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孙通指着商铺外面悬挂的旗子,上面的符号是黑石的标记,代表这个铺子是黑石集团的铺子。
“师兄,你看这就是十五公主的标志,但凡是她的产业,无论是店铺还是工厂,都会悬挂这个标记。”
周禀这才知道这个他曾见过无数次但是一直不知道其中含义的符号代表什么意思。
整个咸阳这两年增加的店铺几乎都带有这个标志,走在随便一条街上,这街上就有小一半的店铺带着这个标志。
“与民争利。”周禀吐出了四个字。
叔孙通哂笑:“可这些黔首倒是都很愿意去十五公主的店铺中买东西呢,价格便宜,种类齐全,而且有十五公主的这些店铺统一定价,咸阳这两年的物价一直都比较稳定,随意定价的商贾也受到了限制。”
随后叔孙通又带着周禀来到了郊外,登上一座小山丘,近处远处密密麻麻的都是挂着黑石旗帜的工厂,数不清的工人在其中来回穿梭着劳作。
“我听说在黑石这些工厂中做工的黔首数量已经达到了九万之多,咸阳城中和咸阳附近没有地的流民都在这些工厂之中做工。”即使是现在,叔孙通提起九万这个庞大的数量都觉得咂舌。
“这一片都是工厂,往东则是田地,十五公主还弄了一个实验基地,专门改良种子。”叔孙通又指指东边。
周禀看着叔孙通,眯起眼睛:“叔于师弟这是什么意思?”
拉着他给他讲赵不息的丰功伟绩,其中若是没有什么想法,周禀都不信。!
第201章
风飒飒的吹过,如今正是秋收时节,风中带着麦香,可惜在场的两人的心思都不在景色上。
叔孙通安抚地笑了笑,面对针锋相对的周禀他的面色没有一丝改变,依然平静:“只是想带着师兄亲自看看咸阳的变化罢了。”
“我等都以为十五公主根基浅薄,可如今再看,周师兄还认为十五公主的根基浅薄吗?十五公主在朝堂的根基浅薄,可她在咸阳的根基已经十分深厚了啊。”
叔孙通感慨:“十五公主的根基,不在儒家,不在法家,而在于街头巷尾,在于田垄工厂,有数十万的咸阳黔首作为根基,这样的根基怎么能说浅薄呢?”
周禀面色几经变换,最终还是定格在坚决,他高高扬起下巴。
“那你是认为嬴不息才是你想要效忠的主公吗?”周禀眼中有怒色,他叱责叔孙通,甚至连师弟都不叫了。
“儒家以忠义立身,以尊师重道为本,我的老师和你的老师都认为公子扶苏有仁君之相,难道你要违背师言、违背忠义吗?”
叔孙通沉默了一会才道:“时代已经改变了,而今已经不是孟子那个时候了,何必只讲忠义呢。昔孟子之时,天下并无雄主,各国君主只求争霸,士以剑胁君王曰‘流血五步,天下缟素’,而今始皇帝已经一统天下,帝王说一不二,何人敢持剑上殿威胁始皇帝改变心意呢?”
在叔孙通看来,天下已经从君王依靠名士求贤若渴变成了帝王唯我独尊,往后很可能再也不会发生毛遂、唐雎、蔺相如那样面对君王能说出“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这样威胁之言的事情来了,天下间唯有一个帝王,那代表着士人若是想要出人头地,就只能在这一个帝王手下出仕。
如今已经从士人选择君王变成帝王选择臣子了,时代已经变了,可是儒家却还没有变,依然坚守着昔日的那一套。
若是儒家再不改变,那等待儒家的唯有灭亡,都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候了,叔孙通认为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维护儒家的脸面,而是保住儒家的传承。
可惜儒家这么想的人并不多,大部分儒家弟子依然坚守着忠义,不愿意变通。
周禀冷冷的看着叔孙通:“那你是一心想要另择‘明主’了?公侍二主,谄媚以亲贵,公自可往,勿再踏我府门,我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话说的就很难听了,骂叔孙通一人侍奉二主,靠拍马屁亲近赵不息,让叔孙通去找赵不息,以后别再踏入他家门槛。
话说完,周禀就狠狠一挥衣袖,转身走了,步履飞快,仿佛生怕被叔孙通沾染了污秽一样。
“真是鄙儒啊,宁可抱柱等死也不愿变通。”叔孙通愣了片刻,而后抬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摇头道。
至于周禀骂他的那几句,叔孙通还不放在心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必和他斤斤计较呢?
