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这才不理智呢。妲己安慰自己,真正的理智,就是要像现在这样,把他们几个赶紧从九曲黄河阵里解救出来。毕竟她的最终目的是要帮西岐成事,可不能让西岐折了这几员大将。
妲己开始一股脑儿地掏起了自己的乾坤袋。这些年,她攒下了不少好东西,只可惜世上的治疗法宝本就不多,她也没有,只能试试手里的几瓶灵丹管不管用。
她掐着杨戬的两颊,给他强行喂下了药,谁知下一瞬,他就悉数咳了出来,甚至连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迹。
妲己一惊,心想可能是他体内筋脉太乱,排斥外界的一切,刚想再仔细探探他的脉象,便听身后一声大吼:“妖怪!放开我师兄!”
她遽然回头,只见一道黑色的旋风迎头扑上,若不是她闪躲得快,只怕已经被撕下了一条胳膊。
她惊魂未定地立在半空,与对面的少年对视。而先前试图扑咬她的,原来是一条黑色的细犬,一扑不成,正凶恶地站在杨戬身边,冲她龇牙。
“你是哪里的妖怪?是通天门下,还是闻太师手下?”少年怒目喝问。
妲己目光扫过他身上的红绫金圈,心下了然。
原来他就是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门下,那个杨戬常常提起的哪吒。
见她不答,哪吒更加愤怒:“你方才给我师兄喂的什么!”
此次与三霄斗法,他因另有任务暂时不在,谁知半路上听说了阐教大败的消息,一时间惊得肝胆俱裂,连忙赶回。
燃灯道人和姜子牙都不在,哪吒急得干跳脚,只能和落单的哮天犬面面相觑。
结果就在刚才,哮天犬突然变得万分激动,直拉着哪吒过来,哪吒一见到自己两个
哥哥并一个师兄居然变成了这幅模样,如何能不怒火攻心?而面前这妖怪鬼鬼祟祟,想必不是通天门下,和三霄一伙的,就是闻太师养的妖怪手下,趁火打劫来了!
妲己不欲与哪吒纠缠,更何况她也确实无法解释自己的出现,当机立断,飞身而逃。
哪吒本想追,但看身边三人情况都不妙,只能暂时放弃,以抢救兄长为先。
妲己回过头,见哪吒没有追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她仍旧皱着眉,遥遥望着刚才的方向。
也不知那哪吒靠不靠谱,能不能赶紧找人去治治杨戬?
“师兄,你醒啦?”一个人兴高采烈地凑了上来。
杨戬扶着额,皱了皱眉,看清眼前是哪吒后,不由怔了一下:“我这是在……”
他环顾四周,这里分明就是西岐大营,怎么回事,他难道不是应该在九曲黄河阵里面吗?
哪吒道:“多亏了二位师祖及时赶到,破了那三霄大阵,把大家给救了出来!”他飞快地跟杨戬讲了一遍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是如何到来,又是如何灭了那三霄的,颇有出了口恶气之感。
杨戬揉了揉太阳穴:“金吒木吒呢?”
“喏,那边躺着呢,多亏师祖帮忙救治,应该也快醒了。”哪吒唏嘘道,“只是可惜了师叔们,被削了三花,消了五气,修为一落千丈,好在师祖传了他们纵地金光法,也算是勉强挽回了一点吧。”
床边的哮天犬在呼哧呼哧地蹭他,杨戬一边摸了摸它的脑袋,一边道:“是我们大意了,未曾料到那混元金斗是那般厉害。九曲黄河阵内凶险异常,若非师祖相救,只怕我与金吒木吒也迟早变成废人一具。”
哪吒瞧着他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只是有些头痛,别的倒也还好,养个几天应该就无事了。”
“你确定无事?”
杨戬:“怎么?难不成师祖相救还会出岔子?”
哪吒挠了挠头,啧了一声:“其实吧,师祖只是后来给你疗了伤,你和我哥哥们是怎么出九曲黄河阵的,我也不知道。”
杨戬一愣。
哪吒便把遇到一只女妖的事情说了,末了又比划道:“那女妖人形很漂亮,长这么高,这么瘦,你有没有见过?”
