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福妾(清穿)—— by南风不尽
南风不尽  发于:2023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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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毓庆宫里一切都安置妥当了, 太医也到了,唐格格在外头帮衬着,但生孩子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要是主子生产不顺, 那可如何是好!
李德全也没法子:“谁叫事不凑巧呢!”
上书房里闹出了那么大动静, 太子爷想着小惩大诫就罢了, 还替弟弟们遮掩,但上书房授课师傅早过来向皇上禀报了, 这下连着太子爷都在里头挨训呢,皇上那脸色黑得好似锅底,李德全是打心眼里觉着哪怕天上下冰雹、下刀子,他也不敢进去。
乾清宫里。
九、十、十二、十三、十四整整齐齐地跪了一溜。
胤礽无奈地垂手站在一侧,他身边还站着只鼻青脸肿的蒙古小黑狗。
“好啊……真是好啊……”康熙已经气得说不出来话了,颤抖着拿手指一个个点过去,每个被他手指戳到的人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把脑袋埋得更低一些。
唯有胤祥倍感羞耻地往后昂着脑袋,鼻子里塞了团草纸——他被打出了鼻血。
缓了半天,康熙才坐到炕上喝了口茶,厉声问道:“你们谁来把事给朕说个明白?!”
胤礽看弟弟们跪在那吓破了胆的鹌鹑摸样,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便上前一步,躬身一揖道:“皇阿玛,是这样的……”
“用不着你说!”康熙重重搁下茶碗,怒气冲冲地咆哮道,“他们自己都没长嘴吗,用得着你替他们遮遮掩掩、粉饰太平!一人做事一人当!做都做了难不成还不敢承认?都要做缩头乌龟不成!你们自己说!”
胤礽无奈退回原位。
胤祥是直性子,受不了这激将法,立刻拔出了鼻子里的纸团,就要开口——
突然胳膊被胤祯拿手肘一撞,他那股气又散了,只见年纪最小、但鬼点子最多的胤祯膝行到康熙跟前,拽着他的袍子道:“皇阿玛……我们错了,您别生气了……”
康熙往下瞥了他一眼。
胤祯连忙回头给胤禟使了个眼色,胤禟也连忙膝行过来,抱住康熙的大腿:“皇阿玛,这事不能全怪咱们,您听我说,这全是那哈日瑙海的错儿!是他先挑衅十三弟的!他自己不学无术,把书泡了水塘,十三弟好心替他捡回来,却被他反手扔到脸上!您说他可不可恨?十三弟火爆性子哪里能忍,自然就……咱们都是兄弟,偏帮十三弟多些也是常理……”
胤礽蹙起眉锋,老九竟敢避重就轻这么说……他打量皇阿玛什么都不知道呢!皇阿玛恐怕早就查清楚了,之所以有此问,是为了给他们一个机会,若能坦诚认错,还算有救。
哈日瑙海哪里能看懂《论语》?准葛尔部不富裕,他生在草原长在草原,来了大半年,连汉话都还说不大好,恐怕汉字满文也认不得几个,怎能一张口就怪他不学无术?
