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一点,就是嬴政给他们画大饼。
“……到时候我们六国携手,有人有地,便可再同先辈一般合纵六国,天下之士合纵相聚于赵而欲攻秦,到时候兵临城下,恢复昔日辉煌触手可及啊!”
嬴政慷慨激昂侃侃而谈,听得在场的众人纷纷心生向往,恨不得立刻就跟随嬴政一起造反。
就连赵不息都觉得嬴政每一句话都说的很在理,清楚的点出了秦朝的弱点和六国的优势,若不是她看过历史,她都要相信自己爹描绘的美好未来了。
众人之中唯有张良还保持着理智,他提出异议:“秦朝已经非昔日之秦国,我等六国也非昔日之六国。若是贸然动作,恐怕非但无法复仇,反而还会为我等惹来杀身之祸。”
这话说的虽然很对,可这时候众人都还正在兴头上,你突然说一句这么扫兴的话,这不是泼冷水吗。
于是魏荀就颇为不悦道:“暴秦不过是一时侥幸,趁着我等六国内部不和趁虚而入,若是我等先前就联合起来,早就灭掉秦国了,哪里还轮得到他赵政作威作福?”
赵政就是对嬴政的蔑称,尽管嬴政按照姓和氏来说的确也能叫他赵政,可因为嬴政在赵国被称作赵政的那段时间实在太过屈辱,所以嬴政在称帝之后已经禁止任何人再提起“赵政”二字了。
可六国贵族之中知道嬴政曾在赵国为质子的人不在少数,“赵政”这个略带有蔑视的称呼在六国贵族之中依然存在。
似乎他们蔑称一句“赵政”,就能使他们回到自己高高在上,嬴政在赵国卑微为质的时候一样。
“赵政”这两个字一从魏荀口中冒出来,嬴政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了。
他缓缓将视线转移到魏荀身上,尤其是重点在魏荀脖子上转了一圈,后来似乎又觉得这样不尽兴,又在魏荀胳膊和腿上转了一圈,这才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
很好,五马分尸这个死法很好。
张良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嬴政“善解人意”道:“我知道子房的担忧,现如今暴秦的确强大,可我等在暗,暴君在明,天下之土何其大,难道那暴君还能将每一寸土地都掌握在手中吗?”
“我等先积蓄力量,联合同僚,待到时机成熟之时,再行复国大业也不迟。”
哼,等时机成熟之时,他就派蒙恬带三万秦军将这些六国余孽一网打尽,五马分尸、活埋、剩下的都扔到边疆去修长城!
嬴政内心闪过一串恶毒的想法,面上却还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张良依然觉得不太妥贴,他一向是十分谨慎的性子,总觉得赵便虽说提出的想法很诱人,听起来也没什么漏洞,可张良内心总有一丝说不出来的不安。
“我们在座诸位,哪个不是祖上显赫一方的贵族,难道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先辈基业在你我手中毁于一旦吗?若是百年之后先祖在地下问起来,我们难道要告诉他们数百年的基业在我们手中断掉了吗?”嬴政振振有词。
此话一出,其余人等更是激动的脸红脖子粗。
可不是,他们本来都是贵族,安稳的享受着祖辈的荫蔽,可谁知那暴秦竟然生生抢走了他们祖辈的基业,真是非人哉!
“哎。”张良看着厅中都与嬴政站在一边的众人,无奈发出一声叹息,把嘴边的质疑都咽了下去。
他多说无用,但愿事情当真能如赵便说的那般顺利吧。
就在众人正言笑晏晏之时,忽然一声粗犷的声音从外响起。
“哈哈哈,这里有宴会怎么不叫我呢!”
众人听到这陌生的声音纷纷面面相觑,唯有张良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面色大变,小跑着出去。
张良想要阻止此人进入大厅之中,可从外面隐隐约约传出的交谈声来听,似乎沟通的不太顺利。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一道巨大的躯体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从门中挤了进来。
来人身高近十尺,肩膀有常人两个宽,一身腱子肉哪怕是在衣衫的包裹下也能隐隐看出,脸上长着一脸浓密的须髯,从左眼下方到右脸上还有一道紫色的伤疤,十分可怖。
“嘶~”
众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这还是人吗?山中的黑熊也不过如此了吧?
