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听到了异样的声响,仙女停下脚步,四下望一望,又打算继续前进。 “等——”祝长风使尽最后余力,用力抓住仙女的脚踝,想引得她的注意。
已经有幸地遇着救苦救难的好心仙女,如今竟被她如践踏石块般踩过而未加注意,这样的死 法,似乎更添遗憾,说什么他也不想死得这么蠢!
祝长风死命地攀住她的脚踝。
“仙女……”
他终于成功地让她发现自己的存在,那么他肯定有救了!传言中,仙女有无边的法力,任何 病痛到她手里绝对能消逝得无影无踪,那么他现在正不断淌着热血的左肩,一定马上就不痛 了!
他一定得好好地抓住她,不让她溜走。
祝长风口中的仙女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抬起另一只没被他抓住的脚便往他脸上狠狠地踹去。
耶?她不是心怀慈悲的仙女吗?怎么这么使劲地踹他,定是他这俗人看她的眼神过于邪恶,
惹得她心生不悦;可是仙女不是心地善良、不会见人有难却不救的吗?
无论如何,他绝对不能松手,他只要一放手,仙女定会翩然离去,留他独自一人在雪地中自生自灭。
他的求生意志正炽烈地燃烧着,他绝不能放手。
仙女狠绝地朝祝长风身上各处踹了数十下,仍旧踹不开紧紧抓住自己脚踝的双手。白雪染上赭红,一处处的血泊,令人触目惊心。 在流血过多、失去意识前,祝长风只有一个执念—— 他绝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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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是和方才大雪纷飞的景象截然不同的地方,此处生意盎然、遍野绿荫,虽然也会飘落些 飞雪,但不同的是,雪落到地上很快地便溶为水,化作潺潺小流,汇聚成涓涓小溪、淙淙流 水,袅袅的水氤,幻化成如梦般的仙境。
“灰火,你回来了,药草采齐了吗?”
“嗯。”
“你就不会回答‘师父,采齐了’啊!”
“师父,采齐了。”
上云大师无奈地叹气。他的徒儿仍是这么冷淡。
“也罢。你脚上勾住的是什么?怎么不将它拿开?”他远远地便瞧见自己惟一的徒儿姿势怪异地走至寺庙阶梯前。他解不开那缠绕的藤蔓吗?
上云大师弯下腰,打算帮他。
他先将覆盖在上面的积雪拨开,愈是拨着,心里头愈是感到怪异。这东西怎么这么大,大得好像一个人般?
灰火也蹲下来和师父一起努力,想将妨碍他走路的障碍物弄开。
“喝!这是个人呐!”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就因为是个死命巴住他的人,所以他才会解不开。 “快快快!快将他扶进屋里,他都冻僵了!”上云大师心想这人也许是因冻僵了,伤口的血才止住,否则早已流光了。
上云大师忙着要扶快活不成的祝长风进去,但他却死巴着灰火的脚不放。
好大的蛮力,抑或是因为好深的执念,反正他是无法让这人立着走进寺庙了。 “灰火,不论你用什么方法,快将他弄进屋内。”
灰火虽然不甚愿意,但只要是师父交代的话,他一定遵从。
于是,如同回来时一般,灰火脚上挂着的祝长风像是缠足的藤蔓,咚咚地被他拐进屋里,这下子他肯定会撞得满身瘀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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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涎寺”旁数百公尺之所以与周遭的白霭景色迥异,主要是因地热。滚滚的热气不断从地表的裂缝中窜出,融化了本该屯积的厚厚霜雪,温暖了冷冰冰的空气,
让寒风刮不进来的山谷中,四季如春。
喝!“好冰。”灰火不耐地将脚边的冰冷踹得更远些。
他在夜里原本就睡不好,总是梦魇不断的他最是厌恶有人扰他,尤其是当他好不容易才睡去时。
可是才刚踹开不一会儿,那股冰凉又钻回,灰火只得又将他踹离;若不是师父的命令,他早 将他踹到床下了,才不管他会不会因而冻死呢! 死了又如何?回归尘土,不也是回归天地,与自然同在罢了,有什么差别? 那活着又如何?
