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闻到这个味道,洛央便知此种疫症怕是极为棘手。
众位医者下榻的地方,是北城距离封禁关卡极近的一家名为悦来的小客栈。进入客栈,稍作收拾之后,陈院令便将所有人聚集到一起,开始了第一场的疫病商讨大会。
或许是洛央名气最盛,陈院令第一个问的人便是她。
“病患还没瞧见,对于疫症的诊治如今我还没什么头绪。可既然陈院令问我,我确实有几点拙见,说于大家听。”
陈院令点了她,洛央面上并没有丝毫的怯场,站起身来便欲分享她的观点,毕竟在场所有人唯有她曾在信息大爆炸的现代社会待过,对于疫病的预防,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
“首先,我希望大家能明确一个认知,那就是我们这些大夫进来北城,是为了治病救人,而非送死。因而每个人首要保证的便是自身的安危,再言其他。”
只这一句话,洛央便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了她的身上。
闻言,顾芙率先嗤笑出声,“洛神医,你若是担忧自身安危,完全可以现在就退离北城。毕竟你与我们不同,即使离开,也不算抗旨不尊。说什么以自身安危为主,你完全可以坦率点承认,你就是贪生怕死,大家不会有人笑你的,倒也不必如此冠冕堂皇。”
洛央定定地朝顾芙看了过来,顾芙不甘示弱地与她对视着,再度开口,“只是我与洛神医你不同,我顾芙既然选择踏入北城,我便是冲着治愈那些病患而来。为了治好他们,必要时自身的安危我可以完全抛之脑后,这便是我自幼学习到的医者之道!”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哪里还不明白,曾经名扬京都的小神医顾芙与现在名声最盛的洛神医,二人并不对付。再联想到两人的狗血身世,部分大夫连悲伤都忘到了脑后,开始认真地看起戏来。
最后还是陈院令站出来打了圆场,承认了顾芙的医者之道,但同时又让洛央继续说下去。他虽然是个院令,却也怕死,对于洛央即将分享的保障自身安危之法,心中还是很感兴趣的。
谁曾想就在这时,顾芙霍然起身,“抱歉诸位,实在是洛神医以自身为重的行医理念与我完全不同。这所谓的保全之法我便不听了,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我就先下去了,待大家何时去看病患再来通知我一起。希望洛神医的分享不会耽误太久,毕竟你等得,病人等不得!”
说完,顾芙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洛央微顿了顿,还是将她早就总结好的疫病防御法则发了下去。
首先便是个人卫生的注意,水应该尽量喝热的,绝不饮用生水。勤洗手,如果可以,尽可能不要手接触病患,必须要接触时,需立刻用白酒洁手。面上蒙上面巾,罩衣日日清洁。设立隔离点,将已感染的病患与未感染的康健之人彻底分开。康健之人,决不允许随地大小便,养成每日洗手的好习惯,有条件的每日清晨以淡盐水漱口……
如此种种,洛央写得十分详尽。主要是古代社会的卫生问题实在是太严重了,听闻皇宫之中的一些角落里,都有蟑螂、老鼠乱爬,普通老百姓就更别说了。因此北城抗疫的重中之重,洛央放在了卫生之上。
“这些全都是我根据我爷爷当年处理渝州瘟疫的手札,总结出来的防疫要点。还是那句话,救治病人可以,但我仍希望在座诸位以自身为重。毕竟只有我们这些大夫能不染病,才能早日想出医治之法,解救更多的病人。”洛央语气沉着。
这一番话几乎说到在场几乎所有人的心坎上了。对于顾芙的大无畏,他们不是不敬佩的,但是他们更喜欢洛央的以自身为重。
谁不怕死,如果可以,谁不想能活着从北城走出去。
洛神医的这套防疫之法,算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他们定会严格遵守,能迟一天染上一天,就能安安稳稳多活一天。除此之外,他们也没有别的太多要求了。
于是等一刻钟后队伍出发之时,顾芙瞧见的便是口鼻捂得严实,双手全都用布条缠得严严实实,绝不裸露一点肌肤在外头的众大夫们。
见状,顾芙先是诧异,眼底飞速掠过一丝讥讽,没做任何准备便跟上了队伍。
而这样一帮打扮怪异的人很快便引来了北城百姓们的注意,以北城校尉为首的一只队伍,听闻此事,很快便赶来与陈院令等人会和了。
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的杨姓校尉,乍一看见陈院令他们,看着粗放不羁的男子,眼泪都差点掉了下来。
他们实在是太难了。
不过短短两日,城中便已感染了数百人,并且感染的队伍还在不断扩大。北城本就是贫苦之人的聚集地,开设的医馆并不多。如今就连那几个医馆的大夫也全都倒下了,他们实在是有些走投无路了,这些大夫的到来,才让他们瞧见了活命的可能。