胤礽把弟弟们教训了一顿以后,就去审了上书房管洒扫的小太监,那些奴才吓得跪在地上,你一言我一语把这几个小混球背地里干的那些缺德事抖搂得一干二净。
年纪长些的阿哥开始领差事以后,这上书房就成了他们的一言堂,突然来了个蒙古王公之子,性子孤僻沉默不讨喜,偏偏骑马射箭还比他们厉害,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扔了他的书篮、弄瘸他的桌腿、在他的膳盒里放死蚂蚱。
偏偏这哈日瑙海也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前头不知谁指使,便硬生生忍下这口气,却叫跟着他来大清的蒙古侍卫悄然蹲守多日,最终认定了欺辱他的罪魁祸首——老十三。
于是便有了今日之事。
这哈日瑙海还算坦荡,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十三给堵了,让他堂堂正正跟自己比一回,若是十三输了,就要向他下跪道歉,若是他输了,他也愿赌服输,立刻收拾包袱回蒙古去。
胤礽却觉着那些手脚应当不是老十三做的,胤祥生性鲁直善良,不像能做出这些事的人,他若不喜欢哈日瑙海,只怕也会像他一般堂堂正正跟人打一架。
这下作手段,一看就像老九和老十四的手笔,他这俩弟弟自小就古灵精怪,又是额娘膝下幼子,自然养得有些无法无天。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设计的,叫老十三背了黑锅。
胤礽沉思着,便下意识瞧了在他身侧一直站得笔直的小孩。
他穿着来了宫里以后才新做的玄墨色云卷暗纹绸缎蒙古袍,脚蹬小羊皮靴子,头发辫成了一股股的辫子垂在脑后,用珊瑚与宝石缀在发尾,眉眼天生冷峻,英挺秀拔,小小年纪已有了皇族后裔那清贵不俗的气度。
虽然,他现在袍子的金线开了、辫子上的珊瑚宝石也不知掉那儿去了,眼圈青了一只,嘴角破了,真是狼狈不堪,但瞧着似乎还是比跪在地上的那几个弟弟看着顺眼些。
康熙显然和胤礽想到一块儿去了,他听完胤禟的话当即便冷哼一声,低下头,用一种极度危险的眼神盯着他,森寒之意都从牙缝里漏了出来:“老九,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好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否则,朕可就要请家法处置你了。”
“朕平生最恨欺瞒之人,老九,你可要想明白。”
胤禟傻了,与胤祯对视一眼,又求救一般瞟了一眼胤礽,胤礽对他们摇摇头,最终这俩始作俑者还是惧怕皇阿玛的威势以及藤条家法,结结巴巴地说了如何趁哈日瑙海不在,将他新领回来的书扔进水塘里,又是如何忽悠老十三去捡,这才被几个语言不通的蒙古侍卫误以为是十三扔的书。
康熙气急攻心,简直想把这俩捣蛋鬼踹出去,沉着脸站起来就要找趁手的东西揍人。
胤礽连忙上去拦着,一边给康熙顺气:“弟弟还小,淘气也是有的。”、“皇阿玛别气坏身子,儿子已经教训过了”、“还不快再沏杯热茶来!”
又使眼色让两个弟弟快跑。
胤禟和胤祯是真敢跑,两人撒腿就冲出门去,像两只兔子往自家额娘宫里蹿。
“好了!人都跑了,你还拦着朕做什么!”康熙被胤礽东挡一下,西拦一下,这浑身上下的气都消了大半,指着胤礽骂道:“都是你这个做兄长的不好!朕把他们交给你管教,你呢!平日里对他们手就松,现在再瞧瞧他们做的事,你啊你啊把人容坏了!”
胤礽知道康熙需要找个人撒气,便笑着认下:“是,都是儿子的错。回头儿子就罚他们抄书,抄个两百遍!再罚他们不许吃饭,好好饿上三天!”
康熙瞪他一眼:“罚抄书就了事了?来人!传朕口谕,让九阿哥、十四阿哥去奉先殿祖宗排位跟前跪着思过,没朕的旨意,谁也不许探视!”
