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简意赅,公事公办的模样。
吴楠跟过来,顾云漠抬头扫他,“陈思贝送回去了?”
吴楠摇头,“她自己走的,要不然你晚上给她打个电话,问问有没有安全到家?”
顾云漠一言不发往外走,黑色私家车停在院落外,今晚唯独陈进没喝酒,负责开车。
顾云漠拉开后备箱,把今晚收到的礼盒放进去,拉开后车门,把风衣丢进去,这才弯腰上了车。
透过车窗看一眼目光殷切,还在等答案的吴楠,稍做沉吟:“吴楠,你想关心她就自己打,不要每次都让我替你出头。”
吴楠只觉得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扯掉,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跟着上车。
“那个,赵水月走了?”
顾云漠点头,“早就走了。”
吴楠说:“喝了酒你放心她一个人走?”
顾云漠升上去车窗,两手交扣在身前,闭上眼睛答非所问,“你丢了,她都不会把自己丢了。”
吴楠听罢哭笑不得,也是。
赵水月何许人也,当然不会像陈思贝这样的姑娘让人牵肠挂肚,就那晚的表现,吴楠就知道。
向来只有她占别人便宜的份儿,别人想占她便宜,那得她默许。
一路上,三个人沉默无言。
到学校附近,吴楠一抬手摸到什么东西,仔细看一眼,忍不住八卦了句:“哪个同事这么有才,竟然送你《上林赋》临摹卷轴,是觉得我们顾老师平常工作清闲,给你找点事干?规劝你好好工作?”
顾云漠一直侧头看窗外夜色,吴楠说话,他才把视线转回来,刚要开口,陈进就搭了腔——
“不是,现在网上都说,写上林赋,得心上人,这玩意篇幅那么长,是暗示这个感情,得细水长流慢慢来,人家对方不想吃快餐——”
陈进说到这里,顾云漠心不在焉扫了一眼陈进。
“听谁说的?”
陈进握着方向盘,回头看他一眼,“什么听谁说的,顾老师平常不上网?我就问你,这玩意是男同事送的,还是哪个姑娘送的?”
顾云漠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姑娘。”
陈进一拍方向盘,“那不就对了,人家在暗示你呢顾老师。”
陈进落下车窗,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笑吟吟道:“这让我想起来我上高中那会儿,暗恋一个姑娘,高中毕业姑娘送我一张卡片,上面是半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
他摇摇头,“我古诗词向来不好,绞尽脑汁都没明白什么意思,也没往心里放,等到我大学毕业,我偶尔有一天翻到,就去搜了一下,妈的,下半句是——心悦君兮君不知。”
陈进苦笑了下,看向顾云漠和吴楠,“那姑娘都已经和未婚夫订婚了,我们班才女,我暗恋她好几年,都不知道原来她也暗恋我,你们说是不是很可笑?”
吴楠眉梢轻挑,“不是可笑,是可悲。”
陈进叹了口气,目光真挚地看着前方,“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吴楠说:“所以有时候表达爱意不能太委婉,可惜,女孩子觉得委婉才浪漫。”
顾云漠低头端着手机回复消息,听他俩一唱一和没完没了。
唇角不由地抿紧,头也不抬说了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纯属无稽之谈。”
顾云漠三缄其口,《
上林赋》到底是谁送的,到最后陈进也没从顾云漠嘴里套出答案。
不过盲猜一下,不是陈思贝,就是赵水月。
陈进觉得,陈思贝的可能性更大,毕竟暗恋他许多年,可不就是细水长流,要他说这样的感情才长久。
至于赵水月嘛,那就是典型的露水情缘,快餐一顿。
陈思贝还真聪明,利用一篇《上林赋》,既明示了自己对他徐徐图之的感情,又暗讽顾云漠和赵姑娘这种关系的不靠谱。
妙哉妙哉。
流水无意落花有情,赵中骏让赵水月没事临摹《上林赋》,也只是规劝之意,希望小女儿少去酒吧夜场,多在家修身养性。
赵水月就不是听劝的人,更不会安分守己写字,所以转手就把这玩意当成生日礼物送了人。
谁知到了陈进这里一番解读,竟然有理有据。