上云大师真是太了解灰火将会有什么举动了,总是先一步制止他。让他睡地上有什么不好?灰火忖道。是他死巴着自己不放,要不他也不用和自己挤一张床,又被自己踹来踹去的,不是吗? 灰火照例睡在自己的床上,只是现在多了一团蜷缩的东西窝在他脚边,相当占地方。 也许将他弄醒,他便会放开他的脚踝。 “喂、喂!”灰火以另一只脚去踹他。 已被上云大师包扎好的伤口在几经重踹下,再度渗出血水。叫不醒他的灰火故意用手指重戳 他的伤口,想以痛激醒他。灰火由用力地戳呀戳的,改为打呀打的,甚至扭转他的手臂,用力之大几乎将他的骨头拧碎 。一脸惨白的祝长风,手骨被扭得喀喀作响。耗费了不少气力的灰火仍是弄不醒也弄不开紧抓住他的人,徒让自己香汗淋漓。 醒了?
“你说什么?”
“仙……女……”
这是谁的名字吗?
啧,这小子竟又抓得更紧,仿佛他愈是想挣脱,他愈是不肯放开。 灰火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如果换成自己将死之时,心里叨念的人又会是谁?会有这号人物吗?不可能会有的。忙了一整天,爬上跑下地采撷草药,又被脚边的小子缠了一整夜,倦极的灰火干脆趴在那人身上,学他蜷缩成一团,完全不管他身上的血是否会弄脏自己的衣服,或是夜里自己会不会自睡梦中又踢他一脚。 山里的天气,大部分时候都是怡人、舒爽的,不管头顶的骄阳热力有多强,只要躲在浓密的
树荫下,不时就会有混着青草香的轻风拂面而至,吹散周遭慑人的热浪;吸进的每一道清新的空气,好似能将整个人由内而外淘空洗净般,焕然一新。
尤其是太阳初升时,化去了属于夜的冷萧,带来全新的盎然生意,在人烟稀少的地方,万物 正峥嵘。
树梢上鸟声啾啾,唤醒大地,争相告知:天亮了,该起床了,一日之计在于晨哟!
不过贪睡的人儿,才不管窗外如何的欣欣向荣、生气勃勃,想睡就是想睡。
“灰火,该起床了,灰火!”自从这不多话的孩子满十岁后,几乎就轮不到他亲自出马叫他起床离开暖烘烘的被窝;惟有这时候,上云大师才有这孩子是他亲手带大的真实感。这与人不亲又独立特异的孩子,还真教人放心不下。
他教不会他该懂些什么,虽然他知道他会听从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但以后呢?他不可能永远跟在他身边。
“灰火!”
咦?人呢?
上云大师见不到该露于被外的头颅,却见棉被卷在床尾高高地隆起。
这是什么?总不会好好的床不睡,两个人一起蜷缩在床脚吧? 他掀开棉被一看,好笑地看着两个孩子像是野生动物般,枕在彼此身上藉以取暖的可爱模样 。就是这个人吗?影响灰火甚大、决定灰火向善或向恶的关键人物?
这一切或许还言之过早,先救回这受伤的人的小命才是当前首要之务。瞧瞧,灰火肯定又将这人的伤口弄得裂开,血又渗了出来,整条布巾都湿掉了。
“早。”
“你该说,‘师父,您早’……”
“师父,您早。”
“这人伤口又裂开了,你快去提盆清水和拿药箱来。”
“是。”
灰火俐落地一个翻身,轻巧地跃下床。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传来,上云师父这才发现这小子仍死抓着灰火的脚踝不放。
“灰火,不许你再让这人的伤口裂开,害我的心血全白费。” “是。”
那么他只好任他倒卧在地上,而自己在不能移动双腿的情况下,只好半挂在床缘,继续补昨晚被数次打搅的眠。
“灰火,听师父说,只要你能将这人的病医好,师父就放你三天假,任你睡到自然醒,而且醒来不用动手,为师的亲自做素斋供你食用,好不好?”
