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剑—— by退戈
退戈  发于:2023年0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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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绕着这小屋走了一圈,随即仗着自己身量小,从墙面上方开着的一个小口里钻了进去。
柴房内阴冷潮湿,物品摆放杂乱,可打扫得竟很干净。她从上方跳下,衣摆没惊起一点灰尘。
一块高挂着的白色帘布随着屋顶漏进来的凉风不停摆动,倾风草草环顾一圈,准备抬手将它拨开。
布匹飘荡间,露出后方紧靠着墙面的一张灵牌。
自头顶传来的风声呜咽凄紧,配上晦暗光色下始料未及的木质牌位,叫倾风陡然感觉天灵盖被人掀开,灌了一脑门子的冷水。
她屏住呼吸,脊背僵了一瞬,随即冷静下来,走上前认真读了遍上面的字,先妣……什么什么之灵位。
不知道是几百年来,妖境的字变得与人境略为不同了,还是倾风过于才疏学浅,亦或者是立牌者压根儿只在上面随意画了几道。
反正名上的字倾风是一个也不认识。
她又走近了步,伸出手想去擦拭桌案。靠在墙上的一根棍子忽然倒了下来,响声惊得她一个激灵,纵是不信鬼神也差点以为是神魂显灵了,迅如雷霆似地将手收了回来,背到腰后。
反应过来后自己也哭笑不得,两手合十朝灵位拜了两拜,虔诚道:“冒犯冒犯,前辈请安息。”
她蹑手蹑脚地过去扶起倒地的木棍,没再叨扰,从窗口溜了出去。
不多时,王道询步履匆匆地回来了。
倾风坐在房顶抛着石子等候,见他原地打转没发现自己,出言叫了声:“喂。”
王道询仰起头,舒出口气,将手里的佩剑放到空桌上,问:“狐君,何故来我家做贼?”
倾风耸了耸肩:“什么叫作贼?我可没偷你家的东西。”
王道询说:“回来时管事正在骂,说谁拿石头砸了我们家屋子,满地的碎瓦。”
倾风将石子往地上一抛,拍着手面不改色道:“许是那老奴自己欠下的债吧。你看他拉着的那张臭脸,活像是欠了人千八百,早晚要赔。”
王道询也无意与她深究此事,垂目在地上扫了眼,见那片杂草有弯折的痕迹,笃定地道:“你进我后面的屋子了。”
倾风单手撑在膝盖上,懒懒散散地笑道:“只许你查我,不许我查你吗?当日在村里你非要掀我的门,今日算是扯平了。”
王道询按着后脖颈,说:“请狐君下来吧。这样说话太累。”
倾风纵身跳下,随意挑了把椅子坐着。
王道询收了院里的衣服,一把抱回屋里,出来后主动开口说:“那个是我母亲。”
倾风婉转地道:“令堂……”
王道询背靠着墙,立在檐下,直白说:“我不知道她叫什么。”
倾风放心了,嘀咕道:“原来不是我不识字。”
王道询:“……”
“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她不过是个人奴。我父亲觉得她貌美,将她买下放在家中做粗工。买她用了不到五两银子。白日除却扫洗,供人打骂,夜里还要受我父亲欺辱。生下我后,她便撒手人寰了。到死也没个坟冢,草席卷了往城外一丢,让野兽叼走吃了。”王道询说着低头一笑,又补了句,“也可能是活活叫他们打死了。谁又知道。”
倾风闭着嘴没吭声。
王道询声线平坦,叫人听不出情绪:“这些全是我的兄弟姐妹告诉我的。包括生我时她才十六岁,而我父亲已经五十多岁了。我父亲本想把我活埋,挖好坑后又反悔了,但不是因为不忍心,而是觉得来日将我发卖,不定也能值点钱。一直怨恨怎么没生个女儿……”
倾风打断他说:“可以了。别说了。”
王道询笑着问她:“你不是想知道吗?”
