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歆瑶漫不经心地抠了抠指甲,“嗯……奔四和奔三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吧。”
说完不忘冲陆临珹盈盈一笑。
“您说呢,陆……叔叔?”
“何歆瑶!!!”
瞪着女儿那张笑得有些过分灿烂的脸,卫如瑛哪里看不出她心里的小九九。
之前面对那几个相亲对象,她一般能不搭理就不搭理,要么摆出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样子,要么就好像对方欠了她债似的。哪像今天这样话多刁蛮又没礼貌,分明就是故意作出这副惹人嫌的样子给陆临珹看。
见四周的人都朝这边看来,她压低嗓音道,“看在你舅舅的面上,你给我差不多点。”
说着拉住她衣角,再次递了个警告的眼神给她。
“差不多是吗?”何歆瑶眼中笑意更深。
卫如瑛点了下头,正当她以为女儿将自己的话听进去的时候,却见她笑容不变地望向陆临珹,“一般……像陆叔叔您这个年纪的男人,大都已经成家立业……早结婚的孩子差不多都十来岁了吧?”
“何歆瑶!”
“我说错了吗?”何歆瑶轻咬了下下唇,语气无辜,“没办法,我就是这种人,有什么说什么,陆叔叔您可千万不要生气哟。”
最好气得马上拍桌子走人!
也趁机打消了母亲继续让她相亲的念头。
陆临珹将那双大眼睛中的狡黠尽收眼底,淡淡睨了她一眼,“所以?”
居然没生气?
好吧,那就再加把火。
何歆瑶瞪大眼睛“不解”地眨了眨,“所以……像您条件这么好的男人,怎么还会需要出来相亲呢?”
见他没接话,她将他自上而下扫了一眼,捂着嘴嗤笑了一声。
陆临珹:“?”
何歆瑶笑地意味深长,连语气都十分善解人意,“没关系,是人嘛,或多或少都有些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
陆临珹微怔,镜片后的浓眉终于微乎其微地蹙了起来。
这一皱,对面何歆瑶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跟着抖了一下。
“是,是啊……”
也不懂这人是不是天生自带这么强的气场?记得从前他给她补课那会儿,每次他一皱眉,她的心脏就会忍不住咯噔一下,怀疑自己哪一步又做错了……
望着面前那张瞬间温度降了几个度的脸,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不自觉地感到紧张。
可是……明明他已经不是自己的家教老师了。
有什么好怕的呢?
想到这,何歆瑶下巴微仰,鼓起勇气再次望向对面的男人。
“自己有……问题……自己知道就好了,反正都单了这么多年,也不用想着再来祸害别人了……”
“何歆瑶!”
一旁的卫如瑛终于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把扯住她的手,“你给我差不多点!”
差不多点差不多点总是差不多点?
就连婚姻大事、未来的伴侣只要差不多点就可以是吗?
十几天的隐忍到了极限,何歆瑶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您倒是教教我怎么个差不多法?”
视线在对面男人脸上回荡了一圈,何歆瑶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了下去,“你女儿好像还没到那种卖不出去的地步吧?”
自轻自贱的语气听得卫如瑛眉头一皱,“什么卖不卖的?”
“呵,不是卖吗?”何歆瑶冷笑道,“这一天天见的,我还以为是恩客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
见周围的人都在看这边,对面的陆临珹也还在,卫如瑛深吸了口气,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你先坐下来再说。”
“要坐你自己坐。”
何歆瑶咬了咬下唇,“我还以为这次回来你变了呢,没想到依然还是那么□□,总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不停地干涉别人的人生。”
“我□□?”
这句话仿佛一把导火索,一下把卫如瑛心头
的怒火点着了。
她倏地瞪大眼睛,“你以为我愿意,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
从小到大,永远都是这一句,好像一句“为了她”她就该感恩戴德跪下来谢主隆恩似的。
何歆瑶嘴角一扯,“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的面子?为了不输给婶婶一家或是你那些退休老同事吗?”
