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沈清弦顿了顿,拎起电话回:“等着。”
听到这里,宋知落收起练习的动作,朝他看过来。
沈清弦征询她的意思?:“我发小?想出去吃个饭,要不要一起去?”
沈清弦发小?定的包厢就在体育东路的烤肉店,从体育馆开车过去,不到十分钟。
环境很私密,老板是他们的熟人,这个点还给他们留了车位。
百来平大小?的古风院子,木质三层小?楼,门两边坠着一红一黄的灯笼,上边用草书写的“酒”字,布置的很有遗世独风的野趣。
沿着石板路,院子铺满白色小?石子,在月光下莹莹若雪。
二楼的包厢一字排开,名字取得都?很诗情画意,宋知落跟着沈清弦进了尽头那间“天水照心”。
刚推开门,就听见电话里那个男人的声?音,掐着嗓子嗷了一声?,宋知落闻声?看过去,是上次在沈清弦家遇到的那个“不正经”的医生。
郝穹这一嗓子后?,就扑到沈清弦面前:“哎呦,今天吹的什么?风啊,居然把?咱们沈爷给吹来了呀!”
台词非常骚气,和郝穹今天的打?扮一样。
结果人还没扑到身上,就被沈清弦一只?手?揪住肩,提溜到了一边儿?。
沈清弦语气冷淡:“你能不能别搞得老子每回出来吃个饭,跟进了鸭馆似的。”
“啥,你说啥玩意儿?我去!”郝穹气哼,指着头顶翘起来的两撮毛:“人家好心来迎接你,你居然把?老子当......”
郝穹话一停,看到了站在沈清弦身后?的宋知落:“哟!这不是宋女神嘛?”
很快,包厢剩余几个人也探过头,朝这边看过来。
李盛和陆北提前来了,见到宋知落倒是不惊讶,其中有个胖嘟嘟的男生,摇晃着身子,风似的跑了过来:“啥女神啊?我看看!”
男生身型高胖,跑过来时地?动山摇,这包厢是个古风样式,旁边的屏风都?跟着晃了晃。
忽然冲出来个不认识的人,宋知落下意识往后?缩了下。
离了几步看不够,胖子正想伸着脖子往前瞅时,就被沈清弦挡个正着。
沈清弦将宋知落拽去身后?,对?着胖子:“你吓到她了。”
“哦哦哦,抱歉抱歉,”胖子挠挠头,往后?退了两三步,憨憨笑着:“小?美女不好意思?啊,我太激动了,我第一次见老沈带姑娘出来,一时没控制住嘿嘿嘿!”
“嘿嘿个屁啊,壮得跟堵山似的,你朝我撒丫子冲过来,我也害怕!”李盛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胖砸!快过来,刚刚两杯酒还没罚完呢!”
“又罚我酒?”胖子嘟囔着:“还没吃饭呢,我都?快饿扁了!”
见人到齐了,郝穹主动张罗起来:“上次咱们除夕佳夜,沈老板,我的好大儿?录制春晚没能莅临我们一年一度的帅哥聚会,这回我做主,今晚大家想吃啥,都?别跟我客气,今晚的花销全都?由?沈老板买单!”
“你这话说得,还以为你要请客呢。”陆北无语道。
郝穹拍拍胸脯,表情非常义正言辞:“你看我这名儿?,像是有钱请客的人吗?”
“好穷,”胖子点头:“你确实够穷的。”
说话期间,沈清弦领着宋知落,坐到了包厢剩余的两个座位。
郝穹白了胖子一眼?,转头屁颠颠地?来请示:“沈老板,没问题吧?”
沈清弦心情看起来挺不错的,甚至懒得计较称呼被占便宜的问题,只?瞥了他一眼?,直接将桌上厚厚的点餐册子往前一推,正好朝着郝穹方向。
“点。”
“哇喔!这男人真帅!”
