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妖在半空化为人形,姿态翩然似仙, 单手掩嘴美目带怯地道:“奴家在此。”
外表像是个可人儿,出手时就没那么客气了, 长发一甩, 千百根松针四散射来, 直要将倾风扎成刺猬。
倾风忍无可忍, 终于出剑。
她只带了一柄轻便的木剑, 不过半米长度, 被她别在身后。当下探手摸到后背的木剑,抽出时顺势斜劈一剑,再转动手腕翻上一斩。大开大合的两式带出霸道的剑风与剑气,招式再倏然变转,抖动着剑身将身前气流搅成一个旋涡,将面前的松针都荡了开来。
那松树妖为同伴争取到时间,落到地面火速后退,生怕她恼羞成怒出手报复。
其余小妖见策略生效,振奋不已,大张着嘴发出阵阵怪叫,尽显小人得志的做派。
尤其是鸟妖,靠着那张利嘴不停高喝,在一旁冷嘲热讽,撩拨倾风的怒火。
“陈倾风,你来呀。”
“你怎么不跑啊?再晚可就赶不及了。”
“不会是舍不得我等,特意留在这里陪我们吧?”
“陈倾风,你不出手,是因为怜香惜玉吗?往日的猖狂何在啊?”
倾风用力一掸衣襟,挥去方才拂来的灰尘,对这群小妖彻底刮目相看。
原以为他们天真蠢笨,竟还通晓战术,知道一拥而上反乱己方阵脚,轮流着上前以多欺少。
倾风尚认不全对面都是些什么妖,对他们各自的妖术防不胜防,左支右绌,进展徐缓。
只这一番来回较量,大部分弟子已跑没了影,只剩季酌泉还在附近。
那姑娘处境与她截然不同,散步似地走在她身后。其余小妖也惜命,自觉绕开她三丈远,选择性地瞎了眼,全当看不见。
倾风这一路束手束脚,仿佛在暴风雨的海上迎浪而行,偏季酌泉悠游山林,边停边看,惹得她心头直冒邪火,酸道:“这位师妹,要么你走快些不要在我眼前晃悠,要么你出手帮我一把!你是故意在这儿看戏吗!”
季酌泉怔了下,表情很是复杂,一番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追上两步,解释道:“虽然我不想偷题,不过常年跟在先生身边,多少能够猜到些先生的用意。”
她指着那群乱舞的小妖说:“此次放出的都是实力普通的小妖,不同种族各有一个。刑妖司既然掌管天下妖邪,对不同妖族理该耳熟能详。先生生而知之,主管刑妖司时可从旁指点,但不能总是如此。所以各路小妖擅长什么、畏惧什么、天性如何,身为我司弟子尚需勤勉学习,所以第五考,考的就是妖族相关。”
倾风高喊道:“所以?”
季酌泉说:“所以,我在观摩。”
倾风:“观摩什么!搭把手啊!”
季酌泉迟疑片刻,抽出长剑,为难说:“好吧。”
牛妖见状头皮发麻,大声叫道:“她出手我们就不打了!这要怎么打!”
“不打就不打!”倾风飞速开遛,“撤了撤了!”
林别叙这人出没无常,不知是躲在哪里偷看,此时借着法宝传声过来:“季师妹身上的血煞之气已由先生施法暂压,诸位尽可大胆上前。”
众妖与季酌泉同是静默。
季酌泉收剑入鞘,脚底生风,飞窜而去。
一群小妖回过神来,声势浩荡地怒吼:$1!——你们给我站住!”
倾风回头一看,眼皮直跳,问:“你的遗泽呢?用一个试试,吓吓他们!”
“难!”季酌泉回道,“我的遗泽专门屠龙,别的没用!”
倾风眸光发亮,惊叹道:“哇!”
虽派不上什么用场,可是听着好生厉害!
东方渐白,残星暂落。
二人一路奔逃,中途遇上掉过头来攻击的小妖,险些被前后合围。
好在尚有一丝默契,凭着两柄剑同盟协助,突破防线,掐着点赶到书院。
那群小妖被拦在院门之外,对着二人龇牙咧嘴,由刑妖司的修士重新拷上铁链,清点数目。
倾风累出了满身大汗,与季酌泉在门口小坐休息。
季酌泉想起正事,找师叔要来纸笔,想对那群小妖逐一记录。
倾风被几次集火,大多数的妖法都体验了一遍,算是深刻记住了,梦里意识迷糊都能顷刻回忆起来,当下指着那些小妖狰狞细数。
小妖们本还在虚张声势,冲着倾风大扮鬼脸,见状后知后觉地惊恐起来,扯着面前的修士战战兢兢道:“我说,她们是不是在记仇啊?”
