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的话就算了,人……尤其是男人,难搞得很。
她之前在靖王府外不远处的桥洞下找到了一个要死的乞丐,他临时的愿望竟然是要娶十一房老婆。
乌素听完就跑了,这事她做不了。
“方才不是还说要帮助我吗?”裴九枝开口,叫住了她。
乌素想,谁知道你还能变人,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她不好拒绝。
她抱着鸡毛掸子,缓缓回过头来,盯着裴九枝。
“你问吧。”乌素轻声应,不想暴露自己是妖的秘密。
裴九枝做了下来,他仿佛这里的主人,随手斟了一杯温茶,递给乌素。
乌素也不推辞,就接了过来,两手捧着热茶,等他问问题。
“前几日,靖王府来了一位贵客,对吗?”
“对。”
“你有见过哪一位姑娘,回去迟了些?”
乌素一惊,吓得心脏怦怦跳,完了,上边果然派人来查了。
她摇头:“我不知。”
与裴九枝说了几句话,她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熟,但她具体想不起来了。
她不会刻意去记某一人的声音或者气息。
裴九枝挑眉看了她一眼,问:“你很紧张?”
“您是贵人。”乌素看他的打扮就知道他的身份不俗。
主人家的事,她从不关心,她只知道不能得罪那些身份尊贵的人。
“我是靖王的弟弟,在族中排行最末。”
裴九枝说明自己的身份:“我来靖王府之事,你不用声张。”
乌素仔细算了算,他们靖王府里的下人,叫靖王都是叫四殿下。
这位靖王的弟弟排行最末,究竟是第几,她也不知。
但最末的那位,叫小殿下,总是没错的。
于是乌素行了个礼,平静地唤他:“小殿下。”
裴九枝听了,愣了片刻,只有他还小的时候,会有人唤他“小殿下”。
后来他大了,身边的人怕他,便都唤礼貌的“九殿下”了。
他没纠正乌素,只冷声开口道:“靖王府观澜阁设宴那日,你可去了?”
“没去。”乌素这话回答得理直气壮,“回小殿下,我那日休息,并未当值。”
裴九枝看了她一眼,没再与她搭话,他准备去做自己的事了。
化作他本体的符纸又一变,变为方便行动的青鸟,他继续去探查那抹邪气。
“小殿下,那里脏。”乌素上前,用鸡毛掸子将角落的蛛网给扫干净。
她感应不到那里隐藏着的邪气。
邪气并未被乌素挥散,裴九枝继续观察。
乌素装模作样地打扫了一下,便提着桶失望离开。
搞了半天,原来那鸟儿是人啊,还是偷偷来调查抓她的人。
乌素回到自己要打扫院子的时候,天色已晚,她继续做事。
她要做完事才能回去,不然,会被管事责罚。
陆管事夜里果然来检查了,他从不看当值的册子。
是谁在这里做活儿,他便觉得是谁的任务。
“乌素,这么晚了,你还没有做完?”陆管事严厉地看着乌素,沉声说道。
他对乌素挺好,也是因为乌素听话,做事勤快,但他没想到今日乌素竟敢如此偷懒。
“陆管事,您再等等,我擦完房间里的椅子就好。”乌素在房间里探出头来说道。
“你做完就回去,再这么偷懒,你就可以不用在这里做事了。”陆管事瞥了一眼乌素说道。
乌素应了声,也没觉得委屈,她将事情做好之后,才回了自己居住的院里。
因为祭天大典在即的缘故,这段时间云都很热闹。
卫郦与李梦贪玩,早早就出去看游街的花灯去了。
乌素回来的时候,她们还未回家,乌素错过了膳房统一做的饭菜。
她不需要吃人类的食物,就留在院子里发呆。
发呆发着,她又感应到微弱的能量,还以为是有什么小动物要死了。
她循着那气息找去,一路来到了陆管事的书房外。
乌素本来没敢进去,但又想要凑点能量,一咬牙,还是决定进去。
她没舍得用法力飞进去,准备从书房的窗子翻墙进去。
但她的身子实在是有些不擅行动,刚翻进去,就自己在窗边跌了一下。
“你好像要死了,所以,你有什么——”愿望吗?
