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晦叹气:“今日之事本是尹家的错,可小郎君这一闹,我们有理也成没理了。”
李承乾不悦地撇撇嘴:“杜中郎不懂别乱说,我怎么可能没理。我理大着呢。杜中郎,我现在就进宫去,你等着瞧吧。”
李泰李丽质赶紧举手:“阿兄,我们也去!”
“当然要一起去。你们记住,到时候看我脸色行事,懂吗?”
二人握拳,一副“我要去干大事”的表情:“懂!”
杜如晦:……他很怀疑,这真的行吗?真的不会给秦王惹祸吗?
三兄妹雄赳赳气昂昂入宫,徒留杜如晦一人呆在原地,没人理他,用李承乾的话说:“杜中郎你回家洗洗睡吧,宫里用不着你,你进去了也不顶事。”
杜如晦能怎么办?他只能恨恨一跺脚,凉拌吧。
甘露殿。
李承乾三人是一路哭着过来的,到达之时,两只眼睛已经红肿红肿了。李渊大惊:“这是怎么了?快过来,告诉阿翁,谁欺负你们了?是不是你们阿耶?”
李承乾抽搭搭摇头:“不是阿耶。是……是……”
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来,李渊急死,试探道:“你跟承道又闹矛盾了?”
李承乾仍旧摇头:“不是承道。”
李渊莫名松了口气,不是承道就好办了,他一掌拍在案上:“告诉阿翁是谁,阿翁给你们做主!”
“是尹家。”李承乾嘟着嘴,双手握拳,愤愤不平,“阿翁,我跟你说,尹家好过分。他们设了个规矩,不管谁经过他家门前都得下马。杜中郎今日过门没下马,就被他们揍了。我正好骑马打那过,他们瞧见,也要我下马,不然就要来打我。”
说完给了李泰李丽质一个眼色,二人立马哭哭啼啼上前。
李泰:“阿翁,他们可凶了,好多人围着我们,要把阿兄拉下马,还骂阿兄。”
李丽质:“阿翁,我好怕,他们真的会打人。我亲眼瞧见他们打杜中郎了,打得可狠了。要不是阿兄护着我们,我们肯定也会被打的。”
李渊心头惊愕,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个尹家莫不是尹德妃家?他们家这么嚣张的吗?
“你们伤着没有?”李渊忙将三人拉过来,第一个查看李承乾,“快告诉阿翁,可有哪里受伤?”
“阿翁放心,我没受伤。幸亏阿耶给我配了护卫,有护卫护着我们呢。不过……”李承乾低头对手指,想个做错事的孩子,“阿翁,我就是气不过别人要打我,所以我直接把人给打回去了。我揍了尹大郎一顿。”
一个尹大郎而已,李渊半点不放在心上:“他对你们如此无理,该打。”
“这个尹大郎真的好讨厌。不只对我无理,还偷我的东西。”
李渊懵了:“偷你的东西?”
“他在平康坊开了家食肆,用铁锅炒菜,特色菜品全是豆皮千张冻豆腐腐竹,这些明明都是我弄出来孝敬阿翁的。他从哪搞来的东西,还开店赚钱,借机敛财。他怎么可以这样!”
李承乾义愤填膺,李渊忽然有些心虚。李承乾进献了好东西,他将尹德妃张婕妤唤过来一起吃。尹德妃赞不绝口,说想让家人也尝尝。李渊那会儿正享受着尹德妃的小意温存呢,一高兴就把制作方法全给了她,大方表示随她处置。
李承乾紧紧拽着李渊的衣袖:“阿翁,你说他是不是很可恶!”
李渊干巴巴道:“对,可恶。”
“那阿翁是不是得给我做主?”
东西是自己给出去的,话是自己说的,要怎么做主?李渊犯愁。
恰在这时,内侍来报:尹德妃带着她父兄来了。
李承乾鼻子一耸一耸,还没等他哭出来,李泰跟李丽质已经嚎得惊天动地,一个劲儿往李渊怀里钻:“阿翁,我们害怕!尹德妃是不是来找我们的?”
李承乾连连安慰:“别怕,我们有阿翁呢。阿翁在,尹德妃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的。”
李丽质睁着迷蒙的大眼睛,忧心不减:“可是阿兄打了尹家大郎。尹德妃真的不会怪罪吗?尹家人说尹德妃很得阿翁喜爱,阿翁肯定会给德妃做主,会让我们好看。还说要让长安令抓我们走,让我们吃什么兜什么。阿翁,我们不要被抓走!”
