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装迷情] 被抄家流放后我宠冠天下—— by作者:苏言笙
佚名  发于:2023年06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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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一个下载小说必备网址: 每天更新,。   被抄家流放后我宠冠天下   作者:苏言笙   简介:   ?   全家被流放后,嫡女沦为宫中奴。卫书懿恪尽职守,只想混个出宫名额,早日和亲人团聚。   友人背叛,权势欺她。   万般念想,一切成空。   后来众人皆知,帝王偏宠一位婢女出身的娘娘,几年时间擢升不断,现已位居贵妃之位。他为她破了例,允她暖阁听政。改吏治,破乾坤。   嫔妃艳羡其好命,百官嫉恨其强权。   谁道宫婢皆为下贱?   她定要将那些俯瞰低嘲之人通通踩在脚下!   天子曾拥她许诺:“只要你想,朕准你一人之下。”   卫书懿突然很想试试,凌驾于君王之上,又是何种滋味?   ? 第1章 鸠占鹊巢之后   大周王朝昀武帝四年秋,大旱。   “唔……什么人?放手!”   卫书懿走在长廊上,突然被人从背后搂住腰,拽进一旁昏暗的小屋里。   男人浑身裹挟着酒气,动作强势:“做朕的解药,不会亏待于你。”   攥紧明黄色袖口的手骤然松开,闷热的傍晚,九曲环廊深处的隔间里,喘息声不断。   她不敢反抗九五之尊,任由薄唇舔舐耳垂,无力的攀附在麦色臂膀上,经受潮起潮落。氤氲的湿热之气,夹杂着女子的体香,雷鸣伴随一声低吼而来,随后陷入沉寂。   卫书懿趴在软榻上,死死咬住下唇。   身后发泄过几回的帝王翻身下榻,依旧滚烫的指尖划过她的脊背。   待目光落在那几朵红梅上时,他语带不忍:“哪个宫里的?”   “奴婢在尚食局。”   “朕会记得你的功劳。”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有人扶她起身,从偏门离开了。   “阿舒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掌药姑姑不是安排你去给主位娘娘送汤药吗?”   问话的是司药司里的小丫头,也是她平日里最好的朋友孟青栀。   卫书懿腰疼的厉害,欲哭无泪:“汤药已经送去了,回来的路上,却被人带去了屋里。”   “先前皇上身边的杨公公偷偷派人传话,我怕你出事,就领了这差事。”孟青栀叹了口气,“没成想,天子召幸的人,还真是你!”   “阿青,答应我,别告诉其他人!”她蓦地驻足,低声叮嘱,“若是掌药问起来,就说宫宴上有事,耽搁了。”   对方显然无法理解她的用意,紧皱着眉头:“阿舒姐姐,能够得皇上青眼,那是好事呀!往后做了妃子,就不用继续为奴为婢,这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   “我无心做贵人,只想尽早出宫。你若真认我这个姐妹,就忘了看到的一切,守住秘密!”   小丫头耷拉着眉眼,最终还是挽住她的胳膊,点了点头。   当夜,天降甘霖,雨势难歇。   卫书懿靠在窗边,任凭细雨打湿面容。老天爷不知是在悲叹她今日的遭遇,还是在提醒她辛酸过往。   十年前,世家大族卫氏因谋逆罪没落崩塌,爹娘拼死将她送入宫中为奴。隐瞒身份从浣衣局低阶宫女做起,一路摸爬滚打,她才有了如今的安稳。   为庆贺皇太后寿辰,天子特赦一批婢女出宫,她也在名单里。原本只需熬过一月,就能顺利出宫,寻找弟妹团聚。   却不料……   想起帝王强势的拥揽和近在耳畔的呼吸,羞赧之后便是一声叹息。   世上仅剩女史阿舒,再无卫氏嫡女书懿!   故而,承宠晋位之路,罪臣之女并不敢奢望!   她并不知晓,长生殿里有人也在苦恼:“陛下,仅凭一枚掉落的耳坠,奴才很难找到人,要不再……”   “陛下!外头有宫女觐见,说有事要面圣!”   侧卧在榻上的帝王抬眼看向冲进来的小太监,摆了摆手:“宣。”   一袭青衣迈过门槛,消失于夜色中。   这场秋雨下的及时,连绵数日灌溉农田之后,天才重新放晴。   与此吉兆传遍整个雍华宫阙的,还有尚食局宫女孟青栀越级成为正九品御女的消息。   “从前婢女做后妃,都是从末等更衣做起。”掌药姑姑目送一群人离去,喃喃自语,“皇上如此看重这丫头,也是她的福气。”   卫书懿如往常一样站在姑姑身后,遥望轿辇上如花娇的女子,心下了然。   出宫之前,能让真心待她的好姐妹借东风一用,她倒是不介意。   半月时光稍纵即逝。   已经成为慧御女的孟青栀特地来了趟尚食局,屏退下人之后,连忙握住她的双手,面带歉意:“阿舒姐姐,我过怕了苦日子,既然你不想要,我就冒领了你的功劳,你可怨我?”   “傻瓜,又不是替了我出宫的名额,我才没这么小气!”   看得出来,孟青栀过的不错。   环佩叮当,衣裳材质亦是上乘,这原也是属于卫书懿作为嫡女的待遇。   “我就知道,阿舒姐姐待我最好了!等你出宫那天,我定要封上厚礼,让你风风光光的回去!”孟青栀眼波流转,目光落在她的耳垂上,“咦?姐姐当初跟我结拜时,戴的那对耳坠哪去了?”   “先前不知在何处丢了一只,我就索性摘了。”   “那另一只在何处?”   卫书懿不疑有他:“我素来不爱残缺之物,便拿去扔了。”   孟青栀微微颔首,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带着下人们离开。   旁人都道新晋的御女小主没架子,还去找故友叙旧,风评甚佳。   直到几日后,卫书懿急着回司药司,送新进的药材,不小心撞到一位宫女——   “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冲撞了贵人,你有几条贱命可以赔!”   她下意识屈膝赔罪,论品阶,女史要高于伺候人的宫婢,她已经做了退让。   没想到对方不依不饶:“你这是藐视我们小主?跪下!”   她抬眼望去,孟青栀站在不远处,盈盈带笑。   “看什么看!小心我剜了你的眼!”   说着,她就被人踹了膝窝,一时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药材也四散滚落,狼狈异常。   一双锦绣双色芙蓉绣鞋闯入她的眼帘,妆容完美的女子俯身勾住她的下巴:“主子和奴婢尊卑有别,阿舒怕是忘了?”   卫书懿直视眼前人的杏眸,原先掺杂的单纯澄澈,全被算计所取代。   好姐妹孟青栀,不,应该是慧御女。现在更像淬了毒的利刃,时刻准备刺向她的咽喉。   “还请小主恕罪。”   “小事情,我怎会怪你?”孟青栀幽幽的叹息,“我只怪自己好心,曾特地跑去那腌臜地方,给你活命的机会,你却不珍惜。”   “什么?!”   啪的一声,卫书懿挨了一巴掌!   长护甲狠狠抠破她的皮肉,火辣辣的疼!   风头正盛的慧御女重新站直了身子,扬声吩咐道:“尚食局女史目无尊卑,出言不逊,杖责三十,即刻执行!”   她捂着脸,几乎就是咬牙切齿:“你想杀我?!”   “对不住了阿舒姐姐。”对方踩着她的发髻,慢慢碾压,用极轻的声音回应,“相比于姐妹情,我更信不会说话的死人。”   竟是如此!   两个小太监架住她,把破布塞进她口中,还有一人举着板子施刑。   身体的痉挛,衣衫的血迹,都被闷在声声呜咽里,无人察觉。   卫书懿的长发凌乱,掌心记下的「三」字,让她心痛到无法言喻。明明只需再等三日,她就可以出宫,为何偏偏在此时,突遭劫难?!   她真的好恨!   恨鸠占鹊巢,还斩草除根!   “小主,好像没气了。”   “丢去乱葬岗,仔细别被人发现了。”   她半睁着眼,视线所及,就是那一方翠绿色的裙裾。黑白两色在眼前变换,最后仅有深褐色泥沙陪伴着她。   就要死了么?   卫书懿慢慢合上眼,却听见有男子大喊:“人在那里!” 第2章 难逃雍华宫阙   藕粉色的帐顶,整洁的内室,还有只羽毛呈蓝金交错的鸟儿在笼子里啄着米粒。   卫书懿甫一睁眼,就看到了这幅光景。   “姑娘醒了?”盘着双髻的侍女端着汤药走进来,露出浅浅的梨涡,“您已经昏睡了两夜,可算是好转了我就知道,王爷身边的圣手准能救活姑娘!”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她被孟青栀丢去了乱葬岗,现在又是在何处?   对方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又主动介绍道:“这是当今八王爷的府邸,是他身边的人将您带回来的。王爷吩咐我好好照看姑娘,其余的事我也不清楚了。”   “咳咳……”卫书懿刚要开口,五脏六腑就剧烈的疼,“你家王爷在府上吗?”   “姑娘别急!先把药喝了!我们王爷说了,等您把身子养好,再见面也不迟。”   而这一等,又消磨了近半月的时光。   孟青栀下手太狠,为了杀人灭口,就让人往死里打她。以至于每日五碗深褐色苦药灌下去,再加榻上休养,才恢复了大半的元气。   那位逢人便笑的侍女,隔三差五带来书画古琴为她解闷,却绝口不提府邸主人的指令,她也只得耐心等待。   直到这日午后,有位劲装小厮来到门外:“姑娘,王爷有请。”   卫书懿连忙放下毛笔,整理仪容之后,跟在他身后前往书房。   一路上尽是名贵花木,鸟笼也高悬在各处。闲云野鹤之人,大抵如此。   “姑娘,到了。”   她微微颔首,推开那扇门。   有人挥袖拂落光影,华光流转之间,又在淡青色的锦缎上继续滚动。他立于书案前挥毫泼墨,清隽雅逸的姿容,映着洒落的夕阳,暖融和煦。   “来了?”   “司药司女史阿舒,谢王爷救命之恩!”   她行了大礼,再次望向前方时,却撞进黑曜石般的瞳眸中。   敛王谢琰清,贤名远传宫阙。   不知为何,眼前人却与传闻有些出入:“既是如此,本王有个现成的机会容你报恩,你可愿意?”   “王爷请说。”   “回宫中去,尽你所能往上爬,距离我那皇兄越近越好。”   他怎敢明目张胆说出这番话?!   卫书懿冷汗涔涔:“隔墙有耳,还请王爷慎言。奴婢此生心愿就是离宫,无心陷入皇权争斗……”   “本王知道。”谢琰清并不恼她的拒绝,反而好整以暇道,“这样吧,本王说件趣事给你听?”   她跪在原地,俯首倾听。   “多年前,本朝有过一桩大案,涉案者都被父皇当众斩首,其余家眷也各有归处。说来也巧,本王发觉烟花柳巷少了一人,追踪到了浣衣局,却没了下文。”   说到这里,他有意停顿,又接着回忆:“时过境迁,本王错过了在父皇面前立功的机会,也没心思盯着那人不放。谁曾想,近日皇兄的后宫有了消息,名不见经传的婢女居然做了宫妃!本王见过她,胸无点墨,中人之姿,奈何生了一张巧嘴,惯会蛊惑人心!她糊弄得了皇兄,唯独骗不了本王……”   “王爷究竟想说什么?”   卫书懿的上半身几乎就要匍匐在地,听到所谓的「趣闻」,她心如擂鼓,隐隐感觉有把柄落在了对方手上,让人难熬。   谢琰清没有再卖关子,走近几步,托起她的下巴:“被人冒领功劳,抢了位置,本王姑且算你不想招惹是非,没有计较。可那孟青栀先礼后兵,暗算了你,当真不想回去复仇?”   “恶人自有恶人磨,身处后宫,她如此作为,定然有其他娘娘替奴婢报仇。”   “倘若……卫氏全族的牺牲,也是一桩彻头彻尾的冤案,你也能继续云淡风轻,不愿入宫深究真相么?!”   什么!冤案?!   卫书懿已经准备好的搪塞之语,瞬间咽了回去。   她紧盯着谢琰清的双眸,企图找到答案:“王爷莫不是为了得偿所愿,故意诓奴婢吧?”   “哈哈哈!是真或假,你以为你有的选?”   是了,他已经知晓了她罪臣之女的真实身份。她若继续婉拒,他大可以拿这事做文章,让她无路可退。   再者,敛王位高权重,遍寻聪慧美姬入宫,并非难事。他完全没必要编造拙劣的谎言,哄着她点头。   眼见她有了动摇之心,谢琰清含笑挪动了暗室机关。被两位暗卫带出来的少年,起先怔愣在原地,随后揉揉眼,扑过来大喊一声:“阿姐!”   “风眠?!”   卫书懿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张脸,眉眼之间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耳后还有一块胎记,是她的亲弟弟没错!   原本想着出宫之后,她还要四处托关系,隐晦查找亲人的下落。没成想敛王已经先行一步,算是抓住了人质,等着她低头表态。   一番寒暄之后,少年被带走,暗室门重新合上,徒留一室寂寥。   “他被分配在东郊附近的营地里,指挥使恰好是本王的麾下。然而目前时机不成熟,本王不好擅自决定罪臣之子的去向,只能安排他们好生照顾你的弟弟。”   言外之意,如若她负隅顽抗,铁了心要背道而驰,弟弟也会悄无声息的死在营地。   卫书懿整理好情绪,重新行礼跪拜:“王爷能为我卫氏族人做这些,奴婢无以为报!今后,奴婢愿唯王爷马首是瞻,听候吩咐!”   天之贵胄在她身前久久驻足,最终伸出折扇的一端,虚扶了她一把——   “再过两旬,便是太后的寿宴,本王会携你入宫。能否留在那里,全凭你的表现!”   “仅剩两旬?”   “卫氏嫡女若怕了,大可以直说。本王好人做到底,府里多养一个人的事。再不济,也能想法子送你去东郊,让你们姐弟团聚。”   不可!   不能为全族翻案,哪怕亲人团聚,也只能躲躲藏藏,做一辈子见不得光的人!   谢琰清的话,引燃了盘踞在她心头的星火:爹娘都是纯善之人,怎会通敌卖国?其中肯定大有玄机!   既然眼下有了绝佳机会,她不想错过敛王这条人脉:“王爷错怪奴婢了!奴婢只怨时日过长,还需多加等待才得以见天颜,仅此而已。”   “好!那就让本王好好期待你的本事!” 第3章 竟敢婉拒圣意   昀武帝四年冬,为庆贺昭仁皇太后寿诞,帝于蓬莱宫宴请百家,皇亲宫妃亦赴宴。   颠簸感消失殆尽后,卫书懿下了马车,走在王府侍女的末位,跟着谢琰清重回宫中。   朱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和往常不同的是,又在两侧挂了红灯笼,以示喜庆。琉璃瓦飞檐边缘,同样也安置了挂饰,于微风中轻响,恍若梵音。   “旁人想博胜宠,都会精心备下舞蹈,渴望凭借巧思一步登天。你就带了这木盒,当真有用?”   他放慢脚步,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卫书懿收回目光:“奴婢歌舞不佳,就不在此等重要场合献丑了。丢了自己的脸是小事,给敛王府扣上不敬君上的罪名,可是大事!”   “你有分寸就好。”   人多眼杂,他不方便过多的交流,一记眼神安抚过后,便走向专属于皇亲国戚的坐席。   她和其他侍女站在不远处,一边欣赏表演,一边暗自思忖。   正如谢琰清所说的那样,无论是臣子还是王府,只要安排节目必然是以歌舞为主。几番轮替之后,美人的面容已经让人看花了眼,竟也有种「不过如此」的错觉。   “八弟在旁边欣赏了许久,难道就没准备礼物送给母后?”   乍一听到低沉又熟悉的嗓音,卫书懿握着木盒的手轻颤!   是他,大周王朝的帝王!   那个把她当做解药,许诺不会亏待于她的天子!   谢琰清饮下一杯美酒,站起来作揖行礼:“皇兄真是错怪臣弟了!新来的丫头没见过世面,怕得很,总在后面躲躲藏藏,这才延误了时间……阿舒,还不快过来?”   她凛了凛心神,带着协助表演的侍女们走出来,朝着高台之上的人行礼:“参见皇上,太后,奴婢不才,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还请太后莫怪。”   浸淫在无休止的宫中杂务中,卫书懿早就听说过太后的宽和。   追溯到更久之前,爹身居高位,总携她去宫中赴宴。印象里,当时还是皇后的妇人,温婉优雅,深得人心。   今日是她的寿诞,更不会严苛相待。   果然,昭仁皇太后微微抬手:“起来吧!无论如何,也是敛王的一片心意,哀家怎会怪罪?”   “谢太后!”   卫书懿起身走到侍女中央,其他人展开提前准备好的宣纸,在固定位置站好。木盒打开之后,是两支再普通不过的毛笔,离得近的,开始议论纷纷,不明所以。   直到有人击鼓,女子闻声起舞。   一招一式,摈弃了柔媚,充斥着力道。与其说是传统宫廷舞,不如说像军中剑舞。刚柔并济,夺人心魄。   她以笔墨取代刀剑,回旋之中便在白纸上洒下印记,又巧妙的勾勒连接,逐渐绘成一幅和蔼妇人的画像!   “太后娘娘,那好像是您年轻的时候!”为首的臣子轻抚胡须,“光阴荏苒,能再现此风貌,实为不易!”   又是几滴墨汁飞溅!   她已用白纱覆住眼眸,却仍能在画像右侧准确无误的写下贺词!   笔法遒劲,婉若游龙!   “好!”帝王盯着最后一笔落下,不由得抚掌盛赞,“好一个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好一个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赏!”   卫书懿摘下白纱,并未谢恩,反而转过身去,卷好画像。   下一刻,侍女们从袖中纷纷取出准备好的纸灯笼,借着筵席上的烛火,引燃其中。纸张完好无损,中心逐渐显露出深色的人物画像。   一颦一笑,竟然都是当今太后!   “奴婢久闻太后娘娘宽和治下,体贴宫婢,曾有幸遥遥见过您的风姿。此次寿宴,奴婢便壮着胆子,凭拙劣画技重现太后容姿,还请您笑纳!”   她无法提及过往,只能用此番说辞掩饰。   “好孩子,真好!”端坐在主位的女子,却颇为受用,声音里夹杂着哽咽,“快上前来,让哀家看看你!”   卫书懿依言靠近,双眸始终盯着地面,不敢僭越。   对此,太后越发的欢喜:“是个识礼数的!蒙面写字,在府中练了多久?”   “不久。”红唇轻启,分外恭谨,“太后的音容笑貌早就刻在奴婢的心上,睁眼与否,于奴婢而言,相差并不大。”   她的回答,瞬间笼络了对方的心。   谢琰清也迅速接话:“母后,这丫头成天躲在书房里不出门,熬了许久,都清减了不少。看来还是您的魅力更大,儿臣哪怕每日围着她转,都难以抵挡那遥遥一望啊!”   “你这猢狲,又在乱说话!”   太后一边嗔怪着,一边扭头看向帝王:“皇帝今夜还是头一回赏赐,这丫头我瞧着也喜欢,不如赏点更好的?”   此言一出,卫书懿明显可以察觉到气氛冷凝。   各位大臣和高位嫔妃的目光,集中到了她的身上,是探询,也是考量。   她连忙抢在圣旨之前跪地请求:“太后娘娘!奴婢斗胆要一份赏赐,还请成全!”   “哦?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奴婢只想伺候太后娘娘,不求其他。”   不仅是高台上的众人怔愣,就连谢琰清,面上的笑意也逐渐消失。   不做宫妃,反而请求为奴为婢?!   太后沉默半晌:“这……听起来不像是赏赐,你为何如此?”   “奴婢无所求,只想立根本。”她再次郑重请求道,“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娘娘在奴婢心中,当是天下女子典范。若能朝夕陪伴在您身侧,学习为人处世的道理,奴婢不甚感激!”   “竟是这样?”   太后微微颔首,又瞥了一眼面色复杂的帝王。后者回过神来,当即准了她的心愿:“既如此,你就去寿康宫好生伺候母后,也算全了你今夜的努力。”   “谢陛下隆恩!”   卫书懿叩首,悬着的心慢慢落下。   以色邀宠,她很快会沦为万千舞姬中的某一位,不消几日就被抛之脑后。   唯有徐徐图之,令他脑中的印象不断加深,才能实现敛王口中的「尽可能往上爬」。   她仍旧依着礼数起身,隐约有一束如炬的目光落在身上,让她下意识迎了过去——   珠帘之后,头戴紫金冠的天子正打量着她。明黄长袍上翻涌着金丝绣成的沧海龙腾,彰显着毋庸置疑的权势与尊贵。   她轻挑秀眉,翦水秋瞳中,怯雨羞云情意顿生。随后果断退下,玲珑身姿渐行渐远。   足够了。   只消这一眼回眸,便攥紧了年轻帝王的心。 第4章 又遇雨中神明   酒过三巡。   谢琰清寻了个由头暂离蓬莱宫主殿,领着卫书懿去了较为隐蔽的别苑。   “你准备了许久,目标竟是寿康宫?”   “正是。”   他不悦的蹙眉:“方才若不是你阻止,圣旨分明已经下了。做皇兄的妃子不好么?费尽心思,何必又要做伺候人的奴婢!”   卫书懿将袖中的火折子收了收:“他是帝王,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或者得不到?奴婢此番安排,只想在他心中留下更深的印记,为以后铺路,并非是避宠。”   “你清楚自己的身份便好。”谢琰清压低了嗓音,带着几分警示意味,“你已不是卫氏嫡女,没有端着姿态做清高的资格,爬上龙床,是你唯一的出路。”   “奴婢晓得。”   短暂的沉寂之后,他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张折叠过多次的纸,示意她打开看看。   褶皱重重里,记录着当时卫氏谋逆案的前因后果,包括朝臣各自的站队。   “当今皇后的母族,一贯就是那副忠君爱国的做派,恨不得立刻除去卫氏。唯一敢唱反调,并且要求父皇严查的,却是一个小官。”   她看向夹缝中的字:“正五品朝奉大夫曲文赫……”   “那是当时的官职,现如今,曲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已经升为正二品中书侍郎了!”   卫书懿不解的望向他,得到了一句简单的解释:“皇兄最为宠爱的瑾贵妃,是他的女儿。”   繁杂的人物关系,前朝牵扯到的后宫高位嫔妃,如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中浮现。   这时,别苑外的草丛传来一声轻响!   谢琰清警觉的偏过头,扬声吩咐道:“此番被选进宫中,是你的造化!寿康宫不比王府,可以纵容你某些过失,必须要时刻警醒,好生伺候母后,明白了么?”   “奴婢谨遵王爷的吩咐,定会全心全意侍奉太后娘娘,不辱使命!”   她自然的回应,同样提高了音量。   既是做戏,那肯定不能鬼鬼祟祟,必然要让那人听全的好!   直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离得远了,他才拂了拂衣袖:“本王得回去了,往后的路,全靠你自己,必要的时候,本王安插在宫里的人会帮你。”   “谢王爷关怀。”   卫书懿目送他离开,再次隐于一片阴影中,借着火折子,迅速点燃那张纸。   焰火忽明忽灭,被抄家时,亭台楼阁也是如此被烈火吞噬。   梦魇时的声声惨叫,此刻又回荡在她耳边,眼见纸张化为飞灰坠落。她又踩上一脚,细细碾磨,渴望为全族平反的内心被撕裂,复而叫嚣——   “爹,娘,我定不会让大家枉死!通敌卖国的冤案,女儿会设法查清,还你们清白!”   蓬莱宫偏殿。   影卫躬身行礼:“陛下,今日受封的侍女,并未有任何异常之处。敛王将她叫去训话,也只关乎太后娘娘。”   帝王把玩着掌心的耳坠:“八弟往日只送奇珍异宝讨人欢心,今日却送来这位不俗的侍女,甚是可疑。”   “属下明白,会继续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下去吧。”   抛开对身份的质疑,他莫名觉得此女,有些……   眼熟?   宴会次日,寿康宫里的子衿姑姑便将卫书懿领去了偏殿。   “太后心慈,特地为下人们提升了衣食住行的规格,这所宫殿就是你以后的住处。”顿了顿,她又解释道,“现在你是三等宫婢,初来乍到,只比洒扫宫女们高一个品阶,往后若得了太后青眼,继续晋升,也是可以更换住所的。”   “谢姑姑提点。”   卫书懿轻装简行,拎着包裹走进屋子。   和她同住的还有三位宫婢,正在梳妆的最为俏丽,只是五官略显刻薄:“新来的?叫我轻罗便好。”   “这位姐姐长得好生漂亮——”主动打招呼的长着讨喜的圆脸,语气娇憨,“我是画屏!”   剩下的那位行了平礼,淡淡道:“我伺候太后的时间最久,唤我银烛。”   她放下包裹,低头介绍自己:“我年岁大,就叫大家一声妹妹好了。贱名阿舒,初来寿康宫,往后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太后没给你赐名?”   “未曾。”   “嘁……”轻罗冷哼一声,“原以为宫里来了个被抬举的角色,其实也就那样嘛——”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好在子衿姑姑掀帘走近,将一块木牌塞到了她的手中。   “今日事多,差点忘把这个给你。往后它就是你的名字,仔细别弄丢了。”   “流、萤。”   卫书懿举起木牌,一字一句的读。   眼角的余光里,似乎还能看到轻罗忿忿不平的表情,还有画屏在捂嘴偷笑。   往后的日子,注定不会太平——   “喂,寝宫里的宝瓶没有擦干净,快去!”   “诶,太后娘娘要的首饰怎么还没拿来?你去跑一趟!”   “那谁,今天你做的活最少,就没给你留膳食了,忍一晚。”   ……   轻罗从不叫她的名字,想方设法给她找麻烦,诸般行径。相比她在浣衣局受的苦,已经好上许多了。   所以卫书懿并不在意,老老实实的完成本职工作,也没有找人抱怨。   直到某个阴云密布的午后,轻罗又在发号施令:“银烛受了风寒,你去叫人过来看看!”   病了?   她最想接近的人,正是入宫时间最长又沉默寡言的银烛。这倒是天赐良机,让她有机会拉近距离,正式入后宫前,她还需要了解更多的局势信息。   卫书懿忙不迭出了门,为了赶时间,她循着记忆中的小道往前走,却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拦住了去路!   不远处是座她未曾见过的宫殿,门外有成群的宫婢侯着,在不同公公的带领下,才敢托着锦盒鱼贯而入。   “嘶!”   怕惊扰贵人,她打算换个地方避雨。甫一转身,就撞向了谁的胸膛,鼻尖疼的厉害。   卫书懿愕然抬眸,只见面如冠玉的帝王执伞立于身前,冷然眼眸中多了分笑意,袖盈龙涎香气,隔绝了凄风苦雨。   “陛……陛下?!奴婢参见皇上……”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离得过近,整个人都要贴在他身上,忙后退一步,站在伞外请安。   雨水迅速打湿了她的衣衫,寿康宫中的婢女服饰,布料光滑轻薄,此刻正紧贴着她的身形,勾勒出窈窕曲线,并隐隐透着一层雪光。   “奴婢尚未熟识宫中路线,一时间迷了路,还请皇上责罚!”   骨节分明的手及时阻止了她下跪的动作,帝王开口,依旧是慵懒的嗓音:“随朕过来。” 第5章 蓄意栽赃陷害   卫书懿从未见过帝王私底下是何模样。至少,像这样孤身一人执伞前行,没有浩浩荡荡的侍从们跟着,是她想不到的光景。   这一路上,她没再淋到寒凉的雨水。   每次悄悄抬头张望,都发觉伞偏向了自己,心底蓦地涌上暖意。   “陛下,您可算回来了!这……”杨公公匆忙跑出来迎接,尖细的嗓音戛然而止,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哎哟,底下人怎么伺候的!陛下大病初愈,是不能淋雨的!”   她暗自看向他的肩膀,明黄色被洇湿了一块,又想到他尚未痊愈,不由得心生愧疚。   帝王领着她入了主殿,里头侯着的还有两位年轻的侍从。   其中一位突然警觉上前:“陛下怎的把女子带来了?她……”   “去去去!让陛下先换件衣裳!”   杨公公忙前忙后,在屏风内替帝王换下被打湿的龙袍。   卫书懿尴尬的站在原地,除了蔓延开来的寒意,还有被侍从注视的羞赧。   好在他很快就出了屏风,继续将她挡了个严实:“非礼勿视。”   “是!”对方还是忍不住提醒,“陛下,国师曾经说过,这里是不能让女子……”   仅仅是斜睨一眼,侍从便住了口。   君臣有别,不该过问的,就应适可而止。   “去那边烤火吧。”   卫书懿忙垂首谢恩:“多谢皇上。”   绣鞋在玉阶上留下泥泞印记,擦肩而过时,她听到侍从不满的嘀咕:“陛下最厌恶不洁,真是没规矩!”   主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帝王掀衣入座,开始批阅奏折。她瑟缩在一方小角落,靠着熏炉取暖,寂静异常。   “方才他说……这里不允许女子进入,陛下若是觉得困扰,奴婢……”   “无妨。”她又没了话题。   没了高台,失了珠帘,又不是在那间逼仄的黑屋,她总算可以看清帝王的相貌。   闲卧浮云风雅赏,皎如明月的侧脸,吸引了她的注意。   再次眼神交错时,卫书懿惊觉失态:“陛下为何要帮奴婢?”   “寿宴一别,你又清减了不少。朕非草木,也会怜香惜玉。”   他还记得自己?!“哒。”   发梢上的雨水汇集成一滴,砸向了玉阶。   帝王循声望去,语带关切:“熏炉烤火是慢了些,可要去暖阁更换衣物?”   他的目光澄澈又温柔,丝毫不含欲望。   卫书懿突然记起这些年的过往,她总因出众的姿色,招惹来垂涎又脏污的目光。   可他不同!   “谢皇上关怀,奴婢屋里还有一件,回去换上即可。”   他重新坐好,俯首翻阅奏折,写下朱批,不再多言。   好不容易盼到了雨停,卫书懿如蒙大赦:“多谢皇上准许奴婢在此避雨,现下天色已晚,奴婢该回去了。”   “楚沐,你带她回寿康宫。中途找个可靠的嬷嬷领回去,别添麻烦。”   “是!”   他给了她周全,甚至考虑到了人言可畏,以这种方式将她安稳送回住所。   等到她推门进去,银烛正靠在床头咳嗽:“咳咳……我听说,你替我去司药司寻人了?”   “是,可惜我……”   “不碍事的,我们人微言轻,请不动那儿的人也是情理之中。”银烛招招手,示意她靠近,“外面雨下的挺大,害得你也淋湿了。万一也像我一样感染风寒,那真是我的罪过!”   “晚些时候我再去司药司试试,你的病,绝对会好起来的。”   卫书懿安抚了几句,便进了内室更换衣物。   隐约有龙涎香的气息在鼻尖流窜,她想起那张霁月光风的面容,心下悸动。   当天夜里,她又冒险去了趟尚食局附近。暂时无法以真面目见旧人,好在她熟识周边地形,轻车熟路去了那方「小菜园」,找来几株她曾经种下的草药。   待侍卫换班时,又摸黑跑回了寿康宫。   “子衿姑姑,就是她!”   刚进门,就听见轻罗的指责。   毫无疑问,对方发觉她不在屋里,便拿着把柄告密去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掌事姑姑走到她面前,语气不善,“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奴婢擅离寿康宫,甘愿领罚!”   卫书懿答非所问,又装的惊慌,引得轻罗继续信口胡说:“姑姑,我说最近怎么总是少东西呢!我珍藏许久的耳坠,会不会就是被她偷走了,夜里找什么不干不净的人卖了呀!”   宫中私卖物品,可是大忌!   子衿姑姑看她护着袖口:“藏了什么?交出来!”   她惶然抬头,似乎在犹豫。   “太可疑了!”轻罗几步上前,居高临下的叫嚣,“你这贼人,还不赶紧交出赃物?!姑姑的话没听见么?”   卫书懿将袖子里藏着的草药悉数放在地上,跪着请罪:“是奴婢昏了头!白日看到司药司附近有几株草药,可以解了银烛妹妹的病痛之苦,奴婢就趁着天黑采了过来,想着……”   “你懂医理?”   “原先在王府中学过一些。”   子衿姑姑示意手下搜身,确认没有私藏其他物品后,面色缓和了不少:“襄助同伴是好心,但也不能越过宫中规矩!”   “是,奴婢这就领罚!”   “月钱扣下一半,接下来几日,你就去做外面洒扫的活,暂时别近身伺候太后。”   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卫书懿再次叩首:“多谢姑姑!”   轻罗却觉得不公平:“姑姑,要不要去她房里搜一下?此人做事非常古怪,说不定赃物就……”   子衿一记眼神过去,算是警示。   宫中最忌讳残害同伴为自己铺路的行径,轻罗还是打错了算盘。   就在此时,一直在榻上休养的银烛突然走出来,捂着帕子边咳嗽边说——   “轻罗,你忘性还真是大……咳咳……那个耳坠掉在夹缝里了,我刚才……咳咳……整理床褥的时候替你找到了,不是流萤偷的!”   明面上,误会解除。   实际上,掌事姑姑对轻罗的猜忌又深了几分:“既如此,你也去帮衬着流萤,洒扫一段时日吧!”   卫书懿捡起草药,越过轻罗那张气急败坏的脸,看向不远处羸弱的身影。   银烛盈盈带笑,用口型告诉她两个字:多谢。 第6章 人面不知何处   “大理寺真是缺了你这种人才!”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轻罗气呼呼的抢走了耳坠,狠狠剜了她们一眼,拂袖而去,估摸着又是找掌事姑姑求情了。   卫书懿搀扶着银烛回到屋子里,熟练的洗净草药,放在炉子上煮水。   一旁静默看着她的银烛,总算开了口:“其实,今夜的机会,她等了许久。之前我就看她在你床榻附近转悠,便留了个心眼,没成想还真被我找到了所谓赃物。”   “她就是小孩子心性……”   “并非如此!”银烛急着想说话,又咳嗽了几声,“在这宫中,哪怕是痴儿稚童的无心之举,都可能让你万劫不复!更别说,她已经将恶字写在了脸上,存了心想害你。”   这些道理,她都明白。   然而初入寿康宫,面对喜怒形于色的敌人,总好过背后释放的冷箭。   她不想在短时间内弄出太大动静,所以故作愚钝,让所有暗处的人都看到她饱受欺凌,难以翻身,这才能换来安稳。   “银烛妹妹,多谢你提醒我这么多。”卫书懿将汤药倒入碗中,吹到不再烫舌才递过去,“来,趁热喝了,身子骨才能好起来。”   “换做旁人,我并不想多费口舌。你既为我淋雨,又因我受罚,这点子良心我还是有的。”   二人相视一笑,过往无形的龃龉消散,算是最大的收获。   第二天,卫书懿就领了洒扫宫女的差事,去宫道上清理落叶。   轻罗总归在寿康宫有些人脉,只是随便敷衍了几下,就得了清闲。管事嬷嬷只当看不见,反而盯着她数落,又是污垢没擦干净,又是墙皮脱落了一小块,将她训的抬不起头。   朝阳中,嬷嬷的飞沫清晰可辨。   她及时避开,引来轻罗的不满:“你乱动什么?有没有规矩!”   说着,挥起柳条就是一下重击!   卫书懿痛的直皱眉,好在对方得了便宜,及时收手,又装作没事人一样训了几句。   待到晚上回屋查看时,她的胳膊多了明显的红痕,中间的皮肉还渗了血,尤为可怖!   “这是怎么了?谁敢打你?”银烛瞥见了,愕然问道,“太后娘娘都鲜少责打下人,她哪来的胆子!”   她放下衣袖,淡笑回应:“无妨,就让她撒撒气好了。”   “你呀你!就是性子软!下次再有这事,我便直接告诉太后,看她怎么狡辩!”   素来明哲保身的姐妹,竟然也有义愤填膺的时刻。对卫书懿来说,是极想刻在心头的瞬间。   轻罗的气实在难消,接下来这几日,总让她带着伤回去。而且都是巧妙的点到为止,未曾伤及面部,所以除了她自己,无人知晓。   寒夜里,她将皲裂的双手浸没在温水中,看着倒影喃喃自语:“就要到合宫家宴的日子了,皇上必然会来寿康宫请示太后,不知让他看到这些伤口,会作何感想?”   有血从指缝中流出,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轻罗的下场。   草席裹尸,隐于荒野。   ——“皇上驾到!”   杨公公躬身引着帝王向前,后者却放慢脚步,路过寿康宫婢女时,总会下意识的寻找着什么。   “陛下有何吩咐,尽管安排奴才去做!”杨公公眼珠一转,大概猜到了几分,“太后娘娘还在里头等着呢!陛下可别耽搁了!”   “无事,走吧。”   没有看到记忆中的窈窕佳人,他起了疑心的同时,又多了份急迫。   想早日打探清楚她的身份,想询问她只愿为婢的理由,想知晓那日淋雨后是否染了风寒,还有……她和敛王谢琰清之间,是否还有联系?   进了主殿,太后身边伺候的宫女,除了早就眼熟的子衿姑姑,就是毫无印象的几位。   他有心环视一周,依旧没有找到那抹倩影。   “皇帝,方才哀家所说的,你有何看法?”   “嗯?母后说了什么?”   太后带着笑意观察帝王的神色,屏退了下人:“阿辞有心事?”   谢晏辞,是他的名字。   生母早逝后,他便去了皇后膝下。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却待他视如己出。   每次皇后温声唤他时,都会叫上一声「阿辞」。   帝王面上的严肃因往事消融,他不自在的移开视线,矢口否认:“朝堂上的事,有些力不从心。”   “你的身体最要紧,切莫累着自己!”   “母后说的是。”他再次透过那扇窗,打量外边侯着的婢女,“还是寿康宫风景宜人……往后朕累了,得来母后这消遣才是。”   “那哀家得去民间多搜罗几位工匠,以免哪天皇帝看腻了花花草草,突然不来了,哀家又觉得冷清。”   又寒暄了一阵,谢晏辞才起身离开。   一次见不着,还有下次,有了由头之后,进出寿康宫的次数便多了起来。   这让致力于打探圣上消息的梁宝林傻了眼:“陛下孝顺是真,可最近频繁去探望太后,未免有点过头了吧?”   “小主,我可是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告诉你这些的!万一被皇上知道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行了行了,给你!快走吧!”   梁宝林示意身边人掏出赏银,自己则不耐烦的转身离开。   贴身侍女惯会察言观色:“小主,你说那寿康宫里头,会不会有什么人,让皇上流连忘返啊?”   “胡言乱语!”   “小主还记得之前太后寿诞上,那位名不见经传的王府侍女吗?当时我们离得远,看不清长相,隐约见她有副好身段。后来奴婢找其他人打听了,说是狐媚相貌……”   “果真?!”梁宝林警惕的驻足,蓦地想起什么,“前不久,小海子说陛下曾带女人去了禁宫,难道也是她?”   入宫之后,她承宠次数少得可怜。   万般无奈之下,才选择加入高位嫔妃的麾下,渴望分点雨露挣个位分。   倘若她凭一己之力,将妖孽祸水扼杀在初期,替上头的人排忧解难,为自己减少敌人的同时,也能作为资本邀功。   这么想着,梁宝林加快了脚步:“回宫!找个由头,把小海子再叫来,本主有事要问他!” 第7章 美貌即是灾祸   长生殿外。   小太监听到一声鸟鸣,便捂着肚子痛苦的恳求道:“师傅,昨儿个吃坏了东西,我……”   “去去去!别扰了陛下清净!”   他一溜烟的跑了。   直到甩开后面人的视线,这才站直了身子:“什么事?快说。”   “我们家小主想再问问那位女子的情况。”   “谁?”   “陛下带去禁宫的女子。”宫女伸出纤纤玉手,将几块银子塞进他掌心,“长什么样?个头多高?穿着哪个宫里的服饰?”   小太监收下银钱,又顺势揩油,漫不经心的回忆道:“绝色美人,背影高挑,外衫颜色看着老气横秋,说不准是哪位太妃宫里的!”   女子收回右手,嫌恶的在墙上蹭了蹭,又低声问了几句后离开。   “啾啾!”   一排飞雁路过此地,直奔寿康宫的方向。   正在服侍太后的轻罗见了,忙指向空中:“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鸟!真漂亮!”   “可否以雁作诗?”   此话一出,轻罗尴尬的愣在原地。   她并不识飞禽的种类,更没有读过几本书,太后的要求,她压根就做不到。   “瞧瞧哀家,记性差了不少!总觉得旁边站着的还是流萤,她作的诗不错,让哀家百读不厌!”   子衿姑姑忙笑着接话:“太后这是想那丫头了?奴婢安排她提前回来伺候?”   “可别!还是依照宫规来,让她长长记性,是好事。”   接下来的话,轻罗已无心再听。   她只知道,自己又输给了新来的贱婢,仗着会念几句酸秀才的诗,便将她比了下去!   好不容易熬到了晌午,轻罗烦躁的走在宫道上,准备去尚服局取首饰。   转过一道弯,有位衣着华美的宫女拦住了她的去路:“请问你可是寿康宫里的轻罗姑娘?”   “我是,怎么了?”   “我家小主有请,希望姑娘能够赏脸。”   银票包裹着几颗金瓜子落在她手中的托盘上,偌大的吸引力,让她迅速收拾好银钱,跟着宫女改了前行的方向。   ——   忙活到申时,卫书懿才有了歇息的时间。   很不巧,命定的敌人又来找麻烦,大老远就中气十足的吩咐她:“喂!我现在手头事多,你替我跑一趟尚宫局,把太后娘娘要的文书拿来!”   “可我现在只是洒扫宫女,于理不合吧?”   “少废话!”轻罗伸出食指,狠狠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负责取来,我负责送过去,谁会多管闲事?”   卫书懿应了声,放下笤帚便出了宫门。   也不知太后究竟喜欢轻罗什么,像轻罗这种行事作风,在她的想象里,应该早就沦落到慎刑司受苦了,为何还能安稳留在寿康宫?   行至御花园附近,有人从斜刺里冲过来,将她直接撞倒,一齐砸向了花圃中!   她强忍着疼痛,想扶地爬起来,却被人拥的更紧:“小美人,还想往哪儿跑?”   哪来的登徒子?!   宫中守备森严,怎么会有这种角色?   卫书懿奋力抵住那张肥硕的脸:“光天化日之下,你做什么!”   “反正也没人瞧见,你就陪我……”   “滚开!”   她一脚踹向那人的裆部,趁他吃痛松了手,忙不迭爬起来。   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因为过度挣扎,脸上也染了一层绯红色。   偏偏是这副光景被人撞见了!   “什么人在此放肆?!”   听到领头宫女的叱责声,卫书懿暗叫不好,连忙冲出去跪下:“主子救命!奴婢差点被刺客杀了!”   她不能说出实情,否则将会被流言淹没。   一个差点被毁了清白的宫女,势必无法踏足帝王的后宫,短期内会被放逐回王府,也是说不准的事。   “宝林小心!这丫头说附近有刺客!”   “哦?”女声拖着长调,并不惊慌,反而吩咐身边人,“去,那边怎么还藏着个人影?把他带来!”   有几个小太监冲过去,反手就将一个男人押了过来——   “小主,这大白天的,他俩这样可不像什么刺杀啊!”   “哼!让他自己说!”   “饶命啊!我也不想的!”那人一边惊慌磕头,一边又扭头看向卫书懿,“流萤,你诓我出来,还勾引我做出丑事!倒是说句话啊!”   他在说什么?!   卫书懿错愕的抬头:落日余晖下,周遭的树影围成密布的网,逐渐收拢,将她困在其中。   “好你个贱蹄子!居然敢在宫中私通侍卫?!来人!给本主抓起来,严刑拷打!”   形色倨傲的宫妃,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得意。联合陌生男子所说的话,她分明就是被人盯上,蓄意陷害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卫书懿尝试挣脱这群人的控制,却无力抵抗:“这位小主!若奴婢做错了事,自有皇后娘娘来处决!再不济,奴婢是寿康宫的人,太后是奴婢的主子,也该问询她一声!您这样将奴婢绑了,私下用刑,难道就不怕被问责么?!”   对方脸上闪过犹疑之色,终究还是怒斥了一句:“小贱人!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值得劳烦中宫皇后甚至太后她老人家?把她的嘴捂住,叫的人心烦!”   又是记忆中濒死前的破布,又是声声呜咽无人知晓。   她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梁宝林一步步走近,审视卫书懿的面容,只觉不公:“下贱出身,配不上这样的容貌,还是废了的好!”   “小主,这种小事就交给奴婢吧!仔细别脏了您的手!”   说完,为首的宫女就甩下一耳光。   许是觉得不过瘾,她又使尽全力来回扇着巴掌。直到眼前莹白如玉的脸颊红肿如猪,殷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下,这才止了动作。   “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不是挺能说的?”   梁宝林扯下那块破布,盯着面部麻木的卫书懿冷笑。   钻心的疼痛袭来,让她开不了口。   不远处,有抹熟悉的宫装在古木后徘徊。前进一步,又后退两步。眼眸中充斥着担忧,却因更为深重的顾虑无法继续向前。   她吃力的扭头,看向寿康宫的位置,顶着嘴角即将撕裂的苦楚,大喊一声:“陛下!”   “哪呢?!皇上来了吗!”   梁宝林紧张的看向一旁,完全没注意到有人瞬时飞奔远离,朝着那个位置而去。 第8章 仇敌声声泣血   谢晏辞今日又没见到她。   记忆中的女子,相貌逐渐清晰,雨中一别后,她却好似失踪了一般,再也没有碰过面。   他与太后话着家常,几次止住询问的话茬——   “太后救命!”   “站住!慌慌张张成何体统?!皇上还在里头,不要命了么!”   “求皇上救救流萤!她快被人打死了!”   婢女哀怨又带着祈求的声音,引起了母子俩的注意。   子衿姑姑见状,立刻开门将她放了进来:“银烛?!你怎么……”   “太后!皇上!流萤在御花园被人用了私刑,脸都要被打烂了,奴婢实在看不下去,特地来求救!”   平日里,银烛不争不抢,从不逾矩,是个清冷的性子。能让她急到语无伦次,忘了宫规,这还是头一回。   太后蹙眉询问:“流萤这几日都在外间负责洒扫,怎会出了寿康宫,在御花园受罚?”   “这……”   有根弦,猛然在谢晏辞的脑中断裂!   随之而来的不安,让他下意识起身,匆匆往外赶:“母后,救人要紧!儿臣先去看看!”   区区一个婢女罢了,值得九五之尊亲去搭救?   太后凝望着窗外的身影,似是明白了什么。   一路上,杨公公带着诸位随从走得急,好几次差点滑倒。   临近御花园时,尖锐的叱责声传来——   “说!你认不认罪!”   “……”   “藐视本主,拒不回应?”梁宝林有意刁难,继续吩咐道,“打!打到她开口为止!”   “朕看谁敢?!”   卫书懿伏在地上,重击牵引到了旧伤,残留着一口气,终是看到了明黄的衣角。   帝王惊愕的目睹她的惨状,随后毫不犹豫的俯身,将她搂入怀中:“真的是你……”   她微张着口,半个字也说不出。   “还不快宣太医!”   杨公公诚惶诚恐的应了,赶紧安排下去。   谢晏辞就这么揽着她,生怕稍微一用力,就让她玉殒香消。悬在半空中的手,也不知道该轻抚何处,原先巧笑嫣然的玉面,此刻肿胀瘆人,可见经历过怎样的折磨!   很快就有人抬来轿辇,将她好生安置上去,前往附近的宫殿接受救治。   身体抖成筛糠的梁宝林见了,壮着胆子解释道:“皇上息怒!臣妾今日路过御花园,听到了异响,仔细查看之下,竟然看到这贱……这宫女和侍卫私通,这才下令责罚!”   旁边已经吓傻了的男人,也跟着附和:“对,对!流萤用美色勾引臣,所以……呃!”   他根本没有机会把话说完。   利刃出鞘,直接切断了他的咽喉!   看着滚落在地的头颅,御花园里惊叫声一片!尤其是梁宝林,差点晕厥过去!   谢晏辞手持宝剑,冷声发问:“果真如此么?”   “皇,皇上!”   梁宝林盯着剑尖粘稠的血珠,腥味也顺着风扩散,一股反胃感涌上来,让她禁不住捂着帕子干呕起来!   “小主……啊!”   “她不说,那么,你来说。”   宝剑调转了方向,直接抵住贴身宫女的脖子,她吓得花容失色,开口即是谢罪:“皇上饶命!这都是小主的命令,奴婢不能违抗!奴婢错了,饶命啊!”   帝王默不作声,似乎是给了机会说明原委。   宫女为了保命,就把从何处探听的消息,又请谁从旁协助悉数告知,末了,继续伏在地上请求饶恕。   “远在寿康宫的婢女,未曾得罪过你,更未向朕自荐枕席。仅凭着你的臆想,便布了这个局,要将她虐杀至死?”   梁宝林煞白了脸:“皇上,臣妾一时糊涂,做错了事!请皇上原谅臣妾这一回……”   “杨明睿。”“奴才在!”   “宝林梁氏,德行有亏。扰乱宫闱,滥杀无辜!即刻贬入冷宫!”谢晏辞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国师最新研制的穿肠药,也给她用上。参汤吊着元气,折磨七日后再让她上路。”   女子的哭喊,逐渐隐入尘嚣。   他瞥向地上残存的血迹,只余懊恼:倘若早日询问她的下落,今日劫难,她本不用承受!   好在太医院正妙手回春,熬制汤药,研磨药粉,制作香膏等流程结束后,卫书懿不仅精神大振,就连身上的疤痕也淡去,不现当日的狰狞。   银烛特地过来探望她:“可算是好了大半!那天我看到梁宝林……不对,她已经殁了。