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啊!阿玛好端端地,忽然就发了烧!”佛尔果春着急死了,额娘平日里多机灵的一个人,怎么今儿有些耳背呢,“太医说是这段日子东奔西跑累的,开了方子给阿玛吃,结果刚吃下去一剂也不见好,阿玛烧得更厉害了,皇玛法就生气了,说阙院正是庸医。”
程婉蕴:“……”这才吃了一剂,就是太上老君的仙丹也没那么见效啊!
不是,这不重要,怎么病得会是太子爷呢!
程婉蕴忽然就想起来,先前她记得历史上跟着康熙东奔西跑半年来出塞巡幸三次的是十八,但今年上半年,一直跟着康熙到处跑的却成了太子爷,十八好似就跟着去了一回,这一路吹风沙,着实艰苦,半途中还被太子爷劝动了康熙给送回来了。
她先前被两个儿子娶媳妇的事绊住了神经,使出浑身解数来,却一根筋地想着要避免十八在木兰围场病逝的结局,只想着没有这个导火索,康熙寻不到借口发作太子爷,好歹还能再多苟几年呢!结果这回居然和历史进程不大一样了。
好生奇怪……是她这条咸鱼又无意间用那咸鱼尾巴扇动了什么吗?
若是如此,倒也好了。
病得是太子爷,他自个都泥菩萨自身难保,那即便后头千防万防十八还是生了病,回头康熙也不会再怪罪他“不孝不悌,不仁不义”了。而还有季郎中这个保险栓,程婉蕴只盼着他能拴住十八的命,这样谁都不用受苦。
在出发来木兰之前,程婉蕴就装了一堆驱蚊虫、防毒虫的各类药膏、药水给了十八阿哥的奶嬷嬷,千叮咛万嘱咐要给十八用上,她怀疑十八很可能是因为被什么虫咬了,才会感染诱发的腮腺炎,不然康熙前头不会那么不看重,毕竟只是遭虫子咬了一口,堂堂男子汉给虫子咬了一口这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呢?这才有他后头追悔莫及的事。
程婉蕴思绪万千,心神却松了大半,太子爷身子骨素来强健,也没有什么隐疾,如今一时累病了,能好好吃药修养想来很快就会好,他毕竟是个大人,不像小孩子那么脆弱。
没过一会儿,皇上就传旨过来了,下旨要尽快赶到张家口行宫驻跸。
随着旨意来的,还有被送到程婉蕴马车上的十八阿哥,梁九功亲自牵着十八阿哥过来,赔着笑道:“皇上吩咐了,十八阿哥年幼,还要劳太子嫔娘娘照看一二。”随后又小声说了句,“太子爷身子不适,皇上着急,一会儿路上只怕要颠簸些,太子爷也吩咐了,让娘娘看顾好三阿哥、三格格,不许叫他们出去吹风骑马了。”
“多谢梁谙达跑一趟,叫我悬着的心好歹有了着落。”程婉蕴连忙低头谢过,又使了个眼色让添金好生搀扶着梁九功回去。
添金多机灵的一个人,立刻就明白了,不顾梁九功客气摆手牢牢把住他的手臂,一叠声地梁爷爷您甭客气了,这几步路指的什么……坚持要送他过去。程婉蕴便一直坐在马车上等着,双手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添金回来的时候马车都缓缓向前走动了,他呼哧呼哧喘着气地跳上马车,用力咽下口唾沫,才小声跟程婉蕴说:“奴才隔着帘子缝瞧了一眼,太子爷还能歪坐着,只是面色有些白,但精神头还好,大阿哥和二阿哥都跟在御驾边上骑马,太医也跟在边上寸步不离,娘娘放心。”