李承乾眨眨眼,深觉自家妹子真是个小机灵,面上劝道:“别听他们胡说。阿翁才不会呢。我们可是阿翁的孙儿,尹家是谁?凭他们也配。”
李丽质拉住李渊的手,懵懂询问:“阿翁,真的吗?”
李渊:……
李丽质也不介意他没及时回答,两只小手搓了搓,“哎呀,我的手手冷,冷到阿翁了。”
李渊顿住,拉过李丽质的手,果然有些冷:“可是穿得少了?”
“我穿很厚实,平日都是暖和的。今日就是……就是吓着了,过一会儿就好了。只是不知道晚上会不会做噩梦。”
做噩梦?李渊望向李承乾,忽而想起他数年前那阵噩梦的日子,神色一怔。
见他一直不说话,李承乾咬咬牙说:“我们是不是让阿翁为难了?要不我去跟尹德妃赔礼道歉好了。虽然我觉得尹大郎很可恶,他确实该打,可是……可是我不想看到阿翁为难。为了阿翁,我可以的!”
孙子这么乖,这么为他着想,他做阿翁的怎么能拖后腿呢!
李渊怒了,可以什么可以!他会因为一个尹德妃为难?尹德妃还算合他的心意没错,但尹家算什么东西?就像承乾说的,他们也配?居然让经过他们门前的人都下马。呵呵,当他是谁呢。还敢打他孙儿。呸,不为那些豆皮千张的方子,就为了这点,他们就罪不可赦。
于是在内侍又一次来禀报尹德妃求见时,李渊直接摆手:“不见!让她回去!传令,尹阿鼠与尹大郎目无礼法,对恒山王卫王小娘子不敬,各打三十大板,扔出宫去。”
没法安心回家洗洗睡吧的杜如晦,只能来到宏义宫同李世民禀明前因后果,二人正试图商量个完全之策时,突然得知尹家父子被重罚的消息。
杜如晦:……我们这计策商量了个寂寞?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有很多小可爱猜对了,就是杜如晦。
①杜中郎:指杜如晦。杜如晦跟随李世民挺早的。最先做法曹参军,后来迁陕西总管府长史。武德四年,李世民建文学馆,任杜如晦为从事中郎。然后是李世民上位认命其为吏部尚书。
武德四年到武德九年间,没有查到有其他改任。所以文中这里称“杜中郎”。
第10章
次日,李渊颁布诏令,改李承乾的恒山王为中山王,加封食邑若干,另赏赐金银玉器、绫罗布匹、奇珍瑰宝若干,又特许李承乾去哪都可不下马,宫里也一样。
杜如晦:!!!
别的不提,最后这项可真是打尹家脸了。
他无比好奇,昨晚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赶往宏义宫面见李世民,想要寻一个答案,不料正好碰上李承乾高高兴兴分发赏赐。
李承乾大方对李泰李丽质说:“喜欢什么,你们自己挑。这次的功劳是我们一起的,所以这些东西你们都有份,尽管挑。”
李丽质立时欢呼起来,拉着李泰一块挑选。李承乾顺手拿了锭金子塞给杜如晦:“这是给杜中郎的谢礼。”
杜如晦一头雾水:“谢礼?”
李承乾重重点头:“要不是杜中郎先惹了尹家,挨了顿打,让尹家家仆得逞,助长了他们的气焰,他们看到我身边的护卫,指定就不会出手了。因为你,我的事情才办得这么顺利。我要感谢你。”
别看李承乾平日顽皮,性子跳脱,恣意跋扈,他心里清楚着呢。光一个“一品香”怎么可能让他大获全胜,盖因尹家那“下马”的规矩过于嚣张。尹阿鼠父子挨得板子便是因此。而今日的圣旨与赏赐,怕就是阿翁对于自己“泄露秘方”的心虚和补偿了。
李承乾内心哼哼:方子除了宏义宫,他就只给了阿翁。尹家怎么得来的,当他真不知道吗?他又不是傻子。
阿翁自己不干人事,又不想承认错误,就默认他指责尹家“偷盗”的话,让尹家背黑锅,转头再给他“补偿”。
啧啧啧,李承乾觉得阿翁这回办的事不够大气,不过赏赐倒是挺大气的。李承乾是个务实派,实惠到手,别的也就不在意了。
那厢,李泰还算克制,李丽质已经挑了一大堆东西,眨着星星眼问李承乾:“大哥,这些都可以给我吗?”