胤礽听到这儿才松开了手。
只要没动板子,跪几天奉先殿也不是什么大事。
康熙又叫哈日瑙海到跟前来,看他狼狈的模样,叹着气将他皱巴巴的袍子拉扯平整,用蒙语好生宽慰了一下,轻轻拍着他肩头夸奖道:“你是个好孩子,是朕没教好朕的孩子,让你在这儿受委屈了,回头让太子带你下去梳洗上药,好好歇一歇。”
这个孩子是策妄阿拉布坦与大清之间友好的紧密纽带,康熙不希望他心生怨怼,若是哈日瑙海在宫中的遭遇被那些蒙古侍卫传回策妄阿拉布坦耳中,只怕要生出事端来。
因此康熙才会让太子亲自送他回去。
“皇阿玛放心。”胤礽知道康熙的意思,躬身领旨出来,就见添金一脸急切地候在门口:“太子爷,程主子已经发动了……”
“何保忠!快套车!”胤礽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情急之下又瞥见那模样狼狈、眼神也有些茫然的蒙古小黑狗,原本他是打算亲自送他回阿哥所,将阿哥所伺候的太监宫女全都敲打一遍,但现在显然来不及了……
来不及多想,胤礽把这孩子拽上了肩舆,用蒙语告诉他,“你先跟我回毓庆宫。”
哈日瑙海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点头了。
他刚刚知道皇上让太子管他,而他……肚子饿了。
胤礽恨不得立刻能生出翅膀飞回毓庆宫里,肩舆刚到宫门口,他几乎小跑了起来。
何保忠本想背那蒙古王子,谁知人家利索地跳下肩舆,一溜烟就跑得追上了太子,独留又胖回了两百斤的何保忠,像头奔跑的大象,哼哧哼哧在后头追。
胤礽前脚进后罩房的门,就听见了一声响亮的哭声,他心里一松,这才好像学会呼吸似的,扶着门框狠狠喘了口气,稳住步伐走到产房之外,不一会儿,就见稳婆抱着个襁褓出来了,跪下喜气洋洋道:“恭喜太子爷,侧福晋为您添了个阿哥,有七斤整呢。”
“好!好!”胤礽接过襁褓一瞧,这孩子果然比当初额林珠生下来还要胖,眉眼也秀气极了,“真好,阿婉……侧福晋如何?”
“侧福晋生得极顺利,现在精神头还好着呢!”
胤礽想进去瞧瞧阿婉,但稳婆说里头污秽,待会收拾干净再请他进去。胤礽便先让人带哈日瑙海下去上药换衣,好好照料,再收拾出一间屋子供他睡个午觉。
然后便一直站在门口等着。
他不是头一回当阿玛了,但每每这时候都却还会紧张、期盼。
产房里,程婉蕴正由青杏擦身擦汗,又换了一身衣服,底下的褥子也被婆子们换上了干爽的,这时,碧桃从屏风外头转过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鸡蛋。
程婉蕴一见她就惊喜出声:“你怎么来了?身子可养好了?”
“谢主子关心,都好了。”碧桃笑吟吟坐到她身边,“今儿是主子生产的大日子,奴婢就是爬也要爬过来伺候,何况都养好了,怎么还能躲懒?”
“你就是多养些时日又如何?”程婉蕴拉着她的手嗔怪道,“让我看看,果然是瘦了,近来可还会头疼呕吐?太医说你脑后有淤血,总要等它慢慢消退才是。”
“主子放心,奴婢好全了,您跟太子爷如此恩待,让奴婢日日吃些老参、燕窝流水般将养着,奴婢如今就是上山去打老虎都使得。”
这话说得青杏也跟着抿嘴笑,凑趣道:“主子,这话倒是真的,昨个奴婢和她一起睡,差点没给她一脚踹到炕下去!”
程婉蕴这就放心了,又嘱咐青杏多帮衬些碧桃,平日里不要让她干重活。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太子便进来了。
青杏知道太子说话不喜欢有奴才在边上,便与碧桃行了礼出去。
“刚那是碧桃吧?她伤愈回来了?”胤礽过来坐下,顺嘴问了一句,便又将目光落在程婉蕴身上,仔仔细细将人从头看到尾,温言道,“你现在觉着如何?可有不适的?”
