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能心软。
“我很抱歉,尤里先生。”
伊芙直视着尤里的双眼,一字一顿却无比清晰地说着。
“无论你加入保安局成为秘密警察有多么崇高的理由,但是事实上,在你一次次地与他们共事的过程中,你的价值观和行事风格潜移默化之间就会受到他们的影响。比如今天,你不就与他们做了一样的事情吗?”
尤里明朗的笑容一点点从脸上褪去,他的表情恢复了空洞无神,原先清澈干净的嗓音也变得阴沉低哑起来。
“我说过,保安局抓捕提拉蒙家族是掌握了一定证据的。”
仿佛预感到了伊芙接下来想要说什么,尤里的情绪明显烦躁了起来,他像是即将被推上绞刑架的罪人一样焦急地申辩着。
“也许吧。”
伊芙冷漠地说着,她那样的眼神,让尤里荒谬地产生了一种“或许这就是外务省前辈说的报应吧”的错觉。他看着自己剖开心迹,有生以来第一次想要解释给她听的少女紧紧捂着被他咬伤的肩膀,皱着眉头戒备地盯着他。
那一刻,尤里有一种想要抬起手,将对方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挡住的冲动,他实在是不想看到对方用那样的眼神盯着自己。
“但是,如果保安局跟警察署一样正常地走程序,你们真的可以今天晚上就冲进别人家里,当着孩子的面把他们的父母绑走——”
“我并没有带人当着孩子的面把父母绑走!”尤里忍不住靠近伊芙,沉声反驳,“我们的人原本想要通过电话的方式让他们妥善安排好家人之后,安静地请他们走的!是他们自己顽固愚蠢,竟然想要趁着夜色当着保安局的面逃走,我们才不得不强行拦截的!”
“那又怎么样?结果还不都是一样!”
伊芙闭上了眼睛,试图将脑海中那些谴责自己、向着尤里帮腔的声音完全撇到一边去。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她下意识地也提高了音量:“就算……就算提拉蒙家族真的有问题,那他们落到了你们保安局手里,原本只需要坐牢五年的刑罚估计也要判个十年,原本只需要坐牢十年的罪名也可能严重程度上升成为无期!甚至死刑!就这样还没有算你们在严刑拷问期间,不正当实施刑罚的残忍手段——”
“够了!”
尤里低吼着出声,他猛然转身,再次将身侧的伊芙狠狠按倒在床上!
黑发青年冰冷,因为长期摸枪而粗糙的手掌,紧紧地捂住了金发少女的双唇。
“……够了。不要再说了。”
尤里喃喃地重复着。他就像是被戳中了旧伤的野兽一样,低着头,在伊芙的额头上方低声说着。
正是因为伊芙说中了,所以他才这样的恼怒和狼狈。
身在保安局那样的地方,长期与那样凶残的同僚们共生,如果不主动弄脏自己的双手、咬牙变得残忍冷漠,曾经那个天真爽朗的外交官尤里·布莱尔怎么可能生存下去?怎么可能在短短一年内就立功晋升、得到局长的赏识?
想要在那样险恶的丛林中野蛮生长,舍弃一些东西是必然的。
尤里·布莱尔知道自己舍弃了什么……因为知道,所以在进入保安局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他虽然无比地想念约尔,但却选择了默默与她保持着距离,只敢从她同事的男友那里小心翼翼地探听着姐姐的消息。
甚至还错过了约尔结婚的事情。
而现在,因为当初那样的选择,他又要错过自己真正深爱的少女了。
尤里·布莱尔低着头,他紧紧的咬着牙,愤怒、怨怼、自我厌弃的情绪在胸膛中犹如滚烫的岩浆一样翻滚着,蒸发出酸楚和悲伤的热气,穿过他的呼吸,熏得他眼角发酸。
“啪嗒”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
伊芙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落在了自己的眼角,她一瞬间来不及分辨那究竟是尤里的眼泪还是他咬破嘴唇流下的鲜血,因为黑发青年极其迅速地用指尖将它狠狠抹去了。
没关系,没关系。
这不过是,他选择离开外务省前往保安局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结局。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而他不后悔,也不怨怪她。
说到底,谁让他一开始就用假身份欺骗人家?还妄想着骗一辈子?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用再说了。不过……”
尤里一点点地松开手,他掌心与少女的唇瓣之间好不容易攒起的一点温度,在短短几秒之间便消失殆尽。
“如果你想要选择德米特里厄斯·德斯蒙,我劝你还是尽早放弃的好。”
尤里居高临下地看着金发少女霍然睁大的眼瞳,在发现自己猜对了什么之后,露出了微微嘲讽的一笑。
“难道你以为,他是什么符合你道德标准的好人?”
