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郎君说这是见证奇迹的时刻,果然是奇迹。若不是奇迹,天下哪来亩产上千斤的粮食,还是五千多斤!”
“对!若这都不能载入史册,何事能被载入史册?小郎君说得不错,这就是我大唐历史性的一幕。是我大唐辉煌的开始!”
一个个表情夸张,言语激烈,手舞足蹈,又哭又笑,宛如疯魔。
李渊双瞳放大,震惊非常,即便极力控制,努力强装镇定,仍旧抵挡不住内心喷涌而出的激动。就连李世民长孙氏早对庄子上的情况有所了解,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也忍不住浑身微微颤抖,不自觉握住对方的手。
唯独李建成与李元吉,脸色又青又白。耳边众人每夸一分,他们脸色就要白上一分。
李渊好容易找回自己的理智,转头询问李承乾:“是唯有这片地如此产量,还是都有?”
自然是都有。我庄子上的土豆田都是一样打理的,产量即便有出入,也相差不多。阿翁不信,可以让他们再收一亩地试试。”
“不。阿翁不是这个意思。”李渊张了张嘴,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阿翁的意思是说,土豆可能交于各地百姓种植?”
“嗯……”李承乾蹙着眉,神色迟疑,努力回忆系统给的那份种植说明书上的内容。
众人一颗心都提了起来:“不……不可以吗?”
果然啊,这样逆天的作物必定是有许多限制的,怎么可能遍布全国。这若是无法推广给百姓,又有什么用呢?他们脸上的狂热一点点退却,油然而生几分失望。
“倒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有点麻烦,需要注意的地方太多了。”
众人眼睛又亮了起来,麻烦怕什么,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小郎君你只管说,我们千难万难也会克服。
“土豆若储存的好,保存时间较长。但若储存不好,发芽发绿便不能吃了。另外,土豆可以作为主食,但不能代替稻麦一日三顿天天食用。否则长期如此的话,会给肠胃增加负担,导致胃肠胀气等问题。并且种植上也有诸多不便。譬如它们很耗费土地肥力。
“再有便是病害,虽然这次病害是人为所致,但即便没有人为,也是可能出现的。这方面我有些防范与处理的资料,如果需要,倒是可能多誊抄几分,普及给百姓。”
别怪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即便系统当初亲口说了,种植说明上也有写“系统特殊优良品种,感病率低”的字眼,但经过这一回后,他深表怀疑。若真的感病率低,种植说明上干嘛把病害的解决办法写上呢?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什么感病率低,怕不是吹的。
系统:……
众人也有点懵,愣愣看着李承乾:“就……就这样?小郎君所说的麻烦就是这些?”
“对啊,这还不麻烦?”
众人:……这算什么麻烦!不能代替稻麦,他们可以既种稻麦又种土豆,分区域栽种。耗费土地肥力,他们可以采取轮番耕种或者间歇耕种的方式。再有病害?难道别的作物就不会出现病害问题了?更别说小郎君你还能提到解决方案以供参考。
就这?算哪门子的麻烦啊!尤其听听,土豆若储存得当,保存期较长!
这又是一大优点呢!
李渊又问:“那产量呢?可都有这般的亩产?”
“那当然不是。”
众人喜悦的表情又垮下来。不……不能有这样的亩产吗?那能达到多少?千斤能行吗?千斤不行,七八百也成啊。
“接触过农物的都明白,同一作物在不同的土壤耕种,过程中伺弄的用心程度等,都会导致产量有或高或低的影响。
“我这庄子自去岁的作物收成后,今岁一直未有栽种,且特意补过肥,加之我们对这批土豆十分重视,庄子上的人日夜精心打理,产量自然高。是别处比不得的。”
众人:所以?
“所以若是交给百姓耕种,按照一般的情况来算,估摸着亩产大概只有四千斤左右吧。哎,是少了点。”
语气极度嫌弃,心里不断吐槽:果然还是不能对系统抱太大期待。所谓的“系统出品,无与伦比”就这?就这你也好意思称无与伦比?
他梦里的土豆亩产最高都能破万,你一个自称高维世界出品的东西就这?