边聊着城内的状况,众人边往几家医馆的方向走去。
越是靠近医馆,那股子恶臭之味便越发熏人。
见状,顾芙才后悔起自己没随着洛央他们戴着面巾,这味道都要将她熏吐了。
“救命啊,大夫求求你们救救我相公,他已经上吐下泄了一天一夜,再不救他,他怕是活不成了啊!我求求你们,我给你们银子,我给你们磕头,以后为你们当牛做马,求求你们救救我相公……”
众人行至半路,一个涕泗横流的女子便拦路堵住了他们,边说边不住地冲洛央等人磕着头,没一会儿,额前便见红了。
见状,杨校尉立刻命人拉开了她,谁曾想引来女子的奋力挣扎。几乎同时,一个干瘦的老头便立刻背着一个面色青白的男子,红着眼眶便在众人面前跪了下来。
“老朽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求求你们了……”
“相公!”之前拦路的女子也大哭了起来。
这般凄惨状况,在场之人无一不心生动容。
陈院令第一个上前替那面无血色的男子把了把脉,不一会儿,他便重重地叹了口气,跟在他身后把脉的洛央,心下立刻一沉,此人脉症她此生未见,即便是洛家医书中也未有记载,因此一时半会根本毫无头绪。
见先后两名大夫给自家相公把了脉都是一脸的沉郁,女子一个没忍住,跪地嚎啕大哭起来。
“不如,让我试试。”便是这时,人群之后响起一道女子的声音。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开口的不是顾芙还能是谁,洛央挑眉。
顶着众人的注目,顾芙缓步来到了那两颊深凹,神志不清的男子面前,在男人娘子与父亲期盼的眼神,手指缓缓把上了男子的脉搏,片刻之后,她猛地抬起头来,语气肯定,“能救!”
闻言,在场所有人全都讶异地朝她看来,女子喜若癫狂,不住地冲着顾芙磕头,“求求女菩萨救救我相公,求求你救救他……”
见状,顾芙立刻起身,便开始写起方子来,转身递到了身后的女子手中,“你若是信我,便立刻照着这个方子把剩余的药抓来,再由我亲自熬药,喂你相公喝下后,定能药到病除!”
听见这样的话,女子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如获至宝地拿起药方便立刻冲进药馆里开始抓起药来。
见她这般,陈院令还是试探着开口问道,“顾姑娘,你可确定你的药方能治好这人的疫病?他如今内里亏空,可经受不了一点折腾……”
“陈院令,这是不信我了?说完全治愈我不敢肯定,但缓解症状还是可以的。”顾芙目光坚定。
对此,洛央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顾芙如果真的能救倒是省事了,怕就怕……
顾芙熬药的过程,众人并没有看见。
仅等了片刻,所有人便看见顾芙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走了出来,半蹲在那男子面前喂他喝了下去。
一碗药刚刚喝了下去,那男子身体的阵挛果然慢慢平息了下来,不仅如此,青白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这是,救回来了?”一名大夫语气虚幻地说道,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救回来了!人也不抖了,脸色也好看了,小神医果然名不虚传啊!”另一名大夫当即替顾芙吹嘘了起来,同时心中满是逃过一劫的庆幸。
见状,顾芙的心中也是一喜,还不等她将碗收回,第一时间注意到男子脸色变化的陈院令与洛央的心中同时暗叫了一声不好。
随即便见男子忽然浑身上下控制不住地打起寒颤来,身子瞬间拱成了一个虾米,更有涎水顺着他的嘴角就流了下来。
“顾芙,让开!”洛央上前一步,厉喝道。
可到底还是迟了,转瞬间,男子冲着顾芙便喷呕出一大滩漆黑的药汁来,撒了她一脸,臭味四溢。
“啊!”顾芙立刻尖叫出声。
洛央与陈院令同时上前,将顾芙拉开,陈院令把脉,洛央施针。
随即,头发花白的老人下意识讶异地朝面容沉静的洛央看来。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洛央收针,转头看向一旁已经瘫软在地的素衣女子,“回去用喂你相公多喝点糖盐水,其他的,只能看他还能不能等到我们研制出对症药物了。”
乍一听见这样的话,女子猛地转头看向一旁浑身狼狈的顾芙,刚想不管不顾地扑上来,就被杨校尉命人拦住了,却依旧拦不住女子的破口大骂,“庸医!你还我相公的命来!不会治你为什么还要喂我相公喝药,你知不知道这会害死他的!庸医!我相公活不了,你以为你就能活吗?之前我相公就是沾到了邻居呕出的秽物才染上了这疫症,你被我相公喷了个满头满脸,你定然也染上了!染上了好,哈哈哈哈,很快你就能去陪我相公了,哈哈哈哈!”