只是他连周禀都劝不动,那不用说淳于越了,看来,只能他一人去投奔赵不息了。
叔孙通摸摸袖中的邀请信,轻笑一声,转身往出版府去了。
反正他也只是个待诏博士,连正式博士都不是,与其整日无所事事看书,倒不如早日投奔明主。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尽管他此时再投奔赵不息已经算不上雪中送炭了,可也总比赵不息修完书之后再投奔要强一些。叔孙通相信,单单只看在他是儒家第一个投奔过来的大儒的面子上,赵不息也会厚待自己……吧?
赵不息得到叔孙通来投奔的消息的时候正翘着二郎腿和张良商量修书之事,听到叔孙通来投奔她以后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叔孙通是谁。
在《史记》上既没有本纪也没有世家,和一个叫刘敬的人一起合了篇“列传”的人啊。
聊胜于无。赵不息心想,从史书上看,这位叔孙通好像没什么利国利民的大成就,不过在儒家的地位倒是挺高的。
只是在见到叔孙通的瞬间,赵不息面上的表情就变成了热情,赵不息一把拉住叔孙通的手:“哎呀,竟是叔孙先生来了,不息早就听闻过叔孙先生的贤名,叔孙先生能来协助我修书,让我这小小的出版府蓬荜生辉啊。”
至于什么“如鱼得水”“吾之管仲”之类的话,那些是对自己的丞相之才们说的,对叔孙通还用不上这几句。
叔孙通顿时惶恐起来,他一边迭声说“不敢不敢”,一边在心里想,这位十五公主也太礼贤下士了吧。
一般对于来投奔的门客,主君能亲自过来看一眼就算是重视了,更别提这样又拉手又客套了。
寒暄了一阵之后,赵不息知道了叔孙通是接受邀请信前来的修书的,挑挑眉,亲自带着叔孙通去了儒家一号修书厅。
“前几日这个修书已经开始了,儒家典籍的修撰,是我主要负责的。”赵不息示意让叔孙通在她对面坐下,而后递给了叔孙通几本儒家典籍。
赵不息笑盈盈的看着叔孙通:“只是我年纪小,知识浅薄,若是有修错的地方还需要叔孙先生指教。”
叔孙通也笑了,他接过了赵不息递给他的书,却并没有翻开看,而是将书往桌面上一扣。
“主君年纪虽小,可儒学已经十分精通了,依通所见,主君的学问水平远在通之上,通没有什么可以指教主君的,若是说起来,还应当是我多向主君学习才对。”
叔孙通义正严辞,语气十分诚恳,双目之中满是正义之色,完全看不出来他是在拍马屁。
赵不息身躯一震。
她本以为陈平说话已经够好听了,可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人比陈平说话更好听。
陈平好歹说的还是实话,只是用的修饰词多一点,可这个叔孙通,他会睁眼说瞎话啊。自己的儒学学问水平怎么样赵不息自己还不清楚吗,顶多就是停留在读完了四书五经上,论起学问水平,不是赵不息看不起自己,随便从儒家找一个钻研儒学十年以上的弟子都能吊打她。
可在叔孙通口中,她赵不息的儒学水平仿佛能吊打大儒淳于越和孔子八世孙孔鲋一样。
赵不息忍不住摸上了叔孙通的手,真情实感道:“公真乃大才也!”
难怪刘邦喜欢呢,说话这么好听,这谁不喜欢啊。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按照我自己的想法编了。”赵不息笑眯眯站起身,在厅中穿梭着。
这个编书厅中有三十多个人,都是赵不息从河内郡的儒家弟子中调过来的比较有水平的一些人。
赵不息指挥着:“这些没用的礼法规矩啊,统统都给删掉,讲那么多没用的规矩干什么……”
“嗯,这几篇讲仁义的篇章不错,都给我选出来等日后加入到教科书中。”
赵不息喜欢仁义,儒家的提倡仁政这个思想主张还是很不错的。“还有什么亲亲相隐都给删掉……执法必须公平,秦律面前人人平等,相互袒护要不得。”
亲亲相隐,就是因为这个亲亲相隐日后儒家拉帮结派才那么厉害的,删掉删掉。
叔孙通跟在赵不息身后,看着赵不息挥斥苍穹一会删掉一篇儒家典籍一会又修改一篇儒家典籍,眼皮子忍不住直跳。
这也改的太多了吧?