李承乾大手一挥:“拿去拿去!”
李丽质瞬间跳起来:“大哥真好!你是世界上最棒的大哥!”
李承乾被夸得心花怒放,拍了拍她的头说:“你也很棒,昨晚表现得特别好。”
李丽质高兴说:“大哥平日教我的,我都记着。记得可牢可牢了。”
李泰不满地小声嘀咕:“我也记着的。”
李承乾自然知道一碗水要端平的道理,也拍了拍他的头:“你表现的也不错,只是不如丽质放得开。没关系,我们以后多练练就行了。改日大哥再给你们上几堂茶艺课,我们先定个小目标,把理论学会。至于实践嘛,你们多去宫里跑几趟,总能碰到机会的。”
李泰李丽质连连点头。
杜如晦:……茶艺课?煮茶的手艺吗?怎么实践还得去宫里找机会?
李世民更糊涂:“你不是素来不爱喝茶吗?什么时候学的茶艺课,居然还来教弟弟妹妹?”
李承乾瞄了他一眼,轻蔑道:“你不懂。”
李世民:???
李承乾骄傲地挺起胸脯,梦里表姐老说他的茶艺水平不到家还有的学,但他不觉得啊。看,他已经能够自己开班教学了呢。
李承乾美滋滋嘱咐两个宝贝“徒弟”:“我跟你们说,你们一定得跟我好好学。阿耶在这方面是不行的,他以后就靠我们了。”
李泰李丽质油然而生一股使命感:“大哥放心,我们肯定好好学,帮大哥,帮阿耶!”
杜如晦:……确定了,虽然不知道这个“茶艺”是什么,但一定不是他理解的意思。
李世民嘴角抽动,呵呵两声:“臭小子说谁不行呢!”
李承乾嗤鼻:“你行你怎么想不到用我做出来的东西去赚钱,白让别人抢了先?”
“你不是也没想到?”
李承乾理直气壮:“我没想到,因为我是小孩子啊。”
李世民:……
李承乾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李世民:“你说你,除了带兵打仗,还会干点什么?”
李世民气得差点心梗,他将李承乾提溜起来,不理会李承乾的嗷嗷大叫,大步往前走,一边吩咐奴役套马车,一边让人去请长孙氏。
李泰李丽质见惯不怪,一个眼神都没给,转头指使仆婢端着挑选好的赏赐各回各屋。
徒留杜如晦尔康手:……你们是不是忘了我?
********
马车渐渐驶离城区,李承乾看着窗外清冷的景色,疑惑询问李世民:“阿耶,你这是要带我去哪?不会是说不过我,就想把我给卖了吧?”
李世民冷嗤:“我就算想卖,也得有人愿意买。就你?不怕买个祸害回去?”
“我怎么就是祸害了!没有我,谁帮你在阿翁面前说好话。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李承乾转头想到什么,啊啊啊大叫,拉着长孙氏说,“阿娘,你听听你听听,阿耶承认了,他承认要把我给卖了。”
长孙氏:……
李世民浑身颤抖,额头青筋乍现,他觉得如果哪天死了,一定是被这个不孝子气死的。
“闭嘴!”
眼见李世民暴怒在即,李承乾非常识时务地闭了嘴,不自觉往长孙氏怀里挪。长孙氏轻声斥骂:“口无遮拦!”
李承乾嘿嘿赔笑。他确实口无遮拦,还爱玩爱闹爱作死,但都是因为清楚李世民疼他惯着他,一旦李世民真生气起来,他还是会害怕的。
马车又行驶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速度渐渐慢下来。李承乾掀开车帘望去,便看到前方的村落。
“是秦王殿下和王妃来了!”
“大伙儿快来,秦王与王妃来了!”
不知是谁一声吆喝,村中人纷纷放下手中劳作迎上前,刚下马车的李承乾瞬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发现这群人很奇怪,多为老弱妇孺,成年男子不是气喘吁吁似是有疾,便是手脚带残。
可他们看向李世民长孙氏的目光却无比炙热,有敬重有感激有爱戴,眼眶里光点闪闪,似有泪花。
李世民与长孙氏将众人扶起来。
有人眼尖看见李承乾,哎呦一声:“这是小郎君吧?”