郝穹两手?捧在一起,一副少女心泛滥的样子,说完,迅速抓起一根碳素笔,在最贵的那栏大勾特勾。
胖子也跟着附和:“老沈不愧是我爱了十八年的男人!每次他说这个字的时候,我都?贼他妈想嫁给他!”
郝穹白了他一眼?:“去去去想嫁的多了去了,轮得到你?”
沈清弦早习惯了这几人的不着四六,拆完桌上的餐具,他抬手?,试了下玻璃壶的温度,然后?给宋知落倒了一杯花茶,笑着说:“别管他们几个,在我面前野惯了。”
宋知落眨眨眼?,接过来后?,抱着杯子温了温手?心,坐在那儿?看几个大男生抢菜单。
“北子!帮我勾一下那个鲍鱼和澳龙,我太想吃了,我感觉半年没吃了!”
“上回吃饭你不是还吃了?”
“那不也隔了好久了,都?快俩礼拜了!”
菜品陆陆续续上来,长方形桌上架了两个无烟烤盘,几个喝酒的坐在一起,聊着一堆有的没的话题。
李盛他们见到有女孩儿?在,都?很收敛,只?点了一瓶白的和两瓶果子酿,亮红色的液体,闻起来很甜,樱桃味儿?的。
有些人喝酒是为了助兴,有些人是觉得好喝。
宋知落就属于单纯的人菜瘾大,她眼?巴巴望了眼?,想伸手?,半道又缩了回去。
注意到她的动作,沈清弦偏过头:“想喝?”
上次喝醉酒闯的祸,她还心有余悸。
宋知落很自觉:“还是,不喝了吧。”
郝穹见状,以为沈清弦不给,笑着说:“老沈,这酒没啥度数,跟菠萝啤差不多,女孩喝一两杯没事的。”
说完,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咚咕咚一大口,哈了声?,“真爽!”
宋知落不喝红酒和白酒,但尤其喜欢这种水果味的酒,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看起来像个小?馋虫。
沈清弦若有所思?,几秒后?,他似乎叹了口气,拿了个最小?的杯子,倒了半杯,放她旁边。
宋知落:“给我的?”
“不然我喝?”
他酒精过敏,宋知落赶紧拿了过来:“那不行。”
这幅样子,像是猫咪在护食,沈清弦:“我在,可以喝一点。”
说完,男人像家长那样训诫:“出去吃饭的时候,不许和别人喝酒,听到没有?”
“噢。”宋知落答应着,乖乖捧着她的樱桃酿,埋头舔了一小?口,唇角知足地?弯了弯。
郝穹平时嘴就碎,喝了酒更碎,嫌胖子挤到他夹菜了,不一会儿?就自己搬了椅子,挪到了沈清弦和宋知落对?面,一边美滋滋地?夹着沈清弦烤的肉,边吃,边一脸幸福地?瞅着正在烤肉的沈清弦。
这会儿?,宋知落刚好吃完了碗里的烤时蔬,她伸了筷子,想从烤盘里夹点牛肉片。
沈清弦:“先别吃,那里还没熟。”
沈清弦说完,将他碗里之前烤好的牛肉和五花,搁在她旁边:“先吃这个。”
正在咔咔狂炫的郝穹:“......”
“我他妈无语了!”郝穹想哭:“老子给那吧唧吧唧吃半天了,你这会儿?才说没熟?”
沈清弦继续往烤盘里放生肉,像是才注意到他:“你又没问。”
“我没问你就不告诉我啊?”郝穹忍气吞声?地?咽下嘴里那口:“要不是宋女神要吃,你就不说是吧,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是空气?”
李盛隔了半个座,扭过头哈哈直乐:“你不出声?,我也不知道你在这儿?!”
陆北也加了句:“哟,你啥时骨碌到那儿?去了!”
郝穹:“......”
沈清弦显然对?郝穹很没耐心:“你一个大老爷们,这肉熟没熟你吃不出来?”