“你们刑妖司不能这样!是你们让我们来的!”
“来之前你可没说会有后手报复,要是这样谁还敢真的动手!”
“要不现在过去求个好吧?来得及吗?”
“你刑妖司必须悄悄送我离开!越远越好!”
掌刑的师叔也懵了,觉着季酌泉不该如此,偏不好过去偷听。冷着脸安抚下躁动的群妖,正准备喊二人过来谈心,倾风将纸往胡乱怀里一塞,已往学堂走去。
明英书院专门辟出了整个东院,以供刑妖司的学子上课,院中人手全部撤离,互不干扰。
授课的先生未来,弟子们无人管教,混乱坐在课堂各处,交流着方才一路上的惊险。
唯有谢绝尘独自坐在前排。右侧临窗,窗外是一片茂密翠竹,通明光色照在他的桌案上。
他从书箱里抽出一卷白纸,平铺开来,又拿出毛笔,摆在书桌右上,压住上翘的纸张边角,最后翻开一本古书,坐姿端正,摆好架势,提笔书写。
柳随月就选在他边上的位置,一直好奇地看着他动作,直到他开始认真伏案书写,不觉瞳孔颤动,小心凑过去问:“你在干什么?”
谢绝尘停下笔,看着她说:“温习功课。这是先生给我列的书目。”
“你喜欢上课?”柳随月半按着他的书桌,惊诧得几乎破音,“你那么喜欢念书吗?”
谢绝尘反觉得她奇怪:“正常人谁会喜欢?还是如此枯燥的经文。”
柳随月愣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不是自己听错,迟疑接腔道:“对啊!”
谢绝尘说:“但是先生说要学,那就一定要学。”
“哦……”柳随月缓缓后撤,带着对这世界之大的新认识与不理解,拖着长音道,“哦……”
她摸着自己的手指,见谢绝尘还在看着自己,脑子艰难转动,补上一句:“你……好厉害啊。”
谢绝尘摇头,见她没有其它要问的事,便继续照着书本抄写。
柳随月转过身,怀着尚未平息的心情望向课堂后方的张虚游。
张虚游翘着脚坐在桌子上,身边拉拢了几个狐朋狗友,三五人正埋头私语。
几人小声密谋,时不时出声大笑,互相推攘。
柳望松携带的两个包袱里,全是只中看的废物,没有一支笔一张纸。
柳随月松下心来。
这才正常嘛,不止她一人不学无术,再怎么也有这几人在下面垫着。
又过了片刻,一个时辰的限时将尽,跑在最后的倾风也迈步进来。
柳随月抬起手招呼,出口喊了一个字,后方的张虚游忽然大喝一声:“来了!”
那三四人豁然起身,从课堂后排踩着桌面一跃而上。
张虚游领头,抽出长剑,叫唤道:“陈倾风,听说你剑术超绝,让我等领教一二!我先来!”
倾风一脸的莫名其妙,打了一路,哪有心情同他过招,顺手抄起就近的矮凳,朝他丢了过去。
张虚游持剑劈开,木凳被一分为二,半边砸到墙上,另半边朝着柳望松飞去。
柳望松下意识抬脚一踹,又将那木凳踢得撕碎,四散开来。
室内众人纷纷破骂,柳随月险被误伤,弯腰躲了过去,刚想骂他们一声,就见一块破碎的木板砸在了谢绝尘的桌上。晃得墨水洒了一地,纸张也被割碎。
谢绝尘一个后仰,手指微曲,毛笔横腰折断。
(一炷香未过,房间里就只剩下倾风一个。)
国子监的老先生碎步走来时, 课堂里恰好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犹如山石炸裂、浊浪排空。
紧闭的窗户被一阵气浪猛掀了开来,里头各种木头碎屑随之飞射而出。好在出了房间那些碎片的势头便直接削弱, 仿佛撞到一堵无形屏障,簌簌落在墙脚。
老者多年酸疼弯曲的脊椎随着他踉跄的脚步发出“咔哒”的脆响。倾风及时从大门逃出。坐在屋顶上避战的季酌泉也被吓得仓皇跳下。
三人站在门口的空地上大眼对小眼。
老者的眼神里写满了惊骇,惊骇之下该蕴藏着无数句与教养不符的粗言秽语,一时不知道该从哪处开始训斥,于是噎住了。
倾风拍了拍衣服的后背,将头发上沾到的一点粉尘也抖下去, 虽知无济于事,还是诚恳补了一句:“我说我是无辜的,您信吗?”