程婉蕴松了口气。方才梁九功特意说太子爷嘱咐要照看好弘晋和佛尔果春,她心里就有预感,想着太子爷还能清醒地交待这些事情,应当不像外头传言得那般严重,心里都好受一些,但还是得让添金再亲眼看到才放心。
为赶往张家口行宫,马车果然颠簸了不少,额林珠被程婉蕴打发到后头和茉雅奇一块儿坐车,她将十八抱在怀里,弘晋由顺颂抱着,佛尔果春则赖在她的好嫂嫂舒和身上,幸好有她们两个帮忙照顾,一路上急匆匆的倒还算顺利。
程婉蕴一边不断地掀起帘子望着外头越发萧寒的景色,一边低声问十八方才车上生了什么事,十八老老实实地说:“皇阿玛把折子都丢给太子哥哥批,很有闲心地说要教我下棋,不过才下了两盘,太子哥哥就不大舒服了,说是头疼胸闷,一直喘粗气,他还说自个没事儿,但没一会儿就吐了,那脸色都比纸白了,吓得皇阿玛连忙让停车,又叫太医过来诊治,着急忙慌拟了方子现煎了药……”
哼,程婉蕴心里撇撇嘴,好你个康师傅,大儿子当牛做马给你996,自个躲懒自在了,车上地方小,又晃荡,本就费神,平日里又要陪你上朝,回来跟内大臣议事,又要管户部的活,还要盯着海贸和水师,得空还要给小弟弟、儿子侄子上课,三十几岁了还被要求每天还要写一百张字,白写了那么多,攒了一柜子也没见你个康师傅使唤人取了看!末了,今年光出塞就陪着去了三回!太子爷又不是铁打的身子,这肠胃也是她花了十几年的功夫才调养好的,好多年都不生病了,倒被你这当亲爹的折腾得又发烧又呕吐的。
太子爷也是的,又没长三头六臂,今年连上半年班都没休假过,领导还大言不惭要求加班,就不会学鲁迅先生在乾清宫树个牌子说不干了吗!
程婉蕴满肚子抱怨,虽然一句话没说,十八还是被她浑身上下透出来怨气吓得缩了缩脖子,乖乖地捧着糕点不说话:程佳嫂嫂生气起来,也有些可怕呢。
等到了行宫,又见太子爷不顾身子言辞恳切地跪请康熙勿要以他为念,耽搁了与蒙古诸部王公及沙鄂、藏地和硕特汗会盟的要事,他单独留在行宫歇个两日就好。
程婉蕴拉着几个孩子在边上看着,就见那父子俩跟唱戏似的,一个要扶一个执意不肯起来,最后还是康熙妥协,同意了太子顾全大局的请求,他带着大部队以及年长的皇孙先走,弘暄和弘晳两个作为东宫代表跟去,他们的福晋自然也要跟着了,额林珠明年就要抚蒙,她与哈日瑙海也得跟去,茉雅奇还未正式定亲,便留在程婉蕴身边,陪着侍奉自家阿玛。
弘晋和佛尔果春年幼离不开人,也留下。
这下东宫随行的人分了两拨,程婉蕴便连忙让人把弘暄和弘晳两家的行李车挪到前头去,又安排跟随伺候额林珠的人,还把哈日瑙海也叫过来耳提面命,让他不许带额林珠去林子深处打猎,容易遇着熊。
至于十八阿哥,康熙犹豫再三,他想要小儿子陪伴,最终还是让十八阿哥跟着高答应随驾前往。
程婉蕴这下心又提了起来,先把弘晳和弘暄叫过来,让他们在木兰要多多看顾十八这个小皇叔,送十八阿哥去高答应那儿的时候又对十八低声来回嘱咐:“如今在外头,不比在宫里,你一切饮食起居都要小心,用膳前要洗手,用完膳也要洗手,不许喝没烧开的河水,也不许吃生肉,肉叫人给你烤得熟熟的,知道吗?”