“提拉蒙集团,就算没有我出手,分崩离析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因为德斯蒙集团单方面撕毁协议突然撤资,他们资金链断裂,早已经负债累累——想不到吧?那个外表和和气气的贵公子,只要在纸上随便签几个字就足以毁灭一个家庭,他和我,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
第50章 MISSION 50
尤里离开的时候关门的声音不小, 他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军靴踩在地上的声音。
伊芙坐在卧室里, 望着刚刚还挂着尤里风衣外套的衣架发呆,上面孤零零挂着的浅咖色女式风衣无端地给她一种形单影只的感觉。
尤里的脚步声消失,片刻之后,伊芙家的门再次被敲响。金发少女慢吞吞地走过去开门, 这一次门口站着的, 果然是隔壁听墙角的西尔维娅小姐。
西尔维娅一进门就是一通习惯成自然地检查,尤里·布莱尔今晚在伊芙家活动的空间很有限, 她确认之后,终于将注意力转向了披着外套坐在沙发上的伊芙。
伊芙处理伤口的手段自然是一流的。西尔维娅用指尖轻轻掀起她的领口看了一眼, 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男人。”
那一咬是挺狠的。清晰血红的牙印刻在少女白皙圆润的肩膀上,简直就像是一个宣誓所属的标记。
即使西尔维娅没有看到尤里·布莱尔当时的表情, 也能从中感觉到青年当时满心的不甘与偏执感。
西尔维娅阅人无数, 她直觉尤里·布莱尔绝对是个难缠的家伙, 伊芙今晚看似和他成功决裂, 但是能不能分手成功还是个未知数。
有的男人一旦被提了分手, 就会立刻跟阳光下的露水似的人间蒸发;而有的男人被提了分手, 说不定反而会变得比先前更加难缠可怕。
作为伊芙的上司兼保护者,西尔维娅衷心希望他是个干脆的男人。
但是从尤里·布莱尔几次故意糊弄伊芙、回避问题的态度上来看, 他又很大可能会是第二种……不过这点还是先不要说出来让伊芙烦恼了。实在不行,制造一场意外,让“伊芙·卡洛琳”这个身份消失然后为她改头换面也行。
反正西尔维娅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让白夜去接近德米特里厄斯搞情报,那简直就跟让黄昏拿起手术刀给她动手术一样不靠谱。
“做的不错。至少这一次, 你清楚地对尤里·布莱尔表达了想要划清界限的意愿。”
西尔维娅鼓励性地表达了肯定。
伊芙坐在沙发上,她维持着一个双手抱着腿,将额头抵住膝盖,自我封闭的姿势。
和尤里的谈话信息量真的很大。
伊芙知道, 尤里跟她说起她的过去是想要告诉她自己选择弄脏双手的原因——其实那样大可不必,因为伊芙的经历和身份都很特殊,她虽然是间谍,但她同时也讨厌背叛者。作为伊芙,她扮演着一个温柔善良单纯,连小动物受伤都会心疼的平凡少女,但作为白夜,如果有必要,伊芙并不介意亲手刑讯给国家和组织带来损失的背叛者。
可有些事情,哪怕明知道没有意义,但是她仍然无法不去在意。
伊芙突然开口问西尔维娅:“两年前的那场边境战,真相到底是什么?”
西尔维娅挑眉:“什么?”
前一个问题没有得到明确回答,伊芙的下一个问题又很快没头没脑地冒了出来:“提拉蒙集团……就是前两天把我从赛艇上撞下去的那个男人家,他们背地里是不是有什么非法交易、或者是违法行为?”
听了一晚上墙角的西尔维娅哪里还会听不明白伊芙的意思。
“生意做到能跟德斯蒙集团合作,只要是个公司,财务随便查一查,多少都会有些问题。”
西尔维娅说着摇了摇头,看着伊芙:“问题是,你希望我的回答是他们有问题,还是他们没问题?”