他一脸真诚,好似是真心告知。
倾风摸不准是他这样的人生气便是这种无动于衷的模样。还是他压抑了太久,正需要找个正常人来倾诉他那些阴秽悲凉的心曲。
总归二十几年来的供奉祭拜,牌位上几次落笔又没有定文的划痕,都暴露出其内里的悲喜,远不似他表现得那么平淡。
可她确实没有兴趣去旁观别人的狼狈。
“主要我这人向来讲究礼尚往来,可我没有这般凄惨的身世能与你交换。”倾风说,“像我的生平就很简单了。打从出生起就没见过我父亲。五岁的时候全城被你们妖王给屠了。后来一直跟着我师父学艺。我师父也没带过孩子,好几次差点把我给养死了。幸好我命大,跟蚯蚓一样,断个两截埋点土也能活。”
王道询:“……”
倾风不满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纵观她前半生,有悲有苦,但无怨恨也无屈辱,能称得上一个坦荡。前两者是能熬过去的,唯独那股血气少年人大多难以忍受。所以倾风觉得自己没他凄楚。
她刚要开口再说,转念想了想,才明白是自己露馅儿了。
她不是九尾狐吗?
这底没搂住。
九尾狐有被屠城的吗?
可能没有。
倾风哑然失声。
王道询也埋低了头,装作在看地上爬行的蚂蚁。一张尖牙利嘴掏不出半个字。
倾风脑子转了一圈,没找到适合对面人的借口,又一次觉得聪明人果然不好,换做大妖的智力,不定还没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她舔了舔嘴唇,硬邦邦地问:“你怎么不笑呢?”
王道询胸腔里闷闷发出几个字:“呵呵。”
算了。倾风心道。这小妖难不成还能去揭发她?
这么危险又不值当的事情他才不会干。
当初错认自己是狐君的人是他,在犀渠那里他们就是共犯,凭犀渠的残暴,真翻出来了谁都别想好过。
也怪他长了两只耳朵,做事太尽责,否则怎么能摊上自己这么个活阎王?
倾风清清嗓子,一板一眼地宽慰道:“想开点,而今你出息了。既然都是自己人,往后我再叫林别叙在犀渠面前为你美言,叫你平平顺顺地往上升迁。”
“出息?”
她不说还好,王道询听见这句,反被勾起些情愁,问她:“什么叫出息?”
他抬手朝后一指,指向那遮遮掩掩不敢暴露的破屋:“那叫出息吗?”
以昌碣城对人奴的歧视,若是叫外人知道他有个如此不堪的出身,怕是在军中抬不起头来。莫说做官升迁了,连犀渠也要低看他三分。
……不,该是会觉得他脏自己的眼了。
难怪他做事如此战战兢兢,却是一直在他人的挟制下过活。即便是靠着自己的拳脚打拼,还得鼠窃谄谀,如在阴沟里苟存。
只是这经历为何如何耳熟?好似刚在哪里听过一遍。
看来人与妖的卑劣极尽相似,不要良心的,都要一样的可恨。
倾风斟酌着道:“这只是权宜之计,也不是你心中所愿。”
这个问题王道询显然已思考过千百次,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就算我今日已成城主,我也不敢告诸众人,说我生母是个人奴。”
他声音放得很低,含混地道:“大抵是我太没用吧,没有狐君这样的神通本事,便只能一辈子仰人鼻息,脱不去这层假面。”
倾风局促不安,手指按在膝盖上来回敲动。看着王道询那一派苍凉的可怜模样,无端有种自己伤了他心,扒了他面皮的无措感。
换做别人,她还不会有那么大的感触,偏偏王道询这人对外总好似虚情假意,猝不及防剖出一颗血淋淋的真心来,溅了倾风一身,她目不忍睹。
倾风站起身,朝王道询走去。站在屋檐阴影与日光的交汇处,盯着他内心拉扯了片刻。
左思右想,最后将什么生硬的安慰都给咽了回去,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说:“别感伤了,我今日来是有事找你。”
倾风从胸口摸出一沓折叠过的纸张,摊开后取出最上方的一张递过去:“你看看,有没有见过这些人。”
王道询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神有种难言的幽怨,低头扯平纸张,看了眼问:“这位是谁?你们狐族的公子?看着年龄不像。”
倾风随口胡诌道:“这个是……咳,跟着我们公子一起失踪的仆从。”
王道询装作恍然大悟地“哦”了声,把画像还给她,说:“不是我们昌碣的人。不曾来过。”
“你那么肯定?”倾风怀疑道,“昌碣城里人多了去了,或许是你没见过呢?”