赵不息在厅中背着手走来走去,她每说一句话就有几个官吏忙着把赵不息说的话记下来。
“还有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也删掉……现在正是秦朝扩土开疆的时候,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也太没有冒险精神了,和现在的需要不符合。”
赵不息很看重实用价值。“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句话也不能说是错的,只是和现在的时代不适合罢了,秦朝如今正是北击匈奴,开疆扩土的时候,若是人人都不冒险,那谁上战场去和匈奴厮杀啊?
仅仅靠不识字的黔首吗?
赵不息想了想,“给加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号召读书人都去边关振兴天下嘛,士人不要只着眼于朝堂之上,应该深入黔首之中,去秦朝最困难最贫穷的地方去。”
“还有那句‘父母在,不远游”也暂时删掉,把’游必有方‘给重点标记。”
赵不息心想,现在南北都需要士人去治理,远处还有更遥远的美洲和非洲需要人手,怎么能让这些读书人只想着在家陪伴父母呢,得号召他们去美洲、去非洲,通通都去边疆给大秦开疆辟土嘛。
叔孙通:……
不是,这《论语》里的话也删啊?《论语》可是记载儒家孔子先师言论的儒家经典,这书怎么能修改呢?
叔孙通战战兢兢起来,他跟在赵不息身后,心惊胆战的看着赵不息对着儒家典籍修修改改。
他回去不会被其他儒家弟子给打死吧?叔孙通想哭,他现在效忠赵不息,在儒家其他人看来,他就是儒家的叛徒,帮着赵不息修改儒家经典的罪人……
日后这些新修的儒家典籍传遍天下,那些儒家弟子肯定觉得这些书的修改有他的参与,说不准还会觉得是他撺掇的赵不息篡改圣人典籍。
看着赵不息的背影,叔孙通忽然有些后悔上了赵不息这艘“贼船”。
他以为赵不息邀请儒家法家弟子来修书只是她让儒家和法家丢人的幌子,可谁曾想赵不息竟然真的是想修书啊。
赵不息还在摸着下巴琢磨:“得把儒家这些书里面关于爱国的部分都给提到前面来,对,就是‘杀身成仁’那几句,嘶~数量好像不太够……”
要不要开展个爱国篇章专项比赛,号召儒家弟子现写一些爱国的篇章呢?!
第202章
想到就做,赵不息吩咐跟在自己身侧的属官记下来:“让陈平在黑石学堂里举办第一届爱国作文大赛,题目就是爱国,问题不限,诗歌文章都可以,选十篇写的最好的拿过来编在第一卷 的序言中。”
至于黑石学堂的弟子水平不够写的文章不太好,那等书修好了之后卖给天下人,谁觉得自己水平更好那就再投稿给出版府就好了,若是真有水平高的,那等到第二次修订的时候再替换下来就行。
属官挥笔记下了赵不息的吩咐。
赵不息想了想,又侧头告诉叔孙通:“还要劳烦叔孙先生以‘忠君爱国’为主题写一篇文章,我要把这篇文章放在第一卷 的第一篇……对了,这个君只写大秦皇帝陛下就行了,不用特意写我爹的名字。”
拍马屁这等东西,还是要交给擅长的人干,赵不息相信叔孙通一定能把大秦皇帝陛下写得英明神武、文武双全、霸气侧漏。
叔孙通嘴唇颤了颤,不是,为什么要特意强调这个忠君只要写大秦皇帝陛下而不是大秦始皇帝陛下啊。
叔孙通觉得自己似乎是上了一条贼船,这条贼船的船长对自己亲切有加,把自己拉到了船上,等到自己意识到这条船好像是一条贼船的时候,回头一看,船已经离岸边很远了。
而且,自己身侧还站着笑眯眯的贼船船长,正把她手中的船桨递给自己。
叔孙通现在有点后悔自己太早就上了赵不息的贼船,可现在再想跑似乎也晚了。
“唯。”叔孙通无奈答应了下来。
想来自己这位主君应该是打算这一篇忠君爱国文用几十年,等到陛下……日后再接着用的吧。
应该是吧?