“……他们有问题还是没问题,现在都无所谓了。”
伊芙慢吞吞地回答道。
尤里·布莱尔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他究竟为什么要把提拉蒙集团的人都抓起来,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伊芙站起身,像是要把胸中的燥郁感稀释开来一般用力呼吸着。
恰在这时,门口再次传来了敲门声。
半夜三更——原本伸出手想要去拿片安眠药的伊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已经快要凌晨了,这个……莫非是尤里去而复返了?!
伊芙一下子吓醒了,她像是趁着丈夫不在家偷情的妻子一样,惊弓之鸟般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西尔维娅。
西尔维娅的想法显然与伊芙有些不谋而合,她在听到敲门声的第一反应就是起身想要躲到客厅的窗帘后面去。
啧,原以为尤里·布莱尔就算是难缠的那一款也至少要等到第二天吧……结果竟然这就回来了吗?!不对,现在的重点是刚刚她跟伊芙的对话他究竟听到了多少……
仿佛偷情进行到一半的情夫,西尔维娅迅速地脱了高跟鞋悄无声息地飘到了窗帘后。
冷静点,不过是个前任罢了……等等,如果尤里·布莱尔跟她真的没有什么关系了,那么半夜三更秘密警察上门不配合开门好像也是会被他们破门而入抓走的。
伊芙在心里开了个没营养的玩笑,心情复杂地走到了门口。
伊芙拧动门把手,脑海中混乱着思考着一会儿究竟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去而复返的尤里。
在拉开门的那一瞬间,少女的手隐约感觉到了一股极其轻微的力量在往相反的方向拉扯着门,然而开门后,门外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尤里先生吗?是有什么东西忘记……咦?”
脚尖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伊芙下意识地低头。
“——危险!快躲开!”
轰——!!!
时间往回倒十五分钟。
尤里从公寓楼的走廊里走到寒风凛冽的室外,冬夜里的风刮在脸上像是刀子一般让人忍不住皱眉。
尽管离开的时候态度那么冷漠决绝,尤里还是在踏出公寓楼的一瞬间就后悔了。
该死……!他究竟在发什么脾气?!本来不是都想好了吗,无论如何绝对不让她说出分手的话语,说了也不能答应,就这样一直死死地缠着她——反正她对他也有好感,尤里能够感觉得到。
黑发青年有些懊悔地用带着军服白手套的掌心狠狠拍了拍额头。
伊芙的公寓楼楼下,就是她经营的宠物店。
入夜之后,灯牌已经关掉了,不过考虑到店内宠物们的感受,暖气还是开着的。一只毛色丰润油亮的爆毛布偶猫迈着优雅舒适的步伐,从刚刚吃完的猫碗边上离开,三步并作两步轻巧地跳到了猫爬架上,一边舔着毛一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隔着一层玻璃,尤里面无表情地淋着雪花站在寒夜里,他有一种近乎嫉妒和愤懑的眼神,一脸不爽地看着那只被伊芙精心宠爱的布偶猫在猫爬架上安逸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滚用圆滚滚毛绒绒的屁股对着他。
尤里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一只被主人扫地出门的野猫,只能这样一脸羡慕地看着被主人宠爱的家猫肆意享受着自己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照料与偏爱。
理智上,尤里当然知道自己居然吃一只猫的醋是多么可笑,但是就在刚刚,他的脑子里真的一下子闪过了“要不要再用脑袋把宠物店的玻璃撞碎一次”的念头。
一来,他真的看这只布偶猫很不顺眼,想让这家伙也感受一下今晚寒风的温度。
二来,如果……他是说如果,要是他真的再用头撞碎一次伊芙宠物店的玻璃,昏倒在这里,她还会再将他捡回家一次吗?