李承乾虽然不是完全理解高维两个字的含义,但这不妨碍他打心里蔑视系统。呵呵,什么系统出品,无与伦比。我看是吹牛属你第一,无与伦比吧。
系统:……
众人无语,看向李承乾的目光十分复杂。
小郎君啊,你是不是对这个“少”字有什
么误解?这可是四千斤啊!不少了!你不要看着你种出了五千多的,就觉得四千少啊。别说四千,但凡能够上千都已经够逆天了。
对于李承乾的唉声叹气,众人表示,他们不理解,他们大为震惊。
可他们确定了一点,那就是土豆能种,能推广给百姓,能获得四千斤亩产!
有人拽住身边人:“快,扶我一把,让我缓缓,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别,别拽我,我不只站不住,我连坐都坐不住了,你再拽我要倒了。”
“这太神奇了,不敢置信,真让人不敢置信。”
李承乾:???
李渊几度深呼吸,强行抑制住震撼后理智地问出关键:“这东西如何吃?”
有辣椒的前车之鉴在前,他可不敢妄动。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开口:“对,小郎君,你说这是粮食,可做主食,那是如何食用?是如稻谷一样需要脱粒吗?这……”
他们看着手中掂量的土豆,表情疑惑:“这如何脱粒?”
李承乾眨眨眼,笑着说:“这就来到我们今天最重要的环节了!宋威,醉冬,准备!”
下一刻,不知打哪冒出一群人,端着锅碗瓢盆还有炉子上场,于空地中央围成一圈,一排的露天厨房就此展现。
这群人手脚十分麻利,流水作业。
有人负责清洗土豆,有些负责削皮,有人负责烹饪。
蒸炸烤焖煮,每一个灶台都是不同的做法。
待食物烹饪完毕,看着端上来的一盘盘菜食,众人瞠目结舌。
这……这些都是用土豆做的?这么多花样?不是说土豆是主食吗?这看着怎么还做成菜了?
李承乾走过去,从第一盘开始介绍:“这是酸辣土豆丝,酸辣可口,最是开胃。这是醋溜土豆丝,适合不吃辣的人群。这是土豆烧鸡。这是红烧土豆。这是烤土豆片。这是……
“好了,这些都是用土豆做成的菜品。可以用来配主食食用。接下来的土豆丝饼与香伴土豆泥可以直接作为主食。另外……”
李承乾捻起一颗水煮土豆说:“你若是嫌这些太麻烦,洗一洗直接放水里煮熟便能吃。最为方便。”
众人:!!!
叹为观止!
介绍完,李承乾捧着碗筷递给李渊:“阿翁尝尝吧。我提前试过的,绝对没问题。”
李渊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这小子还记着当初辣椒的误会呢。他一叹,接过筷子,从第一盘开始试吃,表情一点点从平淡到惊艳再到震撼。
“圣人,如何?”
对上在场众人炙热的目光,李渊放下碗筷:“你们自己尝吧。”
众人忙抢过宋威准备的筷子。就等圣人你这句话呢!就这么点东西,这么多人,手速不快点都抢不到。
大家一窝蜂上前,你争我夺,待全部吃完,都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果然如小郎君所说,土豆不但能吃,味道还不赖。酸辣可口,醋溜开胃,土豆烧鸡更是丝丝入味。土豆泥与土豆丝饼比起以往的胡饼别有一番风味,就连最为简单的水煮土豆也软烂适宜,口感细腻。
世间竟有如此作物,简直神奇。
众人再次确定,这不是土豆,这忒妈绝对是神豆!神仙赐下的豆子啊!
“诶,你怎么回事。那是最后一块土豆烧鸡,我先夹的!”
“什么你先夹的,你没夹上,被我夹了有什么问题?”
“哎,那个,你看这土豆丝饼还有这么大一边呢,给我撕一点啊,让我也尝尝。”
眼见场面乱起来,李承乾适时出来打圆场:“大家别急。每道菜只做了一盘,是有些少,不够所有人吃。
没吃到的也不用遗憾。我们今日不是挖了五千多斤土豆吗?每人都可以拿五斤回家去。”
众人身形微顿,还有这等好事?
