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音罕见地愣了一下,又重新低头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姑娘。
达达利亚的师傅,原来是这样的。
对方的魔王武装,也是从她身上学的喽?
丝柯克误以为她是不愿意,像个大魔王一样哈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不愿意也没用,你没有说不的权利哦,小孩。”丝柯克得意地翘起嘴角,松开钳制住闻音脚腕的手,大人似的拍拍她的肩膀。
闻音觉得头痛。
怎么没人说过,丝柯克是这样的一个性格——
她沉吟了一下,眼看着丝柯克似乎心情不错,试探性地问道:“我的朋友们呢?她们现在在哪?”
丝柯克哼笑着摇了摇头。
“她们现在还在深渊的外围,安全的很,过几天她们就会被强制召回地面了,你不用担心她们的安全。”
说着,她纳罕道:“还以为你会称呼他们为同伴——朋友和同伴,有什么区别么?”
她问这话的样子,倒像是一个真正的不谙世事的少女了。
闻音抿了抿唇。
当然有区别。
关系亲密者,名为朋友。
并肩同行者,是为同伴。
闻音并不觉得谁可以和自己并肩同行。生命的旅途太长了,大多数人都只是匆匆遇见又匆匆告别。
谁又能长久地停留在谁的生命里呢?
见闻音摇摇头,似乎不想回答,丝柯克也不在意。
她伸手指着闻音掉落在一边的长镰,勾起眼角笑道:“好啦,小孩,快去带着你的‘朋友’,给师傅我打猎去吧,记得,要咕噜兽身上最鲜最嫩的那块肉哦。”
如果不是打不过,闻音一定要在这张写满了笑的脸上打一拳。
少女的稚嫩身形都掩盖不了丝柯克身上那种老咸鱼的气质。
还有,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给她自己封了一个师傅的名号啊?
虽然魔王武装很香,但是为了魔王武装的力量白捡一个师傅——
好吧,闻音非常乐意。
多年以后,等到名为阿贾克斯的少年踏足深渊,会不会还有一个少女模样的强大剑客,对着他说——
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五百年前吧,我收了一个徒弟,比你还要厉害一点呢。
闻音端坐在火堆旁,仔细地给手上的咕噜兽肉撒上调料。
调料是丝柯克上次出门去深渊外围的时候,从愚人众的补给里顺走的。
耳边不断响起她那位“师傅”的叽叽喳喳。
“这个烤的有点要焦啦,快翻翻面——”
“话说下一次的补给里能不能加上一道璃月菜?他们那的人确实有点做饭天赋在身上。”
“上次我从你们那份补给里顺走了一份汤,还挺好喝的,对了,小音小音,你不会生气吧?”
吵闹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
闻音顺手抽出汤勺去敲她的脑袋。
她出手速度极快,明明并非有风元素神之眼,汤勺却在空中形成数道残影。
……又被短匕架住。
“哼哼,这次有变快哦,距离我就只差一点点了——”
丝柯克张开双臂,用手臂比了一个快赶得上海那么宽的一点点。
闻音不理她的发癫,收回汤勺,从锅里盛了一碗汤给丝柯克。
后者瞬间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世界安静了,只有一点点喝汤的声音。
闻音在心里,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位“师傅”实在是太爱说话且太爱逗弄人的性格,闻音自认为自己在熟人面前也算得上是性格开朗,但在丝柯克面前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吃饱喝足,丝柯克心满意足地擦擦嘴,向身后闻音给她铺好的软塌舒坦地躺了下去,嘴里还喃喃道:“宝贝徒弟,快去完成你今天的特训,顺便把晚饭的食材也打回来——”
她翻了个身,又咕哝了两句,睡着了。
哼哼——这个师傅让她当的。
闻音最开始还有点诧异,现在已经见惯不惯了。
她简单清理了两下周围,拎起一对丝柯克不知从哪弄来但大概率也是来自愚人众补给的短匕,随机选了一个方向走出去。
让她看看,今天被抽中的幸运咕噜兽是哪一只呢?