尤里真的很想知道。
秘密警察也是人民警察,尤里最终还是有些僵硬地移开了视线,放弃了毁坏公民财物的不法念头。
但是雪太大了,他也还不想走。
尤里背靠着伊芙宠物店的玻璃橱窗,将清冷的月色遮住,他的影子向后落在了宠物店内的地毯和猫爬架上。
就像是平行时空中,有一个咬牙坚持留在了外务省的尤里·布莱尔,他在这里遇见了一生所爱,然后被许可进入她的生活,相知相恋,结婚厮守。
尤里微微抬起头,伸手入怀,从风衣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精致漂亮的小盒子。
“咔哒”一声轻响,小盒子应声打开,在深色绒布的中央,一枚熠熠生辉的钻石戒指在皎洁的月光下折射着细碎耀眼的光芒。
尤里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带着身体里残存不多的温度从他口中涌出,然后迅速消散在了无边沉默的黑夜里。
那些他认真将坦诚与信任重新考虑编写进去,对着镜子默默演练了很久的求婚誓词,终究还是没能找到机会对她说出口。
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直接就宣判了这段关系的死刑。
胸口处有尖锐的钝痛感沿着神经线蜿蜒地隐现。明明他根本没有用力,但是好像幼年时被姐姐抱断的肋骨处还是在隐隐作痛……又或者,不是肋骨,而是被肋骨和血肉包裹着,处于他左胸腔内部中心,更重要的某样东西在隐隐作痛。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他早就决定好了。
尤里“啪”地一声合上了戒指盒的盖子,紧紧地攥在掌心。一双绯色的眼瞳中闪过了倔强执着的神采。
来日方长,他也并没有答应伊芙的分手。
趁虚而入这种事情,德米特里厄斯那个臭小子想都别想!凭什么他做了坏事就要挨骂被分手,他暗搓搓地搞垮人家集团却还想着跑来撬他墙角?
做梦。管他是什么德斯蒙集团的继承人,敢觊觎他的未婚妻,他尤里·布莱尔不给他连锄头带爪子一起打折了就白在保安局混了——
“轰——!!!”
尤里的思绪,被身后公寓楼道里猛然响起的一阵爆破声打断。
黑发青年猛地回头,一股不祥的预感迅速袭遍了他的全身!
他想也不想就要迅速折返,刚往上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一阵动静。
只见一个带着帽子黑影从二楼的某个房间里跳出,在地面上滚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在夜色中跑远!
“……可恶!”
尤里只犹豫了不到半秒,就迅速在确认伊芙的安全和追踪犯人之间选择了前者,一阵风一般头也不回地向楼上跑去。
凌晨。东国保安局, 审讯室。
巴泽尔·提拉蒙双手被铐,鼻青脸肿的他正面色如土地坐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
椅子很冷很硬, 与他两个小时前在豪宅里恣意享受的豪华沙发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可真正让他双脚不自觉打颤的,却是这个金属椅子下方紧紧连着的一条黑色电源线。
保安局的人还没有开始审讯,他并不知道自己将会遭遇什么, 但是正是这份不确定给了他一种无法想象的恐怖感。更何况, 在这仿佛还残留着上一位被审讯者血腥味的审讯室里单独待一夜,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足以击垮一个普通人的意志了。
男人后悔了。
事实上, 他早就后悔了。在德斯蒙集团单方面直接撕毁协议、转而跟布莱克贝尔重工合作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可能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然后, 当他接到保安局的电话,看见穿着一身秘密警察制服的尤里·布莱尔带着逮捕令半夜上门, 一脸冷漠地说给他几分钟安排一下家里人、然后乖乖滚出来配合调查的时候,他满脑子只剩下了“逃, 一定要逃”的念头。
女人孩子什么的, 换个城市, 或者换个国家, 随便再娶再生, 要多少有多少;最重要的是,他的小命可只有一条。
于是男人当场决定驾车试图从后门逃逸。他利用这几分钟迅速回到书房, 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现金箱子,蹑手蹑脚地溜到了车库, 连一声“再见”都没敢跟正在房间里写作业的儿子和正在跟友人煲电话粥的妻子说。
这自私愚蠢的行为被冷眼监视着他动静的尤里全部看在眼里, 一下子激怒了最重视家人的青年军官。于是在把这个拿秘密警察们当傻瓜的蠢货抓住之后,尤里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连同结实坚硬的军靴给了他一顿拳脚交加的无声开场白, 最后才让手下拖死狗一样地将他带了回去。
到了这一步,巴泽尔·提拉蒙脑子里除了后悔和仇恨已经不剩下其他。不过他后悔的并不是蔑视欺负了平民,他唯一后悔的只是自己为什么在动手之前没有查清楚那个平民女人到底有什么后台。
他已经山穷水尽。
如果……如果实在没有办法的话,他只能试试看那个方法:交代出有价值的情报的话,说不定可以让保安局把他当做证人留下一口气……
男人满头冷汗,因为疲惫和恐慌微微凸起的眼球上布满了蛛网一般的血丝,手指死死抓住椅子,就连指甲裂开了都没有察觉到——而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闷响,仿佛有人被打倒在地。
片刻之后,一阵细碎的钥匙碰撞声响起,审讯室的门缓缓打开。
男人的喘息急促起来,微微放大的眼瞳中恐惧与期待交替闪烁着——最终,在他的瞳孔里折射出来人模样了之后,定格成了喜悦的光芒。
“莱昂纳多……!”