十八阿哥懵懂地点点头。
同样的话又换了一种口气,疾言厉色地吩咐了十八阿哥身边的人要紧着皮子当差,十八阿哥若有一点不好,小心你们的脑袋!直把人吓得全跪了下来磕头,她才把人叫起来,又吩咐青杏每人给了个厚厚的荷包。
她知道她有点应激,但实在没法子,怀着沉重的心将他送到高答应身边,抚了抚十八圆溜溜的脑袋,不惜对高答应折腰福身道:“十八就偏劳答应细心照看了,这孩子皮,劳烦答应多费些心思了。”
高答应吓了一跳,连忙避开:“太子嫔娘娘折煞妾身了,妾身与王嫔娘娘同住一宫,交情匪浅,定会眼不错地看顾十八阿哥,请娘娘放心。”
秋风瑟瑟,程婉蕴站在原处看着康熙的黄盖马车已重新起驾往木兰赶去,后头的车马也一辆一辆动了起来,十八从马车窗子里钻出来对她伸出手:“嫂嫂别生气了,这个给你。”
程婉蕴下意识伸手向前跑了两步去接,原来是一只草编的小蚂蚱,被十八攥在手心里有些变形,但却还留着他的体温,暖暖地躺在她手心里。
她重新抬起头,十八还趴在窗子上冲她挥手:“嫂嫂,我会听话。”
程婉蕴含着泪连连点头,原来他以为她方才发作他身边的奴才,是车上生的气还没生完呢呢,却不知道她是在担心他的性命,十八喜欢昆虫,其中最喜欢的就是蚂蚱,如今倒把自己最喜欢的小蚂蚱送了她安慰她。
她叹了一口气,捏着小蚂蚱回了行宫里。
胤礽已经被何保忠背到屋子里歇息了,程婉蕴提着裙子走上台阶,正好听见屋子里一阵咳嗽声,便连忙加快了脚步,候在门口的宫女连忙掀起帘子让她进去。
康熙留了两个太医下来,如今也住在厢房里,方便日日为太子爷诊治,屋子里小太监们正小心地收拾着脉枕,又取了药炉子来,想来太医已经又过来把了回脉了。
程婉蕴快步上前,坐到床边便去摸太子爷的额头。
胤礽坐躺在床榻上,苍白的脸笑着伸过去由着程婉蕴摸,嗓子微微有些哑:“外头都安顿好了?几个孩子可有多拨点人跟着?”
“孩子们都不用您操心,弘暄弘晳都是娶了福晋的人了,又不是毛毛躁躁不懂事的毛头小子,你好好顾着自个就是了。”还烧着,但不算烧得很厉害,程婉蕴心里长出一口气,面上却冷冷硬硬地收回手。
被人劈头盖脸、夹枪带棒地顶了一句,这人还是素来就脾气好的阿婉,胤礽被这样指桑骂槐指责了一通“毛毛躁躁”、“不懂事”竟然一点也不觉着生气,反倒被骂得通体舒畅十分受用,就连隐隐作痛的头都好了几分,他笑着去拉阿婉的手:“你瞧出来了?我这病八分真两分假,养养就好了,你别生气。”
程婉蕴就猜到了,太子爷平日里也不是那么不顾息身子的人,回想今年桩桩件件的事儿,明明没什么大事儿,太子爷愣是忙得脚不沾地,四月还请旨拉着四爷一块儿亲自去了趟喀尔喀蒙古和准葛尔部,把侄女和女儿未来要住的公主府都亲眼看了看,再提了几处要增改的地方,在那儿留了大半个月,若不是两个儿子要大婚,他只怕都赶不回来。
听太子爷口气,难不成外头的局势竟然这么紧张了?程婉蕴只觉着自己一直以来被胤礽像个大母鸡似的罩在翅膀下头,外头风雨相侵竟然一点也察觉不到,急得跺脚:“究竟怎么了,要你使出这样自毁的法子来?”
胤礽见她着急,连忙摇摇头,咳嗽了几声:“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回沙鄂和西藏都来了人,准葛尔部与喀尔喀部定会收到皇阿玛大力嘉奖,我在那儿不大好。”
这两个部落早已被皇阿玛盖上了“东宫”两个印记,他杵在那儿,只要策妄阿拉布坦和纳穆塞表露出来一点格外地亲近与臣服,皇阿玛只怕都会有些不高兴的。
“就为了这个?”程婉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又伸手摸了摸太子爷的脑门,“就为了这个你折腾了大半年把自个折腾病了?就只是为了避嫌?”