杨戬摇头,他近日并不曾接触过什么女妖。
哪吒道:“我看她居心叵测,不如就让哮天犬再闻闻她的味道,看看去了哪儿?”
杨戬:“此事不急。”
他虽对哪吒说的女妖感到疑惑,但方才哪吒那番比划,倒是让他想起了另一个女人。
“我有点事要办,先离开一阵子,你替我禀报师叔一声。”杨戬说着便下床。
哪吒震惊:“你才刚醒!什么事这么着急?不再休养几天?”
“用不着,我又不是去打架的。”杨戬含糊其辞,“还有一些事情要查,很快就回,不必担心。”看着哮天犬摇着尾巴跟上来,杨戬又道,“你不必去。”
哮天犬不满地呜了一声。
哪吒想拦,却也拦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杨戬匆匆离去,嘀咕道:“什么事情能急成这样,还搞这么神秘……”
身后传来金吒苏醒的动静,哪吒转身,赶忙上前,一时间也顾不上其他了。
日落西山,寿仙宫内,暗香弥漫。
窗户无风自开,妲己回过头,便见杨戬出现在了面前。
她怔了一下,立刻起身扑进了他怀中。
“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她仰起头道,“今日大王愁眉不展地告诉我,有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相助,三霄被灭,我就想,你肯定没事了。”
分明是嘴角是笑着的,她眼眶却是红的。
杨戬心突地一酸,低声道:“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
既然帝辛的军报如此迅捷灵通,想必之前她也是第一时间知道了自己被卷入黄河阵内的消息,那段时间,她一个人待在商王宫里,该是多么慌乱无依?
“没关系。”妲己摇了摇头,“你平安了就好。”
杨戬抚摸着她的发丝,与她静静拥抱了一会儿。
“帝辛呢?”他问。
“他忙着国事,没空来管我,宫女们也很听我的话,我说想静静,她们就不会来打扰。”妲己亲了亲他的下巴,“所以,你放心,不会有人来的。”
杨戬失笑。
妲己依偎在他怀里,轻轻勾着他的手指,心道,帝辛当然不会来,她早就跟他说过了,自己要闭关几日好好卜一卦,让他不要来烦她。
“杨戬。”
“嗯?”
“你有没有想过,等到战争结束,我们怎么办呢?”
杨戬眼睫微颤,诚实道:“想过。”
“如何?”
“我会禀报师
门,然后去向你的父亲提亲。”
妲己:“……”
杨戬见她沉默,有些不安道:“怎么,是哪里唐突了吗?”
“可是你们师门会接纳我吗?”妲己小声道,“毕竟我是……我是……”
杨戬眉目冷了冷:“这些你不必管,我都会处理。谁若是乱说话,便是与我杨戬过不去。”
妲己在心里长叹一声。
她这次出行过于仓促,竟被哪吒和哮天犬撞了个正着。一个哪吒,见过了她这张苏氏女的脸,一个哮天犬,记得她的妖气味道,这可如何是好?她很想问问杨戬,哪吒有没有跟他说什么,但以杨戬报喜不报忧的性格,肯定只会告诉她,一切安好。
若是将来暴露,他们当以何种眼光看她?谁会相信她其实是他们那边的?除非女娲真的兑现了当年的承诺。
妲己又想叹气。女娲娘娘自颁下意旨后就没再出现过,若是女娲一直不出现,她便一直无法澄清证明自己,万一被阐教追着打怎么办?她身怀那么多法宝,也只敢说单人作战有胜算,若是围攻,她又该如何应对?