李世民与长孙氏轻笑点头。
大伙儿对李承乾的态度更热情了,李承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七八个大娘拽住:“可是做出豆皮千张等物的小郎君?小郎君将将五岁便这么厉害,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嘞。”
“小郎君渴不渴,去我家中吃茶如何?我去煮茶汤,小郎君喜欢放什么?胡椒姜蒜可行?”
“小郎君饿不饿,我这就去做食,小郎君想吃面汤还是胡饼?”
“小郎君还是去我家吧,我今日捞了条肥鱼,刚好可以做给小郎君吃。”
“小郎君……”
“小郎君……”
李承乾被拉扯得左摇右摆,拼命拒绝,可声音全被淹没,最后还是长孙氏出面挡住众人,解救了他。李承乾头一回体验如此盛情,暗自抹了把汗。
“都退下,也不怕吓着小郎君。”
说话的人已然年迈,腿脚略有不便,精神却很矍铄,在村里似乎颇有威望,他一发话,众人纷纷退下。他将三人带进屋子,这才跪下请安:“末将参见主帅。”
李世民将人扶起来,摇头说:“武郎将不必如此,这里不是军营。”
李承乾面露惊讶,眼前之人还是个郎将吗?
武郎将站起来:“是!王爷说得对。您说很多遍了,末将总记不住。王爷稍等,末将这就去给您们煮茶。”
“不用麻烦,我们不吃茶。”
恐武郎将误会,李世民又指了指李承乾道:“他素来不喜茶,嫌加的调料多,味道奇奇怪怪。给他一杯温水即可,我们也一样。”
“好嘞。”
武郎将高高兴兴去烧水,长孙氏这才同李承乾解释:“他们都是曾经跟你阿耶战场杀敌的将士。将士们沙场作战,乃是以命搏命。有些人侥幸拿到战功,步步高升;有些人马革裹尸,一去无回;还有些人落得一身伤病,老无所依。”
李承乾有点明白过来:“他们都是战场退下来的吗?”
“是。因年迈或身体缘由退下来的士兵,老家还有亲人的都回老家了。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家可归。”
长孙氏轻叹一声,继续说:“承乾,你跟着陆先生孔先生读书已有两年,应该知道前朝末年,朝政混乱,硝烟四起,百姓流离。”
李承乾点头。
长孙氏又说:“他们都没有家了,离了军营便无处可去。你阿耶把他们聚在一起,寻了这么个地方,给他们买些田地耕作。有田地,还有一部分朝廷补贴,日常吃用倒是够了。但他们中大多数人有伤病,时常要请医问药,花费不小,便是有你阿耶照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李承乾举手抢答:“我知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长孙氏笑着点头:“承乾说得对。我们得给他们找个长久的营生,教会他们自己把日子过得红火起来。日子好了,不但不用为医药发愁,或许将来还能存下余钱送孩子读书。”
李承乾懵懵懂懂,他听明白了阿娘的意思,但这跟阿耶今日带他过来有什么关系呢?是想让他帮忙出赚钱的主意吗?
这时,武郎将端了三碗温水上来,碗口破损,却很干净。李世民与长孙氏丝毫不见异样,喝得十分自然。李承乾本来有点犹豫的,见耶娘如此,也很干脆地仰头一饮而尽。
“王爷与王妃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李世民轻笑摇头:“无事,带承乾过来看看。这几日买卖做得怎么样?”
说道买卖,武郎将脸上堆满了笑:“多亏了小郎君做出来的豆皮千张,都是稀罕物,村里人拿去城里,卖得极好。”
李承乾抬头:“豆皮?”