当晚,顾云漠洗了澡裹着浴巾出来。
他披上浴袍,慢条斯理系上深色纹理的腰带,拾起手机朝阳台走。
“喂,爸爸。”带上阳台的门,长臂往栏杆上一搭,瞧着繁华都市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远处的灯火璀璨,听了许久。
目光才抽回来,看向隔了一条马路,香湖畔的湿地公园,湖面上的风拂面而来。
低下头抿唇许久,“我往学院递了申请,顺利的话,下半年跟着王老师去加州。”
不出意外,听筒里传来父亲气急败坏的指责——
“你小子到底想做什么?别跟我谈什么理想抱负,上次你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考虑半年,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
顾云漠低下头笑笑,“我说我考虑,又没说一定答应,如果我不这么说,能得半年安宁?这半年,我们又得争吵不断。”
顾云漠顿了顿,叹息一声,“您这个脾气,也怪不得我妈说合不来……”
讲完电话,顾云漠才从外面进来。
他放下手机,仰头看着天花板,按着脖颈幽幽叹了口气。
沉吟半晌。
目光落到矮几,亮着屏幕的电脑上,恰好在搜索页面。
他拧眉转开,不知在想什么,目光很快又不受控制转回来……
第13章
赵水月觉得自己情商极高,也挺懂人性懂男人,以前接触的男士都特别好拿捏,就算她说错话,只要屈尊降贵卖个萌撒个娇,人家就会不计较。
但不知为何,到了顾云漠这里,竟然不吃卖萌撒娇这一套。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深夜躺在床上,她裹着被子前思后想,差点失眠。
也不知是不是琢磨他琢磨太久。
以至于凌晨两点钟昏昏沉沉刚睡着。
顾云漠竟然就入了梦。
感觉又回到那晚在酒吧,只不过这次赵水月没喝醉。
还就是因为没喝醉,所以她看着高贵的顾云漠,连做梦都规规矩矩的没敢侵、犯。
不过那副皮囊,赵水月又打心眼里钟意。
要说彻底没想法吧,如果彻底没想法,那莲花台上坐的就是她了。
后来画面一转,不知怎么,隐约就觉得两人谈起了恋爱,在一棵榕树旁肩并肩而坐,顾云漠还说,要陪她看一辈子日出日落……
甜言蜜语你侬我侬了一夜。
早晨八点钟。
赵水月毫无预兆清醒,迷糊着睁眼,就看到卧室房顶上的水晶吊灯。
恍然片刻,才意识到是一场幻梦。
大概梦中太融洽,她竟然觉得,有几分,有几分……意犹未尽。
甚至想趁自己彻底清醒之前,翻个身赶紧继续睡,也好把约会继续下去。
毕竟俩人日出还没看完呢……
不过酝酿了半天,赵水月也没酝酿出所以然。
她翻身坐起来,顶着毛燥慵懒的长发,慢悠悠打了个呵欠。
等反应过来梦里男友是顾云漠的脸,她又怔了怔。
怎么梦到他了?
难不成,是单身太久太孤单了?
赵水月转念又想,就算孤单,老娘也不谈!
虽然按照人口普查,全国光棍特别多,她想谈恋爱能分配好几个,可是作为富婆,找男朋友风险也特别高啊。
万一哪天为了钱财一言不合,他们在牢里,赵水月在坟里,怎么办?
所以她早就明哲保身,发誓再也不在现实中找男朋友了。
如今就想赵中骏再努努力,让她安安稳稳做个财、阀,好好享受生活。
关于梦到顾云漠——
可能是因为她喜欢的男明星去踩了缝纫机,已经很长时间,没人在梦里陪她谈恋爱的缘故吧。
赵水月没再继续睡,拿起手机看时间。
滟子发消息约她今晚去吃饭。
赵水月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北吃羊,南吃蟹,两广吃遍自然界,滟子老家广东人,赵水月向来跟她吃不惯。
洗漱好,站在镜子前,一层,两层,三层,涂了三层口红赵水月才满意。
然后换上白衬衫高腰裤,袖口一撸,长发轻挽,总裁味道就出来了。
她莲步轻移出了卧室,又左摇右晃换上高跟鞋。
九点一刻,准时出现在公司写字大楼的地下停车场,趁四下无人,慵懒抬手,轻飘飘打了个不太注意形象的呵欠。
谁知身后响起高跟鞋声,赵水月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到姐姐赵水阳嫌弃了句:“你这张破嘴一天到晚没遮拦,总惹祸。”
赵水月转过身,“怎么了?”
两人一前一后上电梯,赵水阳抬手,把电梯合上。
“上次你跟苏总一起吃饭,苏总喝多以后,你怎么闹腾的人家一夜没睡?”
赵水月眯着眼睛忍着回想一番,“哪个苏总?”
赵水阳说:“苏文国。”
赵水月“哦”了一声,“给我点提示?”
说话间电梯门打开,两人相继出来。
耳边员工问好,她们只顾说话,只能颔首点头。
赵水阳说:“自己想。”
赵水月试探:“他说他每次做不好一件事,都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怪自己人生剧本拿的不好,我说,这不怪你,这怪司命?”
赵水阳挑眉,“还有呢?”
赵水月又想了想,突然想起什么,眼眸一亮。
恰好走到办公室,赵水月关上门。
身段一软,坐到沙发上。
翘着脚尖,笑意轻松,“不会是因为,他想拉我小助理去他下榻的酒店聊点敏、感话题,我就硬拉着他,讨论了仨小时——历任美、国、总、统谁才是臭不要脸的风流王者?”
赵水阳停下手中动作,沉吟了会儿,“那这确实挺敏、感的。”
赵水月笑靥如花,“怎么,这个草包没聊过瘾?要不然下次约出来,我陪他聊聊叶卡捷琳娜大、帝与她的23个情、人?这一次,可就不是仨小时了……”
赵水阳好笑地扫她一眼,也就没再因为苏文国之事说什么。
姓苏的人品如何,赵水阳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酒壮怂人胆,竟然敢打她小助理的主意,妹妹向来护短,也不怪她耍小心机戏弄人家。
职场骚扰这种事,初入职场的姑娘缺少经验,心思单纯胆子又小,确实不知如何应对。
按照妹妹的暴脾气,没有当场翻脸,已经算是给他留了脸。
赵水阳接了一通电话,才又吩咐赵水月,“哦对了,爸爸特地给你安排了行程,去陪一位国外回来的老总打高尔夫。”
赵水月抬头,愣怔了会儿,身子往前倾,刚要撒娇,被赵水阳轻飘飘两句话堵回去,“让你好好练毛笔字,你偷奸耍滑,这事儿刘助理已经汇报给爸爸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怎么,又想耍什么花招?”
赵水月立马心虚,低了头有一下没一下揪衣袖,“好端端的打什么高尔夫,我技术烂得要死,不是去丢人么,而且人家都说高尔夫打多了,会变成麒麟臂——”
赵水阳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她,好笑地抱起手臂,“哪那么多借口,就你这身娇体弱的样儿,一年能打几次?”
赵水月低下头继续扯衣角。
又听赵水阳教育她:“你就应该跟一些磁场能量强的人多接触,接触了,你才知道真正的成功人士,平常有多自律。”
“正常出入酒吧那种纸醉金迷的负能量场所,你只会越来越摆烂。”
赵水月心想,人生不摆烂,快乐少一半。
纸醉金迷多好,没有斗志就没有压力。
人家心理学都说了,摆烂,才符合人性!
更何况,不管赵水月多努力,都摆脱不了赵中骏的头衔,人家提起她,总说——
“哦,你是赵中骏的小女儿。”
父亲这些年打下来的江山,赵水月觉得自己努力一辈子,都不可能超越。
长月累月活在他的阴影下,赵水月都已经麻了。
谁说有钱人家的孩子一定快乐,其实有钱人家的孩子,更容易自卑,更容易被父亲打击的体无完肤。
赵水月的尊严最近一次被父亲按在地上摩擦,就是披星戴月辛苦经营了两年的游戏公司,在竞争中,被强行收购了。
收购人就是她爹。
她找赵中骏谈感情,赵中骏说在商言商,这是董事会的决定。
是以赵水月竹篮打水一场空,折腾来折腾去,都没翻出自己老爹的五指山。
赵水月哭了三天,只能收拾铺盖回家打工。
辛辛苦苦坐上副总,外界又说了,你是因为你爹,才升职那么快。
赵水月又被气哭了。
盛世产庸史,时势造英雄,她生不逢时,怀才不遇,也不是她的错。
于是有一天赵水月终于悟了,谁让我有这么一个爹,你们没有呢,我还就拼爹了,你们有本事,你们也拼爹啊!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从那以后,赵水月再也不会被气哭了……
下午两点半,赵水月才带着墨镜,身穿高尔夫球服出现在高尔夫球场。
她上身粉色,下身白色小短裙,带着一顶黑白撞色棒球帽,拎着杆儿往绿莹莹草地上一站,别提有多娇俏。
她慢悠悠戴上墨镜,活动活动筋骨,刚挥了两下杆,远远就瞧见某个老总带着秘书助理等人,坐着四轮浅白色代步车过来。
路上的时候,刘叔已经把对方来历说了说,总之是个金融投资领域的大佬,涉及什么冲基金和私募股权,又是什么金融科技的创始人。
赵水月听罢,都惊讶了。
心想这次父亲可真是舍了老脸,才请动这么一个人物。
对方姓莫,叫莫晋鹏,看上去五十岁的样子,身姿挺拔,保养得宜。
年逾半百,身材略微发福,不过透过五官,还是能看出几分当年的风采,唇线棱线鲜明,下巴圆润丰满,据说这种长相财富厚。
结合刘叔对他的介绍,赵水月觉得,还挺符合。
身价地位摆在那,称他一句“魅力老大叔”也不为过。
上来自然是寒暄两句,赵水月作为后辈,第一次有些怯场,幸好刘叔在,他跟着父亲见惯了大场面,能在旁帮衬一二。
打球只是噱头,今天天气好,太阳大,有些晒,所以挥了没几个球,莫晋鹏看一眼被晒的面红耳赤的小姑娘,就收了手。
一边往休息区走,一边回头看她,“你父亲这次去英国,什么时候回来?”
赵水月把球杆丢给刘叔,紧走两步跟上,“估计要半年。”
莫晋鹏惊讶,“这么久?”
赵水月点头,“这次过去是拓展新业务,跟英国那边有诸多交涉,等稳定了,才能回来。”
莫晋鹏擦了擦汗,笑说:“感情丢下你们两姐妹看寨子,他去赚大钱去了。”
赵水月心想可不是,其实她虽然不务正业,却也知道经济复苏期,这两年各行各业都面临困境,父亲才那么迫切去了英国。
刘聪问:“莫总这次打算在本市呆多久?”
莫晋鹏说:“这次回来是私事,跟孩子呆两天就得走。”
谈话间到了咖啡厅,几人找了视野最好的落地窗坐下。
莫晋鹏喝了几口矿泉水,摘掉帽子,才漫不经心道:“很多人觉得创业很有意思,其实非常无聊,尤其做为一把手,要处理整个公司最棘手,最难处理的问题,你要强迫自己去做一些事,那就得具有极高的耐痛能力……并且无论你遇到什么样的突发状况,都要保持绝对理智做最正确的判断。去情绪化本来就是一件违反人性的事……人嘛,怎么可能没有七情六欲……”
他说到这里,看了看赵水月,似有感慨,“所以有时候为了责任做一些家庭的牺牲,显得我们特别不近人情,做为家人,你要理解你爸爸。”
赵水月认真听着,听到这里点点头。
虽然知道莫晋鹏是受赵中骏所托,想解开她的心结,不过赵水月心生好奇,就忍不住问了句:“莫叔叔,事业真的比家庭和睦重要吗?”
莫晋鹏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会问这么棘手的问题。
于是认真思考了会儿才说:“其实真正重要的并不是事业,当你走到一定的高度,更多的反而是社会责任感。”
他顿了顿,解释说:“我相信每个成功的企业家,一定都是个极有责任感的人,对公司负责,对合作伙伴负责,对职员负责……因为要负责的太多,有时候不得不做出部分牺牲,保全更多人的利益。”
赵水月抿唇一笑,眼睛眯成月牙请教他,“比如裁员吗?我爸说企业裁员要心善刀快,服从淘汰机制,对吧?”
莫晋鹏低下头笑了笑,“真羡慕赵中骏,有两个得力的女儿,不像我家里的,打小清冷,每次去探望他,都嘱咐我不要太招摇,会导致他交不到真心的朋友……好像我这个有钱的爸爸,是他的负担……”
莫晋鹏端起来清茶吹了吹茶叶沫子,又说了句:“早知道,年轻的时候,我就再生一个女儿……”
赵水月指尖轻托香腮,静静听莫晋鹏说完。
她本来想安慰一句,莫总别谦虚,您宝刀未老,想生您今晚就可以回去生。
不过来的路上刘聪说,莫晋鹏形单影只,虽然是个有家室的人,但想必夫妻感情并不好。
有身份地位的人,都要面子,哪怕家里鸡飞狗跳,在外也要扮演模范夫妻。
这一点同样在自家发生过,赵水月深有体会。
是以方才故意问他,事业重要,还是家庭和睦重要。
这世间,恐怕没有几人,能像自己父亲那般,深爱着母亲。
尤其如今快节奏的社会,大家好像越来越不把感情当回事,年少轻狂的时候,赵水月也曾真心待人,但就是太给别人脸,以至于人家蹬鼻子上脸。
见惯了名利场,就越来越明白——
什么山盟海誓什么情比金坚都是一场虚妄,游戏人生,享受低级趣味,才是至理名言。
有时候想想,人呐,真是又可笑又可悲。
披着人皮,也不见得都干人事。
赵水月就笑了一句,“令公子思想觉悟很高啊,我也觉得钱乃身外之物,是为人所用的,而不是让它牵着鼻子走。”
轻飘飘两句话,莫晋鹏忍不住挑眉。
再看赵水月的眼神,就不像看小姑娘那般了。
沉吟半天,眯起来眼眸,“你俩想法倒是不谋而合,虽然我也很赞同,但讨论钱是不是身外之物有个前提,你得先有钱。”
赵水月身子往沙发上一软,笑着自我调侃,“是呢,实现理想之前,至少也得财富自由,有朝一日我有能力,我也学习马斯克去造火箭,探索宇宙,不过,我学识匮乏,马斯克可是毕业于常春藤盟校,获得经济学和物理学双学位……对了,令公子不想继承家业,现在从事什么工作?”
莫晋鹏垂着眼皮子放下茶杯,“教书育人。”
至少目前为止莫晋鹏对儿子的印象就是教书育人,因为他这几年忙碌,委实没精力具体关心。
赵水月愣了一下。
又是一个老师?
最近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总遇到老师。
谁知莫晋鹏沉吟半晌又说:“恰好也是物理专业,学习倒是不错,本硕博连读。”
赵水月看着莫晋鹏,呆愣地眨了眨眼。
虎父无犬子,她是哪来的自信,跑这里安慰人家?
刚才咋一听说,还以为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没想到竟是个学霸。
如此高材生,思想怎能用常人衡量之。
赵水月觉得,自己区区一个俗世的生意人,还是闭嘴吧。
于是端起来咖啡抿一口缓解尴尬。
虽然颜值就是王道,可有时候倘若像顾云漠那般,除了人长得帅,好像没什么内涵之人相比。
赵水月内心深处,还是更敬畏科学家。
她缓过劲儿,讪笑两声,看着莫晋鹏笑说:“这样的话,那我觉得令公子还蛮优秀的……”
莫晋鹏放下咖啡,抿唇不语。
半晌视线轻飘飘从别处抽离,叹息,“哪里优秀?不服管教。”
赵水月嫣然一笑,“人长大了,总有自己的追求和想法,只能说,令公子志向远大……”
她打哈哈搪塞过去。
接下来两个小时,赵水月又陪莫晋鹏打了打高尔夫,下午四点半,莫晋鹏提前要告辞。
本来晚上赵中骏在附近一家日式料理安排了地方,想让公司高层作陪。
莫晋鹏却告诉她:“晚上约好了,跟我儿子吃饭。”
赵水月礼貌颔首,“那既然是这样,我就不留莫叔叔了。”
一行人往外走,赵水月把莫晋鹏送上车。
看着车尾消失在路口,才松了口气。
且说莫晋鹏这边,从高尔夫球场离开,直奔市里的百年高校而去。
到学校之前,提前给校长那边打了招呼,得知儿子还在上课,六点钟才能结束。
这次回来,就是想当面谈一谈以后家业继承的事,所以莫晋鹏难得有耐心,突发奇想,想去课堂上走一遭。
他倒是很想知道,自家儿子平常在搞什么名堂。
以至于多念了几年书,就越发不听话。
早知道,当初也不应该让他学什么双学位,安分守己搞经济学才对。
问了具体哪个楼,哪个教室,驱车过去。
到地方,推车门从车里下来。
吩咐司机:“在这里等着。”
说完头也不回,抬脚走进教学楼。
下午五点半,将要到放学时间。
莫晋鹏抬头看一眼教室,轻轻推了后门。
教室内坐满学生,却异常安静。
一道低沉清朗的嗓音,传入耳中——
“所以说牛顿—莱布尼兹公式是微分学和积分学的桥梁,证明了微分和积分的可逆算,同时在理论上标志着微积分完整体系的形成,从此微积分成为一门真正的学科。”
“在物理学界,随着对微观粒子的研究,让适用于宏观领域的经典力学准确来说成了一个近似理论,原则上说它已经被证明是错误的,但近似性很强,所以至今仍然是实际工程计算的有效工具。”
这个时候,突然有学生举手,顾云漠站在三尺讲台,嘴角含着温和笑意。
看向对方,“有什么问题?”
女孩子站起来,疑惑道:“量子物理和经典物理是可以相互导出的关系,对吧老师?”
顾云漠点头,温声答:“嗯,量子物理和经典物理能否互相导出,答案是肯定的,量子物理在宏观极限下的近似就是经典物理,经典物理在量子效应显著时就需要引入量子物理。”
说完丢掉粉笔,打开幻灯片,站在讲台之上看了一眼台下的学生,沉吟许久转身,用红色激光笔,指了指屏幕,
“其实我想说的是,现在标准模型里还没办法引入引力,所以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实现统一,还需要解决五大核心矛盾,是目前物理学界最大的一朵乌云……但是从理论上,应该也有一道桥梁,如果你们能实现,会超越牛顿和爱因斯坦,超越当世一统三力的杨振宁老前辈,成为载入史册的科学巨人。”
“老师,我相信你可以成为这个载入史册的人!”
顾云漠笑了一下,“这无疑是每个物理爱好者都幻想过的事,当然也是我此生最浪漫的追求。”
莫晋鹏听到这里,忍不住眯起来眼眸,索性拢了拢衣服,从后门进去。
往门口一站,看着顾云漠一言不发。
顾云漠定睛一看,面无波澜低下头。
他开始整理课本。
“今天先讲到这里,明天我们学习波粒二象性,我有几个高中问题,下节课提问,什么是双缝干涉实验以及波函数坍缩?用你们现有的物理学知识,会如何解释量子坍塌现象?”
迎着父亲的视线,又慢条斯理说:“哦,对了,我希望下节课我来以后,不要再有人问我怎么看待量子纠缠和宿命论,我并不擅长哲学理论,这两者没有一毛钱关系。”
顿时间,哄堂大笑。
两人一左一右,对面而坐。
透过窗子,对面一处码头一览无余,江面波光粼粼,不时有轮船过渡。
与室内的静谧不同,外面乃一派忙碌又繁华的景象,这中式餐厅的选址颇有意思,可谓是闹中取静。
菜香四溢,清茶烟雾缭绕间,沉吟许久的莫晋鹏先开了口,直奔主题——
“以前我总觉得亏欠你,工作太忙,从小到大没时间陪你,所以你做什么,我都不干涉,久而久之,让你太有主见,就连你是继续搞研究,还是随我回去听我安排,都指望我让步……真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说来说去,还成了我的错。我就是错,也不能让你选错路。”
他说罢拿眼神去瞧顾云漠。
顾云漠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手边的杯子,忍不住纠正父亲——
“爸你知道么?在微观量子的世界里,微观不尊循宏观,真要说起来,也应该是果因论而不是因果论……所以到底是对,还是错,都不能轻易下定论。”
莫晋鹏目光远眺,顿了顿转回来视线。
语气加重,“用你来安慰我?还真是遇事不决,量子力学,”他疑惑不解地皱了皱眉,“说些我能听懂的。”
顾云漠恍了一瞬,点头嗯一声。
前段时间听母亲提过一句,说父亲这两年在研究《周易》。
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缓和两人之间的矛盾——
“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未来充满不确定性,所以您不必过于杞人忧天,或许哪天就有两全之法,既不用你让步,也不用我让步,问题却迎刃而解了。”
莫晋鹏无言以对,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什么道可道非常道,如果你能让我少杞人忧天,我能去看那《周易》缓解心情?有什么两全之法?你倒是说,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