赵不息见到来人的瞬间就确定了此人的身份,她下意识看向嬴政,正好捕捉到嬴政眼中那丝一闪而过的笑意。
……她便宜爹还真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此人从后院弄出来了啊。
张良从此人身后跟着进来,看到众人脸上的惊骇之色后不由苦笑一声,连忙向众人介绍此人。
“这位大铁锥,就是曾经行刺过秦暴君两次的壮士,乃是我主特意请来刺杀始皇帝的壮士。”
张良口中的“我主”,应当指的就是韩王成了。
原来,在这个因为赵不息的小蝴蝶翅膀扇动而改变了轨迹的世界中,张良的弟弟被艾老治好了旧疾,没有死,那张良自然也就不能“弟死不葬”倾尽家财雇人行刺始皇帝了。
可这次韩王的后人成又找到了这个大铁锥,让他去行刺始皇帝,行刺失败之后就躲藏在了张良的府中躲避秦军搜捕。
听到此人果然是行刺过自己两次的逆贼之后,嬴政脸上的笑更冷了。
“原来是刺杀暴君的义士啊,快请上座!”赵不息看出了嬴政隐藏着的愤怒,连忙出声应付场面,给嬴政留出冷静的时间。
赵不息尽管不知道她爹要计划怎么除去这个大铁锥,可她知道要尽可能在大铁锥死后撇清楚嫌疑此时应该怎么做。
赵不息责怪的看了眼张良:“子房此事做的不厚道,此等义士尽然在你府上,为何不早请出来同我们一见呢?”!
第98章
张良苦笑一声,解释道:“不是我不想向诸位引荐义士,只是现在刺秦之事刚过去不到半年,暴君震怒,下令天下索盗,我为保护义士,方才将其藏匿于家中,不敢让旁人知晓义士的踪迹。”
嬴政眯着眼睛:“不知这位义士的姓名是何?我等也好敬称义士。”
“哈哈哈,尔等喊我大铁锥就可!”那个大铁锥听到有人问他的姓名,爽朗一笑,挥挥手,“既然敢做刺杀暴君的事,我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娘生爹给的姓名也早就不要啦!”
如这等死士,都是要改名换姓,以免出了什么事情连累家人。
嬴政略微有些可惜,张良还安慰嬴政对于这类壮士我们为他敬酒就可以了没有必要一定要敬称他。
可嬴政可惜的是没法揪出这个逆贼的九族给他来一场九族消消乐了……
众人又各自入座飨宴,纷纷敬酒,大铁锥哈哈大笑,一边来者不拒的接受者众人的敬酒,一边大声吹嘘着自己的功劳。
嬴政不得不被迫再听了一遍自己不愿意回想的被刺杀经历,他脸上的表情几乎就要控制不住了。
竟然敢拿刺杀他的大逆不道之事当做谈资!嬴政低头,假借着喝酒的动作用宽大的袖袍遮挡住脸上按不住的杀意。
顺便一把将身侧正听得津津有味的逆女给扯到身边。
“干嘛啊你。”赵不息正听在兴头上,就被自己不识趣的亲爹给揪了回来,颇有些不满。
“不许听。”嬴政板着脸命令。
赵不息心想,凭什么不许她听,这可是她偶像的可爱黑历史,多有意思啊……你自己有心理阴影不想听就罢了,凭什么不许她听啊。
就在此时,忽然一个下仆急匆匆地小跑进来,跑到张良身侧俯身耳语几句,转瞬之间张良的神色就变了。
张良脸色一沉,歉意告辞一声,就火急火燎地跟着下仆走出了大厅。
可许久未回来,厅中就有人察觉到不对了。
齐国的那个齐墨老者低声在那个中年男人耳边说了些什么,中年男人脸色一变,悄悄吩咐身边的门客出去。
有几个人注意到了,可谁也没有开口。
他们本就是身份敏感,是人人喊打的六国余孽,这次来张良府上议事就是偷偷摸摸来的,现在张良这个当主人的明显是遇到了不太好的事情,这么长不回来,足够让这一群惊弓之鸟疑神疑鬼了。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齐人的那个门客从脚步匆匆走进来,脸色铁青,显然知道了些什么。
他小声告诉了自己主君,这下那个中年男人和齐墨老者也都瞬间沉下了脸。
厅中的气氛逐渐安静了下来,众人都紧紧盯着门,唯有喝醉了的大铁锥还丝毫没有察觉到气氛不对,仍旧招呼着众人喝酒吃肉,只是这次却没有人愿意搭理他了。