“怎么了?你不信我?”杨戬抬起她的下巴。
屋内的熏香好像愈发浓郁了。他看她的眼睛,都仿佛罩了一层濛濛的雾气。
“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想娶我。”妲己喃喃,“能和你在一起这么久,我已经觉得像是偷来的了,你说你要娶我,我根本就,根本就……”
她捂着眼睛,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杨戬:“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难道我会让你没名没分地待在我身边吗?”顿了顿,似乎是怕语气太重,他又柔声道,“我当然会娶你,你不要妄自菲薄。”
他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吻了吻她的额头。
“杨戬。”
“嗯。”
“多谢你愿意娶我。”
“这有什么可谢,本就是——”
他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她扑朔颤抖的长睫。
一向温柔如水、偶尔有些小娇气的她,竟也会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咬上他的唇角。
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情
绪的宣泄口,她愈发用力地踮起脚尖,抱着他的脖子,想要得到他更肯定的确认。
杨戬的心轰然塌陷——是他的错,才让她如此不安。
他愧疚地抚上她的脸,轻轻叩开她的齿关,辗转而入。
她好像总喜欢熏这个味道的香,但今日比从前重得多,几乎是从她身上溢入他的七窍。但他并未觉得不适,只是有点闷热,又有些躁动。
她发出一些细碎的声音,鼻息断断续续地呼在他脸上,双颊潮红,眸中一片水色。
他把她抱上了妆台,以便于更亲密地与她相拥。
腰上忽然一松——是她把他的腰带解了下来。
杨戬顿住。
“杨戬……”她连脖子都羞成了霞红色,却仍旧鼓足了勇气,固执道,“我听说,不管是妖是仙,都有一种秘法,叫做同心契,只能夫妻道侣间使用,危难相助,同生共死。”
杨戬怔怔地看着她。
“你、你既然愿意娶我,那能不能……我们今天便结了这个同心契?”她说完,便期待又羞赧地看着杨戬。
杨戬回过神来,面露难色。
“不行吗?”妲己问,“你不是说愿意助我长生?可以保护我吗?”
“不是这个原因。”杨戬移开目光,“我所做之事毕竟有危险……”
就像此次九曲黄河阵,他万一死里面了,结了同心契的她哪怕远在天边,也得一起陪葬。
妲己气:“我就知道!说什么娶我,其实你根本连自己安危都不顾!难道你娶我,就是想让我将来守寡吗!”
“不是……”杨戬无奈。
“你若不结,那我们便到此为止!”她放出狠话。
杨戬拧眉。
他当然明白她的那点小心思,无非就是怕他再以命相搏,只好用自己来拴住他。
他迟迟不搭话,妲己的眼泪便又掉了下来,一边推他一边道:“那你走吧!以后你死了我管不着,我死了埋进商王陵墓,你也管不着!”
杨戬陡然抬眼,一把攥住她的胳膊:“你敢!”
“你敢我就敢!”
看她抽噎不止,杨戬心知这一关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去了,只能长叹一声,道:“好,我答应你。”
妲己不哭了,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真的吗?”
“真的。”杨戬道。
罢了,不过是个同心契而已。杨戬安慰自己,他哪能这么容易死,不如就依了她这一回,省得她将来再想东想西。
“只是……”杨戬看着妲己,“你知道同心契怎么结吗?”
妲己抿了抿唇,低下头,没有吭声。
但她抬起手,解开了自己的小衣。
阴阳和合,极乐敦伦。
妲己压抑着呼吸,咬住了杨戬的肩头。
杨戬闷哼一声:“怎么今天这么爱咬人。”
微妙的血气从口腔里漾开,是和凡人的血不太一样的味道。
桌台上的花枝簌簌而动,妲己睁着眼,按着他劲挺的脊背,心想,这样很好。
同心契,除非双方同时自愿解除,否则便是一生之契。
她若有难,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杨戬。
“回屋,我替你疗伤。”月色下,杨戬平静地说。
妲己偏头:“用不着你在这里假好心,我自己会。”
“你确定?”杨戬凉飕飕道,“孙悟空下手要是这么容易恢复,他还能像现在这样张狂?”
“总之不用你管。”
杨戬冷笑:“不管也行,那你就老老实实在府里养病,看着你活蹦乱跳的女儿跟我出门吧。”
“你——”妲己气急败坏。
下一刻,他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寝屋走去。
妲己咬着嘴唇,也不知该不该挣扎。
杨戬跨过被厨房波及炸得一塌糊涂的庭院门槛,然后猛地刹住脚步。
寝屋门口,般般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两个。
妲己脑子里嗡地一声,慌慌张张跳了下来:“你没去睡觉?”
般般张了张嘴:“呃……我是想来问,能不能给个枕头
和被子。”她绞着手指,很不好意思地说,“静室里睡得有点硬。”
杨戬:“……”
他镇定无比地走进寝屋,然后拿了枕头和被子出来,塞进般般怀里:“够吗?”