巴泽尔·提拉蒙神情激动地想要站起来,却很快被啷当的锁链拉扯了回去。他只能用手掌激烈地拍击着电椅表达自己急迫的心情。
“你怎么现在才来?!快,快救我出去!保安局已经派人在搜我家的房子了,如果让他们查到——唔唔唔!”
“嘘……别这么沉不住气。”
与电椅上被束缚住手脚的男人形成了鲜明对比,来人一身优雅精致的高定西装,被发蜡严格约束着的发丝向后梳成了一个背头的模样。
他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缓步绕到了男人的身后,在巴泽尔·提拉蒙迫不及待的表情中抬起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都说了多少次了,无论在什么样的场合,都请装作与我不认识的样子……早知道你是这么能惹事又没用的货色,我就不会和你这种蠢货合作了。”
来人声音越来越冰冷。捂着巴泽尔·提拉蒙的嘴的手指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向上覆盖住了巴泽尔的鼻子,属于危险和死亡的气息和来人的影子一起,从巴泽尔的头顶上方蔓延笼罩过来。
如果这个时候,巴泽尔·提拉蒙还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那他也就跟白痴差不多了。
三分钟前,他还在心里对着他从不信仰的神祈祷,请求他让保安局的秘密警察们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这间审讯室,而三分钟后的现在,他唯一的心愿就是秘密警察们立刻出现。
哪怕出现的是那个刽子手一般的尤里·布莱尔也好,至少他会让他活到把话说完。
不过来人可没有这样的度量。
“放心,你的家人们很快就会去陪你的。”
男人的手套上沾着迷药,巴泽尔·提拉蒙的动作很快迟缓下来,他的力气一点点松懈,脑袋无意识地歪倒向一边。来人稳稳地接住,然后捏住他的下巴,往另一边迅速用力一扭!
空荡安静的审讯室里,咔哒一声颈骨断裂的声音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男人走路几乎没有声音,显然是受到过什么特殊训练。
他心情很好,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出了保安局,甚至还跟一路上歪七八扭倒在走廊上的几个秘密警察的尸体打了几个招呼。最后,他摘下了沾满巴泽尔·提拉蒙眼泪和鼻涕的手套,厌恶地擦了擦手,扔给了门口安静等待的手下。
“好久没有亲自动手,稍微有些生疏了呢。对了,尤里·布莱尔那边,应该已经收到我送给他的礼物了吧?非常具有我们MAFIA风格的……嘭——!”
他仰起头,像是陶醉在什么天籁中一般,对着天空猛地张开双臂,模拟了一个爆炸的动作。
站在财务省配备的黑色商务轿车前,莱昂纳多·哈普恩伴着清晨熹微的天光,旁若无人地跳着华尔兹似的转了两圈,谢幕般地朝着虚无的舞伴鞠了一躬。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脖颈间那条细长的疤痕,突然有些病态地发出了神经质的笑声。
“上次在聚会上见了一面我就一直在想呢……那样骄傲夺目的小美人儿,如果被炸成碎片,想必也是如同这玫瑰花丛一样绚烂迷人的色彩吧?嗯?”