李承乾大方表示:当然,五斤土豆而已,他一亩就产了五六千斤呢,给得起。
就这样,大家一人抱着一袋子土豆回程,直到归家,整个人还是晕乎乎的。土豆带给他们的震撼萦绕心间,久久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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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殿。一回宫,李渊便让尚食局用带回来的土豆照着李承乾给的菜谱做了一桌子菜。
柳宝林陪李渊用膳,为其布菜盛汤,态度温柔又贴心。
“以往只听说过豆腐宴,不想还有土豆宴。别看这土豆长得有些丑,味道却极好。不说那些酸辣醋溜红烧的炒法,便是这道土豆排骨汤,滋味就不一般。”
李渊夹了块土豆入口,浑身散发着喜色。
柳宝林瞧在眼里,话锋一转:“最重要的是土豆能让圣人开心,那不论它味道如何,都是个好东西。”
李渊一顿,柳宝林继续道:“可惜臣妾没能瞧见土豆收成的盛况,却也明白亩产四五千斤的粮食代表什么。即便如小郎君说得那般,不能代替五谷。但有此等神物,遇上灾年便不怕饥荒了。这可是利国利民之物,怪道圣人这般高兴。
“对了,中山王不是说土豆既可以秋季种植也可以春季种植吗?等来年入春,圣人便可下令将土豆推广入民间。听说土豆三个月就能收成,三个月,这可太厉害了。
“待三个月后,民间就能大丰收。到时候百姓必定对圣人感恩戴德,民心所向,大唐国祚永固。圣人到时一定要叫史官将全国丰收的场面写进去,传于后世,让千秋万代都知道此间盛况。”
是啊,史书重笔,万代传颂。
李渊嘴角一点点勾起来,谁不想在位期间能有此等政绩呢。
柳宝林心念转了转,又说:“也是上天保佑,让土豆的病害能够痊愈,若不然……哎,臣妾也不知尹家是如何想的,竟对土豆下手,这不是丧良心吗?他们也太不知轻重了。他们……”
说到此,似是恍然发现自己失言,忙起身跪下请罪:“臣妾多嘴,还请圣人恕罪。臣妾并非有意置喙尹姐姐的娘家,只是……只是实在有些后怕那等结果。臣妾只是想想土豆被全毁,病害未能解决的后果便心里不舒服。
“臣妾出身不好,比旁的姐妹们都更明白粮食对寻常百姓的重要。更何况臣妾也替圣人不值。圣人对尹姐姐那般好,尹姐姐但凡念着圣人一分,也该约束好家人,不能让他们干出这种事来。
“她便是不顾念百姓,莫非也不顾念圣人吗?圣人是天下之主,万千百姓皆是你的子民。他们若能过得好,便也证明圣人的贤明。尤其是土豆这等神物,古往今来,哪个帝王曾有?这说明什么?说明圣人比那些皇帝都要厉害。而尹姐姐……”
柳宝林抿唇:“臣妾又说多了。臣妾知错,再不说了。”
土豆,神物,古往今来哪个帝王能有,写于史书,传于后世。
一字一句说进李渊心坎里,敲击着他的心灵。
是啊,若没有土豆,这一切便都没有了。甚至倘若后世再次发现土豆,将土豆耕种出来,让众人知道土豆的神奇,世人翻看史书,回望过去,得知今次的土豆被毁之事会如何想?
会不会认为他无能所以保不住土豆?
李渊神色微闪,若说尹家做下这一切是未曾顾念他,半点没为他着想,身后密谋这一切的人呢?他有吗?他想得又是什么呢?
李渊眸光中透出一丝凛冽,他转头扶起柳宝林:“你说得对。是她不惜福,朕待她那么好,处处抬举她,她又是如何做的?她眼中没有万民,更没有朕。”
“圣人不怪臣妾胡言便好。”柳宝林笑着抹去眼角的泪花,继续伺候李渊用膳。心中将李渊的话回味了好几遍。
这话语中的“她”明面上看是指尹婕妤,内里有没有暗指他人可不一定。
柳宝林压下思绪,全心全意伺候李渊,再未有出格之言。
两日后,李渊在朝堂直斥李元吉办事不利,撸掉了他的职权;又斥李建成监管失职。
彼时柳宝林正在为李渊做里衣,她动作一顿,嘴角微微上扬。
与此同时, 土豆丰收的盛况也从朝堂传至市井,甚至传遍街头巷尾。
“什么?土豆亩产千斤是真的?”
“那可不是亩产千斤,是亩产五千多斤。虽说跟中山王庄子上人多, 轮班做活, 照顾的精心,土地肥力也好等各方面都有关系。寻常种植恐怕无法达到这样的条件, 但中山王说了, 一般也可有四千斤左右。”
“这么高?不可能!你怕不是记错了, 是四五百,而不是四五千吧?”