“是碧桃,她可算好了!我这悬着的心可算放下了,”程婉蕴笑道,随即摇摇头:“我没什么,这次倒比生额林珠快些,也顺当,没受什么罪。”
“嗯,算这小子还知道疼额娘。”胤礽颇感欣慰,“以后让他好好孝顺你。”
当初她生额林珠花了一整晚,这次从见红到阵痛、开指也就四个时辰,虽然痛还是痛的,但因为忍耐的时间不长,身心都会比头一次轻松些,所以这次她生完还能坐在这儿和太子聊天,精神十分的好,也不觉困。
“那就好,我刚从皇阿玛那儿出来就听说你发动了,可真把我吓坏了。”胤礽都有些难以回忆从乾清宫到毓庆宫这一路上他都想了些什么,总觉着好似把生产时听人说过的各种状况都想了一遍,自己把自己吓得脸发白,于是果断严肃批评了刚出世的儿子,“这小子真是个急性子,比预计的时间早了有大半个月呢,幸好你和孩子都安康。”
程婉蕴觉着好笑:“太医说了,生产日子前后差上半个月,都属常事,不算早产。”
古代没有后世的医学技术,预产期不准是常态,就是后世有B超、胎心监测之类的手段,也不能准确预估孩子哪天出来,之前额林珠迟了好几天,这回就提前了半个月。
也有人说生女推迟,生男提前,但这大概都只是一家之言罢了,不准确。
“正好阿克墩也快四岁了,趁着这次一并让皇阿玛给赐个名字。”胤礽又说,“你有没有喜欢的字,我可以拟在一块儿给皇阿玛参详,若是取中了,岂不更好?”
“这事还是托给二爷吧,我取名字的功夫实在不怎么样……”程婉蕴就摇摇头,除了一个“弘皙”,她都不太记得太子爷的儿子们叫什么名字,说来好笑,四爷的儿子她倒是个个都一清二楚,这就是历史胜利法则啊,失败者在史书上是得不到偏袒的。
胤礽却一下就想到了咪咪和旺财,心中也是一凛,他怎么忘了这一茬!
是不该让阿婉想名字!
于是他立刻收回了刚才的话:“你说的有理,还是我和皇阿玛来想名字就是了。”
程婉蕴:“……”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二阿哥喝完了奶被奶嬷嬷抱进来了,他手脚都胖乎乎的,两只小手握成拳头乖巧地拢在肚子上,吃饱喝足睡得正熟,程婉蕴让奶嬷嬷将孩子放在她身边,摸了摸他还有些湿漉漉的额发,垂眸将他看个不停。
胤礽则温柔地看着他们娘俩。
屋子里一室春暖。
外头,哈日瑙海被宫女带到一间小屋子上药,还给他烧了热水让他沐浴。
他便泡在洒满花瓣的大木桶里,宫女拿巾子替他擦背,然后他就听见了院子里有咯咯的清脆笑声,跟着还有个小男孩担忧的声音:“妹妹慢点。”
“鸽……鸽子……快来!”
哈日瑙海已经能听懂一些汉话了,所以他一开始听见男孩叫妹妹,便觉着这大概是太子爷的儿女吧?结果没一会儿又听见那女孩儿叫鸽子。
难不成,她身边伺候的太监叫鸽子?
太监这种人,哈日瑙海也是进了京城以后才见的,算是大大开了眼界,草原上可没有太监,当然,让他开眼的地方不仅仅是太监,还有紫禁城的华贵与皇族的奢靡。他还在漠北的时候,哪怕贵为汗王之子,身边也只有几个女奴照看,而且女奴还要做别的事,或是收拾羊毛、或是洗衣裳,或是打水煮青稞团团,有时女奴背着他要走很远的路,才能找到水源。
而宫里的“女奴”各个都穿得光鲜亮丽,尤其是跟在皇子身边的嬷嬷与大宫女,手上连茧子都没有,哈日瑙海也从没见过她们干粗活,粗活都另外有一群人干。
哈日瑙海还悄悄数过了,和他一块儿读书的皇子身边,通常都会跟着八个不干活的太监,和四个不干活的“女奴”,除了这些不干活的,起码还有二三十个干活的太监和宫女伺候他们,另外,他们每人还有两个老妈妈,专门给他们喂奶!
这也是让哈日瑙海吓了一跳的事,他就见过那个最小的皇子,和他岁数差不多,别人管他叫十四阿哥,他中午歇在上书房睡午觉醒来,竟然还趴在奶嬷嬷怀里喝了一顿奶。
周围的人也习以为常。
哈日瑙海一岁就断了母乳,往后都是喝的牛乳羊乳,他也没有专门的奶嬷嬷,他吃母亲的奶,有时婶婶、姑姑也会喂他。
总之,他掰着指头数了半天,得出结论,宫里伺候一个皇子就要四十几个人了!