郝穹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接下来吃饭期间,他非常有骨气,一口也不吃嗟来之食,一边给自己烤肉,一边揭起沈清弦的短,说他以前怎么?龟毛难伺候,大少爷拽得二五八万一样,说自己每一次多么?宽宏大量地?原谅他,还曾解救过他的生命。
说完,宋知落都?觉得,应该给他颁发个锦旗,上边写着:全世界最最善良的男人。
“这少爷出生那会才四斤多,还没小?姑娘重,”郝穹左手?拿着竹筷子,右手?端着木碗,跟说书似的,“有次他们幼儿?园搞什么?环保时装比赛,后?台老师就错把?他认成小?女孩了,给他换了套粉红色公主裙上台走秀,走秀!!还带蕾丝的哈哈哈哈!”
“你能想到吗?”郝穹越说越兴奋,手?指着一边冷脸看过来的沈清弦,“诶对?对?对?!!就是现在这副表情!!!他小?时候就不爱笑,苦大仇深的,上去穿公主裙哎呀妈笑死我了!”
郝穹公鸡打?鸣似的,拍着桌子笑了半天。
宋知落前边听郝穹讲他们以前的糗事,都?没什么?感觉,就是到穿公主裙这里,可能是受郝穹手?舞足蹈的影响,宋知落代入沈清弦那张脸想象了那个画面——
四五岁的迷你沈清弦,白乎乎的小?脸,还有点婴儿?肥,赌气地?被推上台,身上穿着一件粉红色蕾丝裙子。
郝穹哈哈大笑的时候,宋知落也下意识弯起了嘴角。
宋知落吃完最后?一口。
再准备夹他碗里烤好的肉时,就注意到隔壁那只?手?,钩着小?木碗的边儿?,往他的方向拉了过去,抬眼?时,对?上沈清弦意味不明的眼?神。
宋知落眨眼?。
感觉他的脸上分明写着:吃着我碗里的,还跟别人在那笑我?
宋知落忍住,没敢笑了。
她伸出手?指,戳住两边唇角,将上扬的弧度拉下来,做出个“我一点也不觉得好笑”的表情。
小?姑娘指尖细细的,在脸颊上戳出了酒窝的形状,苹果肌向上鼓了鼓,多出几分肉感,眼?瞳颜色清浅,很像某种软萌的小?动物?。
沈清弦在想,这会挠下她的头,她会不会喵出来。
宋知落没维持多久,保持着不笑的表情,放下手?来,眼?巴巴看着被夺走的肉。
沈清弦也看了眼?那碗肉,但没立刻给她的意思?,用嘴型说了两个字:我的。
郝穹还在乐,完全没注意到对?面两人的眼?神交流,他笑的肚子一抽一抽的疼,靠着椅背上揉了好一会儿?,然后?用并不怎么?隐秘的音量,和宋知落说悄悄话:“女神,你想看的话,我那还有他穿公主裙的艳照,被他气死之前,就拿出来看一眼?,保管火气全消。”
一字不差听完了的沈清弦,淡淡出声?:“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郝穹摇头晃脑,看起来非常欠揍:“我有病你奈我何,不需要你治,嘿嘿,老子自己就是医生!”
宋知落有些好奇:“这事老师就没发现嘛?”
“发现了啊!”郝穹立即瞅了沈清弦一眼?,意思?就是,这是你家宋女神在问,可不是我要说的:“下来台才发现的。”
“不过,对?老沈这狗倒没什么?影响,当时还得了个什么?......”
郝穹想了下:“啊,对?了,最佳上镜奖!”
“是男是女都?分不清,那群评委也够瞎的,”郝穹叹了口气,像是被戳中了啥伤心事,不得不承认:“但谁叫人家天生顶着这张大帅逼的脸呢,我们这样的,穿女装估计得把?评委吓死!”
“......”