灰火什么都不爱,也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在白天好好地睡上一顿好觉,因为夜容易使他做恶梦,上云师父怎会不明了他惟一的徒儿心里所想的?
这话终于让灰火的眼底不再只有死寂的灰烬,而是点缀着稍纵即逝的光芒。
“是。”
“你该说‘是,师父’……。”
“是,师父。”
这孩子为了避免他又罗嗦,总是宁愿当个应声虫,要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可就是不会主动 做到。应是他根本没将这类他视为小事的杂项放入心坎里吧!
“那还不快将他扶到床上躺平,我去拿药,马上回来。”
上云大师所说的马上,还真似一阵风似的,咻的一声,在门扉的抖动尚未平息前,便又回到 方才他所立之处,刚好看到灰火将那陌生人似丢掷重物般,丝毫不见温柔地往床上一丢。那人的后脑勺肯定又多了一个肿包。
“唉,灰火,动作轻点。” 他又没动到他的伤口,看!已凝成血块的地方不再渗血就是证据,不是吗?
但灰火仍是遵循师父的命令,不再粗鲁地对待昏死的人,安静地待在他身旁。
他何时才能不再抓住自己的脚踝呢?他将自己的脚错认为什么?他昨儿个夜里呼唤的人吗?
对灰火常常陷入失神的发呆状态早已见怪不怪的上云大师唤回他的注意力,让他听他的口令,再度帮那人换药。
“灰火,既然他紧抓着你不放,你就寸步都离不开他身边,那么你可得尽到照顾病人的责任,不让他发烧、帮他擦拭冒出的汗水,就像以前你看我照顾病人的方式,知道吗?”
原来传闻中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并不是仙女,而是上云大师;仙女也并非仙女,而是带发修行 的佛家子弟,且并非女儿身。 谣言果真不可信矣。
“嗯。”
等上云大师离去,灰火又开始想尽办法要使自己的脚踝重获自由。师父的交代是要照顾好他身上现有的伤口,使它不再裂开、恶化,而他完好的双手应该不在
此限中,所以灰火用另一只脚用力地碾,使劲地踹呀踹的,却仍是像昨夜一样徒劳无功。
奇怪,这人是八爪章鱼转世的吗?好厉害的缠功。
这绝对不是称赞,充其量只是灰火终于对除了睡眠以外的事物感兴趣罢了。
那么,将他的手剪断好了,或是砍了算了,嗯……可是那剩下的五爪仍攀在他足踝上,还是有障碍物。
“嗯……”
“喂,放开你的手!”
“仙……”
又叫错了。“放开你的手!”
“仙……”
这人整个眉心都拧在一起,是因为难受吗?
灰火一点也不为他担忧,他只记着师父告诉他的,要替他擦汗。于是灰火长臂一伸,捞起掉在地上的抹布,随意地在他的脸上抹了抹,见他又流汗,他就再抹,将苍白失去血色的脸蛋抹上一层黑灰
就这么折腾了一天,百般无聊的灰火只想睡觉,偏偏上云大师在这时前来察看。
“我可不可以将他的手剁了?”灰火开口问。有师父在,这人的血就不会溅得到处都是了。
“不成。”
好吧,师父怎么说怎么是。
“那么把我的脚砍了。”
“更不成,砍了你的脚谁来替为师的采药去?”这小子,难道他都不怕痛吗?
知道徒儿异于常人的没神经、没痛觉,但这提议也太离谱了。上云大师真希望有人能教导他的徒儿珍惜自己,而后珍重别人,只可惜那个人不会是他。
“等他醒来时,自然会放开你,别太心急。”
“那么他何时会醒?”
