿佛感觉不到饥饿和疲惫。
不过大爷的话提醒了他，他不能在现在倒下，于是朝对方点了点头道谢，转身进了小区旁边一家全家，买了个鸡柳糯米饭团，加热后默默吃了起来。
他没有给大爷留姓名和电话，因为他觉得如今的关滢就算看到他来找了她，也不会联系他，相反只会躲得更远。
而且，他也觉得她不会回家了。
骆宁说得对，她既然想躲着他们，就不会回这么明显的地方。
嘉州这么大，就算她真的回来了，也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那他要去哪里找她呢？
到这里，他才发现他对她的了解这样贫瘠，她从前喜欢去哪里，做什么，他都一无所知。
等等，傅时川忽然想到，如果关滢回来是像他一样，想理清关于这段感情的思绪的话，那她有没有可能去一些和他们的过去相关的地方？
他努力回忆昨晚看的剧情里提到过的地点。是市体育馆吗？他曾经在那里不小心砸中了偷看他打球的她。还是他家小区楼下？她在那里等过很多次他回家。
不。都不是。如果说嘉州有什么地方对他们最重要、拥有最多回忆的话，那只有一个。
他们的七中。
脑海里闪过那枚纸飞机，还有操场边放飞纸飞机的少女，傅时川忽然坐直了身体。
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直觉，他想，也许他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了。
关滢坐在看台上。
面前是傍晚时分空旷无人的操场，她坐在那里，已望着前方出神许久。
校园里很安静。为了迎接三天后的高考，学校已经在今天下午两节课后全校放假，所以此刻学生都跑得差不多了。
这样的安静，正适合现在的她。
关滢从包里拿出手机。漆黑的屏幕，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是这样。
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开机了。
自从昨天决定逃走，她就把手机关机了，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也从那些吵闹喧嚣里逃出来，藏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她、打扰她的地方。
她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样的，但想也知道，网上的声音肯定还没有平息，而骆宁和西西应该正在到处找她。
她知道她一定让他们着急了，但没有办法，那一刻的难堪和无法面对，让她只能做出这个选择。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天一夜的逃避，她觉得，自己好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脑海里又闪过刚被分手那晚，她在极端的痛苦中，认清了自己在傅时川心里并不比任何人特殊，也无法让他信任、打开心扉。
那时候，她还暗暗有怨怪，可现在想来，他又有什么错呢？
他只是没那么喜欢她而已。
但从一开始，这段感情就是她强求来的，既然如此，失去不是很正常吗？
是她被前段时间甜蜜的恋爱冲昏了头脑，才会忘了这一点。
他不爱她，不是他的错。
至于她对他的多年感情曝光了……关滢抬眼，再次看向面前的操场。
就在不久以前，她才和人这样坐在这里，只是当时的她满怀期待，想要在剧本完成后告诉傅时川她这个深藏多年的最大秘密，给自己这个暗恋故事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
而如今，她的秘密真的曝光了，却是在他和她分手后。
她本来觉得这是命运对她的耍弄，此刻却又觉得，也许，这个曝光不是一件坏事，
故事总是要有结局的。
就像她和傅时川这段恋情是让她明白，两条注定不在一起的线，即使短暂交集，之后也只会越来越远。
而让这段纠缠她多年、牵绊她多年的暗恋大白于天下，才是真真正正地给它画上句点。
想到这里，关滢打开包，里面有一叠装在透明袋里的红色的纸。
刚才经过校门口时，她去文具店里逛了逛，结果在货架上看到了一摞颜色各异的牛皮纸，和她当年买过的那种很像。
鬼使神差的，就从上面拿下了其中一袋红色的。
现在坐在这里，看着这个纸，忍不住想起更早以前，也是在这个操场，她为他放飞了一枚红色的纸飞机。
纸飞机里写着她对他的希冀、祝福，以及只敢隐藏在这看似正常的话语下的绵绵不尽的情意。
后来，那架纸飞机不知所踪，她在故事里编造了一出它恰好飞到他面前、被他捡到的故事，就像她的情意也被他捡到。
蔚蓝的天幕下，关滢轻轻一笑，扬手放飞了指尖的纸飞机。