“呸, 你才记错了呢。不信你出门问问, 这事如今谁不知道。我一个人能记错, 难道人人都记错?”
“那便是其中有假,亩产四五千的粮食, 用脚趾头想也不可能。”
“你才作假呢。当日不单是中山王,圣人秦王皇室皆在, 就是朝臣也去了大半,还有诸多世家子弟前往凑热闹。那场面无数双眼睛盯着呢。他们亲眼看着土豆出土,甚至亲手为土豆称重计算亩产,这还能作假?你作一个给我看看。”
质疑之人嘶一声, “莫非是真的?四五千斤的粮食, 居然是真的?”
不怪他们如此反应,实在是这个消息太匪夷所思,让人难以置信。
“自然。照目前的情况来看, 当是假不了。听说当初被病害毁掉的第一批土豆亩产有近七千斤。”
近七千?
众人惊呼出声, 想到之前的案子转而庆幸:“幸好, 幸好。剩余的土豆救回来了, 这若是全都毁了没能救回来,那可怎么办?”
“是啊。尤其是听说土豆是稀罕物,不容易得。这批土豆种薯是中山王偶然间发现的。既是偶然,失了这一批,谁知往后还会不会有?”
众人顿住。也便是说,倘若土豆没能救回,这亩产四五千斤的粮食便与大唐无缘了。
想到这点,所有人脸色大变,暗自咬牙。
“尹家这些杀千刀的,光是处死怎么够,该千刀万剐才对。也就圣人仁慈,犯下这么大的事,竟只诛了首恶,不说夷三族,便是尹家那些嫡支嫡系也不过是流放而已。”
虽说流放途中种种艰辛,就算到达流放之地也没好日子过,可这不还有命在吗!
但毁掉的土豆呢?没了它,饥荒之年会让多少人陷入绝境!
合着他们老百姓就活该去死,尹家人害苦了大家还能活?
可毁坏土豆的当真是尹家吗?
知情者与聪明人心念转动,不,尹家不过是个替罪羊。真正的元凶是东宫。
瞧,圣人不是下令斥责太子与齐王了吗?什么办事不利,齐王现今手头都没要紧差事,哪来的办事不利?既无办事不利,太子所谓的“监管失职”也便不存在了。
因而只要不是傻子,约莫都看得出来,圣人是在借题发挥,随手抓两件小事对太子与齐王发难,再结合土豆丰收这个微妙的时间点,真实原因为何也就不难猜了。
想到这点的一个个神色复杂,憎恶、轻蔑、失望、恼恨……诸多情绪缓缓升起,对李建成一党再燃不起半点好感。便连朝臣们也是站于窗前,遥望东宫方向良久,然后摇头叹息:太子糊涂啊!
********
李元吉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毁了个土豆,竟然使得局势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
李元吉后悔了,可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可吃。
他屈膝跪下:“大哥,我对不住你。是我过于冲动,行事鲁莽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我……我没有想到吴峰竟与窦氏有牵连,更没想到已经快病死的土豆居然还能救回来。”
若土豆没被救回来,土豆的高亩产以及可被花样食用之事便无人得知,就算李承乾再如何强调土豆的好处,甚至向人展示第一
批土豆的数目,那些病害的土疙瘩也是无法服众的。
大家只会当成是小孩子的胡言,就算有一二相信的,也无从考证。此事最终只会当做一般的案件悄然沉寂。
若吴峰非是与窦氏合谋,非是突然来一招逃离遁走,他们不至于暴露这么快。
可偏偏这些全都发生了,不但发生了,土豆的亩产也不是他们最初以为的几百上千斤,而是四五千斤。这个数目过于巨大,以至于一传出去,立时在朝堂市井炸开锅,更导致土豆的话题被众人乐道,经久不息。
只需这个话题在,大家永远会记得他们所做的一切。
李建成深吸一口气,轻轻叹息:“不能全怪你。怨我。我早对吴峰有所怀疑,却因暂无实据便按下不表,仍旧选择用他,这才让他在你身上找到可趁之机。真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李元吉咬牙:“大哥,我去跟父亲说,我去跟所有人说,事情是我做的,与你无关。”
他站起身,匆忙出门。
“站住!”李建成将他拉回来,“这些年我们关系如何,世人皆知。在他们眼里,你我一体,你做的跟我做的有什么区别?即便你说此事是你自作主张,你以为有人信吗?”