王道询说:“若是长相平凡的我还不能确定。但是这位公子容貌清隽俊逸,身材修长,只要见过一面定有印象,除非他改头换面,变作其他模样,那这画像也无用了。”
倾风一听觉得有理。又把手上其它几张画像一并递了过去。
王道询张嘴欲言,倾风先一步打断他:“别问,反正你也不信,别让我费心思编些奇怪的理由。”
王道询干脆把嘴闭上,一张张看了过去。
“这几张没见过。”
“这人是昌碣的百姓。”
“这是海捕文书上的画像。”
王道询何其透彻分明的人,很快便洞若明火,苦笑着道:“狐君,你我之间能不能多一点信任?”
倾风诚实了一回:“对不住了,主要是信任这个词用在你身上……挺古怪的。往后再看吧。”
王道询缓声道:“不知我是哪里叫狐君,生有疑心……”
他将画像翻到最后一张,如被夺了神,定定看着上面的女人,没了声音。
倾风见他神色反常,靠过去看,揶揄道:“美吧?这可是你们妖境有名的美人!”
王道询回过神来,放下纸张,悠悠道:“画上看不出有多美。只算得上五官明秀。不如姑娘你漂亮灵动。”
倾风被他逗笑了:“你这小妖眼光还挺高。但也不必刻意讨好我,我没什么好处能给你。这回算是白工。”
王道询笑了笑没出声。
倾风把画都收回来,整理齐边角,折叠好放回胸口,告辞道:“没别的事我走了,你继续悲春伤秋吧,不打扰你。”
王道询抱拳:“狐君慢走。”
他等人不见了踪影,又在屋外站了片刻,失神地皱着眉头。
回到屋里,在书桌上铺开一张纸,磨了墨,照着记忆描出女人的轮廓。
可是画到最后,身形发饰都出来了,唯独那人长什么模样,却是如何也记不起来了。
“咦……”
王道询视线发虚地落在窗外的杂草上,悬着的笔尖滴下一滴墨,在白纸上晕染开。
黑色的一团,将他思绪彻底打乱。
王道询伸手去摸,窗外忽然起来一阵大风,将他面前的纸掀飞起来。
他忙站起身,一手压住画纸边角,另一手去关窗户。
“将军。”
身后一人轻叩木门,柔婉唤道。
王道询听见声音,立马将画合上,回过身看向门口的人。
那姑娘笑晏晏地站在背光处,睁着双澄澈的眼睛奇怪问:“将军,你怎么了?是我叨扰到你做事了。”
王道询匆匆把桌上东西都收起来,扬出一个笑,回道:“没什么。”
“听说将军回来了,我给将军做了点吃的。”姑娘提着竹篮快步进来,脸上雀跃地道,“你试试看,合不合你口味。我院里的桃花竟然开了,我便摘了几朵,揉进糕点。”
王道询迎上前,温声笑道:“说了,你叫我六郎就行。叫我将军,听着总是生分。”
姑娘从篮子里端出两个碟子,摆到桌上,说:“我就喜欢叫你将军,听着威风。”
她仰起头,满眼希冀地看着王道询,故作腼腆地问:“将军不喜欢吗?”
王道询点着她额头,无奈道:“谁敢说不喜欢我们言妹?”
姑娘笑容可掬地拉着他坐下,坐在对面看着他,热情催促道:“快吃吧。六郎。你方才在画什么?”
王道询说:“没什么。朋友想我帮忙寻人,我似乎见过那人,可是记不清了。”
“哦。”姑娘两手捧着脸道,“你每日都要见好多人,能都记得才是奇怪。”
王道询随意将话题揭过,用手指拨开她额上的发丝,笑着问:“不是什么要紧事,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姑娘乐呵呵地笑个不停,佯装生气也不像样:“听说有个漂亮姑娘到你家中找你,我这不马上赶过来了嘛!”
王道询失笑道:“胡闹。”
夏日午时的风里带着股燥热,透过窗格的稀疏光色里,蝴蝶蜻蜓绕着低矮的土墙环飞。一阵清新的花香从未阖紧的窗户里飘进来,还有那依停在老树枝头的流莺,声声殷勤的鸟啼。
倾风回到院里时,林别叙正在给那大妖算命。
桌上摆了几枚铜板,大妖竖着耳朵,听得很是虔诚。
倾风大步过去,拍拍桌面叫道:“别算了。大哥,你会做吃的吗?我要饿死啦!”
大妖刚从自己的财运问到来日的姻缘,被倾风打断了话题,回头瞥了眼,万分嫌弃道:“饿不死。自己出去买。”
倾风挑唆林别叙道:“别给他算!他抢你的人,蹭我的房子,还不给我东西吃,你怎么能白白给他卜卦!收钱!”