李世民对武郎将说:“带他去看看。”
武郎将会意,领着李承乾出门,往村子后头走,只见晒谷场上晒满了腐竹与豆皮。李承乾忍不住惊讶叫出来。
武郎将解释说:“村里的闵娘子原来便会一手点豆腐的本事,因而我们学起这些新东西比旁人更容易些。如今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做这个。晒谷场够大,日光好,腐竹豆皮都在此处晾晒。另外我们还特别腾了间屋子发豆芽,小郎君跟我来。”
李承乾跟着去了豆芽房,又去千张房。武郎将说:“做千张的模子工具有限,会木工的村人已经在赶制了,在没赶制出足够的数量之前,我们便集中放在此处做。其实郎君的冻豆腐也是个好东西,可惜我们没有冰窖。”
李承乾还不懂冰窖的可贵,张口便道:“我给你们弄。”
武郎将笑着摇头:“多谢小郎君,不用了。我们有这些已经够用。这些东西卖的都很好。今春耕种,除了必要的口粮,其他地里我们全种了豆子。不论是豆芽豆腐还是豆皮千张全用得到。有了小郎君的这些新东西,村里人干活都有劲了许多,最近还闹着要去开荒地呢。”
李承乾跟在武郎将身边,二人一路走一路说,聊得全是村子里这些时日的改变,等转了一圈回来,李承乾觉得心里沉甸甸,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在里头生长。他从没想过,一个简单的豆皮千张,也能成为他人生活向上的希望。
长孙氏将他拉到怀里:“你阿耶没有将这些东西拿去开食肆赚钱,不代表他没有做别的。似这个村子一样情况的人还有很多。
“这个村子里的人至少有田地,有你阿耶同我的照看。可有些贫苦百姓,他们什么都没有,活得更为艰难。豆皮豆芽之物可以帮助村子里的人,也可以帮助他们。
“虽然做得人多了,价格会下降,但仍旧是门不错的营生,不能让他们大富大贵,却可以让他们不再为吃饱饭而发愁。
“承乾,这些东西不应该死死攒在我们手里,变成我们敛财的工具。它们可以有更大更有意义的用途。”
李承乾低下头,又羞又愧,走到李世民面前闷闷道:“阿耶,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你。你很好,是我不好。我不该气愤尹家挣了钱,就也想挣钱,把他们盖过去。”
李世民心头那点被儿子怼得七窍生烟的怒气瞬间散了个干净,高兴又欣慰:“你没有不好。你也说了,你想不到是因为你还小。你会慢慢长大,你可以用你的眼睛去看,看哪里有困难,哪里需要你的帮助。”
李承乾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自己确实还小,他的闷气又没了,笑着说:“好!我以后多走多看,一定能做到跟阿耶一样棒的。”
李世民与长孙氏相视而笑。
临近午食,尽管村里人热情相邀,三人却未曾留下用饭,起身告辞。
临走前,武郎将拿出一包种子:“之前阿良去买黄豆种子,见旁边胡商也在卖种子,说是外邦来的。听闻小郎君喜欢这些东西,便多买了几种。
“谁知被人骗了,什么外邦来的新奇东西,种下去全是常见的。唯有这一袋不知是何品种,我们种了一点,长出了秧苗绿芽,可村里经常种地的人看了个遍也没认出来。我们想着许真是稀罕物,不如给小郎君。”
李承乾笑着道谢。哪知刚接过来,脑海中的电子音便响了。
——叮,辣椒种子已发放,请宿主注意查收。
李承乾:……
呦,合着你那十五日内的限期是在这等着呢!
第11章
回到宏义宫,李承乾就开始使唤醉冬。如今关于庄子上种植的事宜都归她管,便将辣椒种子交给了她。反正太子伯父给的庄子不小,一大半种了西瓜,还能剩下一部分种辣椒。
鉴于庄子不方便日日去,他的参与度有限,即便种子是他给的,事情是他吩咐主持,也拿不到多少经验与金币。唯一安慰的是,庄子上种得多,他能以量取胜,让所得收益看起来不至于太惨不忍睹。
因此这回的辣椒种子李承乾留了一点点,他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将花圃西角落那块整理整理利用起来。打定主意他就去问长孙氏行不行,长孙氏一口答应下来。她虽然不知道承乾为何热衷种地,但朝廷重农,承乾这般也没什么不好。
得了长孙氏的首肯,李承乾立马组织人手开动。
这处花圃本是种着鲜花的,虽然不是名品,可一朵朵争奇斗艳,生命旺盛。李承乾觉得就这么铲去了可惜,便让人寻个地方移走。
后院各位夫人知道后,纷纷前来凑热闹,思索着往自家屋门前围一圈栽上,每日清晨开门就能瞧见,心情都能舒畅几分。就这样你分一点我分一点,三言两语薅了个干净。
她们满意了,李承乾也满意了。
花圃清理出来,李承乾开始动手,有前两年偶尔的种植经验,又有擅长农活的仆婢在身旁帮忙指导,倒也做得似模似样。
其间李世民身边的内侍来请他去前厅,说尹阿鼠父子到访。李承乾不太想去,嘀咕埋怨:“他们来作甚?不是挨了板子吗?合着挨板子的时候叫那么惨,竟还能走动?这般看来打得也不重啊。”
内侍回道:“伤得重不重奴不知道,但二人今日是被家仆抬过来的,说是来给小郎君请罪,还带了赔礼。”
请罪?赔礼?