这结论令他有点难以置信,于是他隔天又数了一遍。
他数牛数羊一向都很厉害,所以他觉着自己没有数错,真是有这么多!
要知道,他的额祈葛(父亲)、额赫(母亲)身边伺候的人都没有那么多,尤其现在他们的部落正在和葛尓丹打仗,又死了不少男人,连牛羊也被抢走了好多。
哈日瑙海想起总是背着他四处忙碌的女奴,坐在香气四溢的浴桶里,也有些想家了。
等洗完了澡,那宫女给他拿来一套簇新的衣裳,蹲下来替他穿好,又领着他出去吃饭。
他吃不大惯宫里的蒸菜,但宫女的手十分柔软温暖,让哈日瑙海想起了额赫的手,于是他顺从地跟着她出去了。
刚刚进来的时候四处都是忙乱的人,他没来得及细看就被人领走了,现在出来才发现,院子里生机勃勃,春风吹来花草香,还有他没见过的尖顶大木屋(城堡)连着个怪模怪样的桥,桥又连着个陡坡(滑梯),那陡坡底下竟然还有一池子彩色豆子!
然后他就见一个小圆脑袋从那木屋的窗子里探出头来,圆溜溜的杏仁大眼弯成了小月牙,头上扎了两个小包,那木屋窗子被画成了兔子的形状,那脑袋出现在窗洞里,竟就像量好了似的,严丝合缝。
于是在哈日瑙海看来,就好似那地方突然冒出来一只长耳朵的小白兔。
额林珠见了哈日瑙海这陌生的小豆丁也是一愣,歪了歪头问道:“青杏姑姑……这是谁?”
“这是蒙古准葛尔部策妄阿拉布坦台吉的小世子,”青杏笑着将哈日瑙海牵到滑梯旁,“大格格,您该称呼他哈日瑙海哥哥。”
额林珠哪里懂什么策妄阿拉布坦台吉,但她知道这人看起来和阿克墩哥哥差不多大,是可以陪自己玩的!额林珠基本没什么玩伴,哪怕是小太监也比她大很多,而阿克墩和她从小一起长大,这个哥哥早就玩腻了!
“哪吒闹海……鸽子!”额林珠热情地招呼人家,一点也没发觉自己没念对这名字,她趴在窗洞上,“上来玩,陪额林珠玩……”
哈日瑙海皱起眉头,用蹩脚的满语纠正:“我叫哈日瑙海,不是哪吒闹海,也不是鸽子。”
“快钻进来,从这个洞洞进来,哪吒!”额林珠已经快两岁了,其他话都说得十分准确,唯独哥哥与复杂的人名容易舌头打结。
哈日瑙海:“……”怎么干脆叫他哪吒了?!哪吒又是谁呀!
他愣了会的时间,已经被等不耐烦的额林珠拉进了城堡里,他才发觉这里头是别有洞天!这房子外头已经装饰了许多彩画,原来里头也是,画着各式各样的小动物、花草树木。
哈日瑙海都看呆了。
青杏见状,在外头强忍住笑:“世子先在这儿和大格格玩一会儿,外头凉爽些,奴婢去替您将膳桌摆过来。”
这都怪主子昨日给大格格念的睡前故事叫哪吒闹海,这不就弄混了么!