红色的纸飞机像一道鲜红的闪电，在半空中划过一条漂亮的流线，又被一阵风托着，越飞越远。
她有点意外，起身几步跑下看台，追着纸飞机而去。
好在风不大，很快，纸飞机就显出颓势，歪歪斜斜地掉下来，落到塑胶跑道上。
她正想过去捡，另一双脚却先于她停在了纸飞机面前。
关滢愣住。
她忽然觉得，这场景是那样熟悉。
操场，被风卷走的纸飞机，还有忽然出现在纸飞机前的人。
不是她曾经历过的，而是她曾幻想过的。
心脏在胸腔处剧烈跳动，她生出一个强烈的预感，又不敢相信，好一会儿，才慢慢抬头。
傅时川站在几步之外的跑道上，一边喘气，一边看着她。

关滢像被点了定身咒，什么反应也失去了，只是呆呆地与他对视。
阳光照在两人身上，在塑胶跑道上投出两个拉长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关滢忽然回过神，“是你……”
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傅时川看起来像是刚经过剧烈的奔跑，胸口起伏，闻言顿了顿，才说：“骆宁说你不见了，我很担心，所以来找你。”
他来找她？可他为什么要来找她？
他不是跟她分手了吗？连她的电话也不接……
无数的疑问在脑海里冲撞，不等她问出来，就看到傅时川弯腰，捡起了脚边的纸飞机。
关滢看看他，又看看纸飞机，猛地反应过来。
他和骆宁通过电话了。那也就是说，他们交谈过了……
她看着傅时川，轻轻说：“你知道了？”
傅时川没有回答。
但不需要他再说什么，对上他的眼睛，还有他刚才看到纸飞机时的神情，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是，他当然知道了。
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不管是骆宁告诉他的，还是网上看到的，他都肯定会知道。
她明明早有预料的，不是吗？
然而，即使早有准备，当这一刻真的发生，她还是觉得整颗心都忍不住颤抖。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她一直喜欢他。
这一天她已经等了太久。
十几岁的时候，在无数个因为暗恋的酸涩难言而失眠的夜晚，她都会一遍遍在心里想，如果有一天，她能告诉他。
如果有一天，她能跟他讲述她对他的心意，那她要怎么说？
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表情，甚至连语气的停顿，都在脑海里描摹了无数遍。
而他听完后的反应，也被她想了无数遍。
他会感动吗？会被她的表白打动，就和她在一起吗？又或者是虽然感动，但还是礼貌婉拒，像对待别的曾和他表白过的女生那样。
哦，还有一种可能，是惊讶奇怪，因为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
她的心就这样随着这些想象，起起伏伏，时笑时哭。
如果他知道……
渐渐的，这成为了她的一个执念，可惜的是，她始终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后来，他们离开了七中、上了大学，再后来，他出了国。
她的执念越来越深，实现的可能性却越来越小，小到她几乎已经放弃。
但现在，他真的知道了。
这让她忽然有股流泪的冲动。
在她对面，傅时川看着她，胸中也无数情绪涌动。
她真的在这里。
刚才一路过来，他都在想，如果她不在这里该怎么办？
这只是他的一个猜测、一个直觉，其实一点根据都没有。如果他想错了，他又该去哪里找她？
可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却看到女孩站在傍晚的操场上，放飞了一枚红色的纸飞机。
过去和现在仿佛在这一刻交叠，他看到了17岁的她。
想到这儿，傅时川再也忍不住了，一把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关滢感觉自己撞上他的胸口，他的手那样用力地抱着她，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我知道了。对不起，关滢。我知道得太迟了。是我来迟了……”
仿佛岁月长河里，一声姗姗来迟的叹息。
这句话，她终于等到。
关滢闭上眼睛，一滴泪顺着眼角落下。
片刻后，她也抬起手，却不是回抱傅时川，而是轻轻将他推开。
两人分开一点，关滢吸吸鼻子，仰起脸，朝他露出一个笑，“没关系，你不用道歉，你也没有对不起我。你不知道这些事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说。如果真的要道歉，也应该是我向你道歉。”