郝穹:“哎呀,不过从那以后?,他就很讨厌做这种‘整蛊’的事。”
宋知落以前吃饭时没有说话的习惯,饭桌上基本都?是郝穹自己跟自己聊,开始她怕没和他互动,会尴尬,到后?来发现他完全不在乎别人接不接话,一个人扯得非常开心。
那边,胖子把?眼?镜取了,像戴太阳镜似的,夹在脑门顶上,正在吐槽已婚男人的烦恼。
沈清弦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恍然间,宋知落感觉,自己认出来这个胖子是谁了。
也是七中的,以前十班没拆班时,那群少年去哪都?扎堆,个头又都?很高,走进食堂都?能引发全校学生的注目礼,这男生也是其中一个,只?不过当时他不叫“胖子”,叫“瘦猴”。
不知道这几年经历了什么?,男生胖成了一只?圆球,这会儿?眼?镜摘了,宋知落才把?他认出来。
注意到沈清弦出去了,郝穹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忽然问:“对?了女神,可以向你打?听个事不。”
“你说。”
郝穹:“听说你们高中一个学校的?”
宋知落神色微怔,而后?点了点头:“对?。”
对?面把?筷子一放,有些激动:“这么?说,你们两个算是校友啦?”
她眼?睛眨了眨,低头抿了口酒,轻轻嗯了声?。
郝穹两眼?彻底放光,表情更激动了:“那你知不知道高中把?老沈甩了的人是谁呀?”
听到这句, 宋知落动作一滞。
郝穹手肘支在桌子上,自顾自地说:“我是真好奇,你说,连沈清弦都看不上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见?过没?”
宋知落轻轻舔了?下唇, 下意识地扯了?个谎:“没有。”
“啊?你俩不是一个学校的吗?”
“......”
郝穹郁闷了?。
这事虽然跟他也没太大关系,但?一直困扰他了?许多年, 他和?沈清弦打小就认识, 连对方穿什么颜色裤衩,哪里长?了?颗痣都知道的交情, 只有高中没在一所学校, 然而就在分开那段时?间,沈清弦居然背着自己谈了?个小女朋友!这事儿对于郝穹来说, 可太他妈重要了?!
他死都想知道能?把沈清弦这狗甩了?的姑娘, 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郝穹这人?, 好奇瘾非常重,去问七中那帮兄弟吧, 一个两个都不说,再问就开始跟他打哈哈。
那晚,在沈清弦家?撞见?宋知落, 沈清弦说他们是合作关系,郝穹本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死皮赖脸地缠了?一个礼拜,打了?几十通电话,最后也只从他嘴里套出个不深不浅的校友关系。
趁着人?没在, 好不容易碰上个前校友,还以为能?问出点什么独家?秘辛。
谁知道宋知落也不知情。
“哎, ”郝穹失望地叹气:“不过老?沈当年对那姑娘应该挺好的,原本沈伯父安排他去念一个财经大学,没在溪州,但?那姑娘高考没考好,他就留在溪州了?,我们当时?还笑他是个恋爱脑呢。”
宋知落小口抿着最后一点樱桃酒,沉默着没说话。
“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啥,我有时?在想,是不是他当年被那个小初恋伤着了?,所以才一直不谈恋爱的。”
“大一寒假那会儿,我回来找他,这家?伙嘴上不说,心里可太能?藏事了?,”男人?打了?个酒隔:“我觉得应该就是那会儿,人?家?跟他分手了?。”
微辣的液体经过喉咙,有些涩。
郝穹醉眼惺忪:“感?觉他真是跟不要命了?一样,好像把自己折腾生?病,那姑娘就能?回来似的。”
她抬眼:“生?病?”
但?郝穹似乎没听见?她的声音,喝醉后什么话都往外蹦:“以前那些兄弟们说,老?沈就是跟人?小姑娘玩玩儿,但?我觉得他是动真格了?,提起这个,我都想骂他,他一个酒精过敏的人?,竟然疯到跑去喝酒,你敢信?”