还有帮着害你的轻罗,也一并被皇上罚去了慎刑司,听说没几日就浑身血水,死在了里头!”   “是吗?”   卫书懿靠在榻上,心底毫无波澜。   地位低人一等,稍不小心,就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砍杀。   上次是孟青栀,这次又是梁宝林。   濒临绝望前,她在赌帝王被神秘二字勾起的心,幸好赌赢了!否则,如今走在黄泉路上的,只会是她自己!   “太后驾到!”   银烛立刻退到一旁:“参见太后娘娘。”   “行了,无需多礼。”身着常服的太后坐在榻上,语气温和,“得亏银烛这孩子通风报信,才保住了你的命。若是晚了一步,哀家这心里当真是后怕的紧!”   “蒙太后厚爱,还请院正替奴婢治病,奴婢感激不尽!”   只是一个抬眸,子衿就心领神会,带着其他人退到外间候着。   直到此时,太后才拍了拍卫书懿的手:“当日,是皇帝亲自救下的你,太医院的人,还有罕见的草药,也是他吩咐下去的。”   她避重就轻的回应:“皇上的救命之恩,奴婢无以为报,只能衔草结环,侍奉好太后,为皇上分忧。”   “是哀家说的不明白,还是你真不理解皇帝的心思?”   “回太后娘娘的话,是奴婢怕了阴谋算计,不想入后宫。这里很好,奴婢起码可以有一份安宁。”   太后思忖片刻,还是选择放弃劝说:“既如此,你就和银烛领了二等宫女的差事,算作哀家的弥补吧!”   “银烛妹妹资历深,完全可以晋升。可奴婢不同,在这待的时间不长,贸然晋升,恐怕会引起其他姐妹的不忿,乱了规矩。望太后恩准,让奴婢和她们公平竞争!”   “你这丫头!总有这么多的歪理!”   内室库房传来一声轻响,遂又恢复宁静。   卫书懿没有留意,待太后离去,又继续和衣躺下安睡。 第9章 蚀血试炼真心   银烛很快就被提了位分,有了新的住处,成为人人艳羡的二等宫女。   原本热闹的四人间里,只剩下卫书懿和沉迷美食的画屏。   “流萤姐姐!你尝尝这个驴儿糕?我特地从小厨房拿来的食材,偷摸自己做的——”   “流萤姐姐,我最近是不是又圆润了不少?”   “流萤姐姐,如何才能像你一样,吃了东西却不发福?”   ……   小丫头有说不完的话题,叽叽喳喳不停。恍惚间,让她记起了司药司中,和孟青栀相伴相守的岁月。   可终究,因利益二字,她还是成了好姐妹的弃子。   子衿姑姑今日训话内容很简单:“寿康宫中,在年节之前,还有一个晋升的名额。该如何表现,你们心里有数。”   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想往上爬,唯独画屏不在乎,散了之后又嘻嘻哈哈商量着中午吃什么膳食,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流萤!”银烛已经换上了新的宫装,举手投足间隐隐有着大宫女的风范,“你可要努力,我身边缺了个帮手,就等着你来呢!”   卫书懿报以一笑:“那妹妹可要等着我,万一晋升失败,也别瞧不起我呀?”   “三等宫女中,你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不会失败。”   画屏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流萤姐姐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眼,晋升是早晚的事我就盼着二位姐姐高升。到时候在小厨房给我提供些便利,这辈子就满足了嘿嘿——”   这番小孩子心性,惹得二人眉眼弯弯。   可这份笑意,却达不到卫书懿的心底。   她已经被孟青栀的「单纯率直」欺骗过一次,不敢继续放下戒备,全然接受类似的人。   年节将至。   谢晏辞拜访寿康宫的次数,又多了起来。   她在茶雾朦胧中,朝霞映天际时,声声鸟鸣里不止一次见到过他。却只能远远瞧着,将未知的感情藏在心底。   敛王贤名远扬,本人却工于心计,是隐于暗处吐着毒信子的狂蟒,总让她浑身不自在。   而他贵为君王,清隽俊朗,英姿傲然。是搅动天下风云的蛟龙,让她心生向往,又深陷不安。   “流萤姐姐怎么总盯着陛下发呆呀?”画屏笑嘻嘻的凑了过来,“我们陛下生的好看,难道姐姐也有了怀春心思?”   “没,没有。我正想着,今日该呈什么糕点过去,就走神了。”   “喏,小厨房那边早就准备好了。”   画屏对着托盘吞咽口水,又艰难的移开视线,捂着肚子哀叹:“唉,我要是也能吃上这么美味的糕点,那就好了流萤姐姐你听,它又在咕咕咕的叫,这要是被太后和陛下听见了,准说我殿前失仪!”   卫书懿也听见了异响,对此颇为无奈。   眼看着就要到奉茶时间,画屏托腮望着她:“流萤姐姐,为了救我,不让我被罚,也为了你自己能近距离接触到陛下……这份好差事,我让给你去做,怎么样——”   她又听到了「咕噜噜」的响声,若是运气不好,的确会被惩罚。   于是,她上前拿起托盘:“只此一次。”   “好诶!多谢流萤姐姐!”   卫书懿走近主殿,尚在门帘外,就听到了低醇清润的嗓音。他习惯性尾音上扬,像落在心尖的飞絮,挠的人发痒。   “今日怎么是你?”银烛小声问了句,“画屏人呢?”   “她肚子不舒服,我替她送过来。”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保持完美的仪容,进入内室。   托盘上,摆放着献给帝王的茶水,以及他最爱的桂花糖蒸栗粉糕。   躬身靠近,她这才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为了进一步确认,她在转角处驻足,轻轻碾下糕点下方的一小块,果然发现了细微的核桃颗粒!   皇上的忌口之一,就是核桃!据说幼时不小心吃过一次,就出了一身的红疹,高热不退!   宫中御厨,本不该出此纰漏!   “谁在外头?怎么不进来?”子衿姑姑看到地上的阴影,扬声吩咐着,“非得等陛下渴了,派人去请么!”   怎么办?   糕点是她送过来的,呈上去,极有可能就是弑君重罪!   卫书懿联想到画屏每日沉迷研制糕点的场景,线索一一串联,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来不及多想,一边往前走,一边抓住机会踩到裙角,将托盘上的东西尽数摔落在地!   “太后恕罪!皇上恕罪!奴婢方才没有走稳,这就换……”   “你好大的胆子!”   子衿怒斥一声,下意识护在了最前方,生怕迸溅的碎片伤到了主子们。在确认无事后,又赶紧陪卫书懿收拾地上的残局。   直到发觉附近都是明晃晃的核桃碎渣,子衿才停下:“这是……”   谢晏辞也看到了禁忌之物,脸上的不悦逐渐加深:“放肆!”   卫书懿心头一凛,刚想解释,便听到他怒不可遏的声音:“把寿康宫的奉茶宫女都叫来!”   很快,画屏就被人从屋里揪了出来。   子衿上前介绍道:“陛下,平日里太后娘娘最为倚重的奉茶宫女,便是她。剩余一成时日,才是由奴婢亲自奉茶。”   “嗯……是这张脸。”   谢晏辞站起身,迈过散落在地的糕点,径直走到画屏身前——   “是流萤姐姐心悦于皇上,抢着想奉茶,奴婢这才让她去的!奴婢知错了!”   卫书懿听到画屏的抢白,只觉得可笑。   轻飘飘一句话,就将她描述的爱慕虚荣,奢望君恩。   “既然如此,她为何又要用核桃害朕?”   画屏嗫嚅着双唇:“因为……因为流萤嫉妒奴婢,她生怕奴婢夺了晋升的名额,便用此毒计陷害奴婢!”   “哦?”谢晏辞话中带笑,步步紧逼,“那就让朕看看你有多冤!杨明睿,把蚀血汁取来!”   “皇上?”   杨公公一挥拂尘:“这是国师研制的药汁,极易与核桃结合。若是你未曾碰过此物,双手就安然无恙。倘若碰过,那就会忍受十指腐烂,剜心刻骨之痛!到最后啊,碗里只剩下血水,可怕的很呐!”   画屏听的煞白了脸,等到被人一左一右架住,两只手被迫浸没于透明的药汁中时,她惨叫一声,奋力挣扎!   这一举动,无形中已经阐述了真相。   太后扶着子衿起身,语气里尽是失落:“哀家这寿康宫里,最近怎么总出忘恩负义之流!把她拖下去,别脏了这里!”   其余人都默契的离开,只留下谢晏辞和跪地不起的卫书懿。   他缓和了语气,向她伸出右手:“起来吧。” 第10章 耳坠大有玄机   劫后余生,卫书懿站在帝王身前,焦虑感依然挥之不去。   他似是在感叹:“在寿康宫的日子,你过得并不太平。身为婢女,总归是少了正面抗衡的筹码,累吗?”   “奴婢不累,有太后娘娘照拂,准许奴婢读点书,这些好处远胜过坏处。”   “可朕,时常会觉得心累。”   她一时无言,只听他继续倾诉:“你总是那般不小心,今日被雨淋了,明日又被罚了。也不知晓求援,自顾自受着,每回都让朕心累。”   若不是潜在的在意,怎会因起伏的情绪疲惫?   卫书懿选择顾左右而言他:“奴婢明白皇上的意思了,今后会努力向太后娘娘告状,不让您心累。”   “你?”   谢晏辞无奈的轻笑,负手擦肩,打算离开。   她却将他叫住:“皇上请留步!”   “何事?”   “皇上多次救奴婢于危难,这是奴婢特地准备的礼物。”卫书懿小心的呈上一方包好的锦盒,“奴婢深知皇上见惯了奇珍异宝,一点心意,还请您别笑话奴婢。”   他接过去,刚想揭开外面那层淡青色的绸布,却被她阻止:“奴婢的月钱少,凑不出多余的给皇上送年节贺礼。若是皇上能在合宫家宴正式开始之前打开它,全了奴婢的心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足掌心大的礼物,用来谢恩,也用来庆贺,倒是精打细算!   谢晏辞没有拂了她的心意:“好,朕答应你。”   “谢皇上!奴婢恭送皇上!”   “……”说完了就赶人走,还真是她的风格。   经此一劫,太后心疼卫书懿的遭遇,立刻让她晋升为二等宫女。   这样一来,宫宴当天,她便有了入场的资格。   银烛特地给她腾了靠窗的床榻,开始畅想宴会盛景:“熬了几年,我可算有机会进去看看了!流萤,你也是个有福气的!那两人先后害你,你却能逢凶化吉,才来不久便能跟随太后赴宴,厉害!”   “那也是沾了你的福有银烛妹妹做表率,我哪敢不努力?”   两个人说说笑笑,聊到了后宫近况:“对了,我听说之前有个婢女,飞上枝头成了宫妃,其实过得并不好!”   卫书懿一愣:“什么意思?”   “我也是无意间听到的,说是出身低贱,被人瞧不起,哪路嫔妃都不愿跟她交好!要不是皇上偶尔招她侍寝,估计比冷宫弃妃好不到哪里去!”   “她,很受宠吗?”   银烛仔细回想:“刚开始的确如此,先是越级晋封,又是有了封号。后来我也不清楚,应该就是皇上的一时热情罢了!君恩如流水,她也算尝过甜头了。”   胸无点墨,中人之姿,这是敛王对孟青栀的评价。   帝王文武双全,终日面对这类人,总有疲倦的时候,她并不觉得奇怪。   家境不好,也无高位嫔妃做靠山,荣宠渐消。   原本以为,孟青栀能学会收敛,韬光养晦,却不曾想——   “下贱丫头!别挡道!我们家小主可是要去宫宴献礼的,滚开!”   卫书懿特地候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听到依旧猖狂的怒斥,身影未动,而是看向轿辇上的女子。   相比于之前恨不得把华贵首饰挂满发髻的做派,孟青栀如今「简朴」了不少,就连妆容也素净许多。   “一别数月,阿青妹妹可还安稳?”   “谁!”那抹淡青色的宫装摇曳,对方难以置信的下轿,走上前,“鬼!是鬼吗?!”   “嘘。”   卫书懿抢在她失控尖叫前,比了个手势:“今日合宫家宴,太后听不得怪力乱神之说,阿青妹妹可别犯了忌讳!”   “你,你怎么会在宫里!”   “要不然呢?我应该躺在乱葬岗的死人堆里,自生自灭么?”   孟青栀总算信了碰上的是活人,惊恐过后,便猛的揪住她的衣领,恨声道:“为什么要回宫!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渴望外边的自由,巴不得早点离开吗?为什么又要缠着我!你也是渴望盛宠,求财求利的对不对?你本就是个故作清高的贱人,是不是!”   她没有回应,只是伸出右手,将戴着护甲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又若无其事的整理领口。   “快!快把她解决了!左右都是死过一回的人,再死一次也不会有人发现!”   为首的宫女为难道:“小主,看她这身衣服,好像是寿康宫里的,万一太后怪罪下来,您……”   “那又如何!”孟青栀目眦俱裂,“一个贱婢而已,主子才不会多加留意!杀了她!”   卫书懿突然很想知道,帝王是否已经打开了锦盒?   若没有,她也备下了另一条后路。   雍华宫阙的烟火点燃了夜空,恍若白昼。长生殿里,刚取出「贺礼」的谢晏辞,则陷入了深思。   她送了……莹白色的耳坠?   和他捡到的那枚,尤其相似!   然而,那夜还是宫婢的孟青栀前来面圣,说自己才是被召幸的女子。之后更是取出珍藏的耳坠,凑成看似完美的一对,力证身份。   他信了。   但此刻,为何又多了一枚?   谢晏辞揣度不清那位小女子的意图,从案前拿起当时勾在龙袍上,被带回寝殿的耳坠,又一次摩挲着仔细观察。   烛火下,他头一回看清了特殊之处!   “里头藏着字?!”   宛如长米粒的耳坠里,被人刻上了「舒」字。   今日,他收到的礼物,同样也留存着这个字。很显然,它们才是真正的一对!   “杨明睿!”“奴才在。”   “把慧御女呈上的耳坠取来!”   杨公公不明所以,还是躬身把此物找到了,又恭谨的摆在书案上:“陛下,这是您要的东西。”   谢晏辞烦躁的抓起它,凑近烛火,除了近乎浑浊的白色,再无其他!   认错了?!   戏弄君上,真是好大的胆子!   杨公公偷觑一眼他的神色,小声提醒:“陛下,时辰将至,您该去蓬莱宫了。”   “慧御女在何处?”   “她,她应该还在来的路上。御女位分不高,是无法在高位娘娘之前进入主殿的。”   谢晏辞随手丢了那个赝品:“那就带朕去寻她。”   胸腔早就被怒火充斥,他一脚踩碎了耳坠,径直出了长生殿。   他倒想看看,时至今日,那个巧舌如簧的女人,还能再辩解什么! 第11章 帝王心海底针   临近宫宴,甬道上走动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原先对峙而立的孟青栀,蓦地换了脸色,捧住了卫书懿的双手——   “阿舒姐姐,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你我之间,真的只有一个人可以存活!当初是我犯浑,因为太过害怕才伤了你的心,如今……如今你可愿意不计前嫌,饶过我这一次?”   她弯了弯嘴角,回握住那几根护甲:“然后呢?”   “是妹妹做错了事!往年在尚食局,妹妹也曾经犯过错,都是阿舒姐姐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如今,如今你若是忘了那档子事,别再陛下面前提及,我保证!今生今世唯阿舒姐姐马首是瞻!你说一,我绝对不敢做二!”   “我一个小小宫婢,怎能让当今御女小主如此委屈?”   卫书懿淡笑着回应,目睹对方眼里的流光,一点点消失殆尽。   孟青栀惯会用这副姿态求饶,单纯懵懂,像初涉世事的小姑娘,惹人疼惜。可在经历过乱葬岗那一遭之后,同样的表情落在她眼里,只有恶心和嫌恶。   “阿舒姐姐的意思是,不打算原谅我了?”   “慧御女有做错过什么事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那你就做一辈子的糊涂鬼!别再跑出来唬人了!”   孟青栀的双手突然发力,将她狠狠推向一旁的千秋池!   她早就料到此人一计不成,必定又会起害人的心思,提前做了防备。   只听见扑通一声,孟青栀坠入池中。就连那层薄薄的冰面,都接连迸裂,发出噼啪的微响。   “小主!”“救命!快来救我!”   后面守着的小太监们,立刻冲过去救人,其余围在旁边看着的宫婢,则战战兢兢的躲到了后面,生怕也会失足掉落。   卫书懿并没有趁机逃离,而是看着湿漉漉的女子被人捞出,煞白的脸像极了厉鬼,开口就是叫嚣:“是她!她把本主推下去的!快,这就是罪名,把她绑起来杀了!”   即使穷途末路,孟青栀也在把握机会,企图让她永远守住秘密。   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明黄色的龙袍,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已经穿过御花园,直奔此处!   杨公公看到她也在,愣了愣,又一甩拂尘:“慧御女!皇上叫你呢!过去!”   “皇,皇上?”   孟青栀来不及整理仪容,恨恨的瞪了她一眼,随即哭的梨花带雨:“皇上,宫中的奴婢真是无法无天了!臣妾路过此地,就因为贴身侍女和她起了争执,她就下死手,差点让臣妾淹死在里面啊!”   谢晏辞来的匆忙,紫金玉冠都有些偏了位置。   他听闻此事,露出与往常无二致的温和笑意,虚扶了孟青栀一把:“竟有此事?是哪个宫里的?”   “回皇上,奴婢是寿康宫的二等宫女。”   “喔……母后宫里的。”帝王若有所思,主动提议道,“既然如此,你就随朕一同前往蓬莱宫。伤害宫妃的事情,就交给母后来处理,如何?”   孟青栀松了口气:“多谢皇上主持公道!可否允许臣妾先回宫换身衣裳,再……”   “不必了。”他径直打断,“慧御女此番做派,楚楚可怜的很,母后若是见了,定然会重罚宫中刁奴!”   “是,臣妾遵旨。”   于是,被冰水浸透的孟青栀,坐上了轿辇。寒风每每袭来,都会克制不住的战栗。   一路上,她凌乱的装扮引来了众人的打量。   卫书懿则默默跟在皇家随从身后,暗自思忖着帝王的打算。   蓬莱宫中,太后以及诸位嫔妃都已经到齐了。   谢晏辞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妆容不整的女子,以及——   “流萤?哀家方才遍寻不得你,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原来你在皇帝身边?”   “回太后的话。”卫书懿恭谨叩首行礼,“奴婢方才一直和慧御女在一起,皇上只是刚好路过。”   “慧御女?”   太后的目光落在孟青栀身上,逐渐化为凌厉的审视。   宫中规矩森严,哪怕一把年纪了,她都严格遵守,不敢有一刻松懈。偏偏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妃子,竟然以这种姿态入殿!   孟青栀暗叫不好,主动往前爬了几步:“太后娘娘,是您宫中这位贱婢故意把臣妾推下千秋池,皇上路过见了,让臣妾直接来这儿讨公道!”   “流萤,推了你?你们素不相识,她为何这么做?”   太后显然是不信的。   孟青栀一咬牙,开始颠倒黑白:“臣妾,臣妾跟她其实是旧相识,她记恨臣妾入了皇上青眼,又成了后妃。方才故意堵住臣妾去路,言辞挑衅!争执之下,她发狠推了臣妾,周围的宫人都可以作证!”   “皇帝,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理?”   “今日合宫家宴,万万不可被血污冲撞。”谢晏辞斜睨了一眼台下人,“既然慧御女的宫人看到了实情,就让慎刑司的人问清楚。待真相水落石出了,再处置也不迟。”   怎会如此?!   孟青栀着急想强调,却忘了规矩:“皇上!是这贱婢有错在先,为何是臣妾的宫人进慎刑司?!应该好生拷打她才对!”   “放肆!”   高台之上,身着正红色凤袍的皇后终究忍不住了。只一挥手,就有人上前,将哭哭啼啼的慧御女等人拖了下去。   卫书懿依旧维持跪姿,直到太后吩咐道:“流萤,过来,哀家身边少人伺候。今晚的事,等慎刑司调查清楚了,哀家再做处置。”   “是,谢太后娘娘。”   她拘着礼数起身,一步步朝着玉阶之上走去。   哪怕站在太后身侧,目光也不敢随意流连。   帝王的心思深沉,属实难猜。玩这么一出戏码,也不知他所求为何物。   但有一点却很清楚:孟青栀凶多吉少!她宫里的人,极有可能会受不住酷刑,把当初的事情交代明白!   “陛下,那边有消息了。”   酒过三巡,杨公公急匆匆赶来,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卫书懿离得近,下意识瞥向谢晏辞——   “既然如此,母后不妨让她随朕走一趟?”   帝王的语气带笑,看似询问,却更像是无法抗拒的命令。 第12章 他给予的诡刃   长生殿。   卫书懿是头一回踏足此地,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宫人,她心中不安,在御座前站定后,也跟着跪拜行礼,不敢疏忽大意。   此时,孟青栀还是披着一身湿漉漉的宫装,发丝散乱,像条落水狗。原先伺候她的宫人们,个个身染血迹,畏畏缩缩地匍匐在地,抖成了筛糠。   “杨明睿。”“奴才在!”   “无关人等都去外面候着,你留下。”   杨公公一记眼神,旁边守着的侍卫随从纷纷退出殿外。等到屋子里清净了,他才扬声宣读慎刑司送来的信件——   “皇上,这群刁奴都老实交代了!不是流萤推人在先,反而是这慧御女动了杀意,叫嚷半天,不给人活路呢!”   孟青栀猛地回头,大声斥责:“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受点苦就敢诬陷本主了?!明明就是她记恨本主!把本主推进了池子里!怎么成了本主……”   “啪!啪!”   杨公公上前一步,两记耳光甩得她眼冒金星。   “真是没规矩!方才在蓬莱宫,敢出声打断陛下和太后娘娘的对话,已经给了你颜面,没有责罚!现如今,还敢在陛下面前撒泼,咱家实在看不过去了!”   “公公息怒,皇上恕罪!”   孟青栀何曾受过这种苦?   她灭了气焰,抚着自己的脸颊,呜咽着不再出声。   谢晏辞见戏已经演到了这一步,斜靠在龙椅上,漫不经心地问道:“既如此,你告诉朕,到底是什么样的冤仇,让你非要杀了她不可?”   “臣,臣妾没想动手!是她觉得自己做了寿康宫的宫女,成了太后身边的红人,故意过来挑衅臣妾,这才……”   帝王慵懒地起身挥袖,似有一条狂蟒随风袭来!   卫书懿还没看清,就听到孟青栀的惨叫声!   待到那几条扭曲的黑影撤离后,御座上安放的纸张竟未曾移动,可见他出手之迅捷!   “朕讨厌被人欺骗,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殷红的血液从女人额前滴落,砸在了地上。   孟青栀努力稳住呼吸应道:“回,回皇上的话,臣妾和她积怨已久,今日的争执,实在难以避免。就算臣妾有错在先,她也……”   “杨明睿!”他不耐地摆摆手,“将她送回寝宫,非诏不得出!其余人,都逐出宫去!”   “是!”杨公公嫌恶地踢了一脚,“慧御女,走吧!”   孟青栀许是没想到惩罚竟是软禁,不由得松了口气,摇摇晃晃地起身,跟着离开了。   唯有卫书懿,依旧跪在原地,像是被遗忘的存在。   “你,还想沉寂到何时?”   “奴婢,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谢晏辞取出锦盒里的耳坠,走到她身前:“你特地将此物送来,又叮嘱朕于宫宴之前打开,就是为了告诉朕,你听不明白?”   他终究还是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却没有下令严惩孟青栀。   她心中存疑,不敢贸然开口回应。   却听到森冷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她为了隐瞒真相,害过你一次。现在,朕给你权力去处置她,如何?”   重刑之下,这桩旧事还是被问了出来。   她并不急着寻仇,反而第一时间解释道:“奴婢原是司药司女史阿舒,被孟青栀所害,丢去了乱葬岗,幸得敛王殿下护佑,才捡了一条命。后来的事情,陛下也都知道了。”   “确实知晓了。”谢晏辞微微颔首,又反问一句,“你呢?不想知道所谓的权力是什么?倒是忙着为敛王开脱。”   “皇上!”   卫书懿再次俯首,努力理清帝王的思绪。   他在忌惮亲兄弟,也在怀疑她的接近是否有所图谋!倘若今夜解不开这谜团,今后怕是也会落得孟青栀的下场!   “说。”   “奴婢的确抱着私心回宫,奴婢不甘心被情同手足的姐妹背叛,残忍杀害,又随意抛尸!”她斟酌着措辞,“所以,在听闻王爷能带人为太后献礼时,奴婢就上了心。倘若能够得了太后娘娘青眼,在寿康宫有一席之地,报仇雪恨,就是易如反掌之事。”   “为何不来找朕?在你心中,朕是不如母后明事理,还是会偏袒他人,害了你?”   卫书懿愕然,不敢确信这番话里夹杂着几分真情。   她只是再次强调:“陛下是一国之君,女人之间的恩怨,就应该在后宫中解决。奴婢不想用这种小事惊扰陛下,所以……”   “可朕欠你一份情!那日,倘若不是你,朕就会落入旁人的圈套,后果不堪设想。”   谢晏辞亲自扶她站起身,凑近她耳畔喃喃自语:“故而,朕要许你位分,让你去慧御女宫中处置她。只有尝试过权力的妙处,你才知晓个中滋味。”   位分?!   这比预想中的还要早。   卫书懿收拾好情绪,欲擒故纵到今日,也该收尾了。   否则,一个屡次婉拒圣意,得罪帝王的女子,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杨明睿,传朕的旨意!寿康宫二等宫女流萤,静容婉柔,性资敏慧,深得朕心,即册封为从八品答应,居临安宫侧殿,赐封号……敏。”   她领旨谢恩,再抬头时,撞上了杨公公近乎谄媚的笑容。   棋子已落,她已经没有了退路。   往后,她就要借着帝王的手,搅动风云,彻查卫氏一案!   脱离奴籍,步入深宫,就是她的宿命。   “皇上,眼下天色已晚,偏殿那儿,奴才还没叫人收拾出来。敏小主她……”   “不急,你叫人先收拾着,她还有事情去办。”   说完,谢晏辞将一方令牌塞到了她手中,杨公公见了,立刻跪在地上!   卫书懿不解其意,只听身边人介绍道:“敏小主,这是御赐令牌!见它,如同圣上亲临,执此令牌者,亦可下达指令,无人敢违!”   他真动了心思,让她去处决孟青栀?   “去吧,朕等着看到慧御女的下场。”   “是,臣妾……遵旨。”   卫书懿双手捧着令牌,步步后退,出了那扇门,才挺直了脊背。   这哪里是一块风光无限的金牌?   分明就是一把诡刃,夹杂着帝王的试探,决定了她未来的境遇。   “对不住了,阿青妹妹。”   迎着风往前走,她在心里说了句抱歉。 第13章 彩云散琉璃脆   孟青栀所住的宫殿偏僻得很,距离长生殿有段路要走。   杨公公忙着指挥下人打扫临安宫,就叫自己的徒弟小卓子送她过去。   得知卫书懿是新贵,对方态度自然沿袭了那份谄媚:“敏小主,您现在身份不同于往日,奴才叫人抬您过去?”   “不必了,我想自己走走。”   她特地挑了一条经过浣衣局的小道,卫氏全族蒙难,爹娘被斩首示众之后,年幼的她就被送进了这里。   风吹雨淋,不比流放途中的亲眷要少。小小年纪,她的双手总会皲裂渗血,泡在皂角水里几乎分辨不出原有的肤色。   好在她熬过来了,装成最老实蠢笨的宫婢,找准时机用月钱孝敬那儿的管事嬷嬷,这才有了进尚食局的后话。   “敏小主,您走错了,我们应该往右边。”小卓子出声提醒,“那儿是六局所在地,都是女官住所,宫妃的寝殿在另一侧。”   “多谢,我就看看。”   卫书懿驻足远眺,躬身低头下跪赔笑,是她在司药司日日夜夜的缩影。作为再普通不过的女史,她承担了绝大多数的粗活,有段时间累到无法正常直立。   所幸,她认准的好姐妹,将她推出牢笼,坠入深渊。如今她已成皇权之下的无常厉鬼,前去找那人索命!   站在破败的偏殿前,卫书懿扫了一眼已经被取下的牌匾:“慧御女的住处,一直如此萧索么?”   “她,她得罪了皇上太后,哪怕是上头的嫔妃,都免不了遭受冷遇,更别说区区一个御女了!”小卓子走在前头,一脚踹开正门,冲里面嚷嚷道,“无关人等都退出去!敏小主来问话呢!”   随即就有受伤的宫人,陆续扶着墙走出来。   人人经过她身侧,都会面露惊惧,更为不安地低头前行。   直到殿内只剩下孟青栀一人,小卓子才示意她进去:“敏小主,都打点好了,您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叫奴才。”   “好。”   就在她刚要踏入门槛时,小卓子又举着托盘靠近:“敏小主要不要把利器带上防身?原先就是为她准备的,奴才怕她突然发疯,伤了您!”   鸩酒,毒药,白绫,匕首。   帝王分明就没有给孟青栀活路,却要借机看她的表现?   卫书懿取走白绫,径直入殿。   “谁啊?什么敏小主?本宫没听过,又是陛下捧上来的新人吧?”   “阿青妹妹僭越了,你的位分,还不能自称本宫二字。”   听到熟悉的声音,原先靠在榻上的女子,忽地来了精神!   孟青栀利落下榻,难以置信地看向她:“是你?!皇上册封你了?你是什么位分?比我高吗?你有没有跟他说实话!”   “从八品答应罢了,也是一个末流嫔妃。”   卫书懿如往常在司药司一样,拿起茶盏,为自己,也替孟青栀倒满一杯,晃了晃:“阿青妹妹的双唇开裂了,要不要喝点润润?”   “你告诉皇上了?他是不是要杀了我?欺君之罪,我就要死了,对不对?”   女子发髻散乱,推开那杯茶,开始絮絮叨叨地发问,又不求一个结果。翻来覆去,都是埋怨和惶恐。   卫书懿并不急,坐在那儿温声询问:“当年,你我同入尚食局,又被划分到一处。朝夕相处的情分,再加上性格相投,很快就义结金兰。我实在是好奇,既然我都把荣华富贵让给了你,为何你信不过我,偏要我死呢?”   “呵……是啊,让给了我,原来你也知道!”   孟青栀痴痴地笑着,目眦俱裂,声音凄厉。   “阿舒姐姐,你总是福运缠身的那一个!浣衣局里那么多贱婢,唯独你能逃离那个魔窟!你我同为低阶婢女,偏偏又是你被选中,摇身一变成了女史!所有人都在夸阿舒姐姐容貌上乘,谦和有礼,不像粗俗下人,倒有几分世家贵女的资质!就连皇上召幸,也是误打误撞找上了你!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天,我就永无出头之日!”   “阿青,我只问一句,我可曾亏待过你?”   扪心自问,她疼惜做事莽撞,又丢三落四的孟青栀。因着年岁差异,私心里,她一直把对方当做下落不明的亲妹妹来疼爱。   所以,平常孟青栀做错了事,她来承担。得罪了人,她负责调和。就连月钱,大多数也都花在了这位「妹妹」的身上。   “那都是你自愿的!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孟青栀冷笑着回应,“其实,你就是想引起上头女官的注意!故意施舍于我,装好人,我缺你那点东西么?!”   所谓白眼狼,大抵也是如此吧?   卫书懿仅剩的希望也破灭,她重新坐下:“所以,你早就对我心存不满,佯装纯善骗走了那份荣宠。寻找证物失利,又决定杀了我,一了百了?”   “证物……你是何时知晓耳坠的事?”   “从前对你不设防,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直到从乱葬岗回来,仔细回想你的行为,实在经不起推敲。”她轻抚光洁的耳垂,“若我没有猜错,皇上捡走了我的耳坠,你以假乱真,博得了他的信任,是么?”   孟青栀没有否认:“呵……谁让姐姐好心肠,还特地赠我一模一样的耳坠,给我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福运!那晚面圣顺利,还得多亏了你!”   门外传来了三声轻响。   这是小卓子在发暗号,示意死期将至,不得再拖延。   卫书懿取出白绫,一步步靠近。   孟青栀慌了,连滚带爬地躲进了桌下,惶恐的大吼:“你岂敢动我!”   “皇上的意思,我只是替皇上办事而已。”   “不可能的……不可能!有皇后娘娘在,我不可能死!肯定是你这个贱人假传圣旨!”   皇后?   她的双手微滞,又想起宫宴上那位铁面无私的女子。   后宫之主,为何与孟青栀扯上了联系?   “阿青,皇后答应过你,说要保你不死么?”卫书懿蹲下来,与她平视,循循善诱道,“要知道,这天下都是皇上的,你的生死,是被君王操控的,并非皇后。你若是还知道些什么,可以告诉我,或者陛下,将功折罪的话,也不用受此酷刑……”   “我凭什么告诉你!哈哈哈……我知道了!你还被蒙在鼓里的吧?!”   孟青栀笑得癫狂,甚至畅快,断断续续说出口的内容,更是让她凛然——   “这辈子,我是比不上你了!但能让我看到你这副模样,被人欺瞒戏耍,那也足够了哈哈哈……我就是要守住秘密,让你猜不……啊!”   她用白绫勒住了对方的脖颈,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一路拖行至寝殿中央!   念及这些年的恩怨,死到临头「妹妹」还在诅咒自己,说不恨,未免太过虚伪!   既然帝王给了她权力复仇,那就要做得干净利落!   “没关系,我往后的日子还长,可以自己去发掘秘密。可你就不同了!”白绫一圈圈地缠绕在柱上,力道收紧,“你只能在炼狱遥遥望着,看我如何春风得意!”   孟青栀的脸色先是涨红,复而淤紫,双瞳悬而未落,甚是可怖!   直到最后一刻,卫书懿才松开手,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白绫未见血,她却满手泥泞,再也洗不清。   “慧御女郁结于心,暴毙于宫中,人已经没了。”   推开门,她朝着众人,云淡风轻地宣布死讯。藏在袖子里的手,却颤得厉害。 第14章 花间姊妹秋千   “皇上,事情已经办妥了。”   长生殿里,杨明睿添上了烛火,又静候在一旁,等着帝王吩咐。   谢晏辞翻阅着奏折,写下最后一行朱批,这才漫不经心地问道:“如何?”   “奴才后面偷偷进去看过了,慧御女是被活活勒死的!那白绫在柱子上缠了好几道,最后还是从旁边剪开才能取下,可见下手之人,实在是狠厉又果决……”   “她人呢?”   “依着皇上的意思,出了寝殿之后,奴才就让人把敏小主送去临安宫了。”杨明睿恭敬地补充道,“偏殿都是以符合答应品阶的规格置办,所以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   谢晏辞颔首,疲惫地揉了揉鼻梁:“她没说别的?”   “奴才正要向皇上禀报呢!敏小主要替死去的慧御女求一份体面,希望皇上能够好生安葬她,千万别当作罪妃,随意处置了!”   先是下狠手杀了孟青栀,让她饱受折磨而死。又来求死后的恩典,是妇人之仁还是另有目的?   眼看着帝王没有回应,杨明睿连忙躬身上前,压低了嗓音:“皇上,敏小主说,一夜之间有人暴毙身亡草草掩埋,有人扶摇直上越级晋升,很容易被有心人留意。万一知晓了这桩欺君的丑事,这……”   “这么说,她是在为朕的名声考虑?”   “奴才瞧着,敏小主是这意思。”   静容婉柔,性资敏慧。   这封号,确实没有给错!   谢晏辞摆摆手,示意他退下。门被合上的同一瞬间,便有影卫从梁上跃下——   “陛下有何吩咐?”   “近日,朕那位游山玩水,不问政事的八弟,有没有和宫中联络?”   “属下一直盯着那位婢女,并无异常之处!”   所以,这事和谢琰清的指教没关系,完全是她自己的想法?   “看来,朕的八弟着实选了一位好苗子!”谢晏辞把玩着御案上被送回的金牌,“既能做到当断则断,又能护全旁人体面,不容易。”   影卫揣摩不透帝王的心思,便迎合道:“陛下需要属下去盯着敛王府么?他既然精挑细选这样一位妙人入宫,想必,不仅仅是讨陛下欢心这么简单!”   “待朕再做一件事,就去探探八弟的反应。”   ——   临安宫东侧,就是卫书懿今后的住处。   这是帝王题字的牌匾,如今高悬在正殿之上,颇为气派!内务府拨来两位侍女,四个小太监,又添置了些盆栽,算是齐全了。   “小主,您还没有侍寝,依照现有品阶,是无法见到皇后娘娘的。每月初一,十五,在凤鸾宫外遥遥跪拜即可。”   侍女璟安为人沉稳,总会在合适的时机提醒宫规。比如此刻,卫书懿想出门拜见各位娘娘,便被拦了回去。   另一旁的璟宁则欢脱好动:“那敢情好!小主,我们可以在院子里玩,或者……去御花园较为偏僻的地方看看?从那里经过的娘娘们很少,也能玩得痛快!”   “呸呸呸!”璟安微微蹙眉,“小主若长时间进不了凤鸾宫,那可是再坏不过的事!”   “对喔,那我祝小主早日承宠,步步高升,有天可以坐到皇后娘娘身侧,嘿嘿!”   卫书懿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心中格外清楚眼前的局势。   从八品,往上爬的路还很长。   万一被帝王遗忘,不能侍寝,位分就此止步。随之而来的,就是妃嫔欺压,还有宫人的拜高踩低!   她倒是不过分追求地位,但是为了证明亲族的清白,为了履行约定让敛王护住弟妹,她不得不「贪图名利」,渴望权力。   “既然如此,那就陪我去一趟寿康宫吧?太后娘娘悉心培养过我,如今进了后宫,也要好好孝敬她老人家。”   “是!”   自她走后,银烛就成了仅次于子衿姑姑的存在,一时间风头无量。   今日卫书懿上门拜见,恰好遇到了昔日姐妹——   “流萤?!啊不对,奴婢给敏答应请安!”   “都是自己人,可别生分了。”她连忙扶住银烛,“太后娘娘午睡起了么?我是来看望她的。”   “得知你要来啊,哪怕睡着了也能骤然清醒!太后喜欢诗文,我们宫里都是些什么出身?也就子衿姑姑从前读过书,能说得上话,所以啊,她可惦记你来了!”   一路上,银烛都在带笑调侃。同初见时的谨小慎微相比,明显开朗了不少。   正如她介绍的那样,太后端坐在主位,见到卫书懿来了,忙不迭起身:“好孩子!怎的今日才有时间过来?”   “殿内有不少物件需要添置,下人们也需要观察训话。所以前些天没能及时拜访太后娘娘。”卫书懿取出一枚精致的香囊递过去,“臣妾不才,只能做些小玩意逗人开心。太后若有喜欢的香料,可以自行添进去——”   “你倒是省事!给哀家送了个空口袋!”   “也麻烦着呢太后请看!”   卫书懿将香囊悬挂在窗棂附近,朝阳直射而来,地面的影子居然出现了恭祝长寿的诗句!而且随着被照射的位置不同,吉祥话也会随即转换。   更难能可贵的是,诗文字字句句相通!无论是哪一面,都能凑成一整句诗!   太后惊愕的起身,取下香囊,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整个宫里的绣娘,都比不上你的巧手!哀家只知道你识文断字,却不知……竟到了如此程度!是何人教的你?”   是前国公爷教她诗词歌赋,是前国公夫人教她琴棋书画。   可是,她却不能言明!   卫书懿强忍住心口的钝痛,找借口搪塞道:“奴婢决定献艺之前,王爷塞了不少书,强迫奴婢学会,就怕在寿宴现场给敛王府丢人现眼呢!”   “原来是那小子!别看他平常说话没个正行,读书识字,倒是一把好手!”   太后并没有质疑这番说辞,而是自顾自聊了下去。等到小厨房的人过来传话,晚膳即将准备完毕时,已经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刻。   卫书懿跪了安,带着宫人们走出寿康宫,打算回去——   “等一下!”“银烛?怎么了?”   “这是我之前存的月钱,晋升之后攒了不少,你也知道的,我无亲无故,没有可以花出去的地方。”银烛往她手里塞了个鼓鼓囊囊的包裹,“你现在是后妃,但是品阶不高,总有需要打点人的时候。如果不够,我这里还有!”   卫书懿翕动红唇,想说点什么,又被她堵了回去:“就当是我借给你的!往后你若是发达了,千万别忘记还我——”   “好,翻倍还你!”   二人相视一笑,却听见甬道里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大老远的,小卓子就冲她喊道:“敏小主!赶紧回宫!” 第15章 荐枕娇于夕月   小卓子是御前的人,也是总管杨明睿得力的徒弟之一。   眼看着他在甬道上狂奔而来,脸上还挂着喜色,卫书懿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同银烛告别之后,就紧跟着大气也不喘的小卓子回了桑榆轩。   “敏小主大喜!皇上今儿个翻了您的牌子!得快些准备,别误了好时机!”   他也是能憋,跑出去将她寻回来了,还是靠敬事房吴公公传来好消息。   身后的璟安与璟宁相视一笑,连忙将赏钱放进诸位传话人手中:“有劳公公跑一趟,同喜同喜——”   “往后敏小主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吩咐!”   那群人眉开眼笑的离开了,小卓子磨蹭着走在最后面,蓦地回头冲卫书懿眨眨眼:“皇上不喜奢华,偏爱檀香,敏小主可记住了!”   还没等她回应,那抹湖蓝色身影就消失在宫门口。   璟安赶紧走上前:“小主得去准备了!一会儿嬷嬷过来,万一漏了什么物件,可就是咱们宫里的不是了。”   是啊,侍寝触怒龙颜,坏的是合宫的前程,所有人都在警醒着。   卫书懿微微颔首,进了寝殿,任由她们拆下首饰——   “小主,方才卓公公说的话,我们要不要听进去?”   “他,说了什么?”   璟宁一时愕然,看了看周围,没有接话。   她瞥了一眼首饰匣子,以及那几件常服,暗自下了决定:“妆面不媚不俗即可,今夜的服饰不用熏香,就挑那件月牙白的吧!”   璟安照做了,却还是不理解,趁着描眉的工夫,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小主,卓公公能够告诉我们皇上的喜好,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一来他看重小主,愿意顶着风险泄露此事,二来若正中皇上下怀,小主步步高升,这……”   “宫中最忌讳的,就是揣摩帝心。”   不等璟安说完,卫书懿就打断了她,纤纤玉手勾起一根通透的碧玉簪,没入发髻。原先素净的面容,竟透出几分清妩,让人移不开眼。   “我和小卓子,仅有几面之缘,后宫得陛下青眼的人,多了去了,他凭什么要把这么关键的信息告诉我?若是假的,我落入他人圈套,头一回侍寝就惹怒陛下,我们桑榆轩的人,还有活路么?”   璟宁递过来一枚珠花:“那,若是真的呢?”   “精准把控陛下的喜好,他未必会开心。我的出身本就尴尬,何必要自寻烦恼?倒不如事事折中,听话听一半,也好免去未知的麻烦。”   她不是普通的宫婢!   先是背负着血海深仇未报,是罪臣之女。再是接下了敛王的秘密任务,隶属于王府耳目。   无论是哪一重身份,都足以让帝王起疑心,要了她的命!   所以,暂时韬光养晦,做个后宫边缘人,不引人注意才是最佳选择。   时辰一到,凤鸾春恩车就在桑榆轩门外停下。   侍女们将卫书懿送上马车,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目送她离开。   尚寝局前来接应的嬷嬷们,自然也不敢怠慢,一左一右扶着她进了后殿,检查完仪容之后,又带她进了沐浴的隔间。   “敏小主,按照宫里的规矩,我们还需用这百花浸泡的温水替您清洁身子。”嬷嬷嗅了嗅气味,“您带来的长裙并未熏香,等会儿泡了这热水,就会通体生香,不碍事的。”   “有劳嬷嬷了。”   卫书懿赤脚踩进去,偏偏在此刻,发现斜对面有一面铜镜,可以清楚的看到身体。她下意识的侧过身子,想伸手挡住左肩,却惊觉那里已然光洁一片,又徒然垂下右手,没入热水之中。   “敏小主不必惊慌,过来伺候的都是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女官。您是第一次,羞涩也是在所难免,往后若得了盛宠,多经历几回也就习惯了。”   旁人以为她在害羞,才做出这番举动。唯独她心底清楚,印在脑海深处的反应,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炷香的时间。   卫书懿就从后殿转移到了长生殿的偏殿,独自一人坐在龙床上,静的连风声都有了形状。   她抬头打量着上方明黄色的穗子,趁着四下无人,伸手拨弄了几次,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国公府的岁月。   爹娘疼爱,兄友弟恭。   然而,亲近之人有的成了一抔黄土,死无葬身之地,有的还在流放途中受苦,不知是否熬到了今日。   一想到弟弟卫风眠瘦削的肩膀,还有下落不明的妹妹,钻心的疼痛袭来,又为她添上一份愁绪。   “等的无聊了?”   另一只大手覆住穗子,将她的右手包裹其中。   卫书懿回过神来,慌忙想跪拜行礼,却被谢晏辞顺势搂入怀中。   “臣妾不敢,就是第一次见到此物,不免分了神,让陛下见笑了。”   “看来是八弟薄待了你,竟连张像样的床榻也未曾拨给你。”   此人明明眸中带笑,语含温情,说出口的话却让她四肢冰凉,只觉周身被冻结,僵硬的厉害。   卫书懿蜷了蜷手指,窝在他掌心汲取暖意:“王爷救下奴婢,又能赏口饭吃,已经是天大的恩典。奴婢人微言轻,不敢再奢求……”   “瞧你,还是经不住玩笑话。”   谢晏辞拢住她的双手,朝里哈着热气,又搓了搓,动作像极了从前的爹娘。恩爱缱绻,如此自然。   她不知所措,却听见他不满的低语:“你已是朕的嫔妃,别再用奴婢自称了,明白吗?”   “是臣妾失了分寸!”   “仅仅是这样,朕可不依。”   天旋地转之间,她已经跨坐在帝王身上!   他以左手轻抚她的发髻,缓缓抽出碧玉簪,任由三千青丝滑落。右手垫在脑后,好整以暇的态度,好似在期待她接下来的表现。   卫书懿初涉人事,面临「骑虎难下」的局面,未免赧然。尤其面容清隽的男子目光灼灼,正盯着她打量,这份羞怯更是往上翻涌,写在脸上,清清白白。   “女史阿舒,宫婢流萤,你还未曾告诉朕,究竟要如何称呼你?”   “臣妾出身卑微,名字也是身外物,管事的乐意怎么取名,臣妾就得接受。故而,没法告诉皇上除此之外的名讳。”   谢晏辞的眸色加深,指腹的薄茧掠过她的唇瓣:“既如此,朕还是觉得阿舒更为顺耳。”   长臂下滑,扯动她腰间系带。   外袍褪去,混沌之中,她只听到有人在耳畔低语:“教习嬷嬷的规矩,可曾学会了?”   “臣妾,会了。”   “那就让朕看看,阿舒究竟学会几分。” 第16章 引她步入死局   龙涎香的气息于帐中扩散蔓延,锦被纠缠其间,幽暗烛光下,两两相望,将此夜拉的无限绵长。   卫书懿俯身弯腰,在碧波万顷中上下沉浮。谢晏辞修长的手指探入她发间,迫使她低头迎合,唇舌间的追逐,强势到毋庸置疑。   “陛下,时辰到了。”   杨公公在外面轻敲殿门,出声提醒。   帝王恍若未闻,依旧沉沦于这场捕猎游戏,只让她舟中摇曳,心神未定。   “陛下,该送敏小主回宫了。”   第二次提醒,已经是罕见。   谢晏辞止住动作,翻身将她压下,抵在颈窝处,熨帖着莹白皮肤回应道:“退下!”   门外的阴影顿了顿,识相的离开。   于是,第三次提示,也顺带着远离长生殿。   “皇上,这不合规矩……”   “朕,才是你应守着的规矩。”   话音刚落,卫书懿又被束缚进他的怀抱。   依稀回到初承雨露的那天,她也是这般趴在榻上,任由他索取无度。他好似对耳骨有着执念,于身后衔住,又掀起一道狂澜。   气息浊重,呼吸交缠。   她未尽的呢喃都被尽数吞没,周身每一处也被他牢牢攫取。帝王本性如此,征战四方,留下刻骨印记,让人难忘。   仿佛每次被召幸,都能碰上一个雨天。   疾雨拍打着芭蕉叶,颤抖到后半夜,才逐渐停歇。有水珠从叶尖滑落,隐入泥中,消失不见。   卫书懿尝试起身,只觉得身体被折断成两半,无人搀扶,恐怕挪动一步都会困难。   细微的动作还是惊醒了谢晏辞,他侧身搂住她,温声安抚:“今夜不急着回宫,就宿在此处吧。”   “是。”   她想做人人忽略的小答应,他偏偏不让。   头一次侍寝,就有了留宿长生殿的殊荣。不知一夜过去,会在后宫里掀起怎样的骇浪惊涛?   阵痛又从腰间传来,她索性往他怀中钻了钻,不再多想。   次日清晨。   卫书懿甫一睁眼,璟安和璟宁就带着窃喜上前:“小主,我们来伺候你更衣。”   “皇上呢?!”   “他见小主睡得熟,就不允许任何人打扰,还派杨公公把我们叫来,伺候小主回宫。”   又是逾矩的行为!   谢晏辞越是多番照拂,她就越是不安。尤其昨夜还提到了敛王殿下,旁人眼里求不得的圣宠,反而成了一道催命符。   她忍着不适,随侍女们快步离去。   在桑榆轩迅速清理好自身后,又马不停蹄赶往凤鸾宫:依着规矩,侍寝结束,得去面见皇后以及各位高位嫔妃。   “你们是哪个宫的?”   