伊芙全身颤抖地跌坐在地上,她的耳朵因为刚刚近距离的爆破声维持着耳鸣失聪的状态,洁白的小腿上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灼痕。
同时袭来的,还有她童年时因为常年生活在战区、经常在半夜被空袭警报惊醒的回忆。
那种仿佛刻印在骨子里的恐惧感让她有片刻的恍惚,不过伊芙还是很快恢复了正常。
爆炸发生的一瞬间,如果不是身手敏捷如电的西尔维娅以不可思议地速度上前保护了伊芙,那么现在她估计正面全身上下早已面目全非。
是西尔维娅……是管理官小姐为她挡掉了大部分的伤害。
作为随时可能遭受袭击的大使馆人员,西尔维娅的身上常年贴身穿着防弹衣。但钢铁淑女终究并不是真正的钢铁做的,她没有被防弹衣覆盖到的地方还是被炸伤了一片。
悠长的耳鸣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消失。伊芙忍着剧痛和抽搐站起身来,反手用最安全的姿势扶住了趴在自己身上的西尔维娅。
她试图通过呼唤确认对方的意识,但她很快发现就连她自己都听不见任何声音,那么西尔维娅——西尔维娅微微动了一下。
伊芙连忙趁着她有力气,将她迅速转移到了自己的卧室里。
当伊芙将西尔维娅伤口朝上放在自己床上时,她已经熟练地运用超能力驱逐了西尔维娅伤口周围可能导致伤口恶化的细菌。
耳鸣还在继续,西尔维娅侧过脸看向伊芙,她的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伊芙什么也听不见,她只是满心急迫地从床底下拉出了急救箱,刚要打开,却猛然感觉到手腕一紧!
力量的悬殊,让伊芙被西尔维娅一下子揪到了眼前。在发现伊芙仍然什么都听不到之后,管理官小姐面色焦急,忍着剧痛,抬起手狠狠指向了卧室墙角处,安静放置着的那束玫瑰花!
等等……玫瑰花?
——尤里·布莱尔!
伊芙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了起来!刚刚事发突然,她满脑子都是西尔维娅的伤,却忘了这么短的时间内,尤里根本走不远。而且如果他听见爆炸声,那么很可能就会折返回来!
绝不可以再连累西尔维娅小姐了!
明白过来的伊芙迅速站起身,她拖着受伤的小腿步履蹒跚地离开卧室带上门,以最快地速度回到了客厅。而几乎就在她扶住客厅的沙发的同时,一道墨绿色的身影已然冲到了她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公寓门前。
“伊芙……!!!”
黑发青年不管不顾的大喊声中夹杂着恐惧的震颤,然而这声音传到伊芙的耳朵里,却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细微声响。
由于疼痛而满头冷汗的少女低着头,努力调整脸上的表情。
尤里迅速上前,少女小腿上血流如注的伤口让他既懊悔又愤怒。他迅速摘下手套,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指无措地颤抖着,连触碰都惶恐万分。
如果……如果今晚,他没有失控,又或者,他忍住气不离开甚至晚一点离开——说不定,伊芙就不会受伤了。
尤里见过很多人受伤,比这严重得多的伤、由他亲手制造出来的伤他都见过了。
在保安局那种地方,尤里的心脏早已经被冷酷铁血、甚至可以说是残暴的环境铸造成铁石。就算是队友已经奄奄一息了,他都可以冷静地思考选择是否要抛弃队友以完成任务。
可是当这个伤口落在伊芙的身上,尤里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在一瞬间的空白后,迅速就被无法遏制的愤怒与暴虐支配了——那种疯狂想要撕碎或者是殴打什么的感觉冲入脑海,尤里绯红色的瞳孔迅速被血光浸染,凶残的杀意弥散开来。
——是谁,究竟是谁?!
尤里的第一反应是,他必须要查清楚刚刚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个人影究竟是谁;不过当下,他必须第一优先确保伊芙的安全。
他宽大微凉的掌心,像是安抚着受惊的小猫一般缓慢而温柔地抚摸着伊芙的头顶和脸颊。尤里小心翼翼地抱起伊芙,将她扶到沙发上坐好,特别注意没有碰到她的伤口。
“我已经联系了警察。”
尤里表情可怕,他低声说着的同时按住了腰间的配枪,“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给你找伤药,顺便检查一下你家里是不是安全……”
他说着,就要站起身。
伊芙虽然听不清尤里的话语,但她看得出来,尤里的第一目标显然就是她房门紧闭的卧室!
伊芙连忙忍着疼,伸手一把抱住了尤里的手臂!
感觉到胳膊肘处被一处极为柔软温暖的事物压住,尤里只觉得半边身体瞬间就被抽走了大半的力气——他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一样,被伊芙直接拉回了原处。
必须……必须说点什么。伊芙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