“只要你好好照顾他,他自然会醒得快些。”
罢了,他爱抓他的脚,就让他抓吧,没差。
是夜,灰火为了能让这人早些醒来、病情不再恶化,为了能随时探得他的体温,便以怪异的 姿势抱着他入睡。
“好难睡喔。”
灰火咕哝一声,但仍是克尽职守地抱着他而眠。
“仙女、仙女……”
大半夜地被吵醒,有严重下床气的灰火已经够火大了,还听到那笨蛋不停地梦呓着,但值得庆幸的是,他终于放开他的脚踝,却改以双臂将他紧紧搂在怀中。
奇怪!他不是病人吗,力气怎还能如此大?真是天生的野蛮人。 灰火移了移位置,避免压到他的伤口。为了能早日不用再见到这个满身异臭味的人,甚至于 同床共枕,他还是让他快点痊愈的好。
“仙女……”
“乖,闭嘴,好好睡一觉,伤才会好得快。”
灰火的冷然在祝长风半昏半醒间听来却温柔得教人迷醉,他很幸福地想着:自己真是太、太 幸运了!
第三章
“给我滚下床去!”
他真是受够了。这人清醒已有一段时日了,为何还霸占着他的床不走?
灰火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什么都可以不管,就是不能不好好睡上一睡,否则他会压抑不住想见血的冲动。
“可是上云大师说我的伤还未痊愈,不能乱动也不能受寒,否则伤口很容易又会恶化。”
在美得梦幻十足的仙女身边醒来,如置身仙境中的祝长风没多久便梦碎了;破碎的回响在他脑中嗡嗡不绝,只因他听见仙女以男人的粗嗄嗓音冷冷地要他放手,千年冰寒一下子便冻得他完全清醒。
不久后,祝长风便发现仙女的法号叫灰火,正带发修行于龙涎寺中。上云大师告诉他,之所以叫他灰火,乃是希望他像燃烧殆尽的灰烬般,再也燃不起一丝火焰。
祝长风不懂他的意思,但他仍牢牢记住他的名,好怪异的名。什么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什么长发飘逸的仙女,传说真没几个真的!但他眼里的戾气和空然教他心折、为他心疼。那么美丽的水眸中怎会只有冷冽,他不识得何 谓温情吗?他想为他的眼增添春天的暖意,就像这山谷,四季如春。就算灰火对他再冷淡、再残酷,但第一眼便恋上他的他是执迷不悟,也悟不了了。
“你这些天仍是睡不好吗?”
趁灰火外出采药时,祝长风曾向上云大师询问过有关灰火的一切,而大师只说了灰火晚上总睡不好觉一事。他刚到此处刚认识传闻中的仙女,就算只能知道有关他的一丁点消息,他也很高兴。 “哼。”
“哼代表着‘不关你的事’……对吧?”祝长风说得自信满满。 “哼。”
“这声哼代表我说对了。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表示你这几天睡得还挺好的,半夜也没有被 惊醒的现象。”
“哼。”
“而这声哼则代表:哇啊!你好神呀,怎么能猜中我心里想的,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祝长风。”灰火冷冷的开口。
“而这三个字代表着,我如果再说下去,你就打算将我大卸八块,不管上云大师交代过什么 。”
“哼。”
“不用太称赞我,能猜中心上人心里在想什么是应该的,啊!我怎么说出来了。”
好假,实在太做作了!连一向不曾花费心思去怀疑别人是否作假说谎的灰火,也很难不看出 他在作戏。
“祝长风。”
“好好,我知道了,我会乖乖闭嘴的。”
和都不说话的灰火在一块儿,祝长风若是不多说些话、多唱些独脚戏,那还真是只有一片死寂,安静得直教人耳鸣。
“下去。”他仍是冷冷的两个字,简洁有力。
在这短短的数日里,祝长风自恃有上云大师为他撑腰,也就有恃无恐、相当嚣张地霸占住有 关灰火的一切,霸占在他心目中独一无二的仙子。
想摘除天上仙子的翅膀将他留在自己身旁,首先得要在他心里留下沉重的俗世负担——情。
这小子竟和以往师父救回来的那些人完全不同,那些半死不活的人都只敢偷偷觑着他就已够惹他厌,而他不但以讨人厌的目光直瞅着他,还得寸进尺地霸住他的床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灰火当真被惹火了。他扯住祝长风的后衣领,毫不留情地将他往墙壁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