不等她回答,何歆瑶脸上嘲弄更甚,“明知道我不想去参加什么满月宴,却还是把我生拉硬拽过去。骗说什么我男朋友忙没空,背地里却在偷偷安排相亲,不就是不想让婶婶他们知道我已经和男朋友分手了吗?”
“你只是觉得我没男朋友让你没面子,想让我快点相亲再找一个好堵住亲戚朋友们的嘴。却从来没考虑过我想不想,问都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就你这样,我不逼你一把能行吗?”
看着面前一脸桀骜的女儿和她那一身刺眼的装扮,卫如瑛只觉得一把火只往头顶上冒,“我不替你瞒着难道你觉得这么大年纪被甩就很光荣?”
何歆瑶怔住了,还未反应过来,母亲已经连珠炮似的开轰了,“你以为你还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马上都快奔三的人了,你倒是告诉我不想结婚你想干嘛?啊?你还能干嘛?工作没有,对象没有,你就知道跟我对着干。当初我让你报师范你不干,偏要去念什么酒店管理,有什么用,不就是给人打工,什么酒店前台,我都不好意思往外说,还交了个不三不四的男朋友……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指着女儿那张倔强的脸,卫如瑛越说越觉气不打一处来,“我养你这么大,你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啦,觉得自己牛逼轰轰的……你倒看看你自己有哪件事做成了?学了个什么作用都没有的专业,跑到外地去混了几年最后还不是灰溜溜地回来了?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看看你那些高中同学,人家考公的考公的,结婚的结婚,生孩子的生孩子,就你一事无成,一把年纪了什么都没有?你觉得自己条件多好?除了这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脸你还有什么?人家一问你做什么的我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说,我说出去都觉得丢脸……”
“丢脸?”
何歆瑶眼中一震,随即笑了起来,“对,从小到大你就是为了让我给你争面子,总是拿我和别家的小孩比较,总是逼我做不想做的事情,总是强迫我事事按照你的意愿来……你现在觉得丢脸,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为什么不直接掐死我……”
“啪!”
重重的一声过后,空气仿佛突然凝固了。
电光火石间,谁也不知道陆临珹是什么时候站起来,又是如何挡住那个原本要落在何歆瑶脸上的巴掌?
店里还回荡着和缓的轻音乐,何歆瑶的脑子却有些发懵。
目光在母亲扬起的手和男人挡在自己面前的手之间怔怔回荡,最后怔怔落在了母亲那张带着怒意的脸上。
印象中,自打初中之后,卫如瑛就再也没有打过她。
而现在,母女俩再次撕开面具,将最丑陋难堪的一面暴露在一个并不算熟悉的外人面前……
缓缓点了下头,她怒极反笑,“那么喜欢相亲,你自己相去吧……”
说完拿起包包,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何歆瑶!”
“瑶瑶!”
仿佛没有听见母亲气急的呼喊和另外一道男声,何歆瑶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咖啡厅……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细细碎碎地落在脸上,被寒风一吹,透彻的寒意迎面袭来。
何歆瑶无头苍蝇似的往前冲去,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更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那些话就像一根根刺一样扎进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疼地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像小时候一样,她总是知道怎么能够让她疼?