璟安朝着门外的宫婢行礼:“回姐姐的话,我们是临安宫桑榆轩的,这位是敏答应,特地来拜见诸位娘娘。”   “喔……原来是敏小主。”那女子上下打量了几眼,让开一条道,“请吧。”   这是卫书懿首次踏足此地,从前做女官时,仅能见到一些不受宠的低阶妃嫔。   能够踏入如此恢宏的凤鸾宫,本就让她紧张。一想到孟青栀临死前诡异的遗言,掌心的冷汗不免又多了一层。   “启禀皇后娘娘,临安宫的敏答应来了。”   “哦?是陛下的新宠?”主位上的女子抿了抿红唇,“让她进来吧。”   卫书懿得到传唤,在旁人的注视下,缓步走进内殿。   皇后偏爱浓烈的熏香,若不是及时稳住呼吸,恐怕就要当众失态。   她努力避开袅袅青烟,行礼叩首:“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无人回应。   甚至,沉寂到先前的喧嚣吵闹,也成了黄粱一梦的错觉。   卫书懿本就腰酸,此刻保持躬身的姿态,便有了几分摇晃。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沾湿在一处,紊乱的呼吸依旧在强撑。   最终,还是一个含笑的声音解了围:“姐姐怕是也被这位新妹妹的仙姿玉色迷倒了?人家跪了这么久还没起身呢!”   皇后如梦初醒般抬手:“是了,本宫许久未见这般容貌,一时间分了神,还请敏答应莫怪——”   她哪里敢怪罪当今皇后?!   卫书懿口中说着恭敬之辞,往前走了几步,跪在众妃的正中央,开始受训。   无非还是那些洁身自好,繁衍子嗣的规劝,待到流程结束,皇后这才吩咐看座——   “敏答应,这位是宫里的瑾贵妃,分担六宫事。平日里若寻不到本宫,向她禀报,也是一样的。”   她抬头望去,只见身着淡紫色长裙的美人,正遥遥相望,体态纤纤,顾盼神飞。裙摆倾泻迤逦,望仙鬟髻上珠钗摇曳。   这就是敛王提过的……当今帝王的挚爱?   “都是自家姐妹,哪有什么禀报一说?”声线柔和,如黄莺出谷,正是方才为她解围的人,“妹妹就当无事做,寻本宫话家常即可。”   一位咄咄逼人,一位如沐春风。   谢晏辞会偏宠谁,不言而喻。   她在皇后的指引下,拜见了各位娘娘们。除了温声细语的瑾贵妃,脑海中很难留下其他人的信息。   直到跟在众人末位出了凤鸾宫,才算是长舒一口气。   “小主,你没事吧?脸色有点差。”   “无妨,有些累了,回去歇歇就好。”   璟安领着她走了条僻静小路:“没有什么人为难小主吧?”   “你也怕这个?”   “毕竟小主是自贵妃娘娘之后,又一个留宿长生殿的人,被她们当做眼中钉,也是可以预想的事。”   卫书懿突然驻足,压低了声音:“旁人又不都是洪水猛兽,你这么说,若传出去,只怕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所以奴婢只在小主面前说!”璟安也停下来表忠心,“我娘说了,若是有幸跟着心善的主子,就要掏心掏肺好生伺候。这些心里话,我得找机会提醒小主,并不会随意往外说,给小主惹事。”   心善么?   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勒死孟青栀的钝痛,她已经算不得纯善。   至于衷心……   除了自己,她暂时没有可信之人。   卫书懿拍了拍璟安的手背,一行人就这么回到了临安宫。   “这野鸡飞上了枝头,感觉就是不一样!人模狗样的走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有人在指桑骂槐。   见到她了,只是敷衍行了个礼,随后轻佻的勾勾手指:“喏,就你,过来。” 第17章 探主殿识佳人   区区一个宫婢,态度如此嚣张,除了后台强硬,卫书懿想不出其他理由。   璟宁愤愤不平的想叱责,却被璟安制止了。   她满脸赔笑走过去,耐着性子问道:“诗晴姐姐是有什么事吗?我们小主刚从凤鸾宫回来,她还不大了解宫中事……”   “少在这里给我装模作样!”那个唤作诗晴的宫婢翻了个白眼,“谁不知道敏答应是下人出身?平常在宫里伺候人,基本的规矩都不懂?侍寝了,知道给皇后娘娘请安。先前这几天,却当临安宫没有主位娘娘,头都不露!怎么,是觉着我们婉仪人微言轻,不值一见?”   原来是一宫主位身边的丫头,怨不得脾气大。   先前孟青栀仅居九品,就有处置她的权力。如今碰上了五品娘娘,她自然要更加小心。   想起那个已死之人,前几日闷在寝殿沉浸于梦魇惊惧的痛苦再次袭来!   第一次动手杀人,她就怕成这样,以至于忘了拜见主位。身旁两个贴身侍女也未曾提起,想来也是有些蹊跷。   卫书懿来不及在此时追责,温声回应道:“诗晴姑娘言重了!你既知本主出身低微,应该能理解,这宫里有多少下人无法走出那一方庭院。见微识浅,是本主的错,这就向婉仪致歉。”   “哼!那就跟奴婢走吧!”   诗晴的步伐极快,她们几人在后面跟着,略微吃力。   眼看着中间隔了段距离,璟安才小声提醒道:“小主,一会儿遇上了宋婉仪,您可要小心!无论她说话有多难听,都得受着,否则惹恼了她,恐怕会有麻烦!”   竟然是这种难缠的主?   那之前,为何没有提醒她?   卫书懿按下心头的疑惑,进了临安宫的主殿。   殿中央的炉中,正燃着沉香,烟雾冲天衔接屋梁。丝丝缕缕,飘渺而上,朦胧了不远处那道粉色身影。   “嫔妾拜见婉仪,先前宫中事多,误了见主位的时机,给您赔个不是。”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旁边还端坐着另一位宫装美人。   宋婉仪倒不像皇后,故意晾着她给下马威。反而快人快语,把牢骚都发泄了出来——   “哟,敏答应还记着本主这个不入流的主位呢?来临安宫这么久,都不出门走动,合着眼里只有跟皇上的那档子事?一叫,你就去!都是贱的慌!”   卫书懿暗自心惊,并非为了自身处境,而是疑惑眼前人的出身。   字字句句粗俗露骨且不说,还把侍寝之事描述的如此不堪!万一被皇上听见了,不知会给予怎样的惩处!   “婉仪姐姐当真是气坏了——”旁边那女子轻笑出声,嗲甜的腔调像指责,又像家中姐妹在闲聊,“都是一个宫里的,早见晚见总归会相见。我看敏答应并非不识礼数之人,只因初入宫闱,还不习惯罢了。姐姐切莫气坏了身子,来,妹妹快去奉茶哄哄!”   这番话给足了台阶,卫书懿不是不明白。   她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盏,毕恭毕敬的走上前,双手举过头顶:“都是嫔妾的错,今后绝不再犯!”   “嘁,还算懂事。”   宋婉仪一口气喝了,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再次开口,已经没了气势逼人的做派:“喏,这位是西偏殿的郑常在,前不久因为身怀龙嗣,刚得了个封号,叫……叫什么来着?”   “嗐!姐姐提这个做什么?”女子浅浅笑着,还是郑重其事的应道,“一个和字。”   “是了,和……和事佬的和。”宋婉仪轻嗤一声,“倒也符合你的性子,往后若成功生下孩子,指不定就能将本主挤下去,一跃成为主位娘娘了呢!”   “我哪敢跟姐姐比呀!您有能者多劳的爹可以仰仗,我家那个酒鬼,不给我惹事就不错了!指望他,还不如重新投胎为妙!”和常在温柔的抚摸着腹部,面带笑意,“我就想安稳的生下龙子,往后,就靠姐姐提拔了——”   两个人在眼前叙家常,言辞亲近。   卫书懿在一旁听着,也明白了七八分局势。该笑的时候就要跟着乐,该夸的时候就要不遗余力的吹捧,这点眼力见,她还是会的。   所以看似剑拔弩张的开端,到了离开主殿时,已然成了合宫欢的场景。   璟安和璟宁守在外头,惊愕的看着这一幕,不免咋舌。   “敏妹妹不要错怪婉仪姐姐了,她这人就是藏不住心事,那口恶气让她发泄出来就好。”和常在陪着卫书懿往回走,“你也是个机灵的,今日相处,让我喜欢的紧。若是妹妹不嫌弃,可以常来我宫中坐坐,我让人搭了个小院,风景宜人——”   “姐姐不嫌我愚笨就好。”她盯着对方暂时还没显怀的肚子,意有所指,“只是,姐姐有孕在身,平日最好还是在寝殿里多多安胎。等到胎像稳固,再出门走动也不迟。”   和常在的眸中划过不易察觉的情绪,随即点头称是。又寒暄几句之后,二人在岔路处分开。   璟安松了一口气:“小主,婉仪她没有为难你吧?”   “未曾。”   卫书懿应了句,就带着宫人们回到了住处。   待合上桑榆轩的正门,她才沉了脸色:“本主对后宫算是一无所知,既然临安宫有宋婉仪坐镇,为何在入宫次日,无人提醒本主前去拜访?”   “这……”   “璟安,你先说。”她瞥向热气升腾的茶水,“入殿前,你曾经告诫了本主几句话,也算是对宋婉仪了解颇多。为何先前不提醒?”   “小主,奴婢不是存心的。”   一贯沉稳的女子拧着眉,似乎在纠结着什么难题。   卫书懿并不想伤了这些天积累的情分:“本主知晓你没有恶意,否则,也不会急着说那些。只要你的理由名正言顺,本主不会难为你,除非……你信不过本主的品性。”   “奴婢不敢!”   璟安深深叩首,还是三缄其口。   旁边跟着下跪的璟宁急了:“姐姐,你倒是告诉小主啊!又不是非要保住的秘密,我们行得正坐得端,没有存着害小主的心思,怕什么?”   “奴婢,奴婢是听陛下的吩咐,所以……”   谢晏辞?!   高位上不苟言笑的帝王,雨天里替她执伞的君主,还有深夜不知餍足的夫君,几张脸重叠在一起,竟让她一时分辨不清他真实的面目。 第18章 黄昏晓探帝心   卫书懿无法责怪身边的侍女,毕竟皇命难违,为了素不相识的妃嫔摇头拒绝,是最愚蠢不过的行为。   故而,知晓真相之后,她只是淡淡的说了句:“你们的主子是本主,暂时无可更改,往后若是得了什么命令,必须立刻告知本主。这一次,就算了。”   璟安和璟宁千恩万谢的退了出去,只剩下她靠在桌案前,满腹心事。   取出藏在古籍里的纸张,她又在上面添了几个字,随后对着仔细回忆——   皇后孟氏,当今丞相嫡次女,位高权重。卫氏蒙难时,正是以孟丞相为首的权臣派,要求立即处决,严惩不贷。就连辩白的机会也不允许有,着急的态度,透露着古怪。   瑾贵妃曲氏,本为正五品朝奉大夫庶长女,颇得圣心。选秀时便远超同批入宫的秀女,以顺仪之位一枝独秀。之后便得了椒房专宠,几月之内扶摇而上,连跳几级!在尚无子嗣的情况下,破格晋为贵妃,可见帝王宠爱之深!   也就是这样的小官,居然能在卫氏牵连谋逆案时仗义执言。虽然收效甚微,但时至今日,她也很感激。   尤其在见过瑾贵妃本人之后,温婉贤淑的形象,再度为她解围,更是加深了好感。   “当今皇后的母族,一贯就是那副忠君爱国的做派,恨不得立刻除去卫氏。唯一敢唱反调,并且要求父皇严查的,却是一个小官。”   敛王的话,言犹在耳。   正当她想的出神时,笔尖凝结的墨汁滴落在纸上,啪的一声,将「瑾贵妃」中间的字淹没。   “在做什么?”   龙涎香的气味传来,谢晏辞伸手拿走了这张纸,看到上面零星的几个妃子,不由得好奇。   卫书懿忙下榻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坐,不必拘着礼。”   她依言坐下,瞥向帝王手中的纸张:“臣妾的记性不好,只能用笨方法将见过的娘娘们记下,闲来无事时,一遍遍回忆她们的相貌。下次见了,也不会认错人,平白惹来麻烦。”   “阿舒若是想知道,直接问朕即可,何必如此辛苦?”   “皇上是处理天下大事的人,这种小事,臣妾不敢叨扰。”卫书懿缩回恭谨的躯壳里,回答的一板一眼,“倒是皇上……怎么来临安宫了?”   谢晏辞一言不发,放下那张纸,开始细细打量着她。   依旧是那件素色的长裙,月牙白,却不及她胜雪的肤色,添着几抹浅粉色,媚态顿生。交领襦裙领口宽大,随手挽起的青丝,有几捋垂坠探寻,钻进那片缺口,引人遐想。   “皇上?”   卫书懿许久没听见回应,疑惑的抬头,正巧撞上了他的如墨瞳眸。隐约有猩红色浮现,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回想起留宿长生殿的夜晚。   也正因如此,红晕攀上了脸颊,分外娇俏!   谢晏辞的目光掠过她紧紧束缚丰盈的衣饰:凝脂般的手感,如瀑的长发,以及几番动情的余韵也尽数钻入了脑海。   他的喉头滚动,不自然的看向眼前烛火:“朕听闻,今日宋婉仪动了怒,就来看看她。”   “是臣妾礼数不周,惹婉仪姐姐气恼,皇上恕罪。”   “你啊,得改改这动不动跪人的习惯。”他抢先扶住了她的身体,“已经不是做宫婢的时候了,你是主子,别轻易下跪。”   她就像受了惊的小兔,匆忙站直了身子,绸缎快速从他手中脱离,只留下一缕清香——   “臣妾明白了,谢皇上。”   卫书懿又被戳中了心事。   原先身为高门贵女,都是旁人向她跪拜行礼,何曾会养成这种习惯?   卫氏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她被迫苟且偷生,学会察言观色。及时的下跪致歉,已经成了某一项生存之道。   作为一路顺遂登基的帝王,他不明白。   “既如此,朕就先走了,你好生歇息。”   “臣妾恭送皇上。”   宋婉仪得了召幸,责骂下人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平日里见到卫书懿,也一改初次见面时恨不得杖责她泄愤的态度,反而亲近了不少。   与此同时,和常在也寻着机会来桑榆轩走动,回回带着礼物。她不好拒绝,便精挑细选了几样库房珍品,找太医验过之后,才敢送去还礼。   璟宁笑称:“小主未免太过谨慎了!和常在是我们临安宫里最和善不过的人。不仅是她宫里的下人,就连我们多少都受过恩惠她是不会存什么坏心思的!”   “和常在不会,其他人就未必了。”璟安擦拭着花瓶,接过话茬,“如今她有孕在身,合宫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万一有人借小主的手做事,谋害龙嗣,那……”   “对喔!是奴婢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   卫书懿听着贴身侍女闲聊,心思却飞到了别处。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和常在明面上性子好,为人处世八面玲珑,不得罪人。实际上,总在有意无意向她透露着宫里的情况。待要找机会细问,又会打岔提到别处,或者寻由头搪塞过去。   而位于话题中心的人物,便是临安宫的主位宋婉仪。   “她的爹爹,听说是为皇上做事的,官职虽然不大,可权力并不少!”   “宫里凡是升到五品以上的娘娘,要么前朝亲族出力,要么自己肚子出力,唯独咱们婉仪,不太一样呢——”   “皇后娘娘貌似是她的靠山,我们只要听婉仪姐姐的话,自然少不了好处!”   ……   零碎的信息,拼凑出了气焰嚣张宋婉仪的背后势力。   很不巧,又牵扯到了当今皇后。   卫书懿正对着画作发呆,便听到外头小太监禀报:“小主,寿康宫的人来了。”   “快请!”   来人正是银烛:“流萤!啊,你瞧,我还是改不了口……敏答应,太后娘娘给各宫发了帖子,你可要来啊!”   她接过花笺,粗略扫了几眼:“曲水流畅?”   “正是!太后喜欢诗文,你也是知道的恰好天气回暖,她老人家特地叫来宫中嫔妃举办宴席,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若是在上面中了头彩,你的位置,说不准又要往上提一提——”   于他人来说,或许是好事。   可这于她的初衷而言,却是背道而驰。   银烛看她不言语,招招手:“来,凑近些!太后娘娘还说了……” 第19章 交好者存异心   太后特地准备了好彩头。   这是银烛离开之前,特地提到的内容,至于是何物,不得而知。   很快,合宫收到帖子的都陆续准备了起来,恨不得能在太后面前尽显才华,多一份夺宠的筹码。   “小主,其他娘娘们都去找尚宫帮忙挑选书籍,我们要不要……”   “不必了。”卫书懿还在案前作画,“学问这东西,最掺不得假。哪怕现在开始强记,到时候太后娘娘临时出题。万一会错了意,只会弄巧成拙罢了。”   “那小主什么都不准备吗?”璟宁不安的搓搓手,“奴婢盼着小主高升,寿康宫那位姑姑也说了,太后是属意您的呀?”   璟安借着奉茶的机会,冲她摇了摇头,随后一起退出了内殿。   待到周遭恢复了平静,卫书懿才放下画笔,盯着山水图出神——   孟青栀成为宫妃之后,由于出身低,无人愿意提携。再加上性格不好相与,至死也没能寻到得力的靠山。   至于口中提到的「皇后」,也不知真假。   现如今,她的处境与孟青栀类似。后妃之间,有利可图才会交好。她可以在性格方面下功夫,努力去迎合某个人,达成结盟。   是冒险选择打压卫氏的皇后,还是颇受宠爱的瑾贵妃?亦或者是其他人?   在本次聚会上,她必须要做个初步的决定。   否则,等帝王的新鲜劲过了,初次视频便留宿长生殿的事,就足以成为某些人发作的把柄。   在找寻真相之前,她不想死无全尸。   和常在也没有闲着,最近几日来的越发勤快,几乎就要住在桑榆轩里。   卫书懿介意龙嗣有闪失,和常在兴许也察觉到了,回回闲聊,都让双方宫里的人留在殿内,算是做个见证。   再加上二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并没有亲昵到手挽手交流的地步,她便稍微放下了戒心,就当多了个情报来源。   “妹妹进宫之后,可曾读过书?”和常在愁眉不展,“唉,太后下了帖子,我这简直怕的不行!大字都不识一个,万一露怯了,该如何是好?”   原来是为了此事。   卫书懿半真半假的应着:“原是没条件读书认字,后来去寿康宫当差,太后身边的宫婢多少都要学几句诗文,所以也算会一些。”   “那可真是太好了!妹妹若不嫌弃我愚钝,可愿教几句应应急?”   “应急?”她不解的询问,“太后定下的曲水流觞规则里,好似每个茶盏都有拟好的题,众人都不知其中关键,姐姐难不成已经提前知晓了?”   和常在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团,偷偷塞到了她的掌心里。   不用多想,肯定又是从某处听来的风声。   “姐姐这是……”   “敏答应,我的好妹妹!跟着婉仪姐姐这么久,她那儿探听到的消息,我自然也能沾沾光。如今我也告诉了你,就看在这个的份上,教我几句,好不好?”   卫书懿没有急着展开,反而笑吟吟的问道:“婉仪既能知道这些,应该也能教姐姐几句吧?”   “傻妹妹!你可是忘了?”和常在捂着帕子,小声回应道,“婉仪姐姐家中都是武夫,她也是个不识字的!”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再矫情拒绝,就是没眼色了。   卫书懿打开纸团,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果真像和常在自嘲时说的那样,目不识丁,写字还不如绣花顺手。   若所写内容属实,倒也算不上难。   自小在家中学过的典籍诗词,随便挑一些就能过关。考虑到和常在并不突出的能力,她便选了浅显易懂的诗文,逐字逐句的教导。   等到和常在顺利记下了,已经是日薄西山。   “妹妹,今日多亏了你!这份恩情,我会一直记着!”   临走前,对方喜不自胜,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倒是平常乐呵呵的璟宁,拧着眉头走过来:“小主真是好心肠,尽在别人身上花心思了,要不要考虑自身呢?”   “你先前不是说,和常在是个大好人,你们受了恩惠,都觉得本主要同她好好相处么?”   “可若是真要做个比较,奴婢自然还是希望小主胜她一筹的!”璟宁嗫嚅着回应,“小主把会的东西都教给别人了,到时候还能说出别的来吗?”   “不能,听天由命——”   卫书懿看她嘟着嘴,双颊粉嫩像只蜜桃,忍不住就想逗逗她。   璟宁还真入了套:“那,那小主赶紧挑灯夜读!距离明日还有段时间,我陪着小主!”   “本主饿了,传膳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做学问。”   事实上,当夜她反而睡得比平常都要早。   次日清晨。   璟安替卫书懿梳妆打扮,璟宁心神不定的在一旁打转,口中念念有词。   “嘀咕什么呢?”   “我,我在给小主记诗文呢!哎呀,你这一说话,我记岔了,风雨……风雨什么来着?”   卫书懿听到二人的对话,不由展颜。   小丫头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却急着帮她记繁杂的诗句,还真是不容易。   一行人刚准备出门,就看到和常在迎面走了过来——   “妹妹!我们一同去吧?今日想下地走动走动,就不坐轿辇了。”   “姐姐得为了腹中的孩子考虑,从临安宫到衍秀亭还有段路要走……”   和常在握住了她的手,掌心尽是冷汗:“我就是害怕,走几步说不定就好些了。”   “太后娘娘仁和宽厚,哪怕答不上来,她老人家也不会责怪于你,姐姐不要太过担心。”   就这样,她们紧赶慢赶的前往聚会场地。   衍秀亭前的河畔两侧,此刻已经坐满了人。   和常在特地坐在了卫书懿的身侧:“妹妹,到时候若我紧张答不出,你可要提醒我呀!”   “好说——”   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位面生的侍女端着托盘出现,里头都是时下精致的糕点,并无异常之处。   她随手拿起一块,却意外瞥见糕点边缘露出了小页纸张,再次抬头看向侍女时,对方使了个眼色,便离开了。   卫书懿伸手取来糕点,顺势将那页纸片藏在掌心。左右无人发觉时,偷偷碾磨开望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极其简洁。   “和常在很可疑。” 第20章 曲水流觞惊变   “开始啦——”   银烛站在衍秀亭的台阶上,扬声宣布,并把准备好的工具挨个放入水中。   太后特地安排了不同形制的杯盏,内附的命题各异。方才听到身边人讨论,似乎是请了民间大厨,将上色的字平铺在茶水中央。   既能安全饮用,又不会过度消耗纸张,一举两得。   和常在紧盯着于河水中漂流的杯盏,默默攥紧了手帕。卫书懿并不在意题目的难度,反而将注意力重心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面生的宫女送来提醒,是敛王殿下安插的内应,还是有人故意想挑拨离间?   “妹妹,那边好像停了!”   卫书懿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恰好是瑾贵妃的位置。   绝色丽人施施然而立,子衿姑姑捞起杯盏:“请贵妃娘娘以风为题眼作诗。”   瑾贵妃略一思索:“肃肃凉风生,加我林壑清。驱烟寻涧户,卷雾出山楹。”   “好!”   太后抚掌而笑,加了新的彩头,将一枚金镶珠石秋叶簪赐予了瑾贵妃。   旁人见了,纷纷艳羡不已,也对其才情赞不绝口。   和常在则叹了口气:“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就是比咱们这种小门小户厉害!贵妃说的几个字,我都听不明白,更别说让我来作诗了!”   “宫中姐妹,各有各的风姿。姐姐不必妄自菲薄,纠结于才名二字。”   卫书懿一边安抚着,一边又留意杯盏的动向。   “请昭仪娘娘以雨为题眼作诗。”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一双凤眼凛然生畏,睥睨之下清贵无双。   倘若无人介绍,卫书懿定会以为此人才是传闻中的宠妃,毕竟那股威仪已经胜过言语万千。   “姐姐,请问这位娘娘是何来头?”   “荣昭仪!妹妹竟不知道?”和常在沉吟半晌,简单介绍道,“这位娘娘是正二品辅国将军的嫡女,家中都是朝廷重臣!只不过她向来清心寡欲,不太喜欢与人结交。能够入了她的眼,也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同为正二品,贵妃娘娘……”   “嘘!”   和常在紧张的比了个手势,压低了嗓音:“荣昭仪的圣恩远不如贵妃娘娘,位分低一些也是正常的。毕竟她永远冷着脸,饶是皇上来了,也不改几分颜色。