“总要试试吧?我总要做点什么,不能让你白担了这个罪名!”
李建成轻嗤:“所以你要去告诉大家,土豆病害真的是你所为。你要把他们心中本来的猜测坐实,让此事昭告天下是吗?”
李元吉顿住想,心头一惊。
“你若不认,猜测便只是猜测。即便许多人都这么猜,但总有人会怀疑,此事是否另有隐情。而你若认了,便是铁板钉钉。你可清楚这其中的区别?”
李元吉蹙眉。
李建成深呼吸,眸中寒光微闪:“那些朝臣便罢了,但百姓愚昧,若无人提醒,他们可想不到这么深。而土豆刚刚丰收,你我前脚被训斥,后脚消息不胫而走,流于民间,议论纷纷,甚嚣尘上。这等形势若说没有人推波助澜,怎么可能。”
“是二哥!”李元吉恍然大悟,一拳砸在桌子上,“我们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任由事情发展下去!”
确实不能让事情这般发展下去。
父亲疑心,朝臣失望,百姓反感。
李建成神色凝重。他知道李世民给他织了一张大网,为的便是从各个方向堵住他的去路,把他逼入绝境,只留了一条狭窄的小道给他走,而这条小道的下方是万丈深渊。
让人气闷的是,他即便清楚这点,却没有破解之法。
莫非只能如李世民所愿吗?
小道之上可不是坦途,是李世民埋下的荆棘陷阱啊。
李建成紧皱眉头,篡紧的双拳一点点微微颤抖,显示着他内心的挣扎与不平。
********
掖庭宫。
尹德妃枯坐廊下,目光呆滞,仿佛已然失了魂魄。张婕妤急忙走进来,一把抱住她:“姐姐!姐姐这是怎么了?为何不进屋。外头多冷。”
她强行扶起尹德妃往里去,入内才发现屋里空阔,连盆炭火都没有,与屋外相差不了多少,就连被子也是潮湿的。今日天气晴朗,外头有阳光,许还暖和些。
她微微蹙眉:“姐姐,是不是她们欺负你了?这群贱奴,真是狗眼看人低。圣人不过是一时之气叫姐姐受了委屈,他们便落井下石。等圣人改日气消了,我定让他们好看。”
“不是。”尹德妃轻轻摇头。
张婕妤微顿:“什么?”
“圣人也并非一时之气。”
张婕妤蹙眉:“姐姐别这么说,千万不要灰心。等过两日,圣人心情好些,我找个机会同圣人说说,
圣人一定会接姐姐出去的。”
尹德妃却不这么想,而是一针见血询问:“你如今还能见到圣人吗?圣人待你如何?”
张婕妤哑然,说道这点,心里就升起一肚子气,搅着帕子骂:“都是姓柳的那个小贱人,整日霸占着圣人。一朝得势,耀武扬威。想当初我们风光的时候,哪有她出头的余地。”
尹德妃心头紧了紧,苦笑道:“宫里便是如此,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花无百日红,谁能保证自己能一直得宠呢?在我们之前并非没有别的姐妹得圣人喜爱,如今何在?而我们也不过是同他们一样罢了。”
对于这点她早就清楚,正因如此,她才想给自己找个靠山谋条后路?更别说圣人年岁渐老,她们就算能在圣人在世时一直得宠,圣人去后呢?
可惜这个靠山……
想到自己晌午才从粗使婢子口中听到的消息,尹德妃双手微微颤抖。
张婕妤不服:“姐姐别这般说。圣人登基七年,这七年里宫中莺莺燕燕何曾少过?但能冒出头的有几人?便是偶有得蒙圣宠者,也不过昙花一现,最终不都被我们打落尘埃了吗?