傅时川一愣，却听她继续说：“你现在知道了，这半年来，我一直在骗你。你以为的那些机缘巧合，全都是我的精心安排。”
“对不起，是我用了心机、耍了小聪明，才接近了你。我还在网上写这些事情，结果现在闹成这样，真的，我都羞愧得抬不起头了。”
“你一定觉得很荒谬、很可笑吧？但请你相信，我不是故意给你造成困扰，希望你能原谅我……”
傅时川之前想过关滢见到自己后的反应，可能是伤心，可能是愤怒，甚至打他骂他，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冷静中带着自嘲。
她看着他，那样客气、诚恳，仿佛真的心存歉疚，可语气里透出的距离却让他的心蓦地慌乱。
“你不要这样说，是我的错。我知道，你肯定是生气了，因为那天晚上……但也请你相信我，关滢，如果我知道这件事，那晚一定不会说那些话！”
傅时川想起十几个小时前，陡然得知关滢对自己的感情时，那一刻的浑身发寒。
他不敢想象，这样的她，那晚在听到他那些话时是什么心情，这几天又是什么心情。
更不敢想，自己伤害她有多深。
关滢闻言一静。
那个最痛苦的晚上，她也曾这么想过，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也许就不会跟她分手了。可现在真的听他说出来，她却没有半分欣喜。
她看着傅时川，轻声问：“为什么呢？因为觉得我这么喜欢你，你却甩了我，很不好意思？你在可怜我？”
“我不是……”
“那是什么？如果知道我这么喜欢你，你就能相信我不会在知道你的病后就离开，就愿意跟我说实话了？”关滢反问，“所以在那之前，我对你的感情，你完全感觉不到。”
傅时川撞上她似乎含泪的眼睛，一瞬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关滢却又微微一笑，“你不要误会，我说这个，不是要怪你。我承认，我之前是很生气、很难过，但我这几天想了很多，也想通了很多。我觉得，也许，这是一件好事。”
关滢说：“我之前觉得，我那么喜欢你，你却感觉不到，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对我敞开过心扉。但我现在却觉得，也许，不单是你的问题，我也有问题。是我的感情无法让你相信。”
“那晚你说，我不了解你。我之前不肯承认，但现在想想，可能我真的不了解你。我觉得自己爱了你这么多年，可那些时光里，我从未和你生活在一起。我对你的一切了解，不过来自于遥远的观察和想象。但那些东西真的是正确的吗？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就好像我们在一起了这么久，我才知道了你身上曾经发生过那样的事。而在那以前我还一直以为，你是春风得意的人生赢家。”
“也许从头到尾，我爱的只是一个想象中的人。”
傅时川的心随着她的话，直直往下沉。
他看着关滢，不敢相信自己的听到的。
所以，这才是她态度这样奇怪的原因。
她不怨他怪他，甚至主动安慰他，因为她想通了，决定放弃他了。
她甚至否定了她对他这么多年的感情！
他知道他做错了事。他伤了她的心。
他来找她，做好了接受一切惩罚的准备，只要能让她原谅他。
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惩罚！
关滢说完，见傅时川半晌没有反应，轻舒口气，“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今天来找我。你现在看到了，我没事，一切都好，可以放心了。该说的话也说完了，你不用再有心理负担，就这样吧。”
然后，她转身想离开，傅时川却忽然一把抓住她手腕，“不，我不相信！”
关滢被他扯得回过身，正好撞上傅时川乌黑而急切的眼睛，“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不是这样想的。你只是在说气话，想让我后悔……你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呢……”
关滢的表情像是在看天底下最荒谬的人，“为什么不可能？难道我连不喜欢你的权力都没有了吗？我就应该在你这棵树上一辈子吊死吗？而且你明明就不喜欢我，现在我好不容易想通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谁说我不喜欢你！”傅时川终于失态，“因为我要跟你分手，因为我不告诉你我的病，所以你就这样觉得是吗？”
“这样还不够吗？！”
傅时川看着关滢，喉结上下滑动，片刻后，说：“不是的，你误会了。我不跟你说那些事，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不在意你。相反的，是我太在意你，太害怕失去你了。”