闻言,顾芙当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若是之前她跟洛央他们一样用面巾捂住了脸,就绝不会被秽物染了一身……
什么类似瘟疫的症状,她被骗了,她喂那男子喝下了那草药,根本无用。那个柳宴骗了她和她爹。
这是瘟疫,真正的瘟疫!
想到这,顾芙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红包,今天有5000,字数又变多了!!!
◎状况突发。◎
一遍又一遍拿水擦洗着自己的脸, 顾芙感觉脸都快要被她搓破皮了,可依旧洗不掉那股子秽物的恶臭。恐惧、慌张、怨愤种种情绪糅杂在一起,使得再次回到队伍的顾芙脸色苍白, 神情恍惚。
见她这般,其他人无比庆幸自己先前听了洛央的话,将头与脸全都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否则真遇到了类似病人, 连个遮挡之物都没有, 感染的风险将会大大提高。
这些人不知是不是担心顾芙已经感染了疫症, 只要她稍微靠近些, 便急忙与她拉开距离。这让顾芙的脸上迅速升起一抹难堪, 但她依然紧紧跟在队伍后头,不敢落后半步。
之后的路程,队伍里几乎所有的人都上前给病人把过脉,以洛央与陈院令接触的病人最多。
倒是先前口口声声说为了病患,必要时自身安危都能抛诸脑后的顾芙, 再没有触碰过一个病人。
北城医馆中,看着躺在木床上气息奄奄的老妇人,洛央上前给她把完脉,刚要转身与身旁的陈院令说说自己的看法, 便突然听见队伍之中传来一声尖叫。
众人急忙回头,却见那出声之人不是顾芙又能是谁呢。
而她尖叫的原因竟是被一个瘦骨嶙峋的男童, 拉了下她的衣角, 早已成惊弓之鸟的顾芙一个没忍住这才叫出了声儿来。
得知此原因的陈院令,心中大感失望。
亏得之前他见这顾姑娘胸有成竹, 遇事处变不惊, 还以为是可塑之才。现在看来, 她只是嘴上说得好听,真遇到问题,连医者最起码的理智都维持不住,实在难堪大任。
陈院令微摇了下头,转头便看见洛央已然脸色平静地给身旁的疫症患者施起针来了,心中顿生宽慰。
只可惜洛央的针灸之术再如何高超,对于疫症也只能起到延缓的效果,而无法根治。今日大家也看到了足够多的病症,相信回到悦来客栈后,再聚在一起研讨一番后,应当会有一点不一样的收获。
研讨之会,顾芙并没有参加,主要也是因为其他人现在有些不敢和她接触。知道自己被排斥了,顾芙白着一张脸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半夜却意外被噩梦惊醒,她梦见自己变成了那喷呕的男子,濒死的感觉使得她猛然醒了过来。
直到这时,顾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爹顾绍到底做了一件多大的恶事,她又错得有多离谱。这可是瘟疫,那些都是一条条人命啊,不是路边的一朵花一株草。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听信她爹的撺掇,而是在得知此消息的时候,就该立刻上报,最好能抓住那包藏祸心的柳宴,说不定还能避开一桩祸事。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说不准都已经感染上瘟疫了……
靠在床上,顾芙只觉得又怕又冷,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她的眼眶滚落了下来。
第二日清晨,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顾芙,刚一推开门,便与同样走出房门的洛央对视到了一起。