哈日瑙海在比自己小三四岁的额林珠带领下,玩得酣畅淋漓,这辈子都没这样玩过,以前在草原上,他哪里见过这样的玩具呀,女奴是被虏来的汉人,她得空的时候会教他吹笛子,给他用草根编小花篮,装一些从泉河里捡到的彩色小石子,教他打石子。
其他的生活,便是骑马、射箭、摔跤、赛马、赶牛羊,来到宫里之前,额祈葛叫了个熬鹰的老师傅教他猎鹰,熬一只属于他的鹰,但他还没找到,就跟着皇帝来了京城。
他就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里。
等青杏摆上了一桌子晚膳,他瞪大了眼,才发觉这世界,他终究了解得还不够。
不是宫里的东西不好吃,是他原本没吃过好吃的。

晚膳摆到了葡萄架下的小圆石桌上。
额林珠和阿克墩的餐椅已经摆好了, 青杏指挥着送膳太监将“儿童餐”都分好。
哈日瑙海好奇地看着他们俩的椅子、带小耳朵的碗,还有专门为他们量身打造的小木勺、木头筷子,他们熟练地爬上了凳子, 微微扬起下巴, 等奶嬷嬷为他们围上饭兜。
“小世子,您也请坐。”青杏让人从库房里又搜罗出一张餐椅,那本来是给程婉蕴还没出生的孩子提前准备的, 如今却正好给哈日瑙海先借用上,她将椅子推到哈日瑙海身边,也拿了个围兜过来, 笑眯眯替他围上。
哈日瑙海坐在那儿有些局促与难为情,他哪里有这样精细吃过饭?幸好他生得黑,哪怕红了脸也看不大出来。
青杏本来想给他也拿一双学习筷的,但哈日瑙海已经能动作熟练的使大人的筷子了。
额林珠见状,学着程婉蕴平日里夸奖他们的口吻,对哈日瑙海竖起个大拇哥:“哪吒, 你真棒!”
哈日瑙海有些生气道:“我不叫哪吒!我叫哈日瑙海!哈!日!瑙!海!”
额林珠认真学习:“哪!吒!闹!海!”
青杏与周围伺候的嬷嬷们都笑倒了。
这时送膳太监端来最后一道菜,总算解救了哈日瑙海, 因为额林珠马上就被香喷喷的菜吸引了注意力:“今天吃排骨芋头饭!好耶!”
阿克墩自打哈日瑙海来了以后就一直很沉默, 玩的时候也不说话, 这时才跟着露出一个笑:“是妹妹最喜欢吃的!太好了!”
哈日瑙海也伸长脖子去瞧,只见那厚实的砂锅里装满了金黄色的饭粒,颗颗分明, 每颗饭粒之间似乎都还黏着细碎的芋头碎, 这芋头不是那等软趴趴的芋泥, 而是拿油炸过再捣碎的,很干爽香脆, 除此之外,饭里头还有蛤蜊干、鱿鱼丝、虾米、香菇和排骨。
花生与圆葱点缀其上,随风飘来的香气也让人陶醉,这饭鲜香味美又好看,哈日瑙海已经在悄悄咽唾沫了,他觉得光吃这个饭,他就可以吃三碗!
青杏把芋头饭分到每个孩子碗里,太监们则给每个人挟了一大筷子爆炒九脆。
这显然又是额林珠最爱:“九脆!我要多多的!再来一点!”
太监立刻又多挟了一些给她。
这盘菜,哈日瑙海也偷摸着看了许久了!虽说额林珠叫这菜九脆,但蒙古人是吃牛羊的行家,哈日瑙海一眼就看出这是牛杂了!
他们的做法大多将牛杂用来煮汤喝,或是白灼、涮锅吃,爆炒顶顶考验火候和手艺,草原上烧的是牛粪,而且冬季漫长得省着用,不大具备猛火旺火的条件,所以他从没吃过这样做法的牛杂。
青杏见哈日瑙海目光一直流连在那道菜上,便亲自挟了一些到他碗里,解释道:“这是早上刚宰杀的牛内脏,宫里认为这是“下水”,一般是不会端到主子们跟前的,但程主子爱吃,她特意吩咐膳房做好几回,大格格也特别爱吃,您跟着尝尝,这做法的确又脆又嫩,滋味不同寻常。”
哈日瑙海点点头,他其实不太明白牛杂怎么就不能给主子们吃了,在草原上哪里能浪费食物呢?这些也算荤肉呢!
拿筷子轻轻拨开上头的青蒜叶,他很快就分辨出来了,这里头有牛舌峰、百叶肚、牛心冠、牛肚尖、牛峰肚、牛心血管、牛腰、牛肚壁及牛脊肉等,这可都是牛身上最好吃的部位啊!就是开水白灼蘸麻酱或酱油醋也好吃呢!