咕咚一声,般般被和自己一样高的被褥压倒了。
“你干什么呀。”妲己瞪了杨戬一眼,连忙弯腰去把般般从被褥里拽出来。
般般抱着个枕头,呛得咳了几声嗽。
妲己把被褥抱起,牵住般般的手:“走,我们去铺床。”
般般似乎还想说什么,一步三回头地看向杨戬,而杨戬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一点要和她搭话的意思。
般般撇了撇嘴。
走进静室,般般终于忍不住问道:“娘亲,真君刚才为什么抱着你啊?”
妲己铺床的手一抖,随即云淡风轻地说:“方才内伤复发,走不动路,真君便帮了我一把。”
“啊,那是不是很疼啊?”般般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那你现在怎么又能走了?”
“现在不疼了。”妲己清了清嗓子,“行了,铺完了,你睡吧。”
般般爬上床,不忘嘱咐妲己:“那娘亲,一定要好好养伤哦!有什么需要的一定要跟真君提!”
妲己:“……”
什么话,搞得好像这里是她家一样。
她一巴掌拍在般般后脑勺:“行了,睡觉。”
般般躺进被子里,把自己团成一团。
她闭眼睡了一会儿,又睁开,纳闷地挠了挠下巴。
真的是内伤复发走不动路吗?可是,那个姿势,总感觉,怪怪的……而且总觉得真君和娘亲之间,仿佛有什么她读不懂的气氛在流动,旁人想插也插不进去。
其实,般般还是见识太少了,除了积雷山和翠云山附近,她几乎就没去过别的地方。而除了牛魔王和罗刹女,她也压根就没有见过其他夫妻,所以,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抱人法——毕竟牛魔王和罗刹女是不可能这样的。
她暗自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而真君府上的被褥甚是松软,她躺在里面,困意又涌了上来。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妲己回到了杨戬屋前。
他仍旧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双手拢在袖中站着,见她来了,也只淡淡道了声:“进来吧。”便抬脚进了屋中。
妲己深吸一口气,还是心情复杂地跟了上去。
说是疗伤,确实就是疗伤。
两人在榻上盘腿而坐,妲己双手置于膝上,双眼阖起,杨戬则结了道法印,浅碧色的治愈光芒覆盖住她的身体,令她有些不自在地蹙起了眉。
万籁俱寂,一炷香后,杨戬收了手。
妲己睁开眼,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经脉,感觉浑身都松快了许多,胸口一直萦绕着的那股淤积之感似乎也散了些。
“这就好了?”她不确定地问。
“没有。”杨戬说,“至少再调理七次,方可痊愈。”
妲己从鼻子里轻哼一声。七次,这意思还要这么过七夜,他为了留住她,可真是敢说。然而他刚给她治完伤,她就口出恶言,未免显得太过卑劣。于是她没话找话:“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对疗愈一道也颇有研究了。”
像他们这样的天纵奇才,向来走的是强攻路线,至多再辅修防御阵法之类的东西,没见过谁还擅长替人治病的。
“从懂得惜命之后,便想着了。”杨戬淡淡道,“世上有我记挂之人,亦有记挂我之人,学点这些,总没有坏处。”
妲己抿了抿唇。
一道金光倏而闪过,妲己只觉得身上一毛,下意识提防起来:“你又在偷看什么!”
杨戬合上天眼,面不改色:“看看你有没有旧疾。”
“有什么好看的!”她恼道,“我若是有旧疾,只会是脑疾!”
她当初是脑子进了水,才会跟杨戬相好。
“你生般般的时候,一定很痛苦吧。”他注视着她,语气平稳,而衣袖之下,双手已经悄然攥起。
妲己一怔,随即道:“你不要又想来套我的话,我说了一万遍了般般不是你女儿。”
“我现在不是来问她的,我是问你。”杨戬再一次道,“如果当初没有罗刹女夫妻路过,你该怎么办呢?”