林别叙当真收起扇子,遗憾地对大妖道:“我不能不听我师妹的啊。不然她也将我赶出去怎么办?”
大妖愣了愣,痛心疾首地道:“先生,您可是我族白泽!”
倾风小人得志,抄走桌上的铜板,在手心里掂了掂,得寸进尺地道:“我要吃饭,我要吃肉!你们妖境有什么特色的菜?我要八盘菜!带一碗汤!”
大妖木着脸道:“我看你是欠八顿打。还欠一顿骂。”
林别叙袖手闲观,看得开心:“你二人不会要在饭前,活动活动手脚吧?”
大妖闻言站起身,将袖口挽了上去。
倾风哪里能受他挑衅?声势逼人道:“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去拿我的剑!”
她刚转了身,就听上空传来一道清亮的吼声:“喂!骗子!我可算是找到你了!你还欠我一场比试呢,怎么说走就走!”
那青年坐在不远处的屋顶,这回换了身红衣服,一头柔顺长发在东风里涤荡,衬得肤色白得发光,偏生肩上扛着把长剑,叫他潇洒的气质里平白多出了种匪气。
倾风心道,怎么还有这么个阴魂不散的货?
青年定睛看了看院里剩下的两人,放下长剑,敲在瓦上,惊诧道:“白重景?你在这里做什么?”
大妖瞅他一眼,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讨厌”,冷冰冰吐出两个字:“杀你。”
“我与你什么仇怨啊?要你千里迢迢地跑来杀我!”青年并不当真,“你穷得毛都要秃了,我都不屑于害你!”
该死的有钱人!
真是每个字都往人心窝子里扎。
倾风对这鸟都有点共情了,觉得若不与他同仇敌忾,下一个挨骂的准要是自己,当即拍拍大妖的手臂,好奇道:“诶你说,我要是把他尾巴上那一截金色的给削了,那是就没有了,还是会长出新的来?”
青年将头发往前面一甩,抓在手里,气愤道:“什么尾巴,这是我的头发!不是,这是我的妖力!你有没有见识啊!”
倾风玩味地道:“你不是人族吗?”
青年喊道:“你还说你是狐狸呢!这鬼话你我都是随口说说,谈什么相信!”

(“怎么?我那么见不得人?”)
倾风今早刚露了次底, 哪能不出半天再叫人探出口风来,想也不想便嘴硬道:“你自己不是人,怎么就能说别人不是狐狸了?”
青年$1!!”了一声, 周身金光闪现,不过瞬息,人已如流星转至倾风身后。
“你同他在一起,也是禄折冲的人?”
青年抬起下巴,用长剑不大礼貌地在倾风与大妖之间指了指。
倾风这才看见他左侧下巴上有一道铭文刺青,平日隐没在下颌的阴影中, 看不分明,有些像白泽专用的秘文。
他注意到倾风端详的眼神,目光炯炯地与她瞪视,满脸扫兴道:“我还当是难道遇到了个有趣的人,不想又是冤家路窄,真是晦气!偏偏打着九尾狐的名号,这是专程要给狐主添堵?我说你这小姑娘真是光长脑壳不长脑子啊,叫禄折冲祸害了都不知道。狐主不定正在赶来杀你的路上,赶紧给自己刨个坟吧。”
倾风听着不乐意道:“你这人怎么随意侮辱人呢?谁跟禄折冲是一道的?你这金毛小妖, 打从出现起就旁若无人地叨叨个不停,我认过你一句话吗?”
青年长剑往前一斜, 剑身“锵”得出鞘一指,叫道:“你说谁是金毛小妖?!”
大妖手上的青筋暴突怒张, 唇角紧抿, 气势汹汹。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 将一寸厚的木板像纸片似地掏了个洞, 怒目金刚似地道:“你二人再这样当着我面对我主不敬, 休怪我不讲情面!”
林别叙手腕轻转, 将扇子翻了个面,压下飞扑起来的木屑,继续气定神闲地坐着。
看他们三人各吵各的。
今年夏天,有这几个人在,可真是比满园的蝉鸣都要吵闹。
青年眼珠转了两圈,率先将剑收回来。
“你不是禄折冲的人,那你怎么会跟这榆木脑袋在一起?”青年脸上每一个五官都在表达着自己的嫌弃,“整日把‘我主’、‘我主’的挂在嘴边。本来我对禄折冲只有七分讨厌,生生叫他长到了八分!”