眼见阿婉深吸了一口气,胤礽心中立刻警铃大作,往常他偷偷把药膳给何保忠吃的时候阿婉也会这样深呼吸然后就开始唠叨,约莫能叨半个来时辰不带停歇的,他连忙西子捧心虚弱地道,“是是是,我是脑子烧坏了,正难受着呢,我的好阿婉,陪我歇会儿吧。”
程婉蕴这才闭了嘴,憋了一肚子的话换了衣裳搂着太子爷的腰躺了下来。
胤礽暗自松了一口气,轻轻抚摸着阿婉的长发,只觉自己逃过了一劫,谁知,怀中人的气息一直没能平稳下来,掐着他腰的力道也越来越重,然后他就听阿婉生气地道:“不行!做人不能让话憋死了,二爷,我憋不住,你说说你,你都三十几岁了,都快有孙子的人了,怎的还这般不清醒,有什么事不比身子更重要,先前还信誓旦旦说哎呦,阿婉咱们日后都要长命百岁呢,如今可是都忘了呢……”
胤礽:“……”
他也是有苦难言,梦境的苦他只想着一个人吞下去便罢了,阿婉上辈子已经够苦了,这辈子只要开开心心过她悠闲的日子就是了。
康熙四十七年的木兰,是已经萦绕在他梦中十几年来不曾散去的场景,如今已经有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他也知道或许他此时去木兰什么也不会发生,但他还是反反复复、控制不住地去回想那个被废黜的梦。
如今想要留住的人太多了,当拥有得越多,就愈加害怕失去。
当真的快要走到木兰,他甚至有些难以面对皇阿玛,梦中那个冷酷的、深深痛恨他的皇阿玛与眼前这个关切、温和的皇阿玛重叠又撕裂,他的痛苦便成倍地增长。
他想,上辈子他没能尽到兄长的职责,那这辈子便由他替十八生这场病偿还就是了。这也是他同意阿婉多备一个郎中的缘故,他虽然不知十八究竟是生了什么病而亡的,但这个弟弟跟弘晋一般岁数,在毓庆宫常来常往,常撑着下巴脆生生地唤他太子哥哥,生得又比女子还要更白皙秀气,小糯米团子似的天真可爱,比弘晋这人嫌狗厌的小黑蛋子都来得让他喜爱,他早已不是当初头一回梦到自己废黜时对十八那般冷漠了。
上辈子他的弘晋和佛尔果春都没活下来,阿婉身子又垮了,他又怎会有心思去和这样一个比他幼子还跟小的弟弟打交道?那会儿他的处境也远不如现今稳固,只怕都快被老大和老八这些兄弟撕了吃了。
如今他借着生病,干脆避开去木兰,是釜底抽薪之计。
胤礽略微盘算了下如今的形势。明珠病逝,直郡王一系也失去了外朝最大的顶梁柱。说起明珠之死,倒也令人唏嘘,他尚了郡主的小儿子纳兰揆方,与郡主在外游玩时出了意外,先后双双亡故,消息传回京城后,明珠本也快到了大限之人,老迈多病,一时遭受不住打击,便彻底病倒了,没撑过几日就走了。揆方只留下几个幼子幼女,已经全都过继给了揆叙。
纳兰揆叙也丁忧在家,如今正是纳兰家最凋零落魄的时候,明珠病重之际,胤礽念着他当年去送了索额图,便也领着格尔芬和阿尔吉善去送了明珠。
生死面前,恩怨全消了。胤礽望着明珠深深凹陷、皱纹满布的脸,又想起当初他在朝堂上每每几句话便气得索额图跳脚,自己却摇着扇子笑得像狐狸的样子,也有些唏嘘。
那会儿明珠还能说几句话,脸色青灰,那浑浊的眼睛却并不灰暗,反倒灼灼地望着胤礽和赫舍里两兄弟,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不过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他最后伤感地笑了笑,轻声说:“唉,到了下面,只怕要被索中堂笑话了,如今他的儿子都回来了,我的儿子却回不来了,真是造化弄人啊。”
胤礽陪着坐了会儿,又给明珠带了康熙赐的东西便回宫了,等到了半夜,纳兰家就报了丧。惠妃也得了恩旨,入宫几十年来头一回回了娘家,却是为了哥哥的丧事,父母早就没了,娘家三个侄子,只剩了揆叙一个独苗,她望着纳兰家的门楣,只觉得满心都是萧索,也狠狠哭了一场。