昨日她还对洛央的防疫之法嗤之以鼻,今日却依照对方的方法来预防的行为,让顾芙的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对上洛央平静的双眸,她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对于顾芙的窘迫,洛央只是轻眯了眯眼,抬脚便往楼下走去。
经过昨夜的思索,关于疫症她又有了新的想法,现在她没工夫和顾芙闲扯皮,她只想找到陈院令,与他好好聊聊她的想法。
接下来的时日,洛央等人一直在为疫症奔走辛劳,由洛央提出的防疫之法虽然已经有效地遏制了疫病的进一步扩散。可得了疫症的那些人情况却越来越不好了,即便洛央与陈院令使劲浑身解数相救,却仍然出现了病人伤亡。
学医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病人在自己手中死亡的洛央,心中无比沉重。只因为她发自内心地觉得是她学艺不精,才导致了这样的后果。若是她的医术再精通些,是不是就能避免这样的情况了,说不准她都已经想出了彻底解决疫病的办法。
第一时间察觉到洛央沮丧情绪的裴胤,这天晚上,在洛央给他行完针后,便从枕下拿出了一个木雕像来,递到了洛央的手中。
接过雕像的洛央,看着那木偶小人与她几乎如出一辙的长相,当即欣喜出声,“它跟我好像啊,师兄你的手真巧!”
说到这里,捏着木雕的洛央猛地抬头,待看见烛光下,裴胤的双眸像是浸透了光一般,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双眼根本不似之前那般无神。联想到某种可能,洛央眼眸立刻瞪大,下意识举起手便在裴胤的眼前晃了下。
谁曾想下一瞬,她的手指便被人精准地捏住。
两人的手交握在半空中,烛光将他们的影子倒映在一侧的墙壁上。
洛央欢喜得都有些结巴了,“师兄,你,你……你的眼睛……”
“嗯,我能看见了。”裴胤眼中笑意加深。
洛央激动难抑,“什么时候?不是,你什么时候能看见的?我怎么完全不知道?这段时日我太忙了,你不是明天还有最后一遍针吗?我愿以为你要明日才能看见,你到底什么时候看见的啊?”
“十日之前,一天内,眼睛就偶尔能看到一两回光,近日几率增大。到了昨日,基本上就能看清了。”裴胤开口解释道。
“你怎么早不跟我说啊?不对,我俩之前除了行针,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你也找不到恰当的时机告诉我……”刚说到这里,洛央忽的向裴胤靠近,认真看向他的眼眸。
猝不及防下,裴胤的心跳瞬间加速,甚至连微微有些苍白的脸颊之上都染上了一点薄粉。
“有何问题?”裴胤的声音略微有些干巴。
闻言,洛央用力摇了摇头,双眼亮晶晶的,“没有,任何问题都没有,师兄你的瞳色看上去极为康健,待明日之针行完之后,你应该就能痊愈了!我好高兴啊师兄……我治好了你,我真的治好了你!”
洛央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
见状,裴胤笑着点头,“是的,你真的治好了我,阿央是这个世间最聪慧的女子。”
被裴胤夸得有些脸红的洛央,一想到北城的疫病,笑意便微微收敛了些。
“所以……”便是这时,裴胤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如果是阿央的话,定能想出疫症的解决之法,我信你。”裴胤语气认真道。
听到这里,洛央猛地抬起头来,与他对视许久后,洛央才用力点了点头,“嗯!”
才刚许下目标,洛央与陈院令便注意到一个严苛的问题,那便是运往北城的草药与粮食竟在每日递减,如此递减下去,怕是终有一日,外头的粮食与草药将不再运往北城。
就如曾经的许多次瘟疫爆发一样,封城。
只要将疫病封控在一个地方不让它继续蔓延,待那个地方的人畜全都死绝之后,疫症便会彻底消失,这便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
乍一得知此消息的陈院令,当即气得面色赤红,如此昏聩之举,岂是明君所为?