叔孙通突然恨起了自己的敏锐,他平生就爱分析事情,单单只是赵不息方才说的一句话,叔孙通就觉得自己只要轻轻一深挖,就能看到这位新主君的心思。
还是先装一阵傻吧。叔孙通下意识规避了让他觉得冒险的选项。
赵不息满意地点点头,她不愿意去想叔孙通是什么心思,反正只要是到了她手底下,就必须干活。
她心爱的大才们遵循八小时劳动法,剩下的人当然是全都996啦!
天下百姓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些门客怎么能睡得着觉的啊!
给儒家的典籍颁布完指令之后,赵不息又走到了法家的修书室。
其他百家都有专门的大能审查修书,她这个半吊子就不去指手画脚了,只有儒家和法家两家,一个学问深厚的弟子都没有来,赵不息这个半吊子也就只能硬着头皮顶上了。
法家也不是完全没有大贤看着的,尉缭就在这里面呆着修书,尉缭的确是因为著兵法而出名的兵家理论大师,可他也不仅仅是兵家大师。
兵法家,治军一向是和军法分不开的,尉缭最出名的主张就是“从严治军”,将法家严酷刑法的主张引入到了军中。
这也是秦军为何能强大的原因之一,因为严酷的军规,所以秦军才能做到令行即止。
在没有法家大能的时候,尉缭也能顶一顶法家的活。
老师又能怎么样呢,老师也要干活。
赵不息对尉缭的态度就好多了,她笑着拉过一个椅子坐到尉缭身侧。
“师父,咱们这个《秦律基础法》编撰的怎么样了啊?”
尉缭无奈道:“已经修的差不多了……先前你黑石用的那几本秦律普及册子其实已经比较完善了,我如今只是将它们都整理到一起罢了。”
法家部分赵不息只整理了秦律部分以及一部分法家思想。
“刑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这样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思想被编撰到了书中,“以刑去刑”,认为利益是一切,道德无用的部分被赵不息隐去了。
后世的帝王选择儒家治国而不是法家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法家的一些思想的确是不太适合教化百姓。
当一个社会上每个人都只讲究利益而不讲究道德,那这个世界就太糟糕了。
法家治国讲究势和术,一个君王能给予臣子和黔首利益那天下人就会拥戴君王,国家就会强盛。可这个方法太看重君王的能力了,遇上嬴政这样的君王自然是如虎添翼,可是若是遇到的是胡亥这样的君王,那国家……嗯,短短二年就能败光秦七代君王的时代积蓄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可偏偏法家还只讲究利益不讲究道德,这也就导致了秦朝投降的将领多,嗯,投降的皇帝也多,足足二分之一的皇帝都投降了,在秦朝灭亡之后甚至都没有人想要复国。六国灭亡了之后还有一堆六国余孽心心念念想着复国呢。
秦朝用法家治国,可能用利益轻易驱使的臣子和百姓,又何谈什么忠义呢?
“秦律浩瀚,你只修这一本恐怕不够。”尉缭还是没忍住对赵不息开口。
赵不息反问尉缭:“难道老师不知道我为何只修这一本吗?”
这一本《秦律基础法》里面只写明了秦律不允许做什么,而且写的十分颇为笼统。
有着数千字的对于盗窃罪不同规定不同惩罚的秦律在这本书里面甚至只剩下了一句“偷盗者罪”。
其他各项法律也是一样,都只是十分简洁的写明了秦律不允许做什么。
尉缭能被嬴政“强夺囚禁”,自然是有本事的,他当然知道赵不息为何要这么做。
这是一种最大程度上简化了秦律的行为。
规定什么不能做永远比规定什么必须做要自由。
比如衣服,若是律法规定只能穿黑衣服,那天底下所有人就只能穿一种颜色的衣服,穿其他颜色衣服都是违法;而若只是规定不能穿白衣,那黔首可以穿黑,也可以穿红穿紫穿蓝。
再比如籍律,若是规定黔首只能做农民,那黔首不种地就是违法的,即便是黔首没有自己的土地了,因为他是农籍,所以他也必须缴纳粮食;可若只是规定黔首不能从事危害社会的工作,那黔首失去了土地之后还可以选择做工人、做商贾。
规定不能做什么,可比规定只能做什么要自由太多了。
而且这种简化也极大程度上简化了黔首记住律法的难度。
毕竟“偷盗者罪”可比“偷一钱者……群盗者……”那加起来好几百条和偷盗有关的秦律好记多了。黔首只需要记住偷盗是违法的,而不需要再管到底违背了哪条法律。
只是尉缭是典型崇尚重刑的兵法家,他尽管知道这样做方便了黔首,可还是觉得不合适。
从来只有越修越多的法律,何曾有过越修越少的法律呢?