乌素靠着墙,还没站起来,就清了清嗓子,如此说道。
她抬头,看向那微弱能量的散发之处,这句话骤然间顿住。
乌素又看到了那只叫小殿下的青鸟,他歪头看着她,眸中尽是冷然之色。
他的脚下,踩着陆管事用来记录当值的小册子。
乌素跌在陆管事书房的角落,她的背倚靠着墙面。
看到裴九枝歪头看着她之后,她匆匆爬起,拍了拍裙摆上的灰。
“对不起,小殿下,打扰了,请您继续偷看册子。”乌素平静说道。
她不知道这些贵人都在玩什么小把戏,但她知道,若出了事,陆管事第一个骂的就是她。
乌素不想离开靖王府。
她正准备爬上窗子,那边裴九枝已化了形,他操控符纸,将青鸟变回人身。
“你的名字?”裴九枝抬手,随意拂过他面前这本小册子,问她道。
乌素不敢不回答他的问题,她的脚尴尬地悬停在半空中。
“乌素。”她说。
“乌?”裴九枝开口,声线低缓。
“黑色的乌。”乌素说。
“素……白色?”裴九枝道。
乌素点了点头。
裴九枝翻到记录她当值的那一夜,靖王府招待他的那晚,她确实没有当值。
他没吩咐,乌素也不敢离开,便收回了脚,站定在窗台旁,等候裴九枝吩咐。
裴九枝只觉得乌素说话的腔调有些熟悉,但这册子上白纸黑字记录着她那日不可能出现在观澜阁。
“你走吧。”裴九枝没询问乌素是怎么过来的,他人的事,他不感兴趣。
乌素正待爬窗离开,一扭头,却在窗外看到了陆管事的身影。
她不确定陆管事会不会过来,但看眼下的状况,她只能躲起来。
书桌上的记录名册是裴九枝翻开的,但等到裴九枝变回青鸟,可就变成她做的了。
乌素匆匆打开陆管事书房里的橱柜,低下头,钻了进去。
她正待关上柜门,一旁的裴九枝已将桌上名册合上。
符纸变幻,他变回青鸟的形态,径直飞进乌素藏身的柜子里。
“小——”殿下!乌素正待开口,裴九枝已伸出翅膀将她的嘴捂上。
现在暴露,可能会打草惊蛇,他本也打算躲起来。
乌素无奈,又想着一只青鸟占不了多大的空间,便将柜门给牢牢关上。
从他们藏身的柜子往外看去,只能看见书房里的一线朦胧光亮,还有绰绰的人影。
乌素抱着双膝,敛息屏气,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她不明白裴九枝这么一位贵人,为什么也怕陆管事。
裴九枝只能停在她的肩膀上,一对细细的鸟足轻轻动了动。
乌素周身的气息柔软安定,仿佛一泓亘久不变的山。
他感觉到她的肩膀微微颤着,似乎有些害怕。
外边的陆管事果然走进了书房,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乌素听到陆管事将椅子拉开,坐了下来。
陆管事问:“卫郦,你有什么事?”
“陆管事,你准备什么时候将乌素赶出靖王府去?”卫郦站在书桌后,娇声开口。
乌素认出了她的声音,她咬了咬唇,没说话。
“问这种话做什么?”陆管事严厉问道,“你们三个人,只有乌素认真做事。”
“她能做什么事呀,之前喊府里的膳房备菜,咱们厨师要的是鹌鹑蛋——鹌鹑下的蛋,你知道乌素在采买单子上写的什么吗?”
卫郦一想起那事,就觉得丢脸:“她居然写‘安全蛋’,膳房那边的姑娘笑了我们很久,因为那单子是我们一起写的。”
乌素想起这件旧事,交给采买人员的单子,都是她自己准备的,卫郦没看也没动。
她确实不识字,她所掌握的知识来自于死去陈芜的记忆,陈芜写错的字,她以为是对的。
她缩在书房角落的柜子里,抱着双膝,安静听着,没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裴九枝所变的青鸟歪了歪头,安静地看着她,这样的事情并不惹人发笑。
“陆管事,你说说,她这样以后再出差错怎么办呀?”卫郦跺了跺脚,生气说道。
“你看她今晚也不在院子里,指不定去哪里玩了。”卫郦直接告状。
“快要祭天大典了,云都热闹,闲下来出去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管事为乌素解释。
“她应当是打扫院子去了,我去检查时,她还没做完,我便罚她打扫完院子才能回去休息。”
“连个院子也打扫不好,靖王府留她做什么?”卫郦撇了撇嘴说道。
她的家里也算富庶,来靖王府里做事,不过是谋求些机会罢了,所以说话做事,也格外有底气。
“她不打扫,你去打扫?”