“这些年能常伴圣人左右,讨圣人欢喜,宠爱不衰的唯有我们。可见圣人待我们终归是不一样的。”
她握紧尹德妃的手,冷嗤道:“便是现今柳宝林出了些风头又如何?待姐姐出来,我们联手,早晚让她哭天抢地给我们跪地求饶。等过几日圣人气消了,态度软化,我就去跟圣人说姐姐的事。到时候我们仍像以往一般伺候圣人。这后宫还是我们的天下。”
听着张婕妤的“豪言壮志”,再看她一脸的笃定神情,尹德妃无奈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今时不同往日。这宫里头新人换旧人,想要起复何等困难。你自己算算你多久没见过圣人了。”
张婕妤一顿,不愿承认自己失势,忙道:“圣人虽不曾见我,却没有挡着九郎去见他。圣人还赏了九郎一盘点心呢。姐姐,我们还有八郎九郎。他们到底是圣人的亲子。这些年圣人有多疼他们你是清楚的。只需八郎九郎在,我们总有机会。”
尹德妃蹙眉:“圣人赏了九郎一盘点心?具体是怎么回事,仔细说说。”
张婕妤点头,娓娓道来。
尹德妃听完,非但不觉得欢喜,脸色反而更差了几分。
“你是说你让九郎以功课为借口前去面见圣人,圣人赏了他一盘点心让内侍将他送了回来?不曾留九郎说话?不曾考校九郎功课?不曾为九郎做错之处指正?”
张婕妤哑然,恍惚也发现了圣人待九郎与以往的不同,却仍有些不甘心,咬牙道:“九郎说圣人见到他不曾生气,态度温和。至于没有留他没有看功课,是因为圣人说有朝事政务要忙,不得空。”
“朝政繁忙?”尹德妃摇头哂笑,“圣人以往便没有忙的时候吗?那时他可曾如此?”
张婕妤面色一白。是啊,以往圣人更忙的时候也有,却从未这般敷衍过。
尹德妃闭上眼,还有一条她没有说出口的。便是八郎。九郎尚且还能见一见圣人,得一盘糕点。八郎呢?
八郎与九郎同岁,自出生便玩在一处,形影不离。可张婕妤口中唯有九郎见到了圣人,对八郎只字未提。以她对张婕妤的了解,若有机会,她不会独独丢下八郎。会如此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圣人从前爱屋及乌,如今也恨屋及乌。
想也知道,母族落败,母妃被弃的皇子能好到哪里去?
思及此,尹德妃身子一晃,若非借张婕妤的力道撑住,只怕就要倒下。
“姐姐,不是这样的。圣人不会这样的。他从前待我们、待八郎九郎那么好,怎么能说不疼就不疼了呢。姐姐,这只是一时的。我们还有机会的,总有一日我们能恢复往日的风
尹德妃闭上眼睛,声音细如蚊蝇:“机会?怕是唯有太子上位了。”
可太子能上位吗?若太子不能上位,那么她、尹家、八郎只怕一个都不会有好结果。
而太子即便上位,他们就一定会好吗?按理念在她们这些年的帮助,太子当不会亏待。尤其尹家还为他顶罪,满门受累,他更要厚待几分。可凡事总有例外。
尤其……
尹德妃耳边再次响起宫婢的议论,一字一句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它们像是一把重锤不断击打着她的心房。
若如此,若真是如此,她们尹家只怕就无回转之路了。
想到此,尹德妃摇摇欲坠。
这等情形,尤其今日尹德妃的话处处透着丧气,张婕妤便是再蠢笨又怎会感觉不出来。
“姐姐今日怎么了?姐姐,姐姐!”
一声声呼唤将尹德妃的神智一点点拉回来,她猛然抓住张婕妤的手:“我问你,李承乾的土豆病害治好了是吗?”
“是。”
“土豆亩产有四千斤?”
张婕妤摇头:“不只四千,四千只是寻常产量,若土地肥力足够,打理精细,或有五千以上。”
尹德妃深吸一口气:“此事是否已天下皆知?近日圣人是否还斥责了太子与齐王?”
张婕妤愣愣点头。
“那他们是否都已知道太子……”
话未说完,尹德妃又将嘴闭上,发出一声自嘲的笑意。不重要了。不论他们是否知道尹家是为太子背锅都不重要了,甚至最后赢的人是不是太子也不重要了。
若太子输了,她自然是输。可太子赢了,她却未必赢。
土豆的产量之大举国皆惊,这等功劳,这等史书重笔,谁人能忽视?而差点让这等惊世之物泯灭的人自然也会被众人永远记在心里,钉死在耻辱柱上。
于太子而言,史书笔墨掌握在当权者手里。只需不是板上钉钉,证据确凿,不论朝臣百姓是否怀疑,如何猜测,待他上位都有解决之法。
但尹家不同。尹家的罪名实实在在,盖棺定论,衙门封档,案卷可查,且昭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