黑暗里并非风平浪静,偶尔会传来几声属于魔兽的嘶吼和哀嚎,甚至下一秒偷袭者就可能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张开充满了獠牙的大嘴一口咬下,有时甚至因为靠得太近而能闻到它们口里的血腥气。
——然后这些偷袭者泼洒出大片的血液,连最后挣扎的力气都没有,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就像现在。
闻音用精神力拨了拨魔兽,发现它并不是一只咕噜兽,意兴阑珊地踢了它一脚。
魔兽身后露出黑雾略轻些的道路。
在闻音没有释放出精神力探路时,这些魔兽总会以为她是柔弱可欺的新鲜肉食,然后因为缺乏善于思考的头脑而贸然地发动攻击,最后反倒是自己变成一具新鲜的尸体。
闻音最开始刚刚进行这样的修行时,还会因为突然出现的敌人而手忙脚乱,甚至吃了几次不小的亏,最严重的时候差点被魔兽的尖爪剖开胸膛。
毕竟她已然习惯了精神力的预警。
但现在,闻音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给出干脆利落的反击,几乎难有魔兽能躲过她手中如臂使指的双刃。
闻音收刃,将还滴着血的两把短匕插进腰间悬挂的刀鞘里。
空气里却传来另一股细微的血腥气。
闻音转头,看向并非是她预计路线的另一个方向。
不像是闻起来略有些腥臭的深渊魔兽的血液,空气里传来的血腥气,反到像是来自人类的。
闻音伸出五指,掌心隐隐有浅蓝色的光晕流转。
她收回手,低头去看,素白的手心处一点薄薄的坚冰,其中封着一点殷红的血丝。
她轻轻地用精神力碰了一下,眼前出现了一个面容模糊的橙发少年的身影。
他似乎在和某种深渊里的存在对峙,握着匕首的手臂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流畅好看,带着少年特有的、蓬勃的力量感。
却有一缕缕深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手腕流下来。
唔,居然真的有人类闯入深渊的深层,他是怎么进来的?
闻音可是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出去的路。
算了,随手去救救吧,毕竟他身边的那个魔兽就是咕噜兽,也省的自己到处乱跑了。
闻音挥手汽化掉掌心的薄冰,那缕深红色的血丝也随之消散在空气里了。
她寻准了方向,一头扎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阿贾克斯攥紧了手中的一截刀刃,像是攥紧了自己最后生的希望。
掌心一片温热。有淋漓的鲜血从指缝处一点一点渗出,滴落在地面上,绽开出一团小小的血泊。
血腥气在空气中散开,隐隐能听到远处的黑暗里传来更多魔物的吼声。
阿贾克斯不懂得这些吼叫的意义,却能清楚地听见其中的喜悦。
它们渴求他的血肉,并飞速地向着此处逼近,渴望从眼前这只已经盯上自己的魔物嘴里分一杯羹。
眼前的魔物焦躁地动了动,猩红色的巨眼紧紧锁定了阿贾克斯。
如果不知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导致它有所忌惮,自己恐怕早就成为了它今夜的美餐。
而现在,阿贾克斯能明显地感觉到,巨兽的耐心即将告罄,它迫不及待要享受眼前细皮嫩肉的人类了——
大地发出崩裂般的声响。漆黑的巨兽张开足有一人大的血盆大嘴,铺天盖地的腥臭味直冲头顶。
阿贾克斯心脏狂跳,被这来自深渊魔兽的威压压迫地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突然深刻的意识到,这里的魔兽和外面世界的普通野兽完全不一样。他可以凭借短剑和巨熊和群狼周旋,但是面对这样的巨兽,他没有丝毫生还的可能。
恐惧吗——为什么要恐惧?
这不正是自己一直以来渴求的生活么?远离平庸而无趣的家庭,像是曾经的父亲一样拥抱冒险,游走于极度危险的战斗中间,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虽然现在看来情况不妙。伟大的冒险才刚刚开始,就要被迫结束,因为他其实根本不具备与鲜花和掌声相匹配的实力。
就要结束了吗,在黑暗而污浊的深渊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但是14岁的少年毕竟不曾面临过如此的险境,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大量的血液被供给到大脑和四肢。
短短的几秒钟后,他已经感觉到充盈的力量涌遍全身。
举起你的刀,举起刀——阿贾克斯!