故而承宠机会不多,也没再晋过位。”   原来如此。   荣昭仪已经满门荣耀,再加上父亲在军中身负要职。如若再争宠,恐怕会引来帝王的猜忌。   如此做派,可能是她本性如此,不贪皇权。也有可能是为了家族着想,不得已而为之。   就在卫书懿思考种种可能性时,耳畔传来清冷的嗓音:“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诗句搭配她的腔调,平添了忧愁。   太后依旧是高声喝彩,再次赐予彩头。恰好,又比瑾贵妃的首饰低了一档。   荣昭仪并不介意,谢恩之后又翩然落座,继续轻呷茶水,面无波澜。   有这两位娘娘打头阵,后续的几位明显相形见绌,落了下风。   眼看着杯盏越来越近,和常在竟然开始求起了神佛:“老天爷保佑!信女才疏学浅,不通诗词,就让它快点过去吧!信女愿意三月之内不碰……”   还没说完,就有两个杯盏不偏不倚的停在了她们面前!   转弯处的夹角,让它们双双停下。   和常在战战兢兢的伸出手,看到里头浮现的字迹,脸色煞白:“好妹妹!能不能帮帮我!你面前的那杯,我昨天记下了对应的词,我面前的……根本不会啊!”   就在此时,子衿姑姑走来,像先前那样俯身打捞杯盏——   “真是巧了!奴婢还是头一回看到共同停下的奇景,不知哪位小主先来?”   卫书懿率先站起身,将旁边那杯举起,眼角的余光发现和常在松了口气。   “敏答应,请以明月为题眼作诗。”   迎着姑姑欣赏的目光,她稍加思索,便念出心之所想:“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有小太监快速跑去,向衍秀亭回话。   太后的赏赐也一并被送来,竟是百合嵌宝石蝴蝶金钗!   子衿姑姑微微一笑:“敏答应,太后娘娘很是赏识你呢!这彩头,可不比贵妃娘娘的差!”   “谢姑姑夸奖。”   卫书懿重新坐下,顺手将另一个杯盏递给了身旁的和常在。   许是因为紧张,她刚接过去,就忙不迭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干涸的双唇。   此番行径,换做是平时,肯定会因为失态而遭到其他人的嘲笑。可如今,和常在身怀有孕,体质差了些也是正常,无人敢笑。   “小主不必恐慌,都是后宫姐妹闹着玩的事,您好像过虑了。”子衿姑姑温声安抚着,同时读出命题,“请和常在以云为题眼作诗。”   “好,好……容我想想。”   她还是慌过了头,搓着帕子,满脸写着尴尬,嗫嚅半天还是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卫书懿想低声提醒,念及宫女带来的警告,还是选择坐在原位,等待子衿姑姑救场。   “小主把茶水喝了,安心坐下吧,没事的。太后娘娘很是属意您的腹中子,可别为了一个小小的活动伤了身子。”   “是……”   和常在将茶水一饮而尽,刚想坐下,身子却前后晃了晃,一时间没有站稳,朝着河的方向摔去!   卫书懿眼疾手快,千钧一发之际,紧紧搂住了她的腰身!未曾想到,看起来纤弱的女子,重量却不轻,愣是没拦住,一起栽了进去!   两个人双双落水,引起周围嫔妃的惊呼。   旁边守着的侍卫们纷纷跳下去救人,卫书懿刚呛了几口水,就被捞上了岸。而一同掉下去的和常在,却昏迷不醒,被紧急送去了附近的凤鸾宫。   “敏答应!你没事吧?!”   银烛看到了变故,急忙跑过来。   卫书懿摇摇头:“没事,就是衣裳都湿透了,得赶紧回宫换一套。”   “快去!我已经向太后娘娘讨了车轿,可别冻着自己!”   “好,我去去就回。”   她没有矫情,转身便离开了此地。   和常在一向身体康健,突然头晕落水,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卫书懿坐在轿中,不免又想起了宫女的提醒——   难不成,是冲着她来的?! 第21章 枉凝眉风波起   凤鸾宫偏殿。   太医们挤在了最前方,挨个把脉确认情况之后,又面露愁容,相互对视。院正作为里头级别最高的人,自然负责将结果呈报给帝王。   于是,他慢慢走到内室外面,下跪叩首:“皇上恕罪!和常在的孩子没有保住!”   “荒谬。”   谢晏辞合上眼,淡淡的吐出两个字。   一旁的皇后见了,怒不可遏:“太医院的人就这点本事么!和常在平日里身体康健,从未见过有求医问药的时候,今日落水,腹部也没受到重击,怎会……”   “姐姐慎言。”瑾贵妃慢悠悠的打断她,“先前本宫可是听说了,和常在担忧于众人面前丢脸,很是紧张曲水流觞的过程。本就受了惊吓,再加上失足落水,小产也是在情理之中。”   “妹妹倒是不心疼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嘛也是,你又未曾有孕,没点慈母之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二人的纷争一触即发!   皇后几乎就是揪着瑾贵妃的痛点踩了上去,一句话便让众人变了脸色!   “和常在小产,本就需要静养。你总在旁边聒噪,是何居心?”谢晏辞依旧选择偏袒爱妃,“杨明睿,皇后累了,将她送回主殿歇息。”   “皇上!臣妾……”“听话。”   短短两个字,就让一国之后放弃了辩白的机会。   她煞白着脸,狠狠剜了一眼瑾贵妃,这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谢晏辞扫视一圈屋里的宫妃:“敏答应呢?怎么不在?”   “回皇上的话,敏答应当时救人心切,一齐落入了水中,此刻正在桑榆轩更换衣物,再来面圣。”   子衿姑姑是太后特地留下来的人,一方面做个证人,另一方面静候事态发展,再回寿康宫禀报。   “原是如此……姑姑亲眼见到了?”   “正是,事发之时,奴婢恰好在清点杯盏中的题眼。和常在突然头晕目眩,没有站稳,这才跌入河中。敏答应离得近,抢在奴婢前面伸手揽住了她,却不想因为冲击太大,竟然双双落水。”   谢晏辞微微颔首。   恰好杨公公从外头走来,身后跟着已经换上素净宫装的卫书懿。   “臣妾拜见皇上,见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无妨。朕听闻,是你救了和常在?”   “臣妾无能,虽有心却无力,最终还是没有拦住她。”卫书懿恭敬的回应,同时又想查探里头的情况,“不知,和常在身体是否无恙?”   谢晏辞并未回答,反而命人将今日游戏的杯盏尽数呈上——   “子衿姑姑的记性一贯好,是否还记得和常在那杯是何形制?”   “奴婢看看。”   在准备题眼前,子衿曾登记过对应的杯盏,并且一一记下。想要复盘,并不算什么难事。   没一会儿功夫,她就挑出来一杯印有绿竹图案的杯盏:“皇上,是这个。”   “里头的茶水是洒了,还是……”   “奴婢亲眼所见,和常在心中焦虑,一口气喝完了。”   谢晏辞随即看向依旧跪着的老太医:“江院正,可能查查这茶水?”   什么意思!   卫书懿心中一凛:他这是怀疑有人在杯盏里下毒?!   可是,茶水都是太后娘娘准备的,银烛亲自放入流水之后,哪个杯盏停留在何处,都是听天由命的状态。   怎么可能让有毒的茶水刚好停在和常在的面前?   江院正如蒙大赦,立刻起身拿起茶盏,同其他几位太医一起,于旁边的桌案上研究起来。   “皇上,皇上救我……”   内室里,传来女子惊慌失措的呓语。   待到情绪激动时,和常在突然惊醒,大喊一句:“皇上救我!”   谢晏辞闻声走去榻前,看到惊魂未定的女子,心生怜惜:“朕在这里,别怕。”   她看向屋子里乌泱泱一片的宫妃,仿佛明白了什么。病弱的右手抚向腹部,痛苦的问道:“臣妾的孩子,是不是……”   “和常在,你还年轻。”他委婉的暗示,搂过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朕同你一样难受。”   “是臣妾没用!保护不了腹中的孩子!就是一个小小的聚会,臣妾便怕成了那样!若不是因为惊惧过度,脚下没个轻重,也不会……”   “皇上!这杯盏里有毒!”   还没等她哭诉完,那头江院正的声音,就越过宫妃,传到了御前。   “怎么回事?!”   “皇上,杯盏里的茶水几乎都要干透了,我们尝试加了热水进去,也未曾查出些什么。”江院正缓缓转动茶盏,“只不过,杯口处有些残留的粉末。臣方才仔细验了,这里面夹杂着乌草和曼陀花!若是用错了量,可是会害死小主的!”   和常在听到这话,泪水凝在面上,惊恐的往里缩了缩:“皇上救命!有人要害臣妾!”   谢晏辞阴沉着脸:“有谁碰过这杯盏?”   这句话已经完全暴露了怒气。   前面的宫妃跪成一片,卫书懿也跟着跪在后头,逐渐蔓延的寒凉,让她的心已经忘记了跳动。   子衿姑姑犹豫着回禀:“皇上,奴婢负责将杯盏捞上来。当时两位小主面前都有杯盏停留,奴婢就将它们放在同一托盘内,任由小主们挑选。随后,是敏答应将剩余的那杯,递给了和常在。”   这是实话。她不怨姑姑。   在她绞尽脑汁排除嫌疑之前,竟是和常在开了口:“不可能的!皇上,您知道臣妾的出身不好,之所以害怕参与曲水流觞,就是怕露怯!是敏答应不厌其烦教会臣妾诗句,也是敏答应挑走了臣妾并不擅长的题眼,她绝对不会害臣妾!”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因为敏答应和臣妾同住临安宫,她若想下手,平日里机会多的是!为何偏偏选择今日?”   宋婉仪是时候感慨了一句:“哎呀,就是可惜了!泡过水又回过宫,指甲缝里藏着的东西肯定也无从查证。”   谢晏辞抬眼望她:“你这是何意?”   “臣妾没有其他意思,就是觉得好奇罢了瞧瞧,我可怜的常在妹妹身轻如燕,又不是什么膘肥体壮的大汉,怎会连累敏答应一起落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自己跳下去的呢!”   貌似无意间的调侃,最为致命!   和常在一时间也找不到说辞反驳,场面逐渐变得凝重又尴尬。   卫书懿只觉得帝王的目光,正在她身上反复逡巡,随后又用低沉的嗓音唤她——   “敏答应,你作何解释?” 第22章 倘若她不愿呢   内殿里,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卫书懿一个人的身上。   飞来横祸,她必须要慎重对待。   “回皇上,臣妾扪心自问,从未有害人之心。眼见和常在落水,第一时间搭救,却被质疑为洗去罪证,臣妾辩无可辩。”她仔细斟酌着用词,“只是太医所提到的草药,应当如何炼制成粉末,又该如何精准掌握药量……臣妾久居桑榆轩,白日和常在时来闲聊,夜间也未长明烛火,应当在何时做这腌臜事?臣妾也找不到答案。”   谢晏辞静默的听完这番说辞,拧眉不语。   倒是宋婉仪又接话了:“自己做不出来,就不能想法子买?敏答应是宫人出身,过去那些年,估计认识了不少贩卖宫外药物的同伴,这……”   “住口!”   抢在帝王前面回话,已经是失了礼数。   他一声呵斥,惊的宋婉仪瞬间噤声。   卫书懿的思绪却飞到了别处:宋婉仪方才说,那些年?抛开帝王亲近之人,知晓她真实的出身,旁人都以为她是靠取悦寿康宫太后才有了今天。   待在寿康宫的日子,还不足一年。   宋婉仪为何知晓「那些年」的事?   “皇上,您肯定是误会敏答应了!臣妾每次去桑榆轩,她不是在看书,就是在作画,显然不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她自己也说了,没有时间研制毒药,您千万别怀疑她啊!”   和常在依旧附和着求情,相比于丧子之痛,她竟然将卫书懿的安危放在了首位,着实让人参不透。   “既如此,敏答应……”   “臣妾在。”   “自今日起,朕许你三日时间,自证清白!你需要查找任何线索,他们都会加以配合。若你能证明自己不是真凶,朕会补偿你。若不能……鉴于只有你一人碰过杯盏,涉及皇嗣,该惩罚的,朕也绝不姑息!”   这已经是留了情面。   卫书懿叩首谢恩:“臣妾谢皇上隆恩。”   踏出凤鸾宫的门槛,璟安和璟宁焦灼的搓着帕子,不敢多说一个字。   她们回到了桑榆轩,合上门——   “小主,这下该怎么办啊!我们重新捋捋线索,可不能被人诬陷了!”   “事情,是因本主而起,你们无需分神。”卫书懿坐定之后,冷静吩咐道,“从今日起,任谁打听我们屋的事,只管装出自怨自艾的模样来。”   “小主,这是为何?”璟宁不安的来回走动,“越是在这个时候,我们越不应该萎靡相对,不是么?否则,无形中坐实了罪名,他们还觉得小主慌了!”   “本主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卫书懿没有过多解释,简单整理好仪容后,看向渐晚的天色,准备出门。   璟宁还想说什么,却被璟安拦住:“就听小主的,自然有你我想不明白的道理。”   帝王着实给她出了个难题!   说是三日,可今日已经快到宫门下钥的时候,只余两日时间,不知能查出些什么来?   卫书懿一路走向太医院,好在里头人数并不少,都没赶着出宫。   “哟,这不是敏答应吗?”有位留着山羊胡的太医主动搭话,“贵人亲临,是有什么事?”   “本主对草药知之甚少,今日院正提到的乌草和曼陀花,是什么功效?用量几何?还请您指教。”   “指教嘛,倒是谈不上!只不过,皇上命小主查明真凶,您如此浪费光阴,跑来太医院勤学好问,请恕臣多嘴问一句,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啊?”   谢晏辞虽然要求众人配合她查案,但到底也是人微言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医,都可以呛声,更别提其他人了!   卫书懿保持优雅得体的笑容,继续强调:“本主何时查案,怎么查,也不劳烦您操心。您只管把知道的告诉本主即可,否则,不也算是本末倒置?”   “你!”   “本主哪怕是末位官女子,也是皇上的女人。这位太医好大的谱,当真是本主位分低,问不得么?!”   话到此处,她的态度已经强硬了不少。   对面慌了神,卸下轻浮的伪装之后,老老实实答道:“这两味药,都有助于睡眠。宫中贵人们若是睡不着,都会派人用它们制成熏香,才能安然入睡。”   “最近都有谁取过它们?”   “这……这不归臣管,臣也不清楚啊!”   卫书懿看他不像撒谎的模样,便去了旁处询问。   无一例外,所有人给出的回应都是不知道。   这摆明了就是要与她为难!   偌大的太医院里,真的没有取药记录么?或者,恰好此人遍寻不到?   “敏答应在找什么呢?”熟悉的声音传来,江院正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把后宫搅得天翻地覆还不够,又要来老夫的太医院闹事了?”   “院正此言差矣!皇上在凤鸾宫说的话,您也是在一旁听见的,本主还在自证清白的阶段,您为何要率先定罪?莫不是最近转了差事,改做大理寺中人了?”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主!那老夫就拭目以待,看小主怎么抓住真凶了!”   “院正可不能歇着,您要是作壁上观,本主可是难做了!”卫书懿上前一步,回敬他一抹森然的笑意,“正巧本主找不到管理记录簿的人,院正作为太医院之首,应该能找到取药的记录吧?”   面露精光的老头,显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轻嗤一声之后,便蹙眉拍了拍脑袋:“年纪大了,老夫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它放在哪儿了……要不,敏答应明日再来?”   “若本主没有猜错的话,明日再来,要么找不到江院正,要么依旧换来下一个明日。您觉得,本主现在会点头答应,转身就走么?”   江院正兴许是第一次被人正面相逼,一时间恼了起来:“现在已经是宫门下钥时间,老夫得回去了!还望敏答应别再胡搅蛮缠!”   “倘若本主偏要如此呢?”   她拦住了对方的去路,眼神坚毅。   在正式获罪之前,他们都是臣子,谁敢私下伤害皇帝的女人?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抱怨——   “江太医这就准备回去了?可还有时间给我们娘娘把脉?” 第23章 招招拦步步难   卫书懿循着声音看过去,太医院门外,正站着一位湖蓝色宫装的女子。   江院正立刻敛了倨傲的神色,带着谄媚迎去:“自然要以昭仪娘娘的玉体为先,臣不着急回去。”   “那就随奴婢走吧。”   乌泱泱一群人去了外头,似乎多看一眼荣昭仪的芳容,都是三生有幸的事。   卫书懿跟在他们末尾,眼见江院正隔着轿帘悬丝把脉,又悄声叮嘱几句之后,才直起脊背,面容不减肃意。   “昭仪娘娘身康体健,若想继续调养身子,臣可以为您抓几服药,按时服用即可。”   “有劳江太医。”   专属于荣昭仪的气场,哪怕隔着帘子,也足以让人生畏。   未等江院正撤离,她又扬声询问:“方才路过太医院,里面吵吵嚷嚷个不停,是怎么了?”   “回娘娘的话,有个小主不听劝,偏要闹事呢!不打紧的,臣已经处理好了。”   卫书懿刚要想法子反驳,防止被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听见轿子里传来一声轻笑——   “莫不是惹了事的那位?”   “娘娘圣明!正是那位小主!她不急着查案,反而来太医院作弄人,臣实属无奈啊!”   江院正嗅到了一丝认同感,赶紧将心头的不满尽数发泄出来。   没想到,换来了荣昭仪的叱责:“陛下口谕,许她三日时间查明真相,任何人不得违逆!不知她做了什么,又作弄了何人,竟让江太医如此为难?”   虎门将女,厉喝之下,竟让这个大男人闻声倒地!   原先还趾高气扬的江院正,连忙老实跪下:“臣不敢!臣只是老眼昏花了,一时间找不到小主想要的东西,所以……”   “后头跟着的人,都是吃空饷的么!你一人找不到,他们就不知道帮忙?”   连番的质问,让所有人都慌了手脚。   卫书懿同这位昭仪娘娘,仅有一面之缘,做梦也想不到,她居然会出手相助!   很快,便有几个人将记录药材取用的册子拿来,毕恭毕敬的递了过去。   “娘娘,您要的东西,臣找到了。”   “院正年纪大了,记不住事,你正值年少,怎的也这般糊涂?”荣昭仪掀开轿帘,索性走了出来,“本宫何时要过太医院的东西?”   “娘娘恕罪!臣,臣知错了!”   随后,那本册子就被人膝行递到了卫书懿的眼前。   她伸手接过,那群人都松了口气,默契的躬身退回屋内。   卫书懿并不急着翻阅,而是朝荣昭仪行了大礼:“嫔妾多谢昭仪娘娘解围。”   “本宫又不是为了你。”她依旧是淡漠的态度,高傲的目光甚至不屑落在卫书懿的身上,“本宫就当是积德,让你死前过得舒服点。”   “娘娘就笃定嫔妾一定会死么?”   “傻丫头,你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江如林是丞相的门生,他背后是当今皇后!莫说是三天时间,哪怕再给你三年,都不见得你能寻到她的破绽!”   荣昭仪似乎对皇后积怨已久,只有提及此人,情绪上才有了明显的波动。   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番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那就是诋毁中宫的大罪。   她却不怕,说的坦然。   卫书懿再次谢恩:“多谢昭仪娘娘指教,嫔妾心中有数。能否逃过此劫,三日后再给娘娘答案。”   “好,本宫等着。”   凤仪万千的女子重新坐回了轿中,卫书懿目送他们离开之后,打开了手中的册子,细细查找取用那两味药的宫妃。   很可惜,仅有几位身体不适,饱受入睡煎熬的妃子派人取过草药,却没有同时取两味的人。   “小主看完了么?臣要准备交接了,得把册子带走。”   “拿去吧。”   卫书懿没有再看身后人的眼神,独自一人穿过甬道,回到了熟悉的临安宫。   还没靠近桑榆轩,就看到住处灯火通明,隐约还有人的争执声!   “小主!你可算回来了!宋婉仪派人过来搜宫,把我们的屋子砸的不成样了!”   璟宁哭红了眼,急匆匆的跑来诉苦。   还有没撤离的小太监正骂骂咧咧,璟安负责挡在前面,同他们好声好气的说话。   “谁许你们随意搜宫的?!”   “婉仪娘娘的意思,敏答应该不会不从吧?”   为首的太监不以为意,指挥手下人继续砸着木凳。   卫书懿几步冲进内室,拔出用来辟邪的宝剑,直指嚣张跋扈的刁奴!   她用了几分力道,任凭剑尖割破了男人的皮肤:“太后,皇后,陛下,无一人下令让宫人搜查桑榆轩!你们听从宋婉仪的指令,却违背宫规,当真以为本主没脾气,被你们几个随意拿捏么?!”   “小主,小主别生气!小的不敢了,别,别杀我啊!”   “你们可曾搜出了什么?”她恍若未闻,冷声问道,“若有证物,此刻便交给皇上,自有人惩处本主。倘若没有……璟安!”   “奴婢在。”   “你派几个伶俐的人请示皇后和太后,再把他们交给陛下处置。强闯宫妃内殿,肆意破坏贡品,本主倒是想看看,婉仪娘娘能否救下这些忠仆!”   线索几次中断,又遭人处处为难。   卫书懿本就是带了火气回宫的,此刻望着脏乱一片的桑榆轩,她的确起了杀意,势必让这些人尝尽恶果!   “吵什么吵!你把和常在的孩子害死了还不够!现下又要扰人清净,存心跟她过不去是吗?!”   宋婉仪适时赶到,瞥了一眼被划伤的小太监,不自然的转移了视线。   “嫔妾这里为何喧哗,婉仪应该再清楚不过。”她放下宝剑,一步步靠近,“皇上还没用刑,您不用如此着急。”   “你以为,三日之后还能有何变数?敏答应,你肯定要为皇嗣偿命的——”   卫书懿看着眼前得意的笑颜,启唇问道:“那您想随嫔妾一起吗?”   “什么意思!”   “本朝重法治,先前有重臣宠妾灭妻,害死元配,都被陛下从重发落,革职查办!若是婉仪不小心杀了嫔妾,陛下会怎么做,嫔妾很想知道。”   说完,她调转剑端,在小臂上划下一道血口!   殷红蔓延,吓得宋婉仪尖叫后退!   “你,你简直就是疯了!快走!本主绝不能被这种疯子拖累!”   前来找茬的人,各自仓皇逃离。   璟宁紧张的用手帕捂住伤口:“小主很痛吧?姐姐,快去找太医!小主受伤了!”   璟安答应着去了,她却没有丝毫期待。   今日刚得罪了太医院的人,此刻谁愿意过来帮忙?巴不得她失血过多,死掉才好!   月上柳梢,有人携清风而来:“臣陆行舟拜见敏小主。” 第24章 又是峰回路转   来人约摸二十有四,眉目温润,气韵高洁,文雅中透着书卷气。同那些拜高踩低的老太医相比,气质上已经胜过万千。   “陆太医?”“臣在。”   “你在太医院就职多久了?先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卫书懿在宫里的日子虽然久,却很少与太医院接触,更别说熟记其中的人员了。   她就是提防心重,生怕又有人来害她,故作试探而已。   陆行舟浅笑不语,而是从随身携带的木箱里,取出几块薄纱。又从不同形制的瓷瓶中倒出研磨好的草药,替她清理伤口,又仔细系好。   璟安听到她倒吸一口凉气,关切的问道:“小主,疼吗?”   “无妨,就是觉得陆太医的药,有些微妙。”   男子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望她:“小主这是何意?”   “他们会如何处理伤口,本主再清楚不过。陆太医的手法,以及配置的草药,给本主的感受截然不同。与其说是宫里新来的太医,倒不如说……”   “这两个瓷瓶里装的药物,你们要记得定时给敏小主用上。”陆行舟打断了她的话,开始叮嘱两位侍女,“每日早晚各一次,最迟一月,伤口就会愈合,且不留疤痕。”   言尽于此,他又背着小木箱离去。   璟宁跟着送他出门,璟安则忙着整理内殿。   卫书懿轻揉小臂上的薄纱,于缝隙夹层里抽出一张纸片,上面竟是熟悉的字迹!   【和常在很可疑。】   【取药记录不全,余下部分寅时衍秀亭自取。】   是他在暗中提醒?!   她攥紧了纸片,又燃起了几分希冀。   太医院交出的册子,刻意隐瞒了什么,怨不得她找不出破绽!   想到这里,小臂处的疼痛已经被她淡忘,对朝阳的期望,更甚于平日。   “小主,奴婢尽力整理完了,您先将就歇息。明日奴婢再去整理前厅,争取都恢复了。”   听到璟安的禀报,卫书懿安抚几句后,便老实躺在了榻上。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做,适当的休息,说不准也能帮她理清思绪。   这一战,她不能输!寅时一刻。   卫书懿来到了衍秀亭,左等右等都不见人来。   就在她丧气的坐下后,石凳边缘的划痕引起了她的注意。   是爹爹曾经和她玩过的游戏?!   不同的线条方向,代表不同的含义,步数也在末尾做了标记,其中大有玄机。   卫书懿惊愕过后,便试着往岸边的石砖走去,往前七步,往左两步,再倒退一步,往右三步。   绣鞋明显感觉到了砖块的松动!   她环顾四周,蹲下身子挪开此物,轻松取走一沓纸张。   “何人在此?!”   冷不丁的,有洒扫宫人经过。   卫书懿将它们拢入袖中,淡然解释道:“本主是临安宫的敏答应,奉了皇上的旨意调查事情,衍秀亭也是其中一环。”   “唔,原来是敏小主。既是陛下的吩咐,那您请便。”   她装模作样低头找了一会儿,这才返回桑榆轩。   合上门之后,卫书懿直奔桌案,再次翻找被太医院刻意掩盖的信息——   “临安宫和常在大宫女秋莲,二月初十,取乌草三副。”   “临安宫和常在大宫女秋莲,二月十三,取乌草五副。”   “临安宫和常在大宫女秋莲,二月十七,取曼陀花八副。”   是她!   不足半月时间,便叫人取来大量的草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疑之人!   卫书懿这才发觉自己漏了一环:曲水流觞聚会当日,她亲自将杯盏递给了身旁的和常在,对方也是接触者之一!   若是和常在有意为之,在指缝藏毒又饮下茶水,同样也可导致后续的一切!   然而,真有人愿意铤而走险,用难得的皇嗣换她一命么?   “小主清早去哪了?”璟安端来早膳,“奴婢先前进屋打扫,看到小主不在,还以为……”   “突然想去衍秀亭看看,兴许能找到什么线索。”卫书懿话题一转,“对了,和常在身边的秋莲,你有印象吗?”   “她是和常在的家生丫头,一直带在身边的。平常也不爱说话,脾气倒是凶悍,好几次都吓着奴婢和璟宁。说来也奇怪,和常在如此开朗温柔的人,怎会有这样的大宫女?”   “那……和常在有了身孕之后,有什么异常之处吗?比如说,非常珍惜腹中子,减少某些可能会伤害到孩子的行径。”   璟安歪着脑袋想了想:“奴婢没有留意,总觉得和常在为人处世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在没和小主熟络之前,她总去婉仪娘娘那儿拜见,风雨无阻的。”   卫书懿微微颔首,打算亲自走一趟。   她命璟安准备好和常在爱吃的糕点,便顺着小径前往对方的住所。   和顺堂,是谢晏辞赐予的牌匾。   看来,此人在帝王心中,果然就只剩下温和顺从的印象。   “我家小主正在静养,任何人都别来打扰。”面色冷淡的宫女守在门外,“心意奴婢可以代为收下,见面还是免了。”   卫书懿眼熟她,若没猜错,就是和常在得力的大宫女秋莲。   “本主忙碌了一个晚上,总算寻到了有用的信息。前来探望姐姐,送些她爱吃的糕点是真,想把机密线索告诉她,替她早日找到幕后真凶,更是真!还请秋莲姑娘行个方便,让本主进去,和姐姐聊聊。”   听到是和小产的事情相关,秋莲明显犹豫了。   她看了眼璟安拎着的食盒,伸出右手:“那先把东西给奴婢,奴婢想法子和小主说说。”   “好嘞秋莲姐姐你拿好。”   和顺堂的门再次被人合上,卫书懿百无聊赖的欣赏外面的花草。   和常在热衷于园艺,总爱侍弄这些玩意,特地清理出来的小院里,也布置了各色花饰,可见其心血之深。   “内务府的人也真是!眼下和常在正烦闷着,皇上对她也是多有疼惜,他们怎敢送来这种糊弄人的东西?也不怕见了晦气,连带着受罚!”   卫书懿侧过身,看向不远处的一个花盆,里头种植的绿梅已经彻底枯死,的确不像话!   她走上前,却被泛着酸味的泥土所吸引,细细闻了闻,其他的花盆里并没有如此诡异的气息。   就在她想弄些泥土,派人暗地细究时,秋莲暴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们在乱碰什么?!” 第25章 赠她柳暗花明   正如璟安之前所说的那样,秋莲平常沉默寡言,很少有情绪起伏。像这样无视尊卑,冲着她们大喊大叫,还是头一回。   卫书懿错愕的转身:“姐姐之前多次邀请本主来参观她的小院,都未能实现。现在本主被其中美景所吸引,秋莲姑娘为何如此紧张?”   “是啊,我们都小心着呢!”璟宁凑过去,挽住她的胳膊,“和常在辛苦种下的绿植,我们怎会随意弄坏了?”   秋莲瞥了一眼枯萎的绿梅,逐渐缓和了神色。   “敏答应,我们小主让你进去,但是其他人都要留在外头。”   “好说——”   卫书懿信步走进和顺堂的内室,只见姿容憔悴的和常在正靠在床头,同原先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相比,清减了不少。   听到有动静,她偏过头:“妹妹来了?”   “姐姐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小产加上落水,一时半会好不了。你看,这汤药一碗碗的都喝不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和常在咳嗽几声,“倒是我无能,连累妹妹受罪了!”   卫书懿摇摇头,言辞恳切:“姐姐忍着丧子之痛,还能为我多番求情,如此大恩,若是还有机会,我定当回报!”   和常在的脸色微变,将手边的糕点拿来一块,尝了尝。   随后,禁不住问道:“秋莲说妹妹查到了线索,直接交给皇上便是,为何看起来如此萎靡?”   “左不过都是无用的,我去了太医院,查了取药记录,都是些小剂量,也无人同时取用两味药。我还去了衍秀亭,试图在岸边寻找残留的药物,可是洒扫宫人来回走动,就算有证物也早就弄没了。”   卫书懿故作苦恼,将自己经历的糟心事尽数说出来。   和常在一边安抚,一边保证:“妹妹放心,就算时限已至,皇上要惩罚你,我也会护着你!”   “你我并没有幼时的情意,姐姐这是何苦呢?”   “就凭我们投缘!就凭你曾经帮了我!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上绝路!”   卫书懿眼尾泛红,哽咽着应了,又寒暄几句之后,才一步步退出和顺堂。   璟宁正拉着冷面秋莲说话,自己说的痛快,对方则是一声不吭。璟安似乎嫌她们吵闹,独自一人挪到了远处,静默的候着。   “小主,你出来啦?”   “嗯,姐姐还需要静养,你说话小点声。”卫书懿吩咐道,“既然糕点已经送进去了,我们便走了。秋莲姑娘上点心,姐姐的身子就交给你了。”   “是。”   三人沿着来时路折返桑榆轩。   璟宁最后一个合上门,随后拍着胸脯长舒一口气:“姐姐你到底得手了没有啊?我都要把这辈子听来的趣闻说完了,秋莲也没个反应,跟她聊天真是费劲!”   “勉强得手。”   卫书懿不解的看着二人:“让你俩在门外守着,又在打什么主意?”   “小主,那盆绿梅有问题。”璟安分析道,“在你进去之后不久,秋莲就找了个借口,叫人把花盆搬走了。奴婢假装过去搭把手,弄到了这个。”   她的手掌心里,攥着松散的一抔土,还有几片落叶夹杂其中。   璟宁见状,得意的表示:“小主,就是奴婢想法子把秋莲引开,姐姐才得手的!”   卫书懿无奈的笑了笑,伸出藏在袖中的左手,两根手指的缝隙中,都被淤泥填满。   这是她转身前一瞬间,奋力抠挖的证明。   “哇!难得跟小主想到一起去,我跟姐姐是不是变聪明了许多?”   “是,机灵鬼。”卫书懿用手帕接过那捧土,“事不宜迟,本主要去一趟太医院。你们……”   “明白!我们继续哭丧脸示人!”   ——   不知是不是江院正特地安排过,太医院的人数明显少了许多。不仅如此,有人看到她来,立刻装作行色匆匆的模样往外走,刻意避开了接触。   卫书懿向里张望,总算在角落里看到那抹玄色长袍。   “陆太医。”   “敏小主?”他语气虽然惊讶,面上却是一切尽在掌控中的沉静,“是来换药的么?”   “是,先前您带来的药已经用完了。”她将瓷瓶递过去,“本主的伤口还未痊愈,有劳。”   陆行舟揭开瓶扣,凝望其中的深褐色泥土。隐约还有酸臭味传来,转身便往里走——   “请敏小主稍等,臣去去就来。”   卫书懿坐在一旁的凳上,暗自期待他能查出结果。倘若这条线索可以继续推进,她生还的希望又能多出几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陆行舟没有出现。   她又接着等,同时在脑海中复盘已经知道的信息:和常在的眼里,她的命远胜过皇嗣以及未来的位分,为什么?她从未与其结仇,又是谁派和常在这枚棋子加以陷害?   “敏小主久等了,臣又重新配置了一副药,药方都在上面,您收好。”   “多谢陆太医。”   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仅仅是公事公办。   “敏小主还有事?”   “无事,本主先走了。”   他扬起笑容:“慢走。”   卫书懿心知太医院可能有多方势力的眼线,也不宜多问,便转身离开了。   路上,她展开那张纸,就是正常的药方无疑。就连瓷瓶,也被更换成新的,里面装了淡绿色的草药汁,毫无异常。   这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卫书懿带着满腹疑惑回宫,盯着药方出神。   今日天气极佳,暖阳的照射下,那页纸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痕迹,若没有细看,定然发掘不了其中的玄机。   她伸手蹭了蹭,痕迹依然保留,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并不是手抖将墨汁洒落。   那些小点,不偏不倚都在对应的字正下面。   卫书懿按顺序读出口,突然发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安胎药?!治理风寒三味药?!”   什么意思!   “小主,你怎么了?”璟安听见内室有毛笔掉落的声音,立刻走进来,“小主?你的脸色很差,出什么事了!”   “没,没事。”   过往的场景,此刻在她脑海里一一浮现。   为何不听从太医的叮嘱,在安胎期间随意走动?为何绿梅会枯萎,秋莲大发雷霆?为何牺牲皇嗣,只为给她扣上罪名?   若是,从一开始,那个皇嗣就不存在呢?! 第26章 身侧假面傀儡   午后。   卫书懿去了趟寿康宫,银烛得知此事之后,愁眉紧锁:“怎么样?查的如何了?我在太后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可是……可是毕竟她的孙儿胎死腹中,我也不好劝慰太多。”   “无妨,你如常伺候着就行。”她探头看了眼庭院中的盆景,“我今日过来,是想让你帮个忙。”   “你说!”   “能陪我去找上林苑的监正么?你现在是寿康宫的二等宫女,他大概以为你得了太后授意,就不会横加阻拦。这样,我问话的时间就能大大缩减。毕竟,明日一过,期限就到了。”   银烛连忙点头答应着:“好说好说,我们这就去吧!”   监正掌管着雍华宫阙所有草木虫鱼等等记录,平日里往哪个宫送了几盆花,又因成色或者其他问题退回几盆,都有相应的记载。   和常在命人挪走了花盆,想必不方便于和顺堂内处理掉,更不好随意丢往宫外。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想法子退回了此处。   “何监正——”银烛大老远就客气的唤他,“您没小憩一会儿吗?这么早就来侍弄花草啦?”   卫书懿不由看向身旁的女子:曾几何时,她永远保持冷面寡言,除了必要的交集,基本上不会多说一个字。   可现在,她也变化不少。   为人亲和,笑起来的小梨涡讨人喜欢,在宫中也结下了人脉,真好。   “银烛姑娘?可是太后娘娘有吩咐?”   “没呢,我就是带敏小主过来看看您种的花!”银烛有意无意的暗示道,“她原来也在太后身边侍奉,娘娘可喜欢她了这不。如今越级成了小主,可是寿康宫的头一份呢!”   何监正揉了揉眼,毕恭毕敬的行礼:“那是臣有眼不识泰山了,这就给敏小主请安!”   “您别客气!其实本主今日过来,是有事情麻烦监正。”   “小主请说。”   卫书懿撒了谎:“花朝节将至,太后娘娘想为各宫主子准备点心意。所以就派本主过来看看取用记录,方便记下她们都喜欢什么样的花卉。不知监正可否……”   “太后仁心!臣叹服不已!”   对方没有多问,转身去屋里找册子去了。   银烛松了口气:“太后并没有叮嘱这些,万一事情败露,你可要想好对策!”   “若是此番查看没有线索,罪加一等,我也认了。”   “呸呸呸!不许说丧气话!你不会有事的!答应我!”   就在这时,何监正回来了。   他将厚厚一沓记录簿交到卫书懿的手里:“这是近半年的,前头的在臣徒弟那儿,小主若是需要……”   “已经足够了,多谢监正!”   她同银烛一起坐在附近的石凳上,专心查找和顺堂的记录,果然发现了端倪!   送去的盆景,每隔几日总会被退还一两盆。不仅如此,备注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   被猫推落在地,碎了。   手底下宫人干活不利索,碎了。   不易养护,枯萎的快。   ……   银烛也看出了异常:“何监正,这和顺堂事情倒是挺多啊?”   “嗐,那位小主喜欢养花弄草,要求比旁人高了些,也是正常。臣已经习惯了,大不了再送别的。”   “那辛苦您啦!”   又坐了片刻,卫书懿起身告辞,离开了上林苑。   银烛不放心的跟在一侧:“你是怀疑和常在?”   “还没有头绪。”   “你我的情分,那群肠子弯弯绕的人,是比不得的!你若是有了猜测,应该及时告诉我。我在太后身边,好歹也能想法子帮你。”   卫书懿明白她的好意,却不能将无辜之人扯入自身炼狱——   “你能对我说出这番话,已经足够了。我接下来还要去浣衣局,你赶紧回寿康宫,别让太后娘娘起疑。”   “去那儿做什么?”   “答应我,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什么都别问,也别牵扯进来。”她握住银烛的手,用力捏了捏,“后宫水深,你务必保护好自身。”   这一次,银烛没有再追问。   二人背道而行,如同甬道众多擦肩而过的宫人那般,看似毫无瓜葛。   再次踏进浣衣局,她依稀还能感受到,管事嬷嬷的鞭子抽打在双臂时的痛感。   只不过,曾经咬牙忍受的小姑娘,如今成了座上宾。   那群拜高踩低之人,匍匐在她脚下,满脸谄媚:“小主今日过来,是有何事要吩咐?”   “负责给临安宫清洗衣物的,是哪些人?”卫书懿阴沉着脸,故作气恼,“宋婉仪的留仙裙被洗坏了,若是找不到人,那就只能让领头的担负全责!”   话音刚落,底下人就慌了神。   毕竟宋婉仪的风评不佳,时有折磨责罚宫人的流言传出,管事嬷嬷为了撇清关系,连忙去后院吆喝着抓来几个丫头!   “小主,就是她们,可不关奴婢的事啊!”   “嗯,知道了。”卫书懿摆摆手,示意无关人员退下,随后看向这群面如死灰的小姑娘,“临安宫的衣物,都是交给你们来清洗?”   “是,是……”   “谁负责和顺堂的那份?”   其中两个丫头对视一眼,惶恐的举手——   “小主,和常在的衣物也被洗坏了么?”   “倒不是坏了,就是没洗干净,本主顺便帮忙问清楚。”卫书懿靠近二人耳畔,低声刻意强调,“贴身穿的亵裤,你们都处理不好!得亏姐姐人善,不会过多苛责,换了旁人,还有的活么?!”   “小主息怒!奴婢不敢!”瘦弱的姑娘吓得跪倒在地,“和顺堂已经有段时间只送外袍过来清洗了,奴婢根本没有经手啊!”   “外袍?”   “正是!”另一位也附和道,“秋莲姑娘说了,和常在身怀皇嗣,贴身衣物不能让外人清洗。从那以后,都是交给和顺堂的家生侍女来管,奴婢不可能拿来洗啊!”   种种迹象,无形中都在加深她的猜想。   频繁更换的盆景里,究竟藏着怎样的隐秘?不敢拿去浣衣局的衣物,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卫书懿亲自扶起那两个丫头,温声安抚道:“行了,别怕。随本宫去和顺堂说清楚,事情就算过去了。”   “果真吗?”   “那是自然和常在是最温柔不过的,怎会为难大家?”   眼见她俩齐齐点头,卫书懿心中清楚:是时候前往长生殿,借帝王的权力一用了。 第27章 也曾舌战群儒   三日之期已至。   卫书懿特地起了个大早,去凤鸾宫外候着。璟安和璟宁依旧哭丧着脸,似乎败局已定。   “皇上驾到!”   听到杨公公尖细的嗓音,她连忙依着规矩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你,来的倒是早。”谢晏辞习惯性的想伸手,又堪堪愣住,“进去吧。”   “谢皇上。”   嫔妃们都记着今天是个大日子,不约而同提前了时间,赶着给皇后请安。   唯独荣昭仪掐着时间点,同往常一样,反而显得姗姗来迟。   帝后坐在主位,由皇后主持大局——   “既然诸位姐妹都到齐了,有关先前和常在小产一事,也该有个了结!不知,敏答应这三日都查到了什么?能否证明你与此事无关?”   “嫔妾……的确查到了零散的线索,至于能否自证清白,还要靠皇上来定夺。”   “哦?”皇后意有所指,“听说敏答应借着陛下的威风,大闹太医院,眼下又有什么新花样给姐妹们开眼?”   卫书懿听明白了她的话:估计是那个江院正偷摸抱怨告状,现在等不及要贬损回来!   也好,算是开了个不错的头。   “多谢皇后娘娘提醒,嫔妾就从太医院的线索说起吧!”   说完,卫书懿抬眼看了看帝王的神色:“和常在喝下了带有毒性粉末的茶水,臣妾特地去问了草药的功效,也顺便查了取用药物的记录,算是……无功而返。”   宋婉仪在一旁得意的骂道:“嘁,是你做的好事,当然查不到旁人!”   “臣妾心下烦闷,想着和常在小产之后,就缠绵病榻,便带着侍女前去探望。诸位娘娘应当没见过和顺堂的美景,里里外外都是精心装饰的草木花卉,堪比一个小御花园……”   “敏答应不会为了拖延时间,才故意说这种无关紧要的话吧?”皇后没了耐心,直接打断她,“把你查到的线索尽数说出来即可,别扯到没用的事上!”   卫书懿跪在地上笑着叩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娘娘就当嫔妾今天是必死的命,多听几句唠叨又何妨?”   眼见皇后被小小的答应呛声,荣昭仪也乐出了声:“皇上,臣妾听她说话有意思的紧我朝也没有规定,让疑犯自证时不得提及其他事项吧?”   “你!”   “皇后娘娘,火大伤身宫里已经多了一位病弱的妹妹,您就少生点气,安心听着又如何?”   谢晏辞早就习惯了她们的针锋相对,一声轻咳之后,周围陷入了沉寂。   卫书懿见状,又继续回忆道:“在那座小院里,唯独有盆濒死的绿梅,显得格格不入。臣妾刚想去看个究竟,却被和常在的宫人喝退,想来她也是真爱花卉之人,否则为何要如此紧张?”   说着,她转过身找到秋莲的身影:“是这样吗?秋莲姑娘。”   一位平平无奇的宫婢走上前跪下,除了「是」字,再也说不出其他。   还是和常在起身解围:“皇上,这丫头是臣妾家中带来的,向来不怎么爱说话,怕是露怯了,请皇上恕罪。”   “你身子不好,就在那儿坐着。”   谢晏辞并不介意,叮嘱几句后,转而看向卫书懿,示意她说下去。   “所以,臣妾就有了几分猜疑。和常在为人仁善,能留这么一位不机灵的丫头在身边,可见她的包容心之强。然而,若是丫头被外人收买,利用这份信任,对皇嗣下毒手,这……”   “敏答应慎言!秋莲是我的家生丫头,情同姐妹,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害我!”和常在再次否认,并用怨毒的眼神盯着她,“你若为了洗脱罪名,强行陷害秋莲,恕我很难原谅你!”   宋婉仪跟着附和:“就是啊曲水流觞现场,秋莲可没有碰过杯盏,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总不会借着主子身份,空口白牙的陷害奴婢吧?”   所有不利的话,都冲着卫书懿而来。   场面一度成了死局,皇后扬起一抹笑容,开始气定神闲的饮茶,等着看热闹。   “是,是臣妾思虑不周了。”她突然握住了秋莲的手腕,柔声问道,“所以,你来告诉大家,是何时协助自家主子研制毒药?如何栽赃陷害?又是怎样掩饰主子假孕争宠的?!”   假孕争宠!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错愕的看向和常在。   而被戳中心事的女子,则发疯一般冲上前,试图厮打:“敏答应!你真是好恶毒的心思!害死我的孩儿还不够,居然恩将仇报,倒打一耙!把脏水都泼到我头上来了?!”   “拦住她!”荣昭仪厉声吩咐道,“陛下面前,岂容你如此放肆!真当这是街头闹市?”   和常在被押在卫书懿的身侧,口中骂骂咧咧,颤抖的身体却暴露了内心。   她再次叩首,这次是在乞求帝王:“皇上,事已至此,臣妾曾经提到的人,能否前来作证?”   “宣。”   杨公公会意,朝小卓子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跑出去,将几个被绳索绑住的宫人带了进来!   “这位,是太医院的……对不住,臣妾与外男不熟。”卫书懿指向满身伤痕的男子,“不过,皇上应该让慎刑司问出了结果?”   “自己说。”   谢晏辞冷冷开口,那人便趴在地上求饶:“皇上恕罪,微臣再也不敢了!是院正让微臣藏的记录,微臣知错了!”   “你藏了什么?”   “是,是秋莲姑娘过来取走乌草和曼陀花的记录……”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得愕然。   她又指向另一侧:“这两位,是浣衣局的丫头,负责和顺堂的衣物。先前臣妾就觉得奇怪,寻常女子未满三月之前,都会尽可能减少走动,护住腹中胎儿。可和常在就是奇怪的很,不仅常来探望臣妾,出门连轿辇也省了。原因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奴婢不知!和常在的贴身衣物已有两月没送来浣衣局,其余的,奴婢一概不知!”   “喔……意思是贴身衣物下落不明?”卫书懿直接问身旁战栗的女子,“姐姐,方便说明缘由么?”   和常在煞白了脸,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秋莲急忙大喊:“敏答应做什么!你吓坏我们小主了!求求你别再逼她了!”   “倘若你一早就袒露实情,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是本主在逼她,还是你在害她?!”卫书懿直言相对,蓦地软了腔调,“再说了,她是真晕还是假晕,还未可知——”   话音刚落,侍从便拽着一位宫婢,大踏步走进凤鸾宫!   秋莲循声看过去,顿时变了脸色! 第28章 朱弦断红颜殁   来人正是和常在屋里的另一位宫婢,名叫夏梅。因着秋莲为家生丫头,她就沦为人后,平常总做些洒扫类的粗活,不能进内殿伺候。   “拜见皇上,皇后!还有各位娘娘!奴婢这就把知道的都说了,绝对没有一句假话,求贵人们饶命啊!”   “你这贱婢!平常都不能近小主的身,现在跑来胡说八道什么?”秋莲气急败坏的扇了她一巴掌,恨不得将她原地打死,“还不快点住口!”   侍从见状,立刻捂住秋莲的口鼻,一记手刀过后,殿里恢复了平静。   荣昭仪斜睨了一眼虚虚倒在地上的女子:“唉,难为皇上赐字,这和顺堂里都是什么啊?不是上来大吼大叫的,就是无视尊卑当众打人的,臣妾还以为进了什么土匪窝呢!”   谢晏辞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接过话茬予以肯定:“许是隐藏的深,诓骗了朕。方才说那婢女寡言少语,可朕瞧着,她骂人的厉害劲,可不输给任何人!”   