之后,惠妃好久都没缓过神来,阿婉也说内务府上下都服帖了不少,因为惠妃没心思给她下绊子了。到了直郡王这头也是,几乎是日日窝在兵部,还借酒浇愁了好几回,喝得醉醺醺的进宫来,被康熙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揆叙倒让胤礽刮目相看,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父亲弟弟都没了,他竟然很是顶得住,沉稳妥帖地安顿好家里的所有事情,安安心心地给阿玛守孝,尽心照顾弟弟的遗孤,让康熙都十分怜惜他,想必将来起复之时,只怕不会叫他吃了亏。
如今纳兰家式微,直郡王手里只有军权,文臣在明珠走了以后顿时没了主心骨,被老八费心拉拢,倒是倒戈了不少人去老八那头。老八人缘倒好,身后还有佟佳氏摇旗呐喊,但佟佳氏也不是铁板一块,佟国纲的长子鄂伦岱跟着老八,佟国维的小儿子隆科多却频频向老四献殷勤,为此,老四还进宫跟他说了一句。
胤礽不大喜欢隆科多的为人,好不容易爱结党营私的明珠倒了,买官卖官的风气清了没两年,这“佟选”的六部官员又起来了——佟选就是走他佟家的门路选进六部的官吏。
而号称佟半朝的佟家这买卖的官有一半是走隆科多的门路,近来几年仗着皇阿玛宠信他,这隆科多收受贿赂愈发肆无忌惮,弄得朝堂上乌烟瘴气,之前又敢虐待他赫舍里氏的女子,这旧仇胤礽可没忘。而且他当然知道隆科多想走老四的门路是为什么,只怕还是为了那九门提督之位!
最后一个梦里,这隆科多还真当了九门提督,在皇阿玛崩逝时竟敢擅自封闭九门戒严多日,胤礽也是后头反复回忆梦境场景才回过味来的,这传位诏书都还未宣读,隆科多又是奉谁的旨意动用巡捕营的兵马?
胤礽直觉皇阿玛定然走得很急,京城里才会那般紧张,这皇位过渡之际恐怕也是惊心动魄,他那几个兄弟又都不是省油的灯,只怕将来不论是谁继位,都要面临一摊烂摊子。早就知道自己废黜出局、幽禁而死的胤礽如今已磨练得心态平和,竟然还有心思同情一番上辈子的下一个皇帝。
正想着,胤礽忽然发觉耳垂一阵刺痛,一低头就见阿婉横眉倒竖掐了他一把:“好哇,我苦口婆心说了半天,二爷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早就神飞天外了!”
胤礽下意识:“……我错了。”
“呦,二爷是千岁爷,又怎么会错呢?”
胤礽:“……”他还是头一回见识到阿婉胡搅蛮缠的功夫,看来道理是说不通了,只能身体力行了。于是连忙低头去亲亲她:“阿婉不生气了,生气了长皱纹……”
“噢,原来是嫌弃我老了呢。”
胤礽:“……”不敢说话了。
弘晋和佛尔果春被嬷嬷们带着在外间玩九连环和七巧板,就听见里头额娘对着阿玛唠叨了好久好久,这自鸣钟都走过一圈了还没停,最后又怒了,隔着门两个小家伙也不知道额娘骂了什么,总之阿玛是低声下气地求了许久。
额娘生气的时候,就是咪咪路过都会被念叨两句你这小秃猫!额娘在宫里多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战战兢兢的小格格了,也有了些积威,平日里脾气越好的人生气起来越可怕,因此不仅阿玛怕她生气,就是下人们也害怕。
当然,作为毓庆宫胡作非为、捣蛋第一名的弘晋和佛尔果春更害怕额娘生气,哪怕如今这气都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也生怕被牵连,两人把玩具都乖乖收进箱子里,便蹑手蹑脚地出去玩了。
张家口行宫小小的,山景湖色都很是一般,也没什么好玩的,两个小捣蛋到处乱逛,忽然就听见行宫门口又折返回来一辆马车,弘晋和佛尔果春好奇地跑到门口看去,却发现是四叔家的马车。
马车帘子掀开,竟然是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她还是瘦瘦的,好似风都能吹倒一般,但好歹没有前几年的病态了,弘晋和佛尔果春乖乖屈膝见礼:“四婶婶好。”
弘晋更大胆一些,行完礼又问道:“婶婶怎么回来了?”