却终究慢了一步,少年人的速度到底比不过深渊中都赫赫有名的强大魔物,眼看他就会被那巨兽一口吞下,被撕咬成碎片——
“喂,小孩,不要动,小心受伤——”
不知从何处响起的女声,骤然闯进阿贾克斯的耳膜。
对方的声音是很清冽而悦耳的,但在此刻的环境衬托下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正如她音调里几乎喷薄出的冷厉杀意。
这是阿贾克斯近三天来唯一听见的人声。
越过眼前几乎遮蔽了全部视线的巨兽身影,他见到了冷冽而皎白的刀光,仿佛是至冬最冰冷的月色。
明明是在无边的黑暗里,世界却骤然被点亮。
也同时照亮了那张冰雪般的脸。
少女神情冷静,黑瞳中一片明亮的光,明明面容和气质看上去像是贵族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持刀的手却稳定而不带一丝颤抖。
阿贾克斯甚至连她的动作都没看清,只见到呈十字形交叉的刀光狠狠烙下——
震耳欲聋的惨叫。
小山一般庞大的魔兽轰然倒地,身上两道交叠的巨大伤口。
猩红的血液瞬间迸溅出来,阿贾克斯下意识闭上眼睛。
滚烫的热血溅在脸上,鼻尖处尚能闻道魔兽身上腥臭的气息,连灵魂都仿佛被烫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死亡。
在真正的强者面前,生命消散得如此随意,轻得仿佛是一片纷扬的雪花。
但是恐惧和战栗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间,他心里飞快而剧烈地跳动的,是另一个全然不同的声音。
这就是……无与伦比的强大实力吗。
任他竭尽全力,哪怕到了生死边缘也无法撼动分毫的巨兽,在对方的手下却没有丝毫反抗能力。
他明明应该觉得恐惧,却感觉到从没有过的激动和雀跃涌上心头,这就是他一直渴望一直追逐的东西——
流离的心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灵魂也在终年的荒野苦渡后终得居所。
“愣着干嘛?吓到了?”
阿贾克斯睁开眼睛,深蓝色的瞳孔里一片灼热。
他看到刚刚砍了巨兽的少女半蹲下来,用匕首去割巨兽的皮毛,虽然是在跟他说话,但却连个眼光都吝啬。
对方的匕首似乎用了很久,已经卷刃了。很难想象,她刚刚就是用这样的武器暴力撕裂了巨兽。
阿贾克斯飞快地眨了下眼睛,当即递出自己手中的匕首。
“你的刀卷刃了,用我的吧。谢谢你刚刚救我。”
“嗐,不客气,举手之劳嘛。”那少女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微笑着转身去接他递出的匕首。
却在看到他面容的瞬间,瞳孔瞬间睁大,阿贾克斯甚至能看到她眼睛里倒映着的自己的影子。
小小的一团,因为周围光线暗沉而只有模模糊糊的轮廓。
对方刚刚面对巨兽的时候都没有露出这么复杂的表情。
足足愣怔了几秒,少女才伸手接过他手中的匕首,态度却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小心和拘谨起来。
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自己的时候,阿贾克斯甚至能感觉到少女不易察觉地一抖。
是厌恶吗,不像——
那态度似乎并不消极,但仍然叫阿贾克斯摸不着头脑,他甚至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似乎刚刚沾上了一点巨兽的血液,但是,应该也不至于丑陋到让人厌恶吧?
他的脑袋里甚至泛出一点以前从没有过的烦恼来。
却不知另一边机械地切割咕噜兽的闻音,心中已经响起一长串不稳重的尖叫。
任谁遇到这一幕恐怕都没办法冷静下来。
橙色头发,蓝色眼睛,尚还带着几分稚嫩但已经能看得出未来锋利轮廓的精致相貌——
那不是鸭鸭吗?分明就是鸭鸭啊!少年版鸭鸭!
不同于博士和富人,闻音只是在前世玩游戏时见过几次,最多是对着立绘和建模,以及配音嘶哈嘶哈。
鸭鸭可不一样——他可是在提瓦特大陆的旅行中同她并肩作战的伙伴,闻音还省吃俭用,攒了两百抽给他抽了冬极白星呢!