老先生该有七十多岁了,穿着一身灰朴的儒衫,皮肤松垮,布满褐斑,平日是一副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的模样,此刻横眉瞪目,绷得面上皱纹都消退了几分, 风风火火地冲进课堂。
房间正中的桌子被拍碎了四五张,墨水泼洒出去, 地上一片狼藉。
弟子们紧紧贴在墙边,睁着眼睛满屋乱转, 大气不敢多出一声。
老者见此场景, 素来宽仁慈祥的面庞上露出狠厉的凶光, 见众人目光皆落在他身后, 跟着回过头。
只见墙上多出了几道一指节深的刻痕, 想必就是方才那道爆炸声响的来源, 线条纵横交错,似乎组成一个文字。
老者后退几步,才看清楚轮廓,那该是一个歪斜的“退”字。
他死死盯了许久,用力倒抽一口气,花白胡须颤动着,挤出一个似笑又似怒的狰狞表情,下垂的两手直拍大腿,喝道:“好啊——谁!到底是谁!给老夫出来!”
弟子们纷纷抬手指认,各自往不同方向,将风波中央的四个人都点了出来。其中半数落在张虚游身上。
张虚游握着剑蹲缩在墙角,耳边还在嗡嗡作响,见老者望过来,灰头土脸地赔笑一声。
老者弯下腰,认清他的脸,身形又是一个虚晃,抬手捂住额头,生无可恋道:“都给我出来!”
柳望松憋闷地往外走,张虚游拽住他的衣摆,小声说:“快,先扶我一把,我腿麻了。”
柳望松想一脚将他踢开,最后还是搀扶起他,与他一同往外走。
四人被勒令站到远处的空地上,列成一排。
张虚游的衣领里落进去不少粉尘碎屑,此时静下心来,不由全身骚痒,可老者就在他面前,他不敢再触对方的霉头,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极为谦逊地站着。
老者指着四人,痛心疾首道:“我知道你们身怀绝技,能斩妖除魔,了不起,是不是?可既然是来书院,那就必须得听书院的规矩!无法无天在学堂上逞凶斗狠,你们简直比土匪还要猖狂!不愿意来就不要来!自是有人想听老夫的课!”
四人面对老儒生,都收敛起脾性,任由他呵斥,低着头缄默。反正骂得也不痛不痒。
老者说得口干,才记起自己胳膊下还夹着一本书册,抄起来就往张虚游脑袋上抽了一下,问:“屋里的墙和桌子,是不是你打烂的?”
“不是我。”张虚游叫冤,指着谢绝尘道,“是他!”
谢绝尘看向柳望松:“是他先踢翻我的书桌。”
柳望松又看向张虚游:“一把椅子横空朝我飞过来,我若不踢一脚,就得被砸伤了。我根本还没来得及出手!”
张虚游大声申诉:“可椅子不是我扔的!”
倾风听他意思是还要怪到自己身上来,互相攀咬:“是你先对我出剑!”
张虚游还是选择指控谢绝尘:“我不过是想跟倾风比划两下而已,下手自有分寸。可哪有人一出手就是杀招,直接将屋顶都要掀了的?!”
谢绝尘闭嘴不语。倾风闻言也对他侧目。
谢绝尘方才忽然发难,堪称狠辣,满屋的人都被吓住。
老者只当他们四人互相推诿,其中以张虚游最为油嘴滑舌,便又敲了他脑袋一下,斥道:“住嘴!”
张虚游委屈道:“好吧。”
老者甩甩衣袖,提着衣摆侧身往下走,一面颤颤巍巍地下阶梯,一面指着他们警告道:“都站着不许动,我是管不了你们,我现在就去找你们的掌刑师叔!”
瞧老人一把年纪,倾风都想过去扶他一把,或是自己帮忙喊人得了。
张虚游见人走远,安分不到片刻,整个人便如多动的猴子开始跳动起来。
等总算清理完身上的东西,又来找倾风搭话:“陈倾风,我问过别叙师兄了,他说先生等的未必是一个人,就算真是为了等你,剑主也未必是你,所以我还是很有机会的!你切莫得意!”