是啊,她说的一点都没错,工作丢了,男朋友没了,一把年纪,连存稿都少得可怜……
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这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真是失败地一塌糊涂。
只剩下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
而现在,那点仅有的自尊心也被卫如瑛狠狠摔在地上……碾碎了。
呵,她说得没错,何歆瑶你就是一个Loser,你有什么资格和她在那里大呼小叫呢……
雨渐渐大了,眼镜早已蒙上一层白雾,周围一切都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雨水淋湿了头发,滴滴答答地沿着额头落下来,眼前一片模糊。
她恍若未知,仿佛行尸走肉一般,茫然而失神地朝前走去,在萧索的雨天里渐渐缩成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点……
雨刮器尽职地刷着车窗上的雨水,尽管四周阴雨连绵,远处的那道身影还是清晰地印进镜片中。
冬雨萧条的道路旁,本就纤细的身形被周边高大的建筑衬地更加渺小,孤独……
就像那年夏天,有一次她被卫如瑛训斥之后,也是这样不管不顾冒着大雨冲出家门,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咪,一个人可怜兮兮地在雨里晃荡。
驾驶座的男人浓眉微蹙,镜片后深邃的眼眸染上了一丝看不清的情绪。
下一秒,他加大油门,黑色卡宴瞬间朝前方疾驰而去……
一阵阵的冷风直往身上灌。
何歆瑶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
身上传来阵阵寒意,她瑟缩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早已离开了那个广场,周围是一片陌生的建筑。
风声萧瑟,细雨飘零,落叶散落一地,路上行人匆匆,只有自己像个无家可归的灵魂似的。
苦笑了一声,两滴泪水却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何歆瑶抬手想要拭去眼角那片潮意,然而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怎么也停不下来。
母亲的话一字一字地刺入心底,失恋,失业加上母亲的打击……
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如数爆发,再也控制不住……
她抱着自己缓缓蹲了下来,将头埋在膝盖里,小声压抑地哭了起来。
哭吧哭吧,反正下雨天也没有人会注意,雨下这么大,就算哭出来也没人听得见。
“呜呜呜……”张正彦你个王八蛋!
“呜呜呜……”见鬼的破前台,陪你妹的笑!
“呜呜呜……”相个狗屁亲,她刚从坑里爬出来,也不给她个机会缓缓……
“呜呜呜……”混蛋舅舅,居然安排恶魔老师和她相亲……
她越哭越大声,尽情释放自己的情绪……
雨也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雨幕之中,陆临珹撑着把黑色的雨伞缓缓驻足,泥水飞溅,落在锃亮的皮鞋和质感上乘的西裤上……
他恍若未闻,看着埋首蹲在地上哭得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似的女人,感觉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把伞留下来就走。
微叹了口气,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轻轻盖住了那道几乎全部淋湿的纤细身体上。
高大的身体缓缓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雨伞上,发出了均匀规律的声音。
世界仿佛被阻隔在雨伞之外。
良久之后。
何歆瑶怔怔抬头,隔着白茫茫的镜片,望见一张成熟冷峻的脸……
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音在面前轻轻响起。
“我……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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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歆瑶,你就这点出息?”
何歆瑶愣愣地望着他,对上镜片后那双清冽的眸子, 在他眼底看见一脸狼狈的自己。
淅淅沥沥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伞背上, 大雨伞将他和她阻隔在这小小的天地中,黑色的雨伞挡住了些微光线, 柔和了那张原本棱角分明的脸, 显得似乎没那么有距离感了。
陆临珹?他, 他怎么来了?
她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 活脱脱一只没什么战斗力的兔子。
清秀的脸少了当年的婴儿肥, 却还是粉嫩的让人想掐一把。
忍住上手的冲动,陆临珹在心底喟叹一声。
下一秒,一包纸巾递到何歆瑶面前。
“哭得跟个大花猫似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以前怎么着你了?”
“……”
“又不逼你做题, 慌什么?”
“……”
“老鼠见到猫都不至于跑得这么快吧?”
嘲讽的语气一如记忆之中, 伴随着一只不甚温柔的大手。
帮人擦个眼泪都像在刷漆, 怪不得一把年纪了还需要出来相亲。
何歆瑶眨了眨眼, 一把夺过某人□□她脸颊的那张纸巾。
“谁说我是因为你哭的?”
“不然呢?”陆临珹挑了挑眉。
何歆瑶打了个哭嗝, 一边擦眼泪一边反驳, “我, 我才不怕你……”
可惜哭过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十分没有说服力。
陆临珹嘴角一哂,“不是吓至于哭成这样?”