他以为承认这一点会很艰难，但话到嘴边，却发现比想的要容易，也许是因为心底深处，他早就想要告诉她了，“因为我觉得，你知道了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就不会再喜欢我了。但这也不是因为我不相信你，只是因为我真的觉得，那样的我配不上你。”
见关滢眉头微蹙、有点不解的样子，他自嘲一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偷偷吃醋。吃谢成文的醋。”
关滢眼睛蓦地睁大。
傅时川说：“我觉得，你曾经喜欢过那样一个完美的人，一个改变了你整个人生的人，和他比起来，我实在是太黯淡、太不堪，甚至是一无是处。你现在只是被我伪装出来的表象欺骗了，才会喜欢上我，当你发现真实的我不是这样，完全比不上你曾经喜欢的人时，肯定会失望、会后悔。我太懦弱了，害怕这一切的发生，所以一直隐瞒。而当我发现瞒不住时，又因为害怕会被你放弃，所以选择了先离开。”
“关滢，你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好。你说我感觉不到你的爱，其实只是因为，我不敢去想这样好的你，会那么喜欢我。”
“所以，你知道当我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有多么高兴吗？”
“你刚才说，这半年来你为了和我在一起做的事还有现在的局面让你羞愧得头都抬不起来，但你不知道，这对我有多么重要。”
“我一直觉得，我的人生是乏味的，是空洞的，是没有价值、没有意义的，但你现在告诉我，原来，我曾经在一个人的生命里这么重要。原来，我就是你的谢成文。”
“关滢，你知道我在得知这件事时的心情吗？”
关滢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怔怔地看着傅时川。
而他与她对视，像是要望到她心里去，语气似质问，又似祈求，“这一切对我这么重要，你现在怎么能跟我说，那都是你的想象，你的错觉呢？”
关滢心神皆颤。
傅时川说，他不是不在意她，而是太在意她，太害怕失去她。
他说，他一直在嫉妒谢成文，因为觉得自己永远比不上他。
他还说，她对他的喜欢对他那样重要，甚至让他的人生都有了意义。
每一句，都是她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
傅时川轻碰她的脸，道：“关滢，我知道你刚才说的不是真心话。之前的事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刚才说的不是真心话吗？她不知道。
说出口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真是那么想的，可现在，在他的这番话下，她却不确定了。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如果他真的是这样想……
但下一秒，她又想起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说了那么多的动人的情话，转头却那样轻易把她推出他的世界。
关滢声音颤抖，说：“不……”
傅时川一僵，“为什么？”
“我没办法再相信你。”关滢说，“心碎的感受太痛苦了，我好不容易决定放过自己，不想再冒险承受第二次。”
傅时川急着想说话，关滢却打断他，“而且，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不觉得很讽刺吗？”
“我小时候一直觉得，我们之间有一条鸿沟，以至于无论我怎么试图接近你，都始终进入不了你的世界，连在里面留下一个痕迹都做不到。当时我以为，那条鸿沟是因为你太优秀了，而我太平凡，配不上你。所以长大后，当我们重逢，我觉得自己已经也变得优秀了，这才鼓起勇气去追求你。而我也真的追到了。可最后，我还是被你推开了，理由却是，你觉得自己配不上我。”
“所以我想，也许这条鸿沟不是我曾以为的那种‘谁配不上谁’的世俗条件的鸿沟，而是无论你怎么努力，都碰不到对方的，命运的鸿沟。”
关滢心底是说不出的难过，“我们没有缘分，傅时川。我现在明白了，这才是老天想告诉我的——如果一扇门一开始没对你打开，那就说明你进不去了；如果一个东西不属于你，即使你抓到过它，但它就是不属于你，你最后还是会失去。”
她说完，狠下心不再去看他的表情，转身离开。
这一次，傅时川没有阻止她。
夕阳在前方天空缓缓落下，整个操场都被染成了金色。