张虚游这人似乎不知道脸皮为何物,也完全不介意几人方才刚打过一场,特意挪步到倾风身侧,一派熟稔的语气同她道:“往后你给我护道,我封你做我的大护法!”
“好难听啊什么大护法?”倾风冷眼道,“滚!”
张虚游:“你怎么这样啊!”
倾风更觊觎谢绝尘的家财,走到张虚游方才的位置,用手肘碰了碰对方的长袖,问:“听说你在家写字都是用的金子?”
张虚游快步跟过来,非贴着她,闻言呲了声,说:“金子做的笔也太沉了吧?有些庸俗。”
倾风鄙视道:“是金子做的墨,真是没点见识。”
张虚游:“嗬——!”
柳望松哂笑:“你从哪家茶馆里听的话本啊?这也能信?”
谢绝尘却奇道:“你怎么知道?”
倾风说得稀疏平常:“因为我认识一只趴在你家床底下偷听的鸟妖。”
张虚游的思维被带得不断跳跃,很快被新的疑问代替,歪着脸插嘴:“你怎么什么妖都认识啊?”
“那是。”倾风不以为然地打了个手势,“我见过的妖,比你们加起来的都多。”
张虚游果然被唬住,神情有点羡慕:“难怪你与陈师叔两个人就能震住界南。”
谢绝尘想了想,解释说:“不是因为谢氏挥金如土,只是唯有金墨写的字,才能压住我身上的妖力。”
倾风猜他先前忽然发狂,应当也是因为龙脉的妖气过于阴邪暴戾,勾得他情绪大起大落。
她学着张虚游之前的模样,对他拉拢道:“谢绝尘,你的万贯家产分润我一点,往后我若当了剑主,许你做富贵闲人。”
谢绝尘目光幽凉地看着她。
柳望松怪声怪气地说:“瞧见没有,这帮想做剑主的人,一个个都在嘴上说得漂亮。只怕到时候你是既不富贵也无清闲。”
倾风对他道:“我让你当护法。”
柳望松一口咬死:“君子一言,出口无悔。”
两人击了下掌,定了个无用的约。
张虚游气愤地朝兄弟捶去一拳:“柳望松,你不是要捧我做剑主的吗?!你这人怎么那么善变?”
“剑主?”来人雄浑的声音夹杂着磅礴的内力压来,“我看你是想翻天!”
原是掌刑的师叔到了。
中年男人虎背熊腰,比老先生足高出一个头,四位小辈站在他面前,俱是显得体型瘦小,犹如土丘仰望高山。
掌刑师叔道:“向先生道歉!”
四人规矩鞠躬。
掌刑师叔态度凶悍,可做事还是仁慈的:“修缮学堂的钱这次由刑妖司出了,再有下次,从你们往后的奉银里扣!”
倾风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自己本就是无妄之灾,全是那张皮猴跟谢炮仗的问题。
她不过是踢了张矮凳、方桌,又回击了张虚游一掌而已。
“你四人在学堂无状打闹,想是真以为自己学得很好?”掌刑师叔转头询问老者,“先生,几位弟子疏于管教,失礼冒犯。请问先生今日本是想讲什么课?”
老先生说:“不知这些学生们的水准,今日第一课想考他们的经文,选了大经的《礼记》开始讲。”
掌刑师叔说:“既是如此,请您从《礼记》里挑选一篇,他们早课结束前若不能背诵下来,我直接将他们带回刑妖司进行责罚。”
老先生沉吟片刻,还是心软道:“那就《大学》吧。背到‘修身在正其心’那一段就算了。”
掌刑师叔和善颔首,直起腰面对四人时,又是一脸沉肃,连一字废话都懒得多说,点点下巴,将他们赶去隔壁无人的房间,将他们分别坐在四个角落,并各自分发一套笔墨。
掌刑师叔手上没有多余的书,只有从老者那里借来的一本,正打算抄录一份叫四人背诵,岂料其中三个直接提笔,洋洋洒洒地书写起来。
张虚游写得尤其快,他字迹潦草,龙飞凤舞,简直一笔挥就。
倾风以为他是在胡写乱画,单手托着下巴,等着看他被师叔责罚。那边张虚游抬起头,将笔往桌上一摔,吊儿郎当地拿起纸走了上去。
掌刑师叔对着书本核查了两三遍,纵是满心不愿,还是黑着脸挥挥手,让他赶紧滚,
见倾风满目震惊,张虚游得意叉腰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父亲可是吏部尚书!我以前就在国子监上课,这些基础的我早学完了!”