“少自以为是, 才不是因为你哭……”
何歆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
微微瞪大眼睛, 望着面前面带嘲弄的男人, 张了张嘴,终于有些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
一抹窘色悄悄染上了白皙的脸颊,她咬了咬下唇,突然很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填进去。
为什么每次她最狼狈的时候总能被他看到?
刚才情绪上头只顾着和母亲大呼小叫的,压根儿没在意旁边还站着个人,并且还是她曾经最唯恐避之不及的那一位。
理智回归,望着镜片后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何歆瑶回想自己方才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吼大叫的场景,只觉得难堪不已,恨不得删掉头脑里她和母亲吵架的那些画面……
“反,反正不用你管。”
她别扭地避开了他的眼睛,表情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赌气意味。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陆临珹凉凉提醒,“也不知刚才是谁一口一个老师叫的?”
何歆瑶霍地转过头,瞪他,“我那是叫叔叔好吗?”
“嗯,乖!”
陆临珹十分受用地点了下头。
“你——”
望着面前男人那张微带戏谑的脸,何歆瑶气得脸都红了。
只会当监工的大变态,谁要他当叔叔了,不知道她刚才是故意那样叫的吗?
仿佛没有看见她眼底的抗议,陆临珹迆迆然地撑着雨伞站了起来,高大的身体几乎挡住了所有光线。
“所以,何同学……现在可以让叔叔送你回家了吗?”
听着这一如从前自大欠扁的语气,何歆瑶真恨不得冲上去咬他。
叔你个头,随便叫你两声,真把自己当长辈了?
又不是她舅。
而且你说送就让送,那我多没面子。
想起从前被他“虐”的那些场景,她蹲在地上愣是不起来,仰脖瞪他,无声地表示心底的抗议。
她的眼睛本来就大,加上哭过,更是红得像个兔子似的,又潋滟又生动。
陆临珹眼底掠过一丝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再瞪,眼珠子要出来了。”
何歆瑶:“……”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笑。
但是……
眨了眨眼。
眼珠子没什么感觉,脖子好酸啊。
而且本来就长那么高,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两条笔直的大长腿真是看得十分扎眼。
还有,能不能别用那种看小狗似的眼神看她?
仿佛没听见她心底的腹诽,陆临珹等了会儿还不见地上的人有动静,抬腕看了眼手表,耐心提醒,“走吧。”
走?去哪里?
何歆瑶愣了愣。
陆临珹仿佛看穿她的疑问,睨了眼她那身早已淋湿的“奇装异服”,“不回家?”
何歆瑶眼底掠过一片黯淡。
“算了吧。”
动了动脖子,她缓缓站起身。
“要走你自己走。”
才刚和母亲吵过架,她怎么可能会回去?
脱下身上那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高定西装,一把塞到他怀里。
连看都没看一眼手里的衣服,陆临珹挑眉,“不想回家?”
张望了下四周,“也行,先找个避雨的地方。”
“不用了。”
何歆瑶摇头,从他手里拿回自己的眼镜重新戴上,“你不是工作很忙吗?那你先走吧。”
陆临珹视线掠过她那身湿漉漉的衣服,眉心微不可见地拧了一下,“何歆瑶,你是小孩吗?”
几岁了,还玩离家出走的招数?
空气有一瞬的静谧,远处有车子尘嚣而过,地上的积水四处飞溅。
何歆瑶转身的动作一顿,过了会儿才轻声回答,“你说得对,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探出手,依然有细腻的湿意落在掌心。
雨渐渐小了呢……
转头,她冲他甜甜一笑,“所以也不归陆老师管了。”
陆临珹:“……”
而何歆瑶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应,扬了扬手里的纸巾,她嘴角梨涡若隐若现,“谢啦。”
说完再不迟疑,转身很快步入细雨之中……
陆临珹还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渐行渐远。
下着雨的天空依然一片阴霾,高楼林立的街头,他的视野里,却只有那道纤细的身影。
他轻抬了下镜框,镜片后的黑眸愈发深邃了……
在经历了咖啡厅里和母亲的大吵之后,何歆瑶着实连伪装都懒得继续了。
反正都是老熟人了,彼此什么德行还不知道吗?