“是三阿哥和三格格呀,”乌拉那拉氏笑道:“你们四叔不放心太子爷,回头得了空也要过来,如今让婶婶先过来帮着太子嫔娘娘照顾你们几个小豆丁呢。”说着,返身又从马车里又抱下来一个四岁上下的小男孩儿,“弘时,来,下来吧。”
“四婶婶,弘昀怎么没过来?”弘晋好奇地看着这个新堂弟,他跟已经入宫念书的弘昀见过几次,还更熟悉一些,这个瘦瘦巴巴的弘时却没怎么见过。想来这个就是四叔第四个儿子,但因弘晖、弘盼都早夭,排行老三的弘昀成了四叔的长子,弘时如今也被唤作二阿哥了。
“他跟着你们两个哥哥呢,回头有空了再见吧。”乌拉那拉氏将三个孩子都领了进去,听说太子嫔娘娘和太子爷在歇息,便带着弘晋和佛尔果春去她的院子里跟弘时玩。
弘晋和佛尔果春还小,只知道阿玛病着,额娘就不得空,两个年长的哥哥又不在没人盯着他们,乌拉那拉氏还要整理东西,又替程婉蕴打点行宫里的人与事,便也放纵他们,只要不乱跑怎么着都行。两人又添了个呆呆的堂弟使唤,顿时成了上天入地的野猴子,一会儿要去后头山上摘新鲜果子给阿玛吃,一会儿又要去湖边钓鱼给阿玛吃,佛尔果春把她的垂耳兔也带来了,三个孩子又去花园里拔草喂兔子,行宫里顿时花花草草全遭了殃。
太子爷后来低声下气赔了好久的不是,总算何保忠煎药过来救了他,程婉蕴见他一头冷汗脸色发白的样子也心里不落忍,便也止住了口,细心地看着太子爷吃下药,还给他塞了一颗花生糖甜嘴,看着他吃了药困倦睡去,这才略歇歇就起来了。
她一出来,看着光秃秃、满目狼藉的院子,都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怎么回事?这是鬼子进了村了?
等乌拉那拉氏牵着三个灰头土脸的捣蛋鬼进来请安,程婉蕴都气笑了,立刻一人打一下屁股赶去洗澡,随后便拉着乌拉那拉氏坐下来说话,她望着乌拉那拉氏略微比先前红润了些的脸庞,揉了揉她的手腕道:“怎么突然又赶回来了?”