陆管事知道手底下的人不好管教,有些人犯懒,但不好得罪,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陆管事,你如此护着她,我就知道你与她有些不对劲的关系!”卫郦直言道。
“卫郦,你说的什么话?”陆管事因平日里偏袒卫郦,对乌素有些歉意。
所以有时,他会对她好些,有什么赏赐下来的东西,也优先给她。
因为他知道卫郦她们不缺这些东西。
“陆管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就看不起她这样的人,靠这种关系,真是肮脏极了!”
卫郦越说越激动。
“卫郦,请你慎言。”陆管事话语中已含着怒气。
“哼,我知道你心虚!”卫郦开口大声说道,“你若不将她赶出去,就证明那谣言是真的。”
当然,所谓谣言,也只是她们无端的猜测而已,但若说的人多了,也确实会有人当真。
“下去。”陆管事动了怒。
“走就走!”卫郦一扭头,跑了出去。
身为他们激烈争吵的主角,乌素安静地靠在柜子里,全程没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
她在想,陆管事总不能真的把她赶走吧。
要她去识字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乌素眨了眨眼,继续发呆。
裴九枝侧过头,盯着她静默的侧脸看,他眼中的乌素是一位很安静的姑娘。
样貌或者性格,她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整个人仿佛一脉缓缓流淌的清泉,无趣又平静。
许久,陆管事气急败坏地摔了一下桌上的册子,将灯吹灭,大踏步走出了书房。
乌素松了一口气,听到陆管事走远了,她才悄悄从藏身的柜子里爬出来。
她耳边响起扑簌簌的羽翅振动声,裴九枝所化的青鸟绕着她飞了一圈。
乌素没说话,倒是裴九枝在黑暗里化了形,他的轮廓在黑暗里隐隐发着光,是他袖间的灿烂金绣。
“你不想离开靖王府?”裴九枝问。
“不想。”乌素还没攒够钱,陈芜信件里的愿望,她有很多还未实现。
“靖王府最近,出不去人。”
裴九枝既然要找那晚的姑娘,就不会放走靖王府里的任何一个人。
他早已下了令,就算陆管事要赶人,他也赶不走。
“嗯。”乌素点了点头,松了口气。
真好,她不用花时间去识字了。
乌素要走了,她小心翼翼地爬上窗台,唯恐碰到什么东西,发出声音。
但事与愿违,她还是一不小心踹到了窗台上的花盆。
裴九枝看着她笨拙地翻窗,在花盆即将落下的时候,身后隐隐幻化出一柄清光长剑的轮廓。
剑锋未出鞘,但剑身已挥了出去,裴九枝用剑稳稳地接住了乌素踹到的花盆。
剑光纷然,在月下闪烁着明亮锋锐的光,映得他的面颊清冷,如落入屋中的月亮。
乌素从窗台上勉强翻了过去,她在外边,屋檐处的阴影沉沉地压下来。
她看着裴九枝,眨了眨眼。
“谢谢。”她说。
“你为何,一直跟着我?”裴九枝知道她是来找他的。
这问题乌素不好回答,她盯着裴九枝,看到了他似乎在发着光的绝色面庞。
“小殿下,太亮了。”乌素说。
“什么意思?”裴九枝将花盆放回窗台上,收剑回鞘,平静问道。
“飞蛾会在夜里逐光,小殿下像一盏很明亮的烛火。”
乌素依着自己对裴九枝的印象,开始胡说八道,试图蒙混过关。
结果真的被她蒙混过去了,裴九枝与那双无神的眸对视许久。
最终,他又“噗”地变回一只小青鸟,面颊上带着两撮红毛。
他是人,不久之前,又初尝情爱,难免因为乌素这句话有些面红耳赤。
乌素对小青鸟点点头,回身,提着裙子匆匆跑开了。
她在夜里的身影轻盈飘忽,白裙没入月下的阴影里,仿佛一只逐光的黑白飞蛾盘旋而去。
乌素离开后,能感应到裴九枝不远不近的气息。
他变为青鸟之后,那股微弱的神念太像将死的生物,让她判断错误。
她祈祷裴九枝早些离开。
乌素在回去的路上,幸运地帮助了一只快要死去的夏蝉。
这夏蝉死前的愿望是希望有人听它唱唱歌。
她蹲在树下,将死的夏蝉在她耳边吱哇吱哇叫,她也不嫌弃难听。
最后,这只蝉落在地上,乌素得到了一点少得可怜的阴阳能量。