刚才咖啡厅里的那些举动,也不过是为了激怒母亲而已。
虽然不知道陆临珹为什么会答应舅舅来相亲?也不清楚她走后母亲如何和他解释,更不理解他这会儿为什么会出现?
她自嘲地在心里想着,毕竟从头到尾她就没想要让这场相亲继续……
细雨落在脸上,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
她吸了吸鼻子,附近是一片陌生的工地,她这会儿已经和广场离得有些远了,旁边居然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视线不经意往后掠去,不觉愣了一下。
身后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部黑色的卡宴,车牌号一连串的“0”,看着十分嚣张。
这么贵的车……
虽然是在辅道上,但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等对方先过。
然而等了会儿,却发现对方并没有要超过去的意思。
好吧,你不走,那我先走。
她转身继续走她的道。
然而走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路之后,当她再次回头,却发现那部黑色卡宴还在。
似乎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视线掠过就算在雨天中质感依然十足上乘的车身,何歆瑶眨了眨眼。
想起前不久相亲刚遇到的某个装腔作势的富二代,她脚步一顿,皱眉朝身后看去。
她这一停,黑色卡宴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车窗缓缓降下。
下一秒,她对上了一副透着清冽光辉的眼镜……
四目相对,何歆瑶怔住了。
陆临珹?
居然是他?
他怎么还没走?
一车一人就这样在雨中静静对峙。
最后到底还是陆临珹先开口,“上车。”
不知是不是平时惯常命令人,语气带着股淡淡的压迫感。
何歆瑶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先瑟缩了一下。
车窗后男人那张沉稳冷峻的脸仿佛和记忆中那个青年再次重合……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天,年轻的家教严谨地批阅她的卷子,她缩着肩膀等在一旁,不时还要接受他犀利的提问……
冰凉的雨水沿着发丝落入脖颈,刺得她一个激灵,霎时回归现实。
缩了缩肩膀。
不不不,她早就不是那个需要看他脸色的高中生了。
怕他作甚?
干嘛要听他的话?
想到这,何歆瑶下巴微抬。
视线轻飘飘地在驾驶座那张冷峻的脸上晃了一圈,接着露出了她在酒店工作几年练就的无比标准的笑容。
“不好意思,我不用车。”
也不等他回应,她说完转头就走。
车里的陆临珹看着她渐渐走远的身影,纤细而挺直的腰背一如从前般倔强。
他眼睑一敛,薄唇却扯出一抹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如石子落水,转瞬即逝。
何歆瑶没走几步就发现,身后那部卡宴一直跟着她。
她快,它也快,她慢,它就停。
质感上乘的车身极富辨识度,也极具侵略气息,像黑夜里盯上猎物的野兽,正找寻机会一点一点将对方蚕食……
她终于停了下来,用力瞪了眼驾驶座上的人。
有车了不起了?
欺负她11路公交车吗?
仿佛洞穿了她心底的情绪,男人眼镜后的眸光徐徐落在她身上。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上车——不走!
并且,他这会儿有的是时间和她耗!
何歆瑶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目光掠过男人那身价值不菲的西装上。
清澈的瞳仁眨了下,一个恶劣的念头忽然在脑海中冒了出来。
呵,不走是么?
那就别怪她了。
下一秒,她捂着自己的小腿就蹲了下去,“哎哟,好疼啊。”
车内,陆临珹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顿。
“???”
就听车外的人低低叫了一声,“我的脚好像崴到了。”
崴脚了?
陆临珹眉头一蹙,解开安全带飞快推门下车。
只见何歆瑶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地上,整个人几乎缩成了一团。
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一向没什么情绪的瞳孔紧了紧。
下一秒,他三步并作两步朝蹲在地上的那道身影走了过去,“疼得厉害?”