宋知落忽然怔住。
“不过,老?沈当时?家?里也出了?不少事情,尤其他那个妈呀......”
郝穹嘴巴仍在一张一合,就在这个时?候,沈清弦从外边进?来了?,一眼就看见?郝穹跟宋知落叨叨个不停,他眉心皱了?皱:“你又背着我跟人?胡说八道什么呢?”
郝穹一惊,转过头,见?了?鬼似的,立即熄了?声:“我去!你去个洗手间怎么这么久啊?”
沈清弦坐回先前的位置,瞥了?他一眼:“我去多久,还得给你打报告?”
“哦,那倒是不用。”
安静了?一会儿,郝穹随便?瞎扯了?几句,就跑到胖子那边聊天了?。
几人?嘻嘻哈哈的,胖子刚接完媳妇的电话。
郝穹听到胖子的媳妇在喊他宝宝,灵魂如同受到重击:“这玩意儿都有人?要,我到底缺啥了??”
“胖砸当年瘦的时?候,也是个高富帅好吧!”
“婚后三年胖成?这样,这就叫幸福肥呀啧啧......”
“也不知道咱这里头,下个谁结婚?”
“陆北吧,对了?,和?你暗恋的小青梅表白了?没啊?”
“我靠还没啊......墨迹啥,说不定人?这次回国就是为了?你呢?”
......
指尖覆下一片温热。
沈清弦:“怎么了??”
宋知落抬头,才发现自己失神了?许久。
“冷不?”沈清弦给她腿上的毛毯向上扯了?下,盖住她攥在一起的手指。
注意到她的状态:“是不是他们几个太吵了??”
宋知落轻轻摇了?摇头,凝着他眉眼:“没有。”
“这帮人?就这样,”沈清弦笑:“不来时?天天喊你出来,真过来了?就是随便?聊聊天,也没什么正经事儿干。”
吃完饭,几人?在门口分开,陆北没喝酒,开车将沈清弦和?宋知落先送回去。
胖子勾着郝穹的肩,望着车尾灯,站了?半天,他醉眼朦胧地:“你们觉不觉得,这位宋女神,好像在哪儿见?过啊?”
“人?家?是女明星,那车站、地铁站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郝穹比他的脸还红:“你之前肯定见?过呗,我第一次见?也觉得特熟悉呢!”
李盛白了?他俩一眼:“凡是漂亮小姐姐,你们都觉得眼熟!”
“不是那种熟!”胖子摇摇头,嘟囔着:“我就感?觉......”
“哎呀,我也说不清,就是有种不是头一回见?的感?觉。”
宋知落上车后一直安安静静的,她淡淡盯着窗外,就像是累了?,只是在发呆。
车内的暖气,与外边冷空气相交,在窗户玻璃上起了?层白雾,将街道染成?五彩斑斓的虹,宋知落抬起指尖,在玻璃上点了?点,脑子飞闪过郝穹在饭桌上吐露的那些话。
——“他一个酒精过敏的人?,竟然疯到跑去喝酒......”
——“感?觉他真是跟不要命了?一样。”
胃部泛起一阵痉挛,水滴顺着她指尖,在模糊的玻璃上划开一段窥光的裂痕。
她从前很少主动去想过去的事,时?过境迁,总觉得,就算想起来,也无法改变什么,但?每次认真回想的时?候......