大妖冷笑道:“整日光会把金钱俗物挂在嘴边,我对你的讨厌,起码有九分!”
林别叙见倾风表情纠结,适时问了句:“你怎么了?”
倾风说:“我觉得他们说得都对!”
她竟能跟这俩二愣子感同身受了,好惨啊。
青年亦不想与大妖在这院里厮打起来,不痛不痒地吵了两句,抱剑转身,弯着腰近距离打量起林别叙,问:“兄弟,听说你是三足金蟾,看来也是骗人的了?瞧你这一身寒酸,装得太不像样啊。”
倾风敏捷地占了张椅子坐下,扯着林别叙的袖子问:“你看见他脖子上的刺青了吗?上面写的什么东西?”
青年左手两指擦着铭文轻轻抚过,很是骄傲地道:“这是白泽招财的箓文,你懂吗?”
倾风豁然开朗。
有那么一瞬还以为他是九尾狐的人,现在看来应当是九尾狐那有钱的怨种贵客。
“就这一句话,九尾狐坑了你多少银子啊?”倾风露出八颗白牙,笑容璀璨地问,“我们可以给你在右边多补一道,只收你一半的钱!”
“你这人好不会说话!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何况谁要在两边刺字,那也忒丑了!”青年一脚踩着木凳,怀疑道,“你是谢引晖的部属?”
倾风没来得及答,林别叙扇子一合,指向青年,问:“你怎么会认识他?”
“对啊!我怎么会认识他呢!”倾风叫苦道,“是他自己缠上来的!”
林别叙提醒说:“巧了,这位就是我昨日刚与你提到过的。”
倾风脑子一片空白。
昨日都提到过什么?
昨日吃的什么她都记不起来了。
“如果你是谢引晖的人,你怎么会跟白重景勾搭在一块儿?可你也不是九尾狐的人,更不是昌碣的人。”青年自顾着分析,一手捏着下巴,表情趋向惊骇,$1!?难道你是我的人?”
倾风:“我呸!”
大妖跟着附和:“好不要脸啊你!”
林别叙轻笑出声。
倾风明白过来,神色复杂道:“你就是貔貅啊?”
怎么看起来如此不靠谱?
“就是本大爷!害怕了吧?”
貔貅对林别叙来了兴趣,挑起一边眉梢,收起腿蹲在椅子上,朝他轻笑道:“你能一眼观出我的真身?你是什么来历?”
林别叙侧眸看他,瞳孔中金光闪烁,很快又隐没下去。
“你——”貔貅倒抽了口气,身形往后一仰,差点从椅子上栽下,一手扶着桌面稳住身形,高声惊呼道,“难道真是三足金蟾?!”
倾风:“……”
大妖:“……”
貔貅欣喜若狂地道:“难怪我说,白重景这厮为何要对你死缠烂打,原来草窝里真有只金凤凰啊?你待在昌碣做什么?随我去映蔚,我奉你为上宾!”
他跳下椅子,兴奋中回头一瞥倾风,奇怪道:“你可是三足金蟾啊,为何她是你的师妹,却如此穷困?”
倾风听得后槽牙都磨响了。
大妖过来推推她的肩膀,告状道:“看见了吗?这人肤浅的真面目。哪里能比得上我主?”
半斤八两的,倾风不快道:“都离我远点儿!”
“你可别在我师妹面前提‘穷’字。”林别叙好笑道,“而且我也不是三足金蟾。”
“难道不是?”青年将视线郑重从几人脸上过了一遍,笃定地道,“你还想骗我?不可能!”
林别叙扇子一翻,眸中再次浮出一层金光。与他四目相对时,□□通达的感觉瞬间犹如一汪清泉,冲洗过他的识海,并在他大脑深处留下一个白泽的印记。
貔貅退了一步,石化在原地,怔愣道:“你是我族白泽?”
林别叙浅笑点头。
“我族,还有白泽?!”
貔貅瞠目结舌,喃喃自语了几次,良久才感觉那念头顺利钻进了脑子。诸多凌乱的线索陡然从四面八方蹿了出来,叫他连日来的困惑都在这一念中豁然得解,醍醐灌顶道:“我说禄折冲为何在少元山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要说牵引人境的国运,两界通道都关了,事也了了,为何还要留下几条眼线,神神秘秘的不敢露头。我当他是落了什么宝贝,原来是藏了个白泽!”