是达达利亚吗?这个时间,出现在深渊?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闻音理智稍微回笼,她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感觉到滚烫的血液冷却了些许。
神之眼挂在她的腰间,散发出一点淡淡的凉意。
应该不是达达利亚吧,大概率是他的某一个长辈,话说他家的基因是这样的么,历经多少代都看不出什么变化。
闻音试探地问道:“可以问问你的名字么?”
“我叫闻音,璃月人。”
橙发少年没有丝毫顾虑和犹豫,回答道:“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阿贾克斯,住在至冬海屑镇。”
闻音握着匕首的手骤然一僵。
从阿贾克斯的视角里,她就像突然被按下了静止键,只不过持续的时间很短暂,他甚至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目光再转向她的时候,只能看见那个自称为闻音的少女利落干脆地从咕噜兽的身体上削下一块皮球大小的肉块里,看也不看剩下的部分,冲他招招手道:
“这里不大安全,你跟我走吧,我把你带到安全一点的地方去。”
态度似乎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利落而干脆,微笑着看向他的时候也找不出什么异常。
阿贾克斯也露出一个微笑,看起来居然莫名有几分乖巧。
“好的。”他说。
然后就真的乖乖地跟在闻音的身后,像是某种乖巧的小动物。
只有他自己知道,隐藏在心底却飞速攀升的念头。
闻音面上沉稳,但心中更多的是复杂。
鸭鸭哇,居然是鸭鸭——
怎么能是鸭鸭呢?现在明明是剧情发生的五百年前啊。
她情不自禁地瞥了旁边的少年一眼。
对方相比于前世游戏里的建模看起来小了几岁,言谈中也并没有显露出太多自信而桀骜不驯的气质。
只不过透着那双深蓝色如同大海一般的眼睛,闻音已经能看出一点多年后那个骄傲而嗜好动荡的执行官的模样。
横亘了五百年的时间,和十四岁的阿贾克斯相遇,闻音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自己跨越了时空来到异世界,见到了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确实是一件叫人激动的事情。
闻音现在甚至都能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带着升到满级的达达利亚征战深渊和大世界的场景。
但是最开始惊讶、喜悦和不敢置信的情绪褪去,浮动起来的却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慌。
她无比深刻而清醒地知道,眼前的阿贾克斯,不过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她知道他的故事,知道他未来会成为愚人众的第十一席执行官,她曾经和他隔着屏幕一同旅行,立志走遍提瓦特的每一片土地。
但如今他们互不相识,曾经约定一起走遍七国的过往早已化作昨日泡影,她甚至不知道有朝一日他们是否会拔剑相向。
五味杂陈。
寂静的黑暗里,没有人说话,只能隐约听见身后传来的魔物细细索索进食的声音。
刚刚被闻音杀死的那只咕噜兽的残骸,想必已经成为了魔物们的美食。
这样的啃食骨头,撕扯生肉的声音或许会让大部分的十四岁少年狼狈奔逃,但是在阿贾克斯的身上,闻音却看不到丝毫恐惧的情绪。
对方好像彻底从之前险些丧命于咕噜兽爪下的经历脱离出来,眼睛里甚至带了一丝渴望和跃跃欲试。
他是天生的纯粹的战士,总是将自己置身于于风暴的中心——
即便他还不是多年后那个令人更为熟悉的第十一席执行官,他骨子里的骄傲和对冒险纷争的渴求,也已经凸显出来。
他乐于如此。
漆黑的迷雾中,传来一阵模糊的刀刃相接声。
正在打斗的两人都身手极好,高速移动的时候甚至不能捕捉到他们的身影。
只听得刀刃碰撞产生的细碎蜂鸣声。
周围魔物听到这种声音都会悚然一惊,然后远远地避开。
这是无数惨死的同伴留下的血的教训。
碰上这两个人类,基本上会直接升天,没有自救的机会。
这一边,闻音刺出最后一刀,微微卷边的刀刃横亘在阿贾克斯的脖颈上,动作利落而流畅。
她扬了扬眉,眼尾也带着点挑衅意味地挑起来,像是在问:小孩,你服没服?
不知是不是受近来越发勇武好斗的阿贾克斯的影响,闻音对这种毫无意义的比斗也多了两分上心。
未来她的简历里面一定要写上:曾经单手制服愚人众第十一席执行官。
鸭鸭:……我不要面子的吗?