张良匆匆回到厅中,刚刚踏入门槛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十几双眼晴在他进门的瞬间齐刷刷的投到了他身上。
“子房,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郑交揣揣不安询问。
张良勉强一笑,忧心忡忡:“诸位,我接到消息,秦军很可能要搜查此处。”
众人顿时面色大变,纷纷霍然起身,脸上露出了慌乱之色。
别看他们和嬴政吹牛的时候一个个仿佛无所畏惧一样,可实际上他们怕秦始皇怕得要死,要不然也不会连刺杀这等事情也只有张良敢干了。
忽然听到秦军要来搜查此处,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行踪暴露了,秦是来搜寻他们这群六国余孽的。
唯有那齐国之人,不慌不忙,对着张良发难,那中年男人皮笑肉不笑徐徐开口。
“哦,只是不知道秦军要搜寻的到底是我等还是旁人了。”
“田冲,我等六国之人,具为一体,难道还要分彼此吗?”张良语气也有些冲,他在谈话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有人偷听,若非顾及还有外人在场,张良早就将此人揪出来了。
田冲阴阳怪气:“是啊,是你将我们邀请到此处,如今秦军即将来搜查,自然搜查的是我等了,若是我等不来,难道秦军就不会来搜查了吗?秦军搜查的到底是我等六国之人还是你韩国的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什么意思!”张良眉毛横竖,一脸怒容。
他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好脾气了,可这些人总是能一次次打破他的底线。
到这个关头了,还不想着共同对敌,依然在内部推脱责任。赵不息没有参与争吵,她一直在紧紧盯着自己亲爹,自然也看到了田冲发难之前曾想自家便宜爹看过了一眼,自家便宜爹不动声色地冲着他点点头,他则才有底气发难的。
十有八九,自家亲爹已经和他有了私下联系,甚至可能已经收服了他。
我爹真厉害啊。赵不息表情复杂的看着现在正袖手旁观,仿佛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的嬴政,内心佩服的五体投地。
她爹这手玩弄权势的本事,她竟然都没有看懂……
赵不息叹息了一声,目光有些幽怨。
“叹气做甚?”嬴政注意到了自家女儿那幽怨的小眼神,悄悄往赵不息身边挪了一步,低声询问。
赵不息挫败,垂头丧气道:“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把他给拉过来的。”
说着,用眼角余光隐晦的瞥了瞥田冲。
“哦,你竟能看出来?”嬴政笑着摸了摸赵不息的发顶。
“不错。”
已经超过这天下间绝大部分的人了。
不愧是他女儿,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敏锐的政治嗅觉。
赵不息皱眉低声道:“哪里不错了……都怪你。”
“怎么又怪我了?”嬴政无奈。
赵不息哼哼唧唧:“你天资这么高,为什么不多遗传给我一点?谁让你只把相貌遗传给我的,我要天赋不想要相貌。”
总之,她不完美一定是赵朴的错,不可能是她自己的错!
嬴政无语的看了一眼赵不息,这小孩怎么这么喜欢迁怒。
一点都不像他。
就在一人在这说悄悄话的功夫,田冲和张良已经吵起来了。
张良一张白玉一样的脸上染满了愤怒,咄咄逼人,眼看着就要逼近田冲了,站在田冲身后的老者前踏一步挡在田冲身前怒喝一声:“若是你再敢前进一步,休怪老夫无情!”