妲己沉默了。六百年前的疼痛仿佛再一次回到了身上,哪怕她早有预料,也早做了各种准备,可当剧痛来袭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哭了。
那是和受外伤完全不一样的感觉。那种自内里而发的疼痛,无穷无尽,仿佛要将她从内到外翻起来。她觉得狐
狸生崽不应该是这样的,至少不应该如此痛苦,那些母狐一次生一窝,都生得顺顺利利,怎么到她这里,只生一个,还生得如此艰难。
都是杨戬的错。
她从来没想到过人和狐竟然还能生的。
也是姜子牙的错。
若不是他祭出了斩仙飞刀,她生下的,一定至少是个健康的孩子。
“若是没有罗刹女夫妻路过,”她没有温度地笑了一下,“我也照样会把她生下来的。至多就是再难一点、再久一点罢了。”
衣袖之下,杨戬的双手早已青筋迭起,若不是他极力忍住,恐怕已经颤得不成样子。
“……对不起。”他低低地说。
妲己好笑:“你对不起什么?又不是你的。”
她还是不愿承认,不过没关系,既然天意让她们母女回到他身边,那他便再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有酒吗?”妲己忽然问。
杨戬:“有。”
“想喝一点。”妲己说。
若再不喝点酒麻痹一下自己,她今夜恐怕是无法再与他对坐下去的了。
杨戬带她下了酒窖。
酒窖里亮着明珠灯,浓郁酒气扑面而来,一坛坛泥封的陈酿整齐摆放,满满当当,把妲己都看愣了。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酒?”她难以置信。
“梅山兄弟们说我这里地方大,他们存的。不过我们喝一些也无妨。”
妲己想起宴席上他与梅山兄弟们碰杯的情形,忍不住道:“你从前一滴酒都不肯沾。”
他一向自律守矩,和妲己在一起算是他干过的最莽撞的事。饶是如此,他即使是面对妲己劝酒,也坚决拒绝,只说喝酒会误事。
有一回妲己存心逗他,往嘴唇上抹了酒汁,被他尝出来了,他还疑惑地问她涂了什么怪异的口脂,后来反应过来了,只能无可奈何押着她,把她的嘴唇擦得干干净净,警告她下次不许再这样。
第25章
“现在可以喝一些了。”杨戬神色自若,挑了一坛出来,“以前喝酒会误事,现在日日无事,喝一些又有何妨?”
妲己直觉他在避重就轻,但又不敢再追问“那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学会喝酒的”,生怕得到什么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
二人出了酒窖,回到寝屋,对月而酌。
酒醇而不烈,他们慢慢地饮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为什么姜子牙没给你封神?”
“没必要。死人才会封神。”
“死人才封神么?”妲己顿了一下,忽地一笑,“哦,原来死人才能封神。”
她连具体封了多少神位都不清楚,自然更不清楚是哪些人封了神。
“挺好的,封了神,还得替天庭打工,哪里有你肉身成圣这般逍遥自在。”妲己点点头,“你平日都干些什么?成天打猎,也很无聊吧?”
杨戬道:“游历人间。”
他自小在玉泉山上作为阐教弟子长大,在封神之前,其实并未有太多人间的经验。封神后这些年,他时常去人间走一走,见惯了人间风物,也看遍了人间兴衰,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杨戬:“你呢?”
妲己:“没有你那么好的兴致。我本就是苟且偷生,又岂敢招摇过市?再者说,养一个小崽子,实在是很麻烦。”
她饮罢一杯,又续。
“你府上损毁的东西,要怎么办?”她睨他,“要我赔么?”
她和孙悟空打架的时候就已经破坏过一遍庭院了,般般做饭又炸了厨房,杨府一小半都变得惨不忍睹。
“不必。”杨戬说,“改日我找草头神来帮忙即可。”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在故意跟我模糊界限。”妲己倚在窗边,咬着酒杯看他。
杨戬坦诚:“我确有此意。”
妲己笑了一下:“可是我不明白,你之前是那么恨我,难道过了一千多年,这恨就一笔勾销了?还是说因为我变成了‘死人’,所以有些记忆就自然而然地美化了?”
杨戬道:“当年谁不是年轻气盛?到了今天,你我终于能坐下来好好说话,为什么
还不肯跟我解释?”
“我没什么想解释的。”妲己皱了皱眉,“我假冒苏氏身份,又刻意勾引你,也确实是为了一己私欲,利用你的信任,将一些情报透露给了帝辛。这些都是我干的事,货真价实,我并不冤枉。”
“可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杨戬摩挲着酒杯,慢慢道,“帝辛为什么要把人皇剑给你?人皇剑,非自愿不可移主,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妲己:“就不能是他喜欢我?”