弘晖走了多年,乌拉那拉氏一直沉浸在丧子之痛里,身子越来越垮,四爷放心不下,想了很多法子都不能让她开颜,便求到了他二哥这儿,胤礽便也跟程婉蕴说了,日后多叫乌拉那拉氏进宫说话,有人陪着就不容易胡思乱想。
因此,程婉蕴去年开始便隔三差五把人叫进来,叫进来她也不安慰、不提那些话。这么多年了,宽慰的话乌拉那拉氏只怕都听出茧子了,她何必多嘴?因此,她只管像平常一样,把乌拉那拉氏当小姐妹,一起喝茶品香,一起泛舟钓鱼,一起做点心,一起看着弘晋、十八阿哥每天上窜下跳的胡闹,终于有一日,弘晋和佛尔果春追追打打,弘晋跑到乌拉那拉氏背后,趴在她背上搂着她脖子跟佛尔果春打闹,那属于孩子特有的温暖又柔软的小身子让她愣了又愣,最后不禁掉下泪来。
弘晖小时候爱哭,也是睡不着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背着他出去看星星,小小的臂膀搂着她,她就一颗一颗星星指着告诉他:“这是天枢、这是天璇、这颗最亮的是玉衡……”他生病弥留之际也是在夜里,漫天的星子洒满了天际,他跟她说:“额娘你别哭了,你不要担心我,我以后就去天上当星星,就当那颗最亮的玉衡星,我每天都努力亮着,一直陪着你。”
四年了,她每日仰望夜空,一刻也不敢忘,思念太重了,重得她几乎耗尽了心血生机,可如今那久违的温热唤醒了她快要腐朽沉寂的身子。
她想,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李侧福晋也失了孩子,可她却很快就振作了起来,虽然失去了弘盼,之后却又生了弘昀,又生了弘时,而她还固守着那颗星星,想必在天上的弘晖也会笑话她的。
她总算振作了一些,肯吃补药了,只是心里还是放不下,也不知是不是日思夜想,在启程要来木兰的路上,她竟然梦到了弘晖,这是弘晖走了以后,她第一次在梦里见到儿子。
她冲过去,不顾脸面风度,抱着儿子大哭:“你怎么都不来额娘梦里,那么多年了,你怎么都不来梦里看看额娘啊!你好不好,你在那边好不好?弘盼有没有跟着你,你们两兄弟在那边要相互照顾啊……额娘很想你,很想你啊。”
“额娘,我要走了,你不要自苦,你开开心心的,我才能放心。”梦里,弘晖依偎在她怀里,抱住了她,临别前又抚了抚她的肚子,随后便像烟雨一般消散。
醒过来后,马车摇晃得厉害,她怔怔地还沉浸在梦中,儿子的音容笑貌仿佛仍在眼前,贴身伺候的宫女递了茶过来,她不知滋味地喝了一口,没想到忽然就吐了。
四爷连忙也请太医来诊脉,没想到却是喜脉,这下夫妇俩都愣了。
乌拉那拉氏小声附在程婉蕴耳边道:“……约莫一个多月了,还不够稳当,四爷放心不下,便叫我回来行宫里歇着,也好跟娘娘作伴。”
程婉蕴惊喜万分,也有些感动得红了眼眶:“总算……总算……”
她对历史上的乌拉那拉氏很有好感,那是个四爷很敬重的发妻,只是寿数也不长,雍正二年就病逝了。历史上她也只有弘晖一个儿子,若是能再有个孩子,至少能叫她有了牵挂,想来再不会早早郁郁而终。
不过……弘时已经四岁了,那四爷下一个儿子岂不是……
程婉蕴望着乌拉那拉氏还平坦的肚子,顿时面色古怪了起来。
第165章 闲来
太子爷是累出来的毛病, 兼之夏秋交接、塞外天寒,这才有了风寒的症状。阙院正日日过来请脉,但只开了些缓解咳嗽与咽痛的药, 只说:“太子爷素来身子骨强健, 这病也无碍,且得养着,有个七八日上下, 也就好了。”
这倒是正理,毕竟感冒发烧在后世也叫自限性疾病,即便不吃药, 也能一两周内靠自身免疫力痊愈,就是硬抗更难受些。但在古代没有疫苗的古人身上,倒也不能掉以轻心,多少人因一场风寒就送走了,因此程婉蕴日日还是盯着太子爷吃药,吃了药叫他披了衣裳起来走动走动, 她顺道便能给屋子开窗子通风了。
说起疫苗的事,程婉蕴望着阙院正拎着药箱走出院子的背影, 浮想联翩。
格尔芬头一回从英吉利回来时, 不是带回来一架显微镜么, 这东西康熙很是随意地赐给了太医院,结果却无意间让大清所有顶尖的医者碰触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那是肉眼无法触及的精微深邃之微观世界。
海贸拓宽了大清走向世界的边界, 而显微镜让大清第一次看到了各式各样细微的动物和植物, 太医们利用显微镜观察到了水里浮游的各种细菌、寄生虫, 人体皮肤上的纤毛、衣料上的植物纤维等等,虽说早在三四十年前, 荷兰的列文虎克就已经写出了原生动物学,并成为了细菌的首位发现人,大清又慢了西方一步,但这一步竟被阙院正追赶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