没一会儿,柳望松也停下笔,两手捏着宣纸送到上首桌案上。
掌刑师叔看过后,同样敷衍点了点头算是过关。
柳望松转着手中长笛,对倾风微微一欠身,真有点翩翩公子的气质了:“我父亲虽是武将,可你看我这身装扮,若是不多读几本书,岂不真成了附庸风雅?有愧我的美名。”
谢绝尘更不必说,他一字一句写得端正秀丽,掌刑师叔扫过两眼,面色都平和下来,甚至还赞许一声:“不错。你通明事理、聪慧乖巧,不要同张虚游他们厮混。”
……就是这聪慧乖巧的弟子,变脸时差点轰塌了一间房子。
一炷香未过,房间里只剩下倾风一个。
倾风看着掌刑师叔,掌刑师叔也看着她。
倾风深感屈辱,说:“你以为我不会吗?!”
掌刑师叔做了个“请”的手势。
倾风起身道:“书先借我看一眼。”
掌刑师叔精准将书本抛了过去。
倾风翻到所在的页册,从头到尾速念了三遍,提笔速写。
大抵是受了那三人的刺激,背得倒快,虽不解其意,从头到尾也只有两个错字。
这次换成掌刑师叔惊愕不已,手上抽着四张纸来回查看。
这应该吗?
这不应该吧?
倾风急匆匆地要回课堂,掌刑师叔忙叫住她:“等等!”
他指着上面一句话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知道啊!”倾风说得义正辞严,“所以我现在要去听课!”
她告发道:“我本一心向学,是张虚游过来害我,不如您去把他带出来,再罚他一顿!”
(若我们三人出去,可以直接起个名字)
陈冀垂头走入殿中, 扫一眼三两站立细语交谈的人群,兀自选了个角落的位置,抬手轻揉额侧。
今早起来便一直头疼, 每次放倾风独自出去,他的头疼就频繁发作,深忧那厮能闹出什么动静来。
界南荒落冷僻,倾风都能把路过的纪怀故给逮住杀了,刑妖司里满地贵胄,希望少几个不长眼的。
陈冀心猿意马, 等着白泽来开早会,就听有人喊了几声师兄,随即问道:“你们陈氏是怎么教弟子的?”
陈冀以为是倾风又犯了什么事,蓦地抬头,先声夺人地呛了一声:“怎么?将我祖宗拉出来做什么?”
对面男子被他的一声质问喝在当场,无措看了看身边人,才温声道:“我不过是想问问你,你们陈氏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功法,能够锤炼弟子的体质?为何随意在界南捡个孩子, 都能教成剑道高手来。”
“哦,你说这个。”陈冀平白被吓了一道, 倦怠道,“没有。”
男人看着陈冀染白的发鬓, 虽知该是同辈, 可无论如何都自觉要矮一截, 对上他冷脸便没了继续商谈的底气。于是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好友, 望他能仗义襄助。
另一人上前, 斟酌着道:“陈师弟, 如今你我同舟共济,有何秘法不必相藏,或者彼此互换也可。你想要张氏哪本古籍,自去随意挑选。诸位同门理当也无异议,皆可与您分阅。”
“莫觉是我诓你,你去问老牛,我陈氏的剑法从未藏私,倾风的资质一半是福祸相依。她几番死里逃生,对剑道感悟自成一系,加上数次妖力炼体,不发病时体格远胜常人。你若舍得叫你徒弟学,也只管照着做。”陈冀说到最后一句,不免带上一丝怨念,“何况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自打做了倾风的师父,总是一惊一乍得不得安生。
先前的男子立马高声道:“有倾风这样的徒弟还不叫人羡慕吗?”
大有陈冀诛求无厌的意思。
其余人纷纷附和,替倾风不平:
“哪位师者不想广招天下良才而育之?天下良才又有几人能比得过倾风师侄?”
“倾风可不止是良才,陈师兄,她对你够尊崇的了。”
“我那小徒才叫顽劣,学无所成也就罢了,还半分不懂我的苦心。别说为我打抱不平了,唉,指不定背地里在如何说我坏话。”
“何况倾风有望成为下一任剑主,百来年未出过一人啊!我自己做不成剑主,若是能做剑主的师父,那也是何其光耀!”
“对啊,没有功法,也可传授一些旁的经验。你平日都教她念什么书?讲什么道?练武之余聊些什么闲话?”