尉缭摇了摇头,却也没有说什么,总归赵不息说了这些修好的书还要拿去给陛下看,只要陛下允许,那他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编书是分批进行的,将诸子百家的书分作不同系列,而后从易到难进行修撰。
第一批书籍都是各家的入门书籍,所以编撰起来并不麻烦。该砍掉的砍掉,该增加的增加,又没有人指手画脚,出版府只用了短短半月就修好了第一批百家典籍。
随意找了个日子,赵不息就带着一箱子百家之书入宫了。
书的本数只有几本,诸子百家之中有些学派的知识不太适合初学者学习,所以只选了一小部分通用的知识合起来修了一本“百科全书”。
法家、儒家、道家、墨家各一本,医家只找了些急救的小知识和农家种地的基础知识共同编撰了一本,至于纵横家阴阳家和兵家,根本就没有参与第一册编书。
现在初步编撰的都只是小学阶段的书,纵横家兵家阴阳家属于是大学阶段才需要选学的专业,现在还用不着。
嬴政看到了赵不息送过来的这几本书之后挑了挑眉,显然是没想到赵不息修书竟然这么快。
“修的倒是不错。”嬴政掀开书,每本书的第一页都是叔孙通写的《忠君爱国篇》,文采飞扬,辞藻华丽,比起昔日李斯的《谏逐客书》也不差多少,甚至在对大秦皇帝陛下的那几段夸赞上文采词藻还略胜一筹。
嬴政当然喜欢听人拍他马屁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到处去立石碑篆刻自己的功绩。
再往后翻十几页都是教导黔首要爱国的文章,嬴政读了一遍,文采不说多好,但是胜在感情真挚,也不错。
再往后才是各家的文章。
赵不息直接采用了后世语文课本的形式,哪一家的课本就是在哪一家的著名典籍之中抽取数篇文学性和思想性较好,又比较通俗易懂的文章的合集。
难怪这逆女修书修的这么快,合着就是从人家的书里抽出来了一节订在一起啊。
嬴政轻啧一声,他修长的手指挑着书页,一目十行的匆匆浏览了一遍。
倒是没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赵不息还贴心标注了每篇文章的用途是什么。
这片文章是讲天地君亲师的,君王只在天地下面,有利于培养士人忠心;这一篇是号召士人去边疆打仗的,有益于秦军培养高素质军官;还有一篇是教导士人仁政的,被赵不息加上墨家的学问杂糅了一下就变成了让士人深入黔首之中体会黔首困难,到天下最贫穷最困难的地方去为官……
都是些实用性很强的文章,嬴政所讨厌的那些教导士人和君主对着干,动不动就要“流血五步,天下缟素”威胁君主的文章一篇都没有出现。
若是当着按照这几本课本学,那教出来的读书人将同时具有儒家的忠义和高道德感、法家的守法听话好使唤、墨家的吃苦耐劳能996、道家的淡泊不争不求待遇多好,还有一副强健的身体和为国家开疆辟土的热诚之心,甚至还懂一点种地和急救知识。
嬴政缓缓坐直了身体。
这样的读书人才是他需要的人才啊。!
“不错。”嬴政给予了赵不息肯定。
比起愚蠢不识字的黔首,嬴政当然更喜欢全面发展的综合性人才了。
先前嬴政想要焚书也只是选择了最干净利落的统一思想的方法,而今赵不息提供了更好的统一思想的方法,嬴政自然知道在蠢才和人才之间他要选择哪一类了。
君王的角度和臣子的角度是不一样的,法家提出的“愚民”政策固然是站在君王的角度上替君王想办法驾驭天下人,可终究臣子不是君王。君王希望自己的治下人才越多越好,可臣子却不一定愿意自己的竞争者越来越多。
正如嬴政希望韩非和李斯能同时给他效命,但是李斯却一心只想除掉韩非一样。难道李斯不知道韩非比他更强,更能强大秦国吗?恐怕李斯对韩非的本事心知肚明,只是唯恐他替代自己的地位所以宁愿秦国失去这位春秋战国时代最后的圣人,宁愿一杯毒酒杀了韩非也不愿意韩非和他同朝为官。
这些多年,无数的法家弟子中未必没有人想到想要天下只有一个声音的办法不仅仅只有“愚民”一种,只是处于法家自我利益为上的心思,没有人说出来罢了。
赵不息得到了嬴政的肯定之后美滋滋道:“那就先每本各自印十万册,和天下人换书,换天下之书于咸阳好了。”
“十万册?”嬴政迅速抓到了关键词,他忽然表情高深莫测起来,“一本书的造价几何?”