阴阳能量的多少,与散发能量的神念主人有很大关系。
乌素之所以一次又一次被裴九枝的青鸟迷惑吸引,就是因为裴九枝的神念极纯净。
但这只夏蝉还没有自己的思维,所以它死后产生的能量极少。
乌素听夏蝉唱歌的时候,裴九枝所化的青鸟停在她的头顶
——他在歇脚,同时也在思考那抹邪气的来源。
乌素假装没注意到他,但裴九枝低头,看了她许久。
夏蝉太吵,他想,她竟也不嫌烦,最后还温柔地对那只蝉说:“很好听。”
乌素今夜总算有些收获,便跑回院里去。
打开院门的时候,卫郦还抬头,甜甜地唤了她一声。
“乌素,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不会是去找陆管事了吧?”
她没说错,乌素还真就是从陆管事的书房回来的。
她看着卫郦,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默默地走回房里。
乌素一贯如此,卫郦也就是不喜欢她这副木讷模样。
院里,还有其他来做客的侍女姑娘。
趁乌素进去之后,卫郦小声对身边的姑娘说道:“你看,我就说她与陆管事关系不对吧……”
乌素没管她们在吱吱哇哇什么——她们的声音在她耳中,与夏蝉的鸣叫没什么区别。
在房间里,她解开自己的发髻,墨发垂落在肩头,她打算休息了。
但是,她忽地又感应到附近出现了一股有些强烈的死亡之气。
若她没有猜错,应当是靖王府附近有人快死了。
死人!她高低要去看一眼,万一能吸收点能量就再好不过。
乌素起身,又从窗台翻了出去,循着那死亡之人的气息而去。
乌素行动,一般不使用法术,她能获取的阴阳能量很少。
除了维持正常生活,其余时候,她都不舍得用。
出门的时候,她提上了屋里放着的灯笼,用以照明。
这灯笼是兔子形状的,在内里白光的映照下,白白胖胖的,颇为可爱。
当然,这盏兔子灯笼也不是乌素自己的。
云都祭天大典在即,外边街上点起各色彩灯为庆。
百姓逛灯会时会提上造型各异的花灯,逛了一夜,他们随手将花灯丢弃。
乌素运气好,捡到了一盏,她又抠门,就留下来自己用了。
她从院子的后门跑了出去,长发松松挽着,在夜风吹拂下,发丝如墨,垂落在肩头。
乌素穿的是样式最简单的白衣,也是靖王府发下来给府中下人穿的。
远远看去,她周身只有黑白二色,干净又纯粹。
那名快要死去的人,就倒在靖王府不远处。
夜深,来往的人稀少,靖王府外不远处,有一横穿云都的大河。
常常有来往的商船浮于其上,隔不了多远距离,就建有方便通行的拱桥。
因靖王殿下喜好清净,所以靖王府附近并不热闹。
远处隐隐有耀目的灯火与穿行的人群,但都与乌素眼前的寂静无关。
河畔,有一拱桥,此时月色泠泠清寂,已无人在桥上行走。
河里的水黑沉沉的,平静得有些诡异。
现在的气氛有些危险,乌素对此没有概念,她满心只有自己需要吸收的阴阳能量。
她循着那点能量的指引,来到拱桥下,她似乎在桥下看见了一个卧倒在一旁的人影。
乌素提着兔子花灯,朝那里走去。
黑暗中,传来一道“扑簌簌”的声响。
似乎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往水里窜去,带出一条殷红的血线。
乌素看了眼那逃走的黑色气息,并不理会,只来到那受伤之人面前。
伤者是一位姑娘,年纪比乌素略大些。
她的模样普通,无力垂在身侧的手上带着薄茧。
她应当是某一家布庄的绣娘,依靠自己的一技之长维生。
乌素站定在她面前,在手中兔子花灯的光线映照下。
她看到这姑娘的胸口处有一个极为可怖的伤口,似乎是有什么碗口大的东西从后往前,将她的胸膛撕开。
她血淋淋的胸腔空洞,内里本该蓬勃跳着的一颗心脏,不翼而飞。
这姑娘尚存一息,但很快,她就要死去。
乌素蹲了下来,也不嫌脏,只伸出手去,将她血流如注的心口捂着。
她还要与她交流,所以她希望她能多活一会儿。
乌素注意到,她身边拎着一串药包,纵然要死了,屈起的手指也紧紧勾着药包上的细绳不放。
“怎么了?”乌素与她用神念交流,她低眸看着这位姑娘,柔柔开口。
“我……我不知道,我在夜里走着,突然感觉后心一凉,然后……好痛……我没有力气,我是不是要死了?”