他再次看向白重景,眼神中多了丝忌惮跟威胁,阴阳怪气地道:“重明鸟,所以你来做什么?抢人啊?禄折冲莫不是连天道气运所化的白泽都敢抓,也想将先生禁锢在少元山上,抽走他的妖力为自己驱用?他猴子占了太久的山头,真当自己是天道了?”
大妖白重景站着不吭声,这回奇妙的没发火。
貔貅知道自己说中了禄折冲的本意,瞬间来气,指着他鼻子就要大骂:“你还有没有一点是非——”
倾风打断道:“他想抓林别叙,被我拦下来了,现下在这儿蹭住,顺道晚上与白泽谈谈心。”
貔貅的脑子或许只能想一件事,闭了嘴,看她的眼神都变得崇高起来:“拦得好!”
倾风又飞快接上一句:“我,是你们妖境未来的剑主!”
白重景多看她一眼,没说话。
$1!?”貔貅看看林别叙,又看看倾风,有种被惊喜砸晕了脑袋,不敢相信的茫然,朝着林别叙求证道,“这是您为我们妖境择的剑主?!”
倾风用力点头。
貔貅看倾风的眼神再次变了个样,发出一声由衷的感慨:“哇……”
倾风等着他夸出什么花来。
但貔貅这人肚子里也没什么笔墨,最后冒出的一句是:“真是人不可貌相!”
倾风:“……”
真的,要不是她之后还打算坑这泼皮一把,现下已经要动手了。
“不行,我也要搬来!”貔貅当机立断道,“姑娘,你看着这只臭鸟,别叫他把人掳走了,我去去就回!”
“看什么看啊?我快饿死了!”倾风拽起林别叙,“走,出门吃饭去!”
貔貅脱口而出:“我来买!”
倾风喜形于色,正要叫白重景看看,什么是差距,貔貅边跑边说,补了一句:“你给我钱就行!”
倾风:“……”
啧,拳头都硬了。
貔貅一走,整个院子陷入一阵异样的冷清。好似满江的波涛须臾间停了下来,变得风平浪静。
没了他的聒噪,还有点不适应。
白重景自觉蹲下身,清理被自己打坏的木桌。
倾风拍拍手,准备回去换件衣服。
她走上长廊,林别叙跟了上来,叫道:“倾风师妹。”
倾风回过身,以为他是有事要说,拽着他贴到墙上。
林别叙说:“怎么?我那么见不得人?”
倾风心里喊冤,拉着他要往外面去:“来来来。你想叫谁看?”
林别叙顺势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笑,片刻后才道:“去我房里。”
倾风憋着气回了一句:“怎么?我那么见不得人?”
白重景眼神犀利地朝这边刺了过来。
倾风默了默,有点扛不住,别过脸道:“走吧。”
进到屋里,林别叙反手合上大门。
倾风不解看着他,等他开口。林别叙却是抬手,先在她肩上轻轻拂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问:“你今日去见王道询,可有遇见什么反常?”
倾风没见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想了想,回说:“没有啊。就是又听了个酸楚凄怆的故事。”
林别叙不置可否,让她坐下:“详细与我说说。”

(“别叙师兄,王道询看着比你聪明啊。”)
倾风饿着肚子, 是没什么耐心与人促膝长谈的。将整个过程精简成一句话,想借此打发林别叙。
“王道询说都没见过。不过在看到那女妖的画像时,他稍稍出了点神。”
林别叙静静坐着, 与她无声对视。听她没了下文,也不催促,只是打开自己的扇子,一派和善平易地看着她。
倾风喝了口水,挑拣着将跟王道询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说完后强调道:“没了。”
林别叙若有所思地放下扇子,伸手去翻桌上的茶杯。
倾风说:“似曾相识对吗?我也是这样觉得。人境的妖远没有妖境的人多, 想来这样的事情在妖境不算罕见。”
她说着“啧”了一声,觉得这些自肮脏污浊中根生抽长出来的卑劣,光是提及就腥臭不堪,一时间难以评价,又往嘴里灌了杯水。
林别叙眸光半阖,表情看着有些冷淡,在意的全然与倾风不同,手指转着茶杯,说:“你再说一遍, 他在看见那副画像的时候,说了什么?”
倾风不明就里, 迟疑道:“画里的人没有那么好看?”
“他只说了这一句?”林别叙不知在想什么,莫名其妙地摇头道, “有些不像。倾风师妹别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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