赵不息拍拍胸脯:“爹,你放心,区区十万册罢了,只要人手够,要多少书我就能印多少书,你不用担心价格问题,花不了多少钱的。”
“哎哟!”
赵不息捂着脑门,控诉地瞪着嬴政,一下就跳了起来:“我帮你统一思想你还打我?”
“逆女!”嬴政冷哼一声,瞪了赵不息一眼,“纸的造价低廉,你卖给朕的价格可不低廉,若非今日你说露了嘴,朕还不知道你一张就敢卖十钱的纸造出来根本花不了多少钱!”
赵不息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她好像似乎可能,卖给秦朝廷的纸价格是略微高了一点点。
仗着自己垄断了造纸术,除了赵不息和寥寥几人之外也没有多少人知道纸的真实成本,甚至就连造纸厂内的工人也是每个厂房只负责一道工序,根本不知道一看就很珍贵的纸张其实就是用芦苇树皮造出来的。也因此赵不息卖纸卖的很贵。
毕竟这时候买得起纸的都是贵族,贵族的钱不坑那还是人吗?
好在嬴政早就习惯了赵不息的坑爹行为,只是佯装怒气弹了赵不息几下脑门就绕过了此事。
反而跟赵不息提起另一桩事来。
“李由申请从三川郡调回咸阳。”嬴政意味深长的告诉了赵不息这个消息。
李由,这不是李斯那个大儿子,自己的姐夫吗?赵不息只是略微想了一下就想起来了这个李由是何人物。
他倒是个文武都还可以的人才,在历史上成功抵御了吴广的进攻,但是最后还是被曹参杀死了。气节颇为值得称赞,宁死不降,算是秦朝少数的几个殉国的官员了。
虽说不像是好话,可在赵不息看来这个李由比起法家人倒是更像是儒家人,他的父亲弟妹和妻子都被胡亥杀死了,按理说纵然他投降了敌军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就连王贲的儿子,三代秦将的王离都在形势不对的时候投降了项羽,李由在三族被胡亥夷族的情况下叛了秦也无可指摘,可他还是宁死不降,殉了秦朝。
分明是李斯的儿子,可舍生取义的气节却如儒家一般,和他那个过于聪明知道变通的父亲不太一样。
赵不息虽然还没有见过他,可单凭先入为主的印象也对李由颇有好感。
可嬴政为何要专门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呢?赵不息看向嬴政的眼神满是疑惑。
嬴政看出来了赵不息的疑惑,却并没有告诉她为什么,只是轻笑:“李斯这个老狐狸,虽说也有些他自己的小心思,可总体上用起来还是很好用的。”
赵不息一头雾水。
不过很快赵不息就没有时间再去想嬴政那天的话是什么意思了,源源不断的白纸从造纸厂流入隔壁的印刷厂,雕版沾满特殊的油墨在白纸上印下一页又一页的黑字,而后有膀大腰粗的妇女,手拿着一尺长的粗针,针孔里穿着麻线,将裁减好的书页装订成一本书。
黑石在咸阳有两个造纸厂,在河内郡和颍川郡各有一个造纸厂,四个造纸厂和印刷厂开足马力三班倒干活,只用了七日的时间就印刷出来了十万册的新书。
名字都很简单,《儒家入门选读》《秦律基础法》《墨家物化手册》……都是一听就知道用处的书籍。
历史上,收天下之书于咸阳聚而焚之引起了不小的动乱,可也没办法,想要改变根深蒂固的思想就是要流血的,没有一场改革不沾着鲜血,无论是文化上还是政治上。
愿意换书的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不愿意换书的,那也只能强行“换”书了。
咸阳城内就有不少宁死也不愿意换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