对面的少年露出一个有些气馁又有些无奈的表情,但是因为输了太多次已经快要彻底放平心态了。
他抱着肩膀,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都不放一次水给我吗?”
那头橙色的头发都像是因为心情不好褪去了些暖色,变得有点蔫蔫的。
闻音斜睨他一眼。
经过深渊之中的锤炼,阿贾克斯在飞速地成长着——虽然依旧不是闻音的对手。
对方骄傲的个性也已经初见端倪。
如果闻音真的放水,他大概会比现在还要更沮丧一点,脸色也会变得极度难看。
“好了。”闻音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敷衍地安慰他道,“没事啦,等你有了神之眼,自然就会变得更强,打败我了。”
才怪。那时候,如果她还能活着,她肯定也不会毫无寸进,依然会按着对方爆锤。
毕竟,谁能忍住不欺负一只“柔弱可怜易推倒”的鸭鸭呢?
阿贾克斯不回话,但肩膀微微抽动了两下,黑暗里似乎传来一声小小的呜咽。
闻音脚步突然一停。
他哭了?
闻音觉得相当难以理解且匪夷所思,但同时也觉得有些好笑和新奇。
她立即扳过阿贾克斯的肩膀,凑过去看他的表情,甚至脑袋里也产生一个相当残忍的想法。
自己为什么没有留影机啊,这样就可以记录一下未来愚人众执行官的少年哭鼻子黑料了。
却不成想在阿贾克斯转身的瞬间,腰间一阵大力袭来。
闻音反应极快,立刻压低身体重心稳住身形,却不成想对方的目的并不是把她放倒在地上,而是向上举高高。
闻音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阿贾克斯高高地架在了肩膀上。
只不过这个姿势——一言难尽。
就是她以前总是在游乐园看到的,人类男性把自己的幼崽架在肩膀上的姿势。
干什么——她又不是幼崽。
“喂,你在搞什么?”闻音踢了踢阿贾克斯的胸口,示意对方别发癫了,快把自己放下来。
在这三个月里飞速长高,如今已经比闻音还要高半个头的少年掂了掂肩膀,顺手环住她的小腿防止她掉下来,语调微微上扬。
“不是想着让你见识一下高个子的生活么,师姐。”最后这句“师姐”刻意拉长了音调,带了一丝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嘲讽。
硬了,拳头硬了。
闻音不用看,就知道阿贾克斯脸上必定写满了得意的坏笑。
似乎并没有成年之后的成熟稳重和意气风发,但眼底眉梢都带着少年才有的灼灼鲜活气。
深渊里的岁月难熬。
但不知是不是有她这么一个师姐的原因,阿贾克斯的眼睛里尚且还没有失去高光。
同时,也不知道是不是阿贾克斯的陪伴,导致这段深渊里的修行多了不少乐趣和逸闻,闻音明明身处灾厄横行的深渊深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明亮欢快。
不同于已经黑透了的黑心商人和疯狂实验家,一个脑子里没有弯弯绕绕,也不屑于使用阴谋诡计的年轻战士,还是很叫人喜欢的。
——尤其是,对方现在也不过是14岁的少年,正是他一生中最明朗,最灿烂,最无忧无虑充满少年意气的时光。
闻音觉得这样很轻松。
“喂喂喂,你们两个又在玩什么怪游戏——唔?”一个娇小的身影影影绰绰地出现在前方不远处。
正是两个人的便宜师傅,丝柯克。
丝柯克双手叉腰,比成喇叭状冲着他们大喊:“咕噜兽!咕——噜——兽——”
完蛋,今天的晚餐还没有着落。
闻音一把抓住阿贾克斯的头发扯了扯,俯身靠近他的耳朵小声道:“快跑——”
阿贾克斯只觉耳尖感觉到一阵温热的吐息。
一股酥酥麻麻的痒意泛上耳廓,又顺着神经一直传递到大脑。
“喂,靠的太近了——”他小声抱怨道,只不过声音太小了,连闻音都没有听见。
阿贾克斯熟练地转身跑进黑暗里。
有破空声传来,闻音向后倒仰,刚好干脆利落地接住。
是丝柯克为了表示愤怒丢出来的一截吃完的兽骨。
闻音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快活的笑声在黑暗里传了很远。
她说:“师傅,您的力道不行啊,根本砸不中我们两个!”