右手已经紧紧按在了剑上。
张良并不畏惧,他是敢刺杀始皇帝的剑士,并不是文弱书生,自然不畏惧别人,他对着始皇帝都敢行刺杀之事,更被说旁人了。
张良的手也按在了剑上,就在这瞬息之间,那齐墨老者出剑了。
一剑斩出,剑声呼啸,张良的眼中映着剑光,他不慌不忙也在这瞬间拔剑而出,抵挡住了老者的剑。
铮!金铁交鸣之声不断响起。
张良和齐墨老者转瞬之间就过了数十招。
半响后,齐墨老者气喘吁吁地持着剑挡在田冲身前,看着张良的目光多了一丝赞叹。
“好后生!可惜老夫老了,若是老夫再年轻十岁,你胜不了我。”
双方都没有下杀手,只是较量一番点到为止。
众人终于能安静下来好好讨论一下该如何逃脱秦兵的搜查了。
张良也说出了秦兵来搜查的原因,始皇帝在泗水郡遇刺,天下索盗,原本已经搜查过一遍了,好在张良和此处的县令有旧,这才逃过了上次搜查。
可巡游之后回到咸阳的始皇帝没有善罢甘休,他命令手下将军领着秦军队在天下四处搜查刺客,搜查并无顺序,也不会提前告知当地的县令,搜到何处全凭运气。
这才让张良事先没有得到一点消息,知道今日秦军已经到了附近的县,明日就会来搜查到这边,他才得到了县中官员的报信。
“那我们今晚趁夜走?”魏荀显得十分慌张,一直在厅中踱步。
当他听到秦军不是来找他们这些六国之人的时候,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嬴政这时候否定了他的意见:“秦军已经在邻县了,他们必定会派兵把持住各处道路,我们根本没办法离开。若是不骑马而是徒步从荒山野岭往外跑,危险不说,我们仅凭两条腿也很难逃过秦骑兵。”
“不过我们可以改变装扮,混在黔首之中浑水摸鱼混过去。”赵不息补充道。
魏荀听到嬴政的话时心惊胆战,又紧接着听到了赵不息的话,顿时松了口气,迭声赞同。
只是,他们可以混在黔首之中逃过搜查,可身型异于常人的大铁锥肯定是难逃一劫的。
他的体型太庞大了,天底下少见的强壮,宛如一座小山一样。
众人看着酣醉如泥的大铁锥纷纷愁容满面。
在场众人都各怀异心,他们心想,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命,这人死不死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反正他是韩国人请来的人,和他们魏齐又没有关系。
甚至有些人看着大铁锥的眼神不乏怨恨。
若不是此人招惹了祸患,他们也不至于如此心惊胆战。
终极还是张良叹了口气,“我想办法将他送走吧。”
果然还有退路。
嬴政心中冷笑一声,难怪不息说六国之中唯有此人还算聪明。
不过……再聪明的兔子难道还能逃出老虎的掌心吗。
嬴政胸有成竹,冷眼旁观着这一场他主导的闹剧。
赵不息则是趁着众人都在忙碌之时敏锐的注意到了张良将郑交喊过去私下叮嘱了什么。
而郑交在和张良秘密商议过之后就忧心忡忡。
看来张良应当是将送大铁锥到别处的任务交给他了。
赵不息悄咪咪找到了张良,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交给了张良。
“子房,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
张良诧异的看着赵不息。
赵不息一脸正气:“此等刺秦的义士我等人人钦佩,你将义士送走必然花费无数,我等怎能袖手旁观?”
钱袋中有足足五十金。
张良有些惊讶,他手足无措道:“这……用不了这么多金。”
跑路当然用不了这么多钱了,可她不是打算给他们出路费,而是打算给他们出安葬费啊。
赵不息笑眯眯将钱袋交给一侧的郑交,诚恳道:“请您收下吧,多余的就当作我送给您和义士的安家费。子房固执,这些金就交给您了。”
她知道郑交绝对不会拒绝,对郑交来说十金都是一笔庞大的财富了,别说是五十金了。
郑交果然也没有拒绝,在赵不息刚刚递到他手中的时候他还顾虑着颜面不好收下,可当赵不息笑吟吟将此事归于“对刺秦义士的敬佩,小小心意不值一提”之后,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郑交就半推半就收下了钱袋。
殊不知,这五十金就是他的买命钱。!
是夜,天色刚刚陷入黑暗,张良就带着郑交和大铁锥连夜从后山的小路离开了。
郑交要送大铁锥前往海外的小岛躲避几年,等到此事平息了之后再出来活动。这事是齐国的田冲告诉嬴政,嬴政又告诉赵不息的。
田冲不知为何,短短数日内已经成了嬴政的忠诚簇拥,张良是私下向他询问齐国海边可有船能送人出海的,可田冲在两个时辰之后就讲张良和他私下的谈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嬴政。
赵不息甚至怀疑她便宜爹给田冲灌了迷魂药,才迷的田冲对他这么顺从的。
对此,嬴政只表示,区区一个六国小喽啰,只要他略一用心,还不是手到擒来。
赵不息连连称赞她爹有相天下的才能,可嬴政只给了她一个无语表情。
张良一直将郑交和大铁锥送出了颍川郡这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张良的脸色很不好看,几乎可以称得上苍白了。
赵不息本着安慰自己日后大才的心思,走到张良身侧:“子房为何烦忧?”