关于沈清弦的记忆,他的每个动作,每句言语,似乎都清晰到无法忽视。
前面红灯,车子在十字路口停下。
红色的倒计时?,恍惚间仿佛与曾经的某个时?间节点重合,回到了?高三冲刺的最后一个学期——
闷热烦躁的那个夏天,窗外蝉鸣声不断。
热浪掺杂着香樟树的麦青味扑进?教室,落入转出重影的风扇翅膀,碾碎后随风飘荡。
黑板上距离高考的倒计时?只剩两位数,鲜艳显眼的大红色,下边覆盖着无数次粉笔涂抹过的痕迹。
高考前不到半个月,宋知落生?了?场很重的感?冒,校医开了?感?冒和?消炎药,红色绿色的小药片,用白纸包着,每天要吃三包。
宋知落吞药很艰难,药片经常卡住喉咙,苦涩一直冲到舌尖,每次都要灌好几口水。
注意到她吃药的时?间,下午第三节 自习,沈清弦从后门出去,到最后一节课快打铃才跑回来。
英语课代表提前两分钟开始播放听力,录音机传出沙沙的倒带声,少年将手从上衣口袋掏出,然后伸进?她桌肚。
“手过来。”他说。
宋知落犹疑了?下,以为他要找什么东西,此时?快上课,同学陆续回到了?教室,手刚伸进?去,却被少年的指尖抓住。
周围是其他同学的打闹声。
等他松开,宋知落感?到手心多了?块硬硬小小的东西,掏出来。
是一颗橘子味的糖。
她怔怔地看过去,沈清弦将剩余的糖全塞进?她书桌里,而后,替她拿出笔袋里的一小包药。
察觉到她目光,他偏头:“以后吃药的时?候,觉得苦,就再吃颗糖。”
宋知落捏着他给的糖,轻轻摇头:“我不是觉得苦。”
“只是,没学会吃药。”
“傻啊。”
少年眼角眯了?眯:“吃药哪有人?要学的,又不是经常吃。”
小姑娘咬了?下唇,突然不说话了?。
“不喜欢苦味,还硬撑,”沈清弦瞧着他,伸手自然地刮了?下她的鼻尖,少年指尖温热,沾着糖果的甜:“你这是从哪儿养成?的坏毛病。”
十八岁少年面容俊野明亮。
似是窗外轰烈灿烂的火烧云。
上课铃响起,英语老?师走?进?教室。
宋知落不敢上课说话,撕了?张小纸条,写完后,戳了?戳他的手臂,悄悄递过去。
上边少女清秀的字:
“谢谢你的糖^ ^”
没隔一会儿,纸条回过来,英语作业的四线格,多了?只黑色墨水笔画的小刺猬,旁边附带一个有点傲娇的:“哦。”
宋知落弯了?弯唇,当时?心念一动,又在下边添了?一行。
一笔一划,像是下意识对他作出的承诺。
“那下次如果你生?病了?。”
“我也会来照顾你的。”
......
回忆被前方急促的铃声切断。
陆北接起电话,在开车,他直接点了?免提。
很快传出李盛的声音:“喂?北北!!你快过来吧,我撑不住了?,郝穹和?胖子拉着流浪狗跳舞去了?!”
“好多人?看,丢死人?了?呜呜呜!!!”
陆北回头看了?后边一眼,沈清弦示意让他在路边停车。
这儿离小区不远,过马路,走?几步就到,开车还得绕一大圈才能?掉头。
车靠边停下,沈清弦和?陆北交待了?几句。
等车开走?后,沈清弦再回头,就见?宋知落一动不动地站在路边,神情呆呆的,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这副样子让沈清弦想起,上一次小姑娘喝醉酒时?的状态。
沈清弦走?过去。
见?她还是没反应,他停下步子,低声笑了?下,“你这酒量可真够浅的。”
宋知落闻声,抬起了?眼。
下一瞬。
余光察觉到,沈清弦将手中的衣服披到她肩上,而后,在她脸颊上捏了?捏。
可能?怕吓到她。
男人?动作放得很轻,微俯下身,语气像在哄小朋友:“这一回,还能?认得人?不?”