李承乾来兴致了,扔下农具就走,连衣服都没换。
来到前厅,果见尹阿鼠父子趴在躺椅上,大概是姿势不怎么舒服,扭来扭去,十分滑稽。见到李承乾,二人早没了嚣张气焰,忙不迭赔罪,一口一个有眼不识泰山,满嘴认错,又命人献上赔礼。赔礼皆是金玉,价值可观。
李承乾勉强点点头,尹阿鼠父子心下一松,又示意家仆递上小木匣。
“这又是什么?”李承乾好奇打开,里头是一张纸,仔细查看上头的内容,李承乾蹙眉看向二人:“契书?”
尹阿鼠赔笑道:“豆皮等物皆是您所制,我们家开食肆自当算您的一份。按理这份契书应当尽早送过来的,都怪犬子疏忽,盖因食肆新开业,事情忙乱,他给忘了,这才造成误会。”
误会?屁的误会哩。
李承乾呵呵两声:“一品香还开着呢?”
尹阿鼠笑容僵硬:“这……是,是开着。一品香乃是在官府登记备案的,各项手续齐全。便是圣人……”
尹阿鼠瞄了李承乾一眼:“圣人也未曾开口让我们关闭。”
李承乾脸色垮下来,确实如此。李渊责罚敲打了一通,却没提一品香半个字,当日没提,李承乾本以为他之后会处理,谁知只等来改封他为中山王的赏赐,别的就没了。李承乾猜可能是宫里的尹德妃又出马了,既然干不过他,就退而求其次,保住一品香。
这么一想,这次加封赏赐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在里头?
李承乾心头又气又闷,突然觉得忒没意思。他将契书甩回去:“赔礼我收了,契书拿回去,我不要,谁稀罕这点钱。我累了,你们快走。”
当即赶人,半点不客气。
尹阿鼠还想再说点什么,到底不敢在宏义宫造次,只能让人将他们抬出去,心下愤愤:这中山王好大的气性。他们都如此低声下气了,他还要怎样?合着给他契书白送他钱都不高兴呢。说什么不稀罕这点钱,他知道一品香有多赚吗?经营好了那可是个聚宝盆!
尹阿鼠将契书收进怀里:不要就不要,他还不乐意给呢。
尹大郎却有些担心:“中山王不要契书会不会再闹事?”
“他不要你还能强塞给他?闹事?他都闹成这样了,我们板子挨了,责骂也受了,还想怎么着?反正我们该做的都做了,他不接受关我们什么事。他若再想闹,宫里三娘子也不是吃素的。”
大约是一番动作扯到了伤处,尹阿鼠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头吩咐家仆:“把今儿的事传信告诉德妃。”
又特别叮嘱:“往后你们都给我机灵点,要不是你们太嚣张,惹到了活阎王,圣人如何会这般生气。没点眼色的,杜如晦你们打就打了,中山王也敢放肆。”
家仆们觉得委屈:不是家主您定的规矩,打门前过的都得下马吗?而且他们一群贱奴,谁认得中山王啊。您自己不也没认出来?您还说要叫长安令来捉拿中山王呢。
但委屈归委屈,没一个人敢说出口。要知道当日涉事的几个都被发卖了,也不知卖去了什么鬼地方,谁想步他们的后尘?
********
尹德妃听闻婢女转述,淡淡道:“我知道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没再说别的,不见气怒也不见忧虑,反倒是一旁作陪的张婕妤眉宇紧皱,等将婢女内侍全部遣出去,张婕妤小声道:“姐姐,你说中山王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他素来脾气大,不高兴了呗。”
张婕妤抿了抿唇:“那……那……”
“你说话何时这般不利索了?”
张婕妤咬牙:“姐姐,你不觉得圣人对中山王太好了些吗?你说圣人是不是想……若圣人真有这个意思,那我们要不要……”
话没说完,迎来尹德妃一声讥笑:“怎么,怕现下这艘船会翻,想上别的船?”
张婕妤面上讪讪的,却没反驳:“姐姐,你我都是以卑微之身一步步爬上来的。如今看着风光无限,可这风光全是圣人给的。倘若有一日……”
有一日如何,过于大不敬,她没说出口,只道:“八郎与九郎①年岁尚小,与哥哥们差距太远,我们也不奢望那些得不到的,但总要为自己,更是为他们谋个后路。从前瞧着圣人一心支持太子,可如今看来这艘船不一定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