毫无征兆的,张良双眼倏忽红了,赵不息发誓她甚至看到了张良眼中闪烁的泪光,吓得赵不息后退一步,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递上了手帕。
说实话,赵不息见过张良端雅的模样,愤怒的模样,可还从未见过张良如此悲伤的模样呢。
“哀哉!郑公与大铁锥俱亡矣!”张良悲愤欲绝。
连赵不息也被吓了一跳,她以为还得有几天才能听到他们的死讯呢,怎么一天不到就死了啊,她下意识看向嬴政,嬴政也皱着眉摇了摇头。
他的确是安排王离带着人在必经之路上堵着了,可那也是在半路上,而不是在颍川郡内。
张良面色复杂,声音苦涩:“郑公轻率,拿到金之后飘飘然,大铁锥鲁莽,不懂忍耐,此二人皆轻视敌人,必亡矣。”
赵不息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又发生什么自己意料之外的事情了呢。原来是张良凭借他的敏锐和智慧察觉到了不对啊,不过看样子张良虽然察觉出来了郑交和大铁锥两个人没有一个靠谱的,可也没能将他们拦下来,那就不碍事。
这样仅凭揣摩人心就能断定事情后果的例子在先秦并不罕见,范蠡就曾断言自己的二儿子必定会死在自己的大儿子手中,范蠡的二儿子犯了罪,范蠡派自己的小儿子拿着钱去赎二儿子,可大儿子非要去,最终大儿子因为吝啬钱财只带回了他弟弟的尸体。
范蠡就说他早就料到了这个后果,他说他知道大儿子重财必定会坏事。
“吾固知必杀其弟也!彼非不爱其弟,顾有所不能忍者也。是少与我俱,见苦,为生难,故重弃财……吾日夜固以望其丧之来也。”
除此之外,赵奢、伍子胥、子贡等人也都曾凭借对人性的了解断言过事情的后果,想来张良这一路上应当是看出了郑交有点钱就飘的性格,认为郑交无法带着大铁锥逃脱秦军的搜查吧。
“子房何必忧心,郑公老练、大铁锥勇猛,又有钱财在手,想必一定能平安离开。我看是子房多虑了。”赵不息温和的安慰着张良。
张良勉强一笑。
“希望是我多虑了吧。”
可惜张良年龄虽还不大,可看人的本事已经颇为毒辣了。
郑交怀揣着五十金,尽管已经好几日过去了,可他心中还是充斥着如梦似幻的感觉。他出身并不算高贵,他的父亲尽管也是小贵族,可家世早就没落了,到了他父亲这代已经成了守城门的甲士。
好在他运气好,自小就跟随着城中有名的老师的学习,在成年后被老师推举给了韩国任命官员的贵族,谋了一个小官。
本来以为自己能够凭借着能力一步步往上爬,重铸祖上的荣光,他刚刚攀上韩地的大贵族,眼看着青云大道就在脚下了,可谁知,韩国竟然就被秦国灭了。
就这么被灭了!