更别说这儿配以精细刀功,将不同的牛脏切成花状、片状、条状、块状,辅以佐料、生姜,用旺火爆炒而成,想必做这菜的火候一定是关键,火太大了,肉就老了、焦了,火候不够,又激发不出那脆生生的滋味来。
挟了一块儿入口,第一口鲜嫩脆爽,第二口哈日瑙海眼睛已经眯起来了,甚至多嚼了几口,都不舍得咽下去了。
没有一点牛杂的腥膻怪味,全都被起锅时浇得一勺米酒蒸腾得干干净净,菜里留下了一点米酒飘香,却又没有一点酒味。
回味无穷。
哈日瑙海就着这菜吃完了一碗芋头饭,很不客气地举起碗:“我还要!”
“小世子稍等。”青杏又笑着给他添饭。
额林珠见他吃得这样快,急得也直扒饭:“哪吒鸽子,等等我,别吃那么快!”
阿克墩显得有些不大高兴,他觉着妹妹好似被抢走了似的,看了看大口大口吃饭的哈日瑙海,又看了看着急想追上他也在大口吃饭的额林珠,颇有些闷闷不乐地低头,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芋头饭,心想,为什么这蒙古来的世子也要来程额娘这里吃饭呢?以后程额娘也要天天供应他的饭食么?阿克墩只要这样想想就觉得不开心。
连平日里也喜欢吃的饭食也没了胃口。
哈日瑙海才不管别人开不开心,这时候就是吃饭最重要了!虽然太监们都会帮着把饭菜分到碗里给他们吃,但早点吃完自己碗里的,就能多吃些外面盘子里的,所以他很快陷入了快点多吃一点又想慢点多尝味道的矛盾中。
不过他到底比额林珠和阿克墩大几岁,吃饭速度也快,之后他又吃到了鲜甜水滑的丝瓜荷包蛋汤、干蒸鸡、素炒小白菜。
最后,他真的吃了三碗饭,撑得几乎爬不下椅子。
孩子们吃饭的时候,程婉蕴已经从产房里挪出来了,回到了她日常起居的暖阁里,她头上带了防风的抹额,半坐半躺在南窗下的炕上,能清楚地看到院子里的情形。
青杏已经安排三个孩子下来绕着院子慢慢走动走动,哈日瑙海跟着散步散了两圈,就快到宫门下钥的时辰了,他得告辞了。
程婉蕴就见青杏牢记太子爷“好好照看世子”的嘱咐,还给哈日瑙海装了一兜子“旺旺大礼包”,还提了一陶瓮蜂蜜果茶,让他身边的蒙古侍卫背着,这才好好将恋恋不舍的哈日瑙海送走。
额林珠似乎也不舍这个新玩伴,蹦蹦跳跳地帮着青杏将人送到院门口,还问了句:“哪吒,你以后再来我家里玩,好么?”
哈日瑙海难得没计较她叫错他的名字,想了想,认真点头道:“好,回头我再来。”
额林珠就高兴了,笑着和他挥手。
阿克墩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直到哈日瑙海走远了看不见身影,他才好像松懈心防,开开心心和额林珠进来堆积木玩。
他们就在程婉蕴的外间玩,头挨着头商量着要搭大房子还是搭个小桥。额林珠又霸道起来,将积木都拢到自己这边,要由她说了算怎么搭才行,阿克墩碰一下都不成。
程婉蕴见了便从内间大声制止她:“额林珠!不许这样!耿妈妈,你过去教教她道理,不许她这样霸道不讲理,那积木可也有哥哥的一份啊!你若是要拿,只能拿自己的。”
额林珠一听自家额娘的声音就撅了嘴,但好歹还记着额娘不好惹,就算找了阿玛也没用——她早就看出来了!阿玛比她还怕额娘!而且总是偏袒额娘!她有一回挨了额娘的打,哭着跑去找阿玛出气,结果阿玛竟然笑着说:“阿玛可不敢替你出气,回头要睡书房的!”然后就抱着她满院子转悠哄着,一会儿让她看星星一会儿带她看花,她一点也不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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