局势逐渐逆转,躺在地上准备装晕拖延时间的和常在,猛的吸了一口气,又自顾自的爬起来,好生跪着。   如此凑巧的时机,很难不让人怀疑,方才那一幕是不是一场戏!   “小主倚重秋莲姐姐,奴婢知道自己是宫中划分过去的婢女,肯定不如家里带的,便领了差事,从来不过问小主的安排。”夏梅嗫嚅着开口,“前段时间,小主有孕了,又得了圣上赏赐,合宫上下都很开心!内务府特地拨了人过来伺候,全被小主退了回去,然后秋莲姐姐成天忙的见不着人影,奴婢便有机会进去伺候。”   说到这里,她胆怯的偷觑一眼和常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卫书懿刚好捕捉到这一幕:“然后呢?你尽管说,有皇上做主,还怕什么?”   “是!是!然后,小主也不是很放心浣衣局的人,每次都把贴身衣物提前交给秋莲姐姐清洗,直到有次,小主起晚了。”   和常在开始不正常的咳嗽,几乎就是声嘶力竭。   夏梅听见了,受了惊般往旁边挪了挪,声音也小了不少:“奴婢恰好看见秋莲姐姐往外走,木盆里的亵裤上面,有血……”   听到这个关键词,众妃再次紧张的看向主位。   帝王疲惫的合上眼,尽可能掩饰喷薄的怒火,选择沉默的倾听。   “还有其他的吗?”   “小主也不信任太医院的人,每回熬了药,都会命人偷偷倒掉。奴婢有几次起夜,刚好撞见了。和顺堂的盆景时有损坏,都是在花卉即将枯死的时候,所以……”   剩余的话,不言而喻。   和常在突然转过身,极其痛心的望着夏梅:“我知道,我待你不如秋莲亲厚,你心里头怎么怨我都行,为何在皇嗣的问题上,偏向于真正的罪人呢!我小产了,孩子没了,你偏偏选择这时候落井下石,陷我于万劫不复么!”   “小主,奴婢……”   “夏梅,我如今的痛楚,不亚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你素来良善,应该不想体验这种痛吧?”   卫书懿嗅到了威胁的气息,迅速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是宫婢栽赃陷害,还是你贼喊捉贼,自然需要证物来支撑!皇上,臣妾恳请您派人搜宫!倘若臣妾没有猜错的话,证物还在和顺堂,并未转移!”   “皇上!臣妾痛失孩儿在先,之后一直缠绵病榻。现如今被奸人找到机会,串通宫人泼了一身脏水!倘若再去搜宫,哪怕没有证物,臣妾也无颜活在这世上了!太后娘娘心慈,若是知晓了这番变故,恐怕也会……”   谢晏辞打断了她,语气漠然:“母后的心思,还轮不到你一个常在来决定。”   和常在怔愣在原地,又低声叫了几遍皇上,见他面色未改,便颓然的低下头去。   “杨明睿。”“奴才在!”   “去,派人彻查和顺堂!”   又是一队侍从跟着离开,卫书懿紧张的心情,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而身边默默看戏的妃子们,则神情各异。   皇后不知何时放下了茶盏,心烦气躁的端坐在主位,满脸写着不耐烦。侧下方的瑾贵妃依旧是人淡如菊的姿态,似乎谁输谁赢都与她无关,她只是来应付任务,听一场辩经。   唯有荣昭仪,不止一次将目光落在卫书懿的身上,又时不时看向凤鸾宫正门外,翘首相盼。   剩余的嫔妃们,则与附近交好的人眼神交流,揣摩着搜宫的结局。   “皇上!找到了!”   随着杨公公踏过门槛尖声禀报这一句,卫书懿悬着的心,总算又落回原地。   皇后直接站起身:“找到何物?”   “秋莲的房间里,偷偷在床榻下边挖了土坑,埋着这些腌臜玩意。娘娘请避开,味道冲的厉害!”   侍从掀开托盘上的锦步,几条带血的亵裤就暴露在众人面前!上面沾染了大量的灰尘,腥味刺鼻,令人作呕!   “这……”   皇后嫌恶的捂着鼻子重新坐下,秀眉紧皱,不再多言。   谢晏辞瞥了一眼之后,便挥手让人退下。   他没了继续安坐原处的心思,而是走下台阶,慢慢靠近和常在,居高临下的观察她的神色——   “你,还要如何狡辩?”   “臣妾没有。”   “假孕争宠,诓骗朕在先!哄着内务府,浣衣局,上林苑三处,博得一个温柔和善的好名声!实际上,心狠手辣,恶毒如蛇蝎!敏答应才来宫中多久,又是如何开罪了你,为何要利用根本不存在的皇嗣陷害于她!”   和常在的双唇都在哆嗦,却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生怕在龙颜大怒的时候坏了规矩,迁怒于自身。卫书懿却悄悄地偏过头去,总觉得她这个小动作有些异常。   不像是正常人害怕时的反应,更像是在咀嚼什么东西……   “皇上,她要自尽!”   等卫书懿惊呼出声时,和常在的嘴角已经流出了几股浓稠的黑血!   妃子们近距离看到死人,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吓到失声尖叫。她伸手探了探和常在的脖颈,只感受到虚弱的跳动。   这一次,沾血的双唇发出最后的低语——   “贵妃娘娘,她,她是……” 第29章 何人功高震主   凤鸾宫外。   卫书懿站在转角处,看着宫人把和常在的尸体抬了出去,按照帝王的吩咐,势必要不留全尸,且抛去乱葬岗喂野狗的。   原先总来她宫中转悠,一口一个妹妹的女子,现如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心中怨恨的同时,不免也生了几分自悲之意。   “和常在刘氏,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后妃自戕,亲族同罪!”   饶是有过几夜的柔情蜜意,此刻,也化为了灰烬。   卫书懿不由得回想起前夜,她夜探长生殿,将查到的线索尽数交给帝王时,他那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是欣慰?是失落?还是又一次的试探?   危难当前,她来不及深究——   “请皇上不要大张旗鼓叫走证人,以免打草惊蛇。臣妾已安排桑榆轩众人散布了假消息,依着臣妾对她的了解,堂前审讯时再搜宫,才是最佳选择。”   “你才认识她几日,就如此确信?”   “大人物,有大人物为人处世的方式。小角色,也有小角色察言观色的法子。请皇上为了龙嗣考虑,助臣妾查明真凶!”   最终,他还是点了头。   便有了后续的暗中查访,堂前的人证物证。唯独没想到的是,和常在居然会选择服毒自尽。   越是如此,就越让她心惊。   先是寿康宫,再是临安宫,她这种小人物走到哪里都有一双眼睛尾随,派人下杀手。而她,却总在关键时刻寻不到幕后人的信息,委实可恨!   “敏答应在想什么?”   冷不丁的,有人于身后问话。   卫书懿听出是荣昭仪的声音,忙带着侍女行礼:“嫔妾拜见昭仪娘娘,方才看着那群人运尸首,一时害怕,竟没留意周围动静,是嫔妾失礼了。”   “宫里死个人,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你会害怕,本宫可不信!”妆容华美的女子靠在轿辇上,目光紧锁她的双眸,又补充道,“即使是真的怕了,在后宫待久了,也会同本宫一样习以为常。”   “恕嫔妾多嘴问一句,习以为常,可是麻木?”   荣昭仪身旁的宫女有了怒意,刚要开口,顾及着严苛的宫规,还是忍住了。   卫书懿明白,将门贵女的规矩,足以震慑宫人,眼下目睹的转变,就说明了一切。   “本宫只能告诉你,并非如此。若是麻木不仁,和行尸走肉有何区别?还是在敏答应的眼里,本宫就是这种人?”   “娘娘息怒,嫔妾……”   “本宫知晓你没有恶意。”荣昭仪朝她这边靠了靠,意有所指,“风动,心不动,才能做到万物皆为你所用。”   卫书懿头一回壮着胆子抬眼看她,目光灼灼:“不知嫔妾能否有幸,为昭仪娘娘所用?”   “你?”   “嫔妾宫婢出身,也无一亲族可依靠。正因如此,才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嫔妾无可傍身,又怕再遭暗算,思来想去,得尽快找一个高位嫔妃效力才是。曲水流觞那日,娘娘才华斐然,不卑不亢,嫔妾已心生敬佩。若不是被此事拖累……”   卫书懿没有藏着掖着那点心思,以最直白不过的方式,悉数说与荣昭仪听。   只因揣度人心之后,她认为相比于矫揉造作的暗示,频繁贡献的谄媚,对方应该更倾向于坦率的投诚。   果然,荣昭仪命人放下轿辇,亲自走来将她扶起:“皇后有权,贵妃有宠,唯独本宫和她们格格不入,是硬生生被塞进来的贡品。你选择本宫,当真不会后悔?”   “嫔妾方才说了,想效忠于娘娘,贵在忠心,怎会后悔?”   “好!本宫喜欢爽快人!”她凑近卫书懿的耳畔,声如索命鬼魅,“想再听一句实话,为何选了本宫?”   “瑾贵妃受宠是真,皇后掌控权力,嫔妾却不这么认为。她所倚仗的丞相全族,都是由清流门生汇集,文臣手中,并无多少实权……前朝之事,嫔妾知之甚少,不过自古以来,权势二字总会与武将捆绑。所以,在嫔妾心中,昭仪娘娘才是手握实权之人,值得托付余生。”   这一次,荣昭仪倒是不再继续追问。   她只是从发饰上取下一枚金簪,轻放于卫书懿的手心,算作默许结盟的证明。   掌心的温度熨帖着簪子,水中浮萍般肆意漂流的日子,总算迎来了转折。   ——   花朝节,本是再普通不过的节日。   按照往年的规矩,顶多就是让上林苑监正花点心思,好好装扮各个宫殿住所。   因着前些日子连番发生的「晦气事」,太后临时改了主意,命宫人大操大办,就连住在宫外的几位王爷郡主都要入宫庆贺。   为的,就是增添喜气。   “小主今日怎么还是这身行头?”璟宁在一旁准备首饰,疑惑的问道,“往年花朝节,其他娘娘们都会穿上最好看的衣裳,还有陛下亲自挑选的十二花神。小主容貌上乘,若是有合适的衣裳相衬,那肯定能成为……”   “璟宁!隔墙有耳!别再说这类话了。”   璟安替卫书懿绾好长发,瞥了眼长廊上正在扫地的宫女,低声阻止道。   “姐姐,我是在说实话嘛!我们小主又不是什么姿色平庸之流。如今总穿着素色的长裙,远远看过去,是很难引起陛下注意的……我也是为了小主着想。”   “收起你那点心思!”璟安戳了戳她的额头,“小主只是一个答应,宴会之上,也是坐在末端的级别。前头那么多高位娘娘等着争艳,你盼着小主过去给桑榆轩长脸,岂不是害了她?我们才过了几日安生日子,总不想又横生事端吧!”   璟宁如梦初醒般低下头,连连称是。   卫书懿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姐妹俩一人沉稳,一人单纯,一物降一物。   “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她又看向铜镜中的自己,确认妆容合宜之后,才施施然离开。   半路上,那抹熟悉的玄色长袍出现在卫书懿的眼前:这不是陆行舟么?他也有资格赴宴?   上次一别后,还有太多疑问需要他来解惑。   于是,她加快步伐,顺势追了上去——   “陆太医等等!”“哦?”   有力的臂膀将她扯入竹林深处,急匆匆跟上来的宫婢们只瞧见了地上的几片竹叶。 第30章 踏歌名动京城   谢琰清每次出现,都尽全力诠释何为放荡不羁。   在雍华宫阙,他竟然还有一条密道!   卫书懿只觉被人扯进竹林深处,再一晃神,二人均已落入暗色深渊之中!   “敛王殿下?”她连忙挣脱开男人的怀抱,后退一步,“这是在宫中,还请殿下顾及宫规。”   “放心,此地无人打扰。本王若不是怕你不通武艺,在这磕了碰了,也不会如此。”   卫书懿想看清四周的陈设,却因为光线过暗选择了放弃:“王爷有事要吩咐?”   “和常在的事,你做的不错,算本王没有看走眼!”谢琰清负手背对着她,语气微变,“只不过,本王交代你做的事,你看起来跟不上心,这是为何?”   “哪件事?”   “卫家千金,就是擅长装傻么?从头至尾,本王只要求你尽快往上爬,离皇兄越近越好,你是怎么做的?”   他隐隐有着不耐,她并非不能理解。   只是,宫婢飞上枝头成了宫妃。倘若极尽狐媚,换来晋升,她的下场并不会比孟青栀好上多少。   其中的苦楚,只有她一个人明白。   不等她回答,谢琰清再次命令道:“今日花朝盛宴,宫里难得又弄了这么大的排场。本王有个小要求,敏答应能实现么?”   “殿下请说。”   “十二花神,你必须要入选,明白吗?”   怎么又是这个评选?   卫书懿暗自叫苦,她本不想趟这趟浑水,只想着安生过节,不引人注目便好。   谁曾想谢琰清却动了别的心思,倘若拒了,弟弟那边肯定不会好过。思来想去,唯有点头答应才是最佳选择。   “顺着旁边的小道上去,能绕到竹林附近,吉时将至,本王期待你的表现!”   他倒是借着轻功,转瞬飞跃而出。   却苦了她,沿着石头台阶步步小心,唯恐弄脏了衣裳,又要耽误时间更换。   好不容易回到了地面,璟安和璟宁正在不远处查找,面带疑惑。卫书懿理了理衣襟,招呼着走过去——   “宫中岔路口真是多,我们主仆几个,谁的步子快了,都能让其他人迷路!”   “小主!你去哪儿了?我们方才在附近找了一圈,又不敢大声嚷嚷,可把我们吓坏了!”   她只能搪塞过去,带二人前往蓬莱宫赴宴。   今夜的御膳房也是花了心思,特地按照民间风俗,制作了各式各样的花糕和春米粥,讨来太后的一次次打赏。   众妃卸下珠翠,尽量以鲜花簪发,各宫的梳头婢女也是派上了用场。   看到周围人的发髻样式,还有精心挑选的衣裳,卫书懿不免苦恼。   为了不抢别人风头,她特地打扮的素净,也没有准备才艺。等会儿要用什么方式博得帝王的注意,并顺利成为十二花神之一,得容她好生思量。   酒过三巡之后,随着太后一声令下,准备竞选花神的妃子们开始踊跃展示。   有书画,有歌舞,有古琴,还有即兴创作的诗文。但凡是来殿前表演的,都下了苦功,难分伯仲。   卫书懿心底盘算着获胜的希望,却听见杨公公高声问道:“还有娘娘小主想上台表演吗?”   这么快就结束了?!   皇亲贵族那边的坐席中,敛王有意无意瞟向她的位置,抢先站起身:“母后,儿臣有话要说。”   “嗯?琰清想说什么?”   “还记得母后寿宴时,儿臣府里的丫头曾经挥墨起舞,为您庆祝。只可惜,还是胆子太小,没人推她一把,总是不敢走到台前。今日看到尾声,儿臣都没见着她,是没资格赴宴还是……”   谢晏辞下意识看向卫书懿的位置:“八弟可是在寻找敏答应?”   “喔,瞧臣弟这记性!”他先是面露困惑,又如梦初醒般拍了拍脑袋,“她已经不是母后身边的婢女了,是臣弟记岔了,该罚!”   说着,他便走到了中央,拱手行礼——   “儿臣先前游历四方,寻到了胡旋舞的图谱。闲来无事,也在府中练过一段时日。不知……皇兄能否让敏答应替臣弟奏乐,让臣弟为母后舞上一段?”   “西域男女都善舞,哀家倒是没有亲眼见过。”   看到太后如此兴致勃勃,谢晏辞按下心头的不快,当即应允:“那就,宣敏答应上前吧!”   左侧的司乐女史们,手中都拿着不同的乐器。既然敛王有意表演胡旋舞,卫书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从其中一位女史手中接过了琵琶。   指尖刚触碰到琴弦的瞬间,仿佛又看到爹娘琴瑟和鸣的画面,内心不由得一窒。   “敏答应怎么愣住了?是不擅长奏乐?”   宋婉仪高声出言讽刺,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她信步走到一角落座,摆好了弹奏的姿势。深吸一口气,就开始了正式的演奏。   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   敛王本就习武多年,跟着乐声重现西域胡腾风采,脚下疾如风,身姿回旋,令人目不暇接!   佳人玉指弹拨,衣袖翻飞,如凤凰轻吟,珠玉落盘。琴弦在她的演绎下,幻出极具边境特色的旋律,余音飞扬,低回流转。   他蓦地转换舞步,向她靠近,琴音之间,夹杂着低声地提醒:“起身,踏歌。”   卫书懿微怔,琴音骤断。   也就在此时,谢琰清不知从何处抛来一条绸带,颤住琵琶上缘,强行从她怀中抽走!   她被迫起身,明白了他的用意。   一曲《踏歌》,是娘亲当年遍寻名师,教她学会的异域舞蹈。   循着记忆中的动作,她逐渐沉浸于其中,合上眼,依旧身处和美幸福的国公府。一招一式,一颦一笑,都是师傅们特定设置的节点。   乐器归位,置于身后,反弹琵琶,乃是绝唱!   “……”直到她顺利完成最后一个动作,汗水已经洇湿了脊背。   短暂的沉默之后,欢呼声顿起!   京中文人雅客,鲜少见到西域舞蹈,这番配合下来,足以震撼众人!   太后一边盛赞敛王的孝心,一边又褒扬她绝佳的才艺。唯独君王一言不发,好似在思忖着什么难题。   卫书懿躬身行礼,打算撤回原位,却被帝王叫住——   “敏答应留步!” 第31章 揽纤腰惹醋意   “芳踪出自苎萝西,未许脩明色与齐。你今夜的表现,倒是不俗!”   谢晏辞望着她,念出两句词。   众妃面面相觑,不解其意,卫书懿则叩首谢恩:“皇上谬赞。”   太后也顺势夸到:“天生丽质,秀外慧中,这莲花花神的称号,落在敏答应的头上,倒是合适!”   往年的评选中,都在一系列的流程之后,才能确定最终名额。   帝王直接封赏的例子,倒是少之又少。   卫书懿又成了那几个罕见例子中的一份子,谢琰清此举,分明就是将她推去了风口浪尖!   然而,当事人却毫无悔色,反而向她庆贺:“本王恭喜敏答应了!你的琵琶技艺,的确要远胜旁边那群女史。”   “多谢王爷。”   她忍住怒气,好容易找了理由回去坐着。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无心,裙裾被他踩住,身形不稳之后,只能仰面向后倒去!   谢琰清及时扶了她一把,又坦荡的收回臂膀,笑言:“敏答应还是如往常一样冒失,每回得了封赏,都容易脚下打滑摔跟头。”   “是臣妾失仪,皇上恕罪。”   好在帝王没有追究方才那一握,摆了摆手,就放她回到了坐席。   璟安努力保持沉稳,璟宁则兴奋的直搓手:“小主好厉害!刚才都把奴婢看呆了!真想凑过去仔细看清楚,还有敛王殿下,和没长脚似的!奴婢愣是看不见他的长靴,他……”   “嘘!你声音有些大了!”   “喔喔喔,那我回去说。”   卫书懿没有参与这对姐妹的对话,反而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总怕有不好的事情即将降临。   这次,她倒是想错了。   待到宴会结束,她们刚回到桑榆轩,就看到敬事房吴公公守在门外——   “哎哟,小主辛苦!今夜花朝盛赞,奴才远远看着,真是惊为天人!怨不得皇上前脚刚赐了您花神的封号,后脚又翻了牌子,让奴才紧赶慢赶过来报喜!”   谢晏辞他……   卫书懿指了指被弄脏的裙摆:“公公稍等,容本主更换衣物。”   “不急不急!小主安心准备就好,奴才就在外面候着!”   果然,宫里人的态度都是随着帝王的态度转变。眼下她再度被召幸,稍微有眼色的人都会敬她一时的风头,更别说在宫中摸爬滚打已久的公公了。   璟宁乐呵呵的取来一件淡粉色内衫:“小主,这颜色衬你!而且今晚你刚得了莲花花神的封赏,要不要……”   “好。”   卫书懿应了,由着这傻姑娘去准备。   直觉告诉她:今夜侍寝,怕是会遇到什么难题。   此刻跳动不止的右眼,就是最好的证据。   一炷香时间已过。   她像上次那样,被送去偏殿沐浴之后,重新换上熏香的内衫长裙,安分的坐在龙床上,等着帝王的到来。   左等右等,都不见谢晏辞的身影。   再坐下去,腿部的麻意上涌,蚊虫噬咬的不适感,让她选择起身,蹑手蹑脚往屋门方向走去。   “总算想起来看看朕了?”   她刚探出半个脑袋,一直盯着这个方向的帝王,便出声问道。   卫书懿没想到他是故意待在龙椅上批奏折,借此试探她的耐心,尴尬之余,只能挪到了他的面前。   “臣妾还以为皇上忘记了时辰,毕竟,再等下去,杨公公该报更数了。”   “朕特地嘱咐了杨明睿,以后凡是你来侍寝,都无需注重时辰规矩。”   “皇上?”   谢晏辞示意她靠近,御案之前,他突然又问了那个问题:“敏答应,阿舒,流萤……除此之外,你还有其他的名字么?”   “未曾。”   “那朕的八弟,就没有替你取过什么小字?”   这是又开始怀疑他们了吗?   卫书懿早就有所准备,据实相告:“不曾,臣妾流落王府时,王爷依旧唤臣妾身为宫婢的名字。”   “他今夜是特地抬举你,将你送上了花神的位置。倘若不是因为心里头看重,为何多此一举,偏要献上什么胡旋舞?”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头流淌,她急急解释道:“皇上,并非如此!与其说王爷看重臣妾,不如说他看重王府的名声!臣妾明面上的确是敛王府婢女出身。若能在花朝盛宴惊艳众人,连带着脸上有光的正是王爷!”   他静默的盯着她翕动的红唇,目光又转移到了发髻。她鲜少更换那套老旧素净的首饰,今夜却特地别了一朵并蒂莲。月牙白的长裙,也被浅粉色广袖流仙裙所取代。   杏眼如水,顾盼生辉。   望的痴了,顿觉失态:“既如此,朕想着,还是赐个小字给你。”   “皇上之前还说,阿舒这个名字即可,为何……”   “那两个都和奴婢沾染了关系,也是旁人知晓的,朕不喜欢!”谢晏辞执笔思忖,随后在纸上写下两个字,“绿塘摇滟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蘋。星瑶,如何?”   卫书懿拿起纸张,喃喃自语:“皇上当真喜爱莲花,就连这名字,也是截取了相关的一段词。”   他并未否认,又郑重其事的安排道:“你没有亲族,没有姓氏,随国姓固然不妥。朕素来欣赏虞美人的气节,不如,就赐你虞姓,如何?”   虞星瑶。   这是帝王为她精挑细选的名字,她没理由拒绝。   “谢皇上赐名,臣妾必将沿袭这份气节,忠于陛下,至死方休。”   “瑶儿,不必如此严肃。”他哑然失笑,将她搂入怀中,“朕不会变成穷途末路的霸王,逼得你刎颈自尽。朕只是有些期待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光景,携手白头。”   她的呼吸一滞,总算明白方才那股异样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原来,这就叫做悸动?   卫书懿羞赧的看向御案,避开他灼灼目光:“恕臣妾直言,皇上可曾和其他姐妹说过类似的话?”   “朕说没有,你信么?”   “皇上金口玉言,既然说没有,臣妾便信了。”   “那就别躲着朕!”谢晏辞扳过她的身子,令她跨坐在自己膝上,“朕又不是洪水猛兽,你总缩在后面做什么?”   卫书懿觉得羞耻,刚想挣扎,却被他用力扣住脑后,细密的吻落下,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独白——   “朕原不想说这些矫情话……可亲眼目睹他揽了你的腰,瞬时嫉妒的厉害……瑶儿的一切只能为朕所有,只能如此。” 第32章 凤羽落亲族恨   谢晏辞居然会在意那样的细节?   她因他的细碎独白而愣神,又被惩罚性的拽入眼下的游戏。   “瑶儿在想谁?”   “正在想皇上说过的,所有的话。”她仰头望着帝王,黑曜石般的双眸又掺杂着欲望赤红,“恕臣妾不合时宜,偏在此时表忠心。臣妾虽被敛王府救下,可真正得到救赎的瞬间,还是皇上赐予的。无论是雨天那把伞,还是几次生死关头,臣妾的新生是您给的。所以……”   谢晏辞怜惜的轻抚她的面庞,周身报复性的戾气也消散不少:“瑶儿忠贞不渝,朕自然是知晓的。只可惜,朕的八弟,贤名在外的同时,风流不羁的名声也传遍京都。”   他在忌惮么?   王爷与后妃之间的私相授受?   还是警醒?让她尽早远离那个危险人物?   卫书懿主动勾起他的脖颈,长甲在他身后游移,微冷的舌尖触碰到滚动的喉头时,还是能听到他压抑不住的轻吟。   “随他怎样,臣妾永远不会背叛皇上。”   她顺势附在他耳边柔声许诺,猝不及防间,又被他反制!   双手交叠于背后,她重新将脸埋入温软的枕间。他是天地的主宰者,也能轻易操控她的体温,血液逐渐升温至沸腾,胸腔里上涌的亢奋几乎就要破体而出。   龙涎香的味道,在此刻氤氲正浓。   卫书懿无力的伏在榻上,长臂下垂,烛影幢幢中,帷幔轻拂过她的掌心,被她握住——   “在做什么?”   “是臣妾吵醒皇上了吗?”   “不搂着你过夜,