他郑交直接从小贵族跌成了逃犯,再也无法入仕了,别说升官发财了,连饭都险些吃不上……
不过如今,他有钱了。
郑交抚摸着自己从不离身的钱袋,心脏在胸膛之中砰砰直跳。
“郑公,我饿了。”大铁锥忽然开口,他捂着瘪瘪的肚子,大声道。
他的身材比一般人强壮太多,力气也大,饿得就快,这几日因为畏惧追捕的秦军,所以他们几人一直呆在马车上吃冷透了的饼子。
可大铁锥向来无肉不欢,连着吃三天的冷饼已经是他的极限了。郑交也不太想吃饼子,可他心中还是记着张良的嘱托的,只吞咽一口唾沫,勉强保持着平静道:“子房嘱托我们要速速离开,不可在路上停留。”
“可我想吃肉,想吃羊腿。”大铁锥或许是因为四肢过于发达的原因,所以他脑子不太灵光,还暴躁易怒,张良在的时候还能勉强压得住他,可如今张良不在他身边,他的欲望又得不到满足,自然就暴躁了起来。
郑交犹豫的看了一眼大铁锥,又摸了摸手边的钱袋,隔着一层布料,郑公都能感受到钱袋里面金子的冰冷。
他也想吃肉,郑交一想到羊肉就垂涎欲滴。他平时能吃上肉的时候也极少,先前在韩国担任官员的时候郑交偶尔还能吃一顿烤羊肉,可自从韩国灭亡了之后,他就穷极了,只有在张良府上的时候才能偶尔吃上一顿肉,还多是鸡鸭而非牛羊。
一旦冒出这个念头,郑交就怦然心动了。
如今已经出了颍川郡,路上也没有听说这边有秦军追捕刺客,应当无事吧。
“那你在车上等我,我下去给你买了带上来。”郑交道。
到了下个比较繁华的县,郑交小心翼翼地混入人群之中,提心吊胆到饭馆之中买了两只羊腿。
好在运气不错,郑交十分顺利的就买到了羊腿回到了马车上,两个人虎吞狼咽地吃了顿好饭。
有了这一次的经验,到了第二次郑交就十分轻车熟路了。
到了第三次,郑交甚至还又大摇大摆地走到酒肆之中打了罐酒。
等又离开了一个郡之后,他们距离颍川郡已经很远了,郑交将马车停下买东西的时候,大铁锥甚至能到人少的地方透透气,不必一直呆在马车上。
……直到大铁锥和郑交在饭馆吃酒被闯进来的秦军团团包围的时候,他们二人眼中依然盛满了惊愕,手中还端着酒杯。
甚至他们二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秦军一通弓箭给射杀了,一句话都来得及说。
曾刺杀始皇帝,失败之后依然安然抽身的壮士大铁锥,就这样一点也不轰轰烈烈的死在了一个小饭馆之中。
百年后,秦朝史官司马迁在《史记·刺客列传》提到此事,感慨:勇猛的任侠能在千军之中逃脱,却最终惨死于数十人的原因,大概就是他自以为聪明而骄傲自大放松了警惕吧。
当赵不息等人收到这个消息已经是七日之后了,赵不息和嬴政已经回到了怀县,为了同赵不息共享这个让他愉快的消息,嬴政硬生生又延长了数日在怀县停留的时间。
不过赵不息不太关心大铁锥的死活,她更在意郑公和他所带着的那个老仆的死活,当看到文书上写着的“逆贼与其同伙三人皆死”后,她松了口气。
“你挺关心这两个无名小卒死活的。”嬴政自然注意到了赵不息的关注点是什么。
赵不息道:“他们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若是他们活着,麻烦很大。”
嬴政眼中划过一抹笑意,“所以你就借我的手除掉了他们?”
赵不息哼哼唧唧:“我没有,是秦人杀死的他们,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知道他们逃离路线的是你又不是我,你可别诬赖我。”
“你能不知道让一个穷人乍然暴富的后果吗?”嬴政笑了笑,“郑交本就不是沉稳之人,他一朝暴富必然会忍不住找地方花钱,而他只要花钱就要到人多的地方去花销,这样一来他就等同于自曝踪迹。一个被大秦重点追捕的反贼在各地大摇大摆的暴露行踪的后果是什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嬴政话说的很笃定,赵不息那点心机在常人看来的确颇为高超,可在玩心术起家的嬴政眼中,却只要略加思索就能看穿自己女儿的图谋。
“那你这样想我也没办法。”赵不息嘟囔。
待到了晚上,嬴政和赵不息一并用完晚膳,沉默了一下午的嬴政忽然出声。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什么?”
嬴政微微垂下眼帘,“下次你若是再有想要除去的人,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不用自己谋划。”
赵不息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事不还是上午讨论的吗,怎么她便宜爹现在又提起来了。
忽然,赵不息想到了一种可能,她诧异的看着嬴政:“你不会一下午都在想这事吧?”
被赵不息戳破了心事的嬴政恼羞成怒,别扭地扭过了头。
有些话说出口实在是有些羞耻,他多想一会怎么了?
难道要他堂堂始皇帝如稚童一样,对着自己女儿说“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报仇”吗?
“不用你帮忙,我自己能解决的。”赵不息小声嘀咕。
嬴政看着个子虽然不矮,可五官依然一团稚气的自家小女儿,她才只有十一岁,过了年也才只有十二岁,可心机谋算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他十一岁的小女儿正仰头看着他,十分认真的说“我自己可以,不用你帮我”,嬴政的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