低沉的男性嗓音尽在眼前。
地上的何歆瑶眼角余光瞥见一双锃亮的皮鞋踩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飞溅的泥土落在布料上乘的西装裤上,显得有些违和。
她嘴角微扯,心里染上一丝恶作剧般的满足。
然而这仅仅只是第一步而已。
当那只带着黑色腕表的手搭在她手臂上,试图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时,原本还抱着自己膝盖不住喊痛的人突然动了——
纤细的身影闪电似地一个飞速旋转。
反手拉住男人的手腕,使劲往前一扯,接着手肘往后一格,肩膀随即顶住男人的腰腹,全身的力气全部集中在那一处,一个用力——
下一秒,何歆瑶倏地瞪大眼。
不动!!!
男人的身体比想象中要沉很多。
明明以前在馆里练习时,一百八十来斤的胖子她都摔过。
而陆临珹虽然长得十分高大,体型看起来却一点也不胖。
她有些不信邪地加大了力气,肩膀使上巧劲,用力往后一顶——
然而男人的脚仿佛黏在地板上似的,依然纹丝不动。
就在何歆瑶准备再试一次的时候,一只带着强劲力量的手突然猝不及防地揽住了她腰腹。
何歆瑶一怔,身体下意识反击起来,一只手反转着去拧他的手肘。
仿佛早就预判到她会有这么一手,男人身形飞快地转了个身。
另外一只手四两拨千斤地扣住她另外一只手,接着往身后一折,手肘微一用力——
何歆瑶一个吃痛,不由自主松开了手。
而陆临珹也不和她客气,一个反剪,就将她整个人牢牢控制在了胸前。
何歆瑶瞪大了眼睛,几乎有些难以置信。
舅舅往常都要十几二十分钟才能控住她……
而他就轻轻松松地……三两下就把自己制住了?
她有些不服输地挣扎了一下。
“陆临珹,你放开!”
无视她的抗议。陆临珹就像拎小鸡一样,毫不费力的将她捞了起来,长腿一迈往车子副驾驶座方向走去。
中途何歆瑶试图挣开他,却也只是让陆临珹换了只手,像夹书似的夹住了她。
很显然,她那点防身术在他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而陆临珹连表情都没变,游刃有余地提着她走到副驾驶座旁,拉开车门,直接将人往车里一丢。
一直到被人丢到副驾驶座上,听见车门“嘭”的一声关上,何歆瑶终于有些懵逼地反应过来。
才发现自己远远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他,这个男人和自己压根儿不是一个段位的,他的身手甚至远在黑带四段的舅舅之上。
花了点时间消化了两人实力悬殊的事实。
看清现实后,何歆瑶放弃了挣扎。
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赢。
反正是舅舅认识的人,量他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难道他还能像从前那样逼着她做卷子?
她索性自己调整好双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皮质软和的坐垫上。
车里一股松木的清冽气息,夹杂着一点淡的几乎闻不见的烟草味。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坐这么贵的车。
目光掠过细节考究的车架上,每一处都彰显着低调奢华的风格。
也不知道这人这些年干什么去了,怎么变得这么有钱?
一把年纪了也不结婚?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什么隐疾?
压根儿忘了自己舅舅可比陆临珹还要大上一岁,至今也没结婚……
陆临珹拉开驾驶座车门上车,就见副驾驶座的人自己系好安全带后老老实实地坐着,丝毫不见刚才张牙舞爪想要和他拼命的气势。
那头被雨淋湿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搭配身上那件宽宽大大的棒球服,本就巴掌似的脸显得更小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怅惘地望向车前方,白皙的小脸上只剩小巧的鼻头被冻得通红……
印象中,除了高二暑假那次,他很少见过她这么脆弱的样子。
神情微怔,心头某个位置像被根羽毛轻轻撩过似的。
抬了下镜框,他刚要系上安全带,就听见身边的人闷闷说了一声,“我不想回家。”
以这妮子的性格,并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