“封神之后,我其实与帝辛说过一回话。”杨戬盯着她。
妲己顿了一顿。
那是封神结束后,各神灵合该各归各位而去,杨戬却拦下了独自一人离开的帝辛。
帝辛死后被封为了天喜星君,昔日不可一世的人皇,如今却只能掌管人间婚配、避难消灾等琐事,也不知是何感想。
“她死了。”杨戬说。
奇怪的是,他明明没有提是谁,帝辛却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似的,默然许久,然后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杨戬不明白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帝辛愈笑愈烈,愈笑愈狂,笑到后来甚至引来了过路神灵侧目,他才终于咳了几声,止住了笑,道:“看来,天命确实难违!我输了,她也输了!”
杨戬:“此为何意?你早知道她是妖?”
帝辛却不答了,兀自负手,再次朗声大笑,扬长而去。
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话。
“所以,何谓‘天命’?”杨戬看着妲己,“你与他,是否有过什么赌约?”
他已经逼问至此,她索性道:“怎么,你不是去问过你姜师叔了吗?他没告诉你?”
杨戬不语。
先前告诉她自己去找过姜师叔了,只不过是为了诈一诈她的反应,看看般般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但他毕竟没有找到,也不知道当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妲己活下来,又让师叔对此态度如此奇怪。
只能寄希望于哮天犬了。然而姜师叔当年未封神,肉身早已“寿终正寝”,自然也没什么气味可闻,不知道哮天犬此去,何时才能找到,又何时才能带回真相。
不语,妲己便嗤道:“看来他也不敢告诉你。”
她失了兴致,三两下饮尽了坛中酒,起身道:“今日便到此吧。”
她回到床上,盘腿打坐,一副自己要开始修行调理、旁人勿扰的模样。
杨戬在旁边看了她一会儿,终究还是走了出去。
他坐在屋脊上,吹了一夜的风。
次日,日上三竿,般般伸着懒腰,满意地醒来。
她下了床,一推开门,就闻到了香味。
花园还没被毁,杨戬坐在水阁里,而他面前,正摆着一只烤鸡——昨夜一共烤了两只,吃了一只,还剩一只。
“哇,还是好香。”般般深深吸了口气,“早上吃这个吗?”
杨戬颔首。
妲己的声音凉飕飕地从外面传了过来:“少吃点,当心腻着。”
般般回过头,看妲己来了,嘻嘻笑道:“知道啦娘亲!”
妲己的目光在般般衣服上停顿了一会儿。
昨夜夜色重,还不明显,今日大白天一瞧,才发现般般这身衣服真是被厨房火炸得惨不忍睹。
那一个个的焦洞啊……就像她受伤的心。
杨戬显然也看见了,趁着般般埋头苦吃的时候,低声询问:“是不是该给她换身衣服?”
妲己没好气道:“衣服都在摩云洞里。”
“可以去拿,我陪你们。”
心思昭然若揭,妲己都懒得再废话,断然拒绝:“你想得美。”
那是她和般般的家,才不要他踏足。
“可我府上也并没有合适的衣服给她。”杨戬想了想,又道,“我看你们穿的并不是法衣,不如我去找织女一趟,请她帮忙织几件新衣……”
“新衣服,是有新衣服吗?”般般百忙之中抬起头,欣喜道,“我也发现我身上这件衣服烂了!娘亲是在和真君商议给我做新衣服吗?谢谢娘亲,谢谢真君!真君,以前是我多有得罪,是我错了,您其实是个大好人啊!”
管他们到底是不是在说衣服呢,先嘴甜就是了!
妲己扶额。
她刚想训斥般般,不要这么胡闹,也不要在主人家说这种看起来很像是要占便宜的话,但转念一想,杨戬就吃这套,巴不得般般多提要求,遂作罢。
呵呵,他现在也就是觉得这小崽子是自己的女儿不能亏待,加上般般长得还算可爱,确实有几分迷惑性,才会百般包容,等他发现这小东西的真面目的时候,恐怕只会后悔万分,只想装不认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