可为了不引起城中恐慌,陈院令只得将这一消息隐瞒下去,至于能隐瞒多久,恐怕连他也不知。
因着草药与粮食的事情,洛央这边甚至还去寻了慕缙。
然后她便发现带兵封禁北城的首领竟然从慕缙换了旁的人,这让洛央心中掠过一丝诧异。她觉得,慕缙的消失,恐怕没那么简单。
被困于北城之内,洛央又哪里知道,京中早已闹翻了天。
先是青州地动,再是北城瘟疫,灾厄一件接着一件,慢慢就传出这一切都是因为皇帝不仁,才叫上天降下灾祸的流言来。
流言越传越盛,甚至连普通百姓都在心中怀疑起天子来。本就被长寿膏坏了身子的皇帝,在得知此流言的当天,便一病不起了。不仅如此,甚至连早朝都上不了了。
与此同时,二皇子李玹这日接到了一封密信,信中的内容叫他心如擂鼓。待看完一整封信后,他的手心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
将密信烧成灰烬后,李玹登到楼顶,抬头眺望皇宫的方向,眼底掠过一抹势在必得。
北城之中,一回到悦来客栈内,洛央便将慕缙被调离的消息告知了裴胤,却见对方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洛央这才反应过来,“师兄,你早就知道了?”
“嗯。”裴胤点头。
点完之后,他抬起头便目光灼灼地看了洛央一眼,随即缓步走到她的面前,“阿央……”
“我能抱你一下吗?”
闻言,洛央刚要抬头,裴胤便已经将她整个人纳入了怀中,双臂微微收紧。这是以前的师兄根本不可能做的事情,联想起裴胤的身份,洛央的心头忽的生出一个难以抑制的念头来。
“师兄,你是不是要去……报仇了?”洛央声音极轻地问道。
“嗯。”裴胤应了一声。
“何时。”
“今晚。”
短短两个字便让洛央的心高高地提了起来,下意识便伸手揽住了裴胤的后背,许久才哑着声音说道,“你一定可以成功的。”
闻言,裴胤轻笑了声,唇若有似无地在洛央的发间吻了一记后,他便松开了怀抱。
今晚他若是回不来,他的人便会立刻接了洛央去到一个谁也认不出她的地方,让她能够安安稳稳地行医,若是他能回来,他想问她一句话。
这番话裴胤也只在心中滚了下,并没有说出口,他并不想洛央太过担惊受怕。
给洛央丢下了一句“等我回来”后裴胤便离开了,他走之后,洛央的心中霎时空了一小块出来。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洛央几乎将自己所有的心神全都投入到了疫病之上。
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竟真的让洛央想到了一个医治的法子,这让她立刻便去寻了陈院令。
两人熬了整整一夜,还未彻底完善疫症的对症之法,悦来客栈的大门竟被人砰砰砰地拍响了。
洛央与陈院令还未来得及下楼查看,便有一名大夫被几人抬了上来,满脸都是血。
见状,洛央立刻上前用银针给他止血。
听了他们的解释,洛央才发现事态严重了,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说是外头的那些人不给粮不给药的,就是想让所有人与疫症一起在北城消亡。此时城中暴动,无数人涌到了悦来客栈底下,要他们给个说法。
闻言,洛央转头与陈院令对视了一眼,而此时楼下的大门早已不堪重负,知道此事拖不得的陈院令,不顾他人劝阻,径直往楼下走去。
担心陈院令年老体弱,应对不了那些激愤的百姓,洛央迅速收了针,便也跟上了他的脚步。
“大家稍安勿躁!”
大门一打开,陈院令便出言劝阻道。
许是近些时日,城中的百姓亲眼看到了陈院令与他身后的洛央一直在他们奔走,众人稍稍安静了一瞬。
可很快——
“怎么稍安勿躁?外头那些人都想活活饿死我们了,我等如何能稍安勿躁?我想活着,我不想死!”
此话一出,众人的情绪再度激昂了起来。
“就是!这疫症难道是我想得的吗?封了城还不给药不给粮食,不就是想等我们死了,那疫症就自然没了,也就影响不到那些达官显贵们了!”
“没错,他们就是不想我们活了!”
“大家上啊,活捉了那老院令,我就不信他那么大的官儿,外头的人一点也不在乎!”
“住手!”