还未从刚才?的回忆中抽离, 宋知落蓦然怔了下。
路灯昏黄,将人的五官染得有些模糊,像加了噪点的老照片。
男人乌发墨瞳,深邃的眉眼也称出几分温柔的情愫, 淡黄色光线, 沾染怀旧的气味,如同一?场梦境的虚幻, 唯有覆盖在身上的体温是真实的。
沈清弦伸手扯住大衣衣领, 将她露在外边的小脸包起来,似乎没?发现她的异常, 仍是那副跟小孩儿沟通的语调:“你这什么毛病, 喝了酒,就?傻乎乎的。”
也许刚才?的回忆乱了心神, 小姑娘没?吭一?声, 目光顺着男人的动?作?, 注意到?风里他有些冻红的指尖。
外边的气温逼近零下。
不知为?何。
宋知落忽然记得,他们分开那一?天, 也是这样冷意刺骨的夜晚。
心脏莫名收紧了些。
灯光与偶尔闪过的车灯相映,染上几分陈旧的滤镜。
她想起重逢以?前,他们也曾在各大场合打过照面, 只?是那时隔着人海与星光璀璨的舞台,疏离而陌生。她一?直以?为?, 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得知沈清弦出道,宋知落并没?感觉意外,那样耀眼的少年, 本就?该站在属于他的光里,即使她不曾出现, 他的未来也不会发生任何影响。
即使是沉闷稚涩的高中时代,沈清弦的身边也从不缺乏追随者,他家世优越,长得又极为?出众,喜欢他的人一?直很多很多。
所有她觉得高不可攀又美好的东西,对于那个少年来说都唾手可得。
况且,他从来不曾将任何事物放进眼里。
以?前总听班里的女生说,沈清弦与他们这样的普通人,本来就?格格不入。
沈清弦看?谁的目光都很恹,对任何事物都没?什么兴趣,如果不是特?别优秀耀眼的女孩子,应该很快会被他厌烦吧。
毕竟,他确实长得不像长情那一?挂。
因此,当年那个灰尘仆仆又平凡的小姑娘,也从没?妄想过会成为?他的例外。毕竟,在过去十几年的经历里,连自己的家人都很少将她放在心上,何况是那样原本就?与她天壤之别的人。
那个短暂出现在她青春时光里的少年,像是星星,却?有他独自运行的轨迹。
他是闪耀的,就?该一?直这样耀眼下去,站在那片她触不可及的光芒里。
他不需要做什么。
就?会有人来爱他。
是的,他不需要做什么的。
一?定会有更好的人朝他走来。
宋知落跟在他身后,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沈清弦侧了头:“还认得回去的路不?”
空气温度低,随着说话,淡淡的白气消散在冷风里。
可能上次的表现,让沈清弦记住了她喝醉后有迷路的毛病,宋知落迟缓地停下,注意到?他也在此时停住脚步。
相隔不远的间距,方才?那些零碎不可名状的酸楚感,忽然占据她的心脏。
这一?刻,宋知落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冲动?。
——或许她今晚酒醉的行为?可以?久一?点。
——只?再久一?点点......
她想起少年牵住她的手,在她手里塞的那颗橘子糖。
以?及那个失约的承诺。
宋知落心跳得有些快,头朝他偏了偏,目光停在某处。
“真不认路了啊,”注意到?她的动?作?,沈清弦打趣道:“是要我带你回家?”
顿了两秒。
宋知落低下眼,仿佛默认了他的话,又像是收到?指令的小机器人,她缓慢地朝他走去。
浓稠的情绪借着夜色被隐藏。
她仍盯着他发红的指尖,在距离他半步的位置停下。
宋知落屏住呼吸,维持着醉酒的人该有的模样,听见男人有些无奈的声音:“喝了一?杯就?这样,我要不在,你是不是打算......”
宋知落没?再犹豫,下一?秒,她手指碰到?他掌心,小心地牵住了他的手。
沈清弦手掌很宽,指头有层玩乐器磨出的薄茧,碰触时,能感到?轻微的粗粝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