这姑娘的脑袋无力垂下,虚弱的神念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是啊。”乌素轻声说。
她低着头,将这姑娘拥着,柔声问:“你有什么想做的,我可以帮助你,作为交换,我需要你濒死时散发的能量……它不是你灵魂的力量,你可以正常转世投胎,并不会损失什么,它也不是你的生命力……啊,你的生命力量已经快干涸了。”
“你是谁?”姑娘问。
“我是……我不知道,我的本体是一团混沌之气。”乌素揽着她说。
“姑娘,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请你帮我把我手里的药包带回家里去吗,我家就在云都西城冬兰街……我娘需要吃药,她病了,每月都要服药,这个月是最后一月,我到今日才凑够了银钱,给她买了药,今晚若不服药,我娘……可能也会死。”
乌素想,这不是一个很难的活儿。
若做成了,她可以获得相对较多的阴阳能量,就能歇很长一段时间。
“好。”乌素说。
她怀里的姑娘颓然倒下,乌素的双手已堵不住她受伤的胸口。
乌素起身,纯白的衣裙染上鲜血,她在自己的裙子上胡乱擦了擦手,将药包捡了起来。
她提上兔子花灯,将自己来过的痕迹处理干净,按照这姑娘的指引,往她家中而去。
乌素探测神念的范围有限,在她离开不久之后。
今日一直诱使着她去追逐的一只青鸟晃晃悠悠飞到了拱桥下方。
裴九枝是循着那抹诡异的邪气而来,他看到一位姑娘鲜血淋漓地倒在拱桥下,心口处空荡荡的。
他马上振翅飞了过去,青鸟落在拱桥下的时候,他已显出了人身。
现在他只是将神念附着在符纸上,所以,他做不了太多的事。
裴九枝知道她没救了,而且,她周身邪气缭绕,此事应当是妖魔所为。
云都这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妖类了……
裴九枝打算先查探一下这姑娘的身份,他注意到她手上的薄茧,猜出她的职业。
如果是绣娘的话,她应当只是来云都做工的普通百姓,那些百姓大多都住在西城冬兰街一带。
裴九枝重新化作符纸青鸟,往他所猜测的方向而去。
乌素知道,这位死去的姑娘名为方秀芝,她来到她的家门口,敲了敲门。
她一手提着兔子灯笼,怀里抱着药包。
方秀芝的娘躺在床上,无力起身,乌素敲了一会儿门,见没人应答,便直接推门,走进院里。
秀芝的母亲确实是快死了,她都快感受到她濒死的阴阳能量了。
乌素的脚步声很轻,她黑白的身影在屋外飘过。
母亲在屋里唤她:“是秀芝吗?”