洛央将银针夹于指尖,上前两步便挡在了陈院令的前头,“这几日是谁一直不眠不休为你们诊治,是陈院令!是谁明知疫症无药可医,还一脚踏入了这北城之中,是陈院令!是谁年过古稀,还不辞辛劳亲手熬药针灸,还是陈院令!你们如今之举,与忘恩负义有何区别?”
“更何况,对于疫症,我与陈院令已经想出相对应的医治之法……”
“想出办法有用吗?没药我们都得死!”
“就是,大家别听这小娘子胡沁,只有捉了这些官儿,我们才有活命的机会啊!”
听闻此言,众人彻底煽动,站在洛央跟前的一名魁梧男子见状,立刻伸手就要朝洛央的胸前抓来,其他人也一窝蜂地就要往前冲来。
众大夫脸色一白,洛央紧捏手中银针,双眼微眯。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利箭穿过人群,瞬间扎穿了那魁梧男子的手臂,男子立时疼得在地上翻滚了起来。
众人霎时一静。
下一瞬,所有人便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孤看谁敢!”
作者有话说:
红包,明天本故事就完结了哈,然后下个故事,我想写个文案上没有的,一个八零作精美人搞事业的故事。
◎天生一对。◎
城中暴动, 因为整夜失眠,顾芙几乎是客栈里第一个听到动静的人。可瞧见下方的群情激奋,顾芙怕都怕死了, 哪里还敢下楼。透过窗框的缝隙,看见洛央挡在陈院令面前,下一瞬便要被人群淹没,顾芙差点尖叫出声。
倒不是她有多担忧洛央的安危, 而是现在他们几人是一体的, 洛央真被捉了, 她怕是也逃不了。
谁也没想到危机关头, 竟有一支暗箭救下了洛央。
“孤看谁敢!”
冷冽的声线, 叫顾芙不由生出一股熟悉之感。随着众人一起往后看去,下一瞬,顾芙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只因那骑于马上,手持长弓的英武男子,不是她曾经的师兄裴胤, 还能是谁?
最关键的不是裴胤,而是他身后整整齐齐跟来的黑甲军,只一眼,便叫人心生压迫之感。
“太子殿下在此, 尔等还不速速罢手!”
便是这时,一人疾行上前, 声若洪钟厉喝道。
一时间, 在场所有人全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陈院令等大夫吃惊于裴胤太子这个称呼,他们已经有十数年没有听过了。朝中向来只闻二皇子, 哪里还有什么太子。不对, 陛下登基之后确实有立过太子, 可对方早已失踪,太子之位也已被废弃,如今这人……
并不知道他人心中所想的洛央,隔着密密麻麻的人头,看见远处完好无损的裴胤,心头立刻狠狠松了一口气,太子……师兄成功了。
唯有顾芙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裴胤,脑中混乱不堪,太子……裴胤……裴胤是太子?不,不可能,一定是哪儿弄错了,裴胤怎么可能是太子呢!
“什么太子!疫症治不好了,这些人定是来屠城的!大家快随我捉了那老院令用以威胁,否则我等焉有活路!”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的响起一番煽动之语。
听闻此言,原先已经安静下来的百姓立刻又骚动了起来。只是不待他们有所动作,裴胤直接抬起右手,往前轻轻一挥。下一瞬那黑甲军队便立刻架起弓箭,对准了躁动的人群。
一看见那黑漆漆的箭头,那些参与暴动的百姓瞬间腿就软了,不论队伍里的有心人再如何煽动,众人纷纷放下了手中之物,瑟瑟发抖地跪了下来。
“言语煽动者,杀!”裴胤声音冷厉。
很快,黑甲军中便有一支队伍小跑出来。
见状,下跪的百姓中立刻窜出三名精瘦男子,分别往不同方向跑去,可还没跑出多远,便立刻身首异处,鲜血淋漓。这使得那些参与暴动的百姓愈发噤若寒蝉起来。
“恭迎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到底还是陈院令第一个反应了过来,面向裴胤,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
在他之后,其他大夫也跟着一并跪了下来,与那些早就跪服在地的百姓们齐道千岁,藏于二楼厢房的顾芙则瞬间瘫软在地。
下马,踩着响彻云霄的高呼声,裴胤缓步走至洛央面前,嘴角微微勾起,“阿央,我完好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