阿贾克斯在高速的移动下加大了握紧少女小腿的力道,免得这人因为太过得意而乐极生悲。
这个师姐——近来变得愈发的幼稚起来,每天脸上都是快活的笑容。
同阿贾克斯对她的初印象有相当大的差距。
那时她笑容甜美,眼睛里却是冰封般的冷漠。
而现在,她眼里都是真实的,快活的笑意,阿贾克斯却总觉得违和。
因为他总能在沉静的黑夜里,发觉她从梦中惊醒,攥紧神之眼的指节都因为过于用力而变得惨白。
然后看她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深渊里分不出时间的长夜,一直到天明。
——虽然,所谓的天明,不过是另一种没有尽头的黑夜罢了。
她仿佛正在被这座暗黑的地狱同化,眼底全是疯狂与痛苦交织的风暴。
今天找咕噜兽的工作废了两人很大的功夫。
往常翻一翻就能碰见的常见魔物,今天却始终不见踪影,闻音甚至没忍住使用了精神力探测四周。
眼前顿时猩红一片,仿佛是被鲜血染红的血色迷雾骤然在眼前展开。
从未见过的景象。
数不清的声音瞬间在大脑中炸响,发出无意义的哀鸣和嘶吼。
她蓦然停住,抬手握住旁边阿贾克斯的手腕。
少年的身影一停,警觉地转过头问她:“怎么了?”
却看见闻音的脸色异常难看。
阿贾克斯和她相处了快三个月,对她的性格也算有所了解,见状立即抽出刀刃,戒备地环视四周。
他已经初步具备了一个优秀的战士应该具备的素质。
眼角余光却瞥到闻音的身影一个踉跄。
阿贾克斯下意识伸手去扶,将少女半揽在怀里,想要借着自己的力道扶她起来。
终究是徒劳。
闻音赫然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下,脸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
她双眸微阖,薄而白皙的眼皮下不断地渗出殷红的血来,像是白雪中开出了一支凄艳的红梅。
阿贾克斯使劲晃了晃对方,没有回应。
“闻音?”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慌张。
他又伸手去擦那血,可却怎么擦都擦不净,连带他的手上也很快地染上了浓稠的红。
“闻音——师姐——你别吓我——”阿贾克斯声音里难得地带了一丝沙哑,他跌坐下来,将少女平放在自己的膝上,却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闻音会突然昏倒——
又是这种无力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掌握别人的命运。
他甚至连闻音身上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阿贾克斯突然一拳狠狠地击向地面,手骨和坚硬的地面碰撞,一瞬间坚石崩裂,手上也随即传来剧痛。
痛苦涌进大脑里,却叫他清明了三分。
他还没有打赢她呢。如果闻音真的死在了这里,他会遗憾的吧?那样就再也没有战胜她的机会了。
快点醒来吧——快点醒来。
多可笑。
他唯一能做的,竟是祈祷,祈祷她睁开眼睛,快点醒来。
身形单薄的少年端坐在无边的黑暗里,显得略有几分孤寂而悲凉。
好似电影落幕,只剩下不愿出戏的演员一个人留在戏台上,周围只有无生命的黑暗和他作伴。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是他的祈祷起了作用,膝上的人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像是沉寂的雕塑被唤醒。
闻音刚从混沌中恢复意识的时候,只听到一个略有些低哑的声音,迟疑地问道:“师姐?”
她心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居然是,坏了。
阿贾克斯不是什么能容忍别人踩在他头顶的家伙,三个月以来叫她师姐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次都是不怀好意想要戏弄她。
闻音当时甚至想再接着昏过去。
偶尔当一回逃避的小鼠,嗯,也不是不行。
只不过下一秒,她感觉到一双冰冷的手,慢吞吞地贴上了她的手心,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还活着。
……谢谢,但是显然她目前还没事。
闻音骨碌一下坐起来,因为昏迷了太久,难得控制不好力道,身子朝前一歪,竟然一把将阿贾克斯压在了身下。
千钧一发之际,闻音撑住了地面,并且把右手垫在了阿贾克斯的脑后,使他免于某些狼狈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