“陈冀,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早会未开,倒是先开了场烦嚣的诉苦大会。
众人将心中苦闷倾倒出来,越对比越是嫉怒。
与其探问功法,后面的那些才是他们真心。毕竟比起什么剑道高手,倾风有此才能却不骄不躁、孝顺孝悌,更叫他们眼红。
陈冀不首肯,倾风竟是连剑主都不争了,对于这等脾性的少年人而言,那得是等同天大的事。这也忍让,怕就算陈冀指星邀月,倾风都会架梯摘给他。
他陈冀怎会那么好命?
陈冀气笑道:“你们都想家里养个剑主,养好了,能把自己气死,给自己送终是吧?”
一人脱口而出:“那不都是你教的吗?”
陈冀:“??”
众人恨不能群起围攻,唾沫星子飞溅到陈冀脸上去。
“对啊,倾风师侄处事不过偶尔肆意张狂了些,但比你当年还是内敛许多,你不止喜欢触怒师长,连同门也气。但师侄与同辈人相处分明就友爱和善,我徒弟虽未与她深交,可却说她是个通情理性谦逊的人。先前几桩事,都不是倾风师侄主动挑起,算不得她过!”
“不错!我先前觉得她不够沉稳,可仔细一想,原是我错。别人都欺到头上来了,她若再三忍让,反不似你陈家人。”
“倾风师侄不过点到为止,换成你陈冀,怕不是得伺机先削他们一剑去。”
“什么!”陈冀觉得这帮人是中了邪了,“你们说什么?!”
倾风哪是偶尔张狂,她分明是偶尔谦逊才对。被惹恼了比自己还要疯魔。
他背了二十来年魔头的名号,众人都感同身受地怜惜他的恩师,凭什么到了倾风这里,还是他一个人的错?!
他拍打着自己的手背:“你们当年不是这么说的!老牛!”
周师叔一直浅笑着看戏,时不时从众点头,听他叫喊,板起脸也批评道:“陈冀,你过分了。”
众人得他支持,声讨的气势愈甚。
连陈冀最交好的兄弟都这样说,可见陈冀对倾风是有偏见。纵是有什么缺点,也在同情中容忍了。
陈冀有口难言,心中亦是迷惑不解。
倾风到底是有哪项天赋,怎么不光吸引那帮年轻的蠢小子,连这群中老年也能蛊惑?
正喧闹间,白泽抬步走了进来。
众人止声问好,各自退回原位。
白泽见陈冀面色不善,出声询问:“怎么了?”
周师叔这人平素看着良善,拱手上前,不怀好意地道:“陈冀嫌弃倾风师侄,我等不同意。”
陈冀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怒极反笑:“老牛,好你个老牛!你今日在这儿报复我是不是?”
周师叔两手一摊,倍显无辜。
白泽见不是争端,便未追问,分配起刑妖司近日接报到的几桩案子。
不多时,林别叙遣人通禀后走了进来。
他弯腰一揖,说道:“书院那边传来消息,说学堂内发生争斗,房屋与桌椅都有损坏,需要修葺。账目已送到刑妖司。”
“刚开课就这般混账!”一男子高声怒骂,随即又降了声调,暗怀忐忑问道,“都有谁?”
陈冀按住跳动的眼皮,觉得里头必有倾风。
果然,林别叙报出名字时,倾风就排在第一个。
陈冀未等他话音落毕,便迫不及待地接了一句:“放肆!如此骄横跋扈,我平日是这样教她的吗?切磋就切磋,何必损坏书院桌案?”
众人诧异询问:“倾风师侄为何参与打斗?是有人在后编排她?还是拿旧事又来骚扰?”
林别叙古怪众人态度如此反常,对着陈冀解释道:“张师弟想找倾风师妹试剑,她不愿参与,反手阻挡了下,不料波及到谢师弟。谢师弟随手一挥,学堂就出事了。”
众人顿时谴责瞪向陈冀,痛心惋惜道:
“倾风师侄可怜啊!”
“这与她有何关系嘛?该罚张虚游才是。”
“连张尚书都拿虚游师侄没有办法,倾风师侄又能如何?”
还有人含沙射影道:“陈师弟平时,甚多责罚师侄吧?”
陈冀:“……”
造孽啊,他满头的白发,都没他今日受的冤屈多。
“如何罚的?”周师叔认真道,“第一日就犯错,虽说算不上什么大事,可也不能宽纵,理当借此威慑其他弟子,以免日后再生私斗。”
林别叙说了安排跟结果,算是没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