关滢看着坠落的夕阳，觉得就像他们这段感情一样，无论此刻看上去多么绚烂美丽，终究已经走到尽头，来不及挽回了。
眼看她就要走远，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谁说我们没有缘分？”
关滢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傅时川：“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在这里的吗？”
这一点她刚才也惊讶过，但很快想通了，“你猜到的，那又怎么样？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你就是谢成文，再联想到我在七中也不奇怪，说明不了什么。”
“那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我就是谢成文的吗？”
关滢终于回头。
四目相对，傅时川猜出她所想，“不是骆宁说的，也不是网上看到的。”
都不是？那他是怎么……
傅时川：“我这几天因为心情不好，不想跟人联系，也不关心外界发生的事。所以，无论是骆宁的电话，还是网上的新闻，我都没有看到。”
“我知道我是谢成文，是因为昨晚我回家后，通宵没睡，把《那些你不知道的秘密》那部电视剧看了。因为我很想知道，那个被你喜欢了那么多年的谢成文，到底是什么样子，你们之间又发生了些什么。”
关滢抿了抿唇，“然后，你就看出来了？”
“是。”傅时川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我看了剧，也不一定就能看出那是我吧？毕竟你也说过了，因为不想被人看出来，故事里有些东西是你编的，而就算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些事，我也应该早就忘了。”
不是早就忘了，准确地说，是从来就没有记住过。
关滢看着他。
过去的那些年，他连她这个人都没有留下过印象，又怎么会记得那些只被她一人放在心上的交集呢。
傅时川：“其实你想得也没错，一开始我确实没有猜到谢成文是谁。直到，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他抬起左手，掌心躺着一枚红色的纸飞机，是她片刻前放飞的。
关滢还没理解他的意思，就见他又抬起另一只手，掌心同样躺着一枚红色纸飞机，只是那纸已经有些褪色了，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样子。
她登时愣在原地。
夕阳里，两架纸飞机那样相似，又那样不同，让关滢瞬间如遭雷击。
好一会儿，她才抬眼，有点茫然地问：“这是，什么？”
傅时川声音轻柔，“这是十二年前，我有一次在病中，收到的礼物。”
十二年前。
她在心里念着这四个字，一步步走到傅时川面前，然后，抬手拿起那枚褪色的纸飞机，慢慢打开。
傅时川：“我记得是高二下学期，我手术住院，那周五放学后张之洋来看我，给我带了这个。他说，这是他经过操场时在旁边的花坛捡的。至于为什么给我，是因为他打开后，在里面看到了一行字。”
与此同时，关滢也拆开了纸飞机。
只见微微泛白的纸张上，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迹。
那样工整清晰，仿佛能看到许愿人虔诚郑重的模样，“希望傅时川早日康复、回到学校！”
眼前又闪过那个周五的下午，她在操场边找了好久，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最终却什么都没找到。她的纸飞机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最后，她只能失落地离开操场。
她以为，她寄出去的情意注定落空，就像这枚纸飞机。
可原来，当年的纸飞机，真的到了他的手里，甚至在多年后重新出现在这里！
关滢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她看着傅时川，怔怔地问：“你一直留着它？”
“是。”
“为什么？”
“因为我很想知道，给我折这个纸飞机的人到底是谁。”
关滢脸上全是不解，“我……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我为什么想知道纸飞机的主人是谁吗？其实我也不明白。我只知道，当我看到纸飞机上的字时，心里有一种奇怪的触动，从没有过的。我就是想要知道。”傅时川露出一点笑，“你也许不信，我还试着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