乌素答:“我是。”
“娘,我把药带回来了。”她的声线平静且柔软,仿佛一道拂过的轻软夜风。
秀芝的母亲病得太重,不仅听不出秀芝的声音,也认不出她的模样了。
她靠在床上,浑浊的双目垂着。
乌素在靖王府里做事习惯了,她做事很麻利。
很快,她将药包拆开,按照大夫写下的方子,将药给煎上。
小小的屋子里传来清淡的药香。
乌素到方秀芝的房间里净了身,使用了一点小小的法术把自己衣服上沾着的血迹洗净。
她觉得方秀芝给她的阴阳能量很多,所以,她做这事也格外上心。
乌素先是把方秀芝家里的院子给打扫干净了,然后她又将屋子给收拾好,最后是方秀芝的娘。
方秀芝为了赚钱,平时也没太多时间照顾她母亲,这老人躺在床上,模样狼狈,发丝凌乱。
趁药还没煎好,乌素将秀芝母亲抱了起来,为她更换了被褥与干净的衣裳。
乌素做这些事的时候,很沉默,她不嫌弃这里的环境脏乱,收拾物件的每一个细节都妥帖完美。
“秀芝,今日不累吗?”母亲问她。
乌素说:“不累。”
她看了眼咕噜咕噜冒着泡的药罐,对秀芝母亲说。
“娘,待会儿药就煮好了,我给你凉一凉,你再喝。”
乌素将秀芝母亲放在干净的床上,取来桌上的木梳,将她杂乱的干枯发丝梳顺。
她低眸,看着这老人面上深刻的皱纹,沉默不语。
“秀芝很久没有给我梳头了。”母亲低低叹气。
“我还记得,你小的时候,喜欢那些样式复杂的发髻,缠着我给你梳,我学了好久,但你已经喜欢新的样式了……”
“以前你乖乖地让我梳,现在我也乖乖地让你梳。”母亲说。
乌素凝眸看着她,为这老人将发髻挽上,她说:“好。”
“秀芝很讨厌我吧,如果不是我的话,秀芝不会这么苦。”
母亲说:“你背着我,到了云都,说云都厉害的大夫很多,一定可以治好我的病。”
“那些药,很贵吧?秀芝爱美,但你很久都没有穿新衣裳了。”母亲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
乌素张了张唇,她直白应道:“很贵。”
她替秀芝母亲将衣领整理好,药已煎好了,她承上一碗,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
“娘,等凉了再喝。”乌素说。
“好。”老人长长地叹气。
等药温下来之后,乌素喂她将药服下。
她环顾四周,确认周围的一切都收拾好了。
乌素打开门,方秀芝的心愿已经完成,她要走了。
她母亲在屋里急急地喊:“秀芝,你要去哪里。”
乌素没回答她,她离开了这里,走到半路,她才想起来自己带出照明的兔子灯笼落在方秀芝家了。
她没回去去,那位母亲叫得太急,但是秀芝已经死了。
不久之后,裴九枝也查到了方秀芝家,他推开院门,看到整洁的小院。
屋子里,还散发着清苦的药香,一位老人被照顾得很好,无措地躺在床上。
裴九枝摸了一下火炉上药罐,还是热的,而方秀芝,早就死在了那拱桥下。
他注意到在这房间的窗台上,放着一盏可爱的兔子灯笼,这是乌素落下的东西。
次日,回到靖王府的乌素懒懒醒来。
她听到外边的卫郦与李梦在讨论着昨晚发生在云都的可怕事情。
“就死在靖王府外不远处拱桥下边,血流了满地,真是太可怕了!”卫郦打了个寒战。
“听说,是一只青鸟引导云卫的将士们寻到那尸体的……”李梦说起这传闻。
乌素在一旁听着,警觉抬起了头,青鸟……
不会是那位小殿下吧?
第8章 八点光
而此时,乌素不知道的是,身处祭天大典中主持阵法的裴九枝睁开眼,身子动了动。
一旁的大公主注意到他的异动。
她开口劝道:“九枝,昨夜是你引导云卫找到了那具被妖杀害的尸体?”
“是。”裴九枝本来只想调查自己被暗害一事,没想到又撞上一桩更严重的事件。
这两者,应当有一定关联,毕竟在制香师的房间里也出现过邪气。
“九枝,真是麻烦你主持阵法还要关心外边的事了。”
大公主道:“此事我已知晓,已托皇城司的许大人调查,你不用担心,安心主持阵法便是。”
“阿姐,我已命云卫首领傅大人全权调查此事,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吧。”
太子的声音忽然在阵法中传来。
主持阵法的其余人,都是云都请来的各方使节。
听到大公主与太子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敢开口劝说。
大公主与太子不和多年,就连圣上也对之后传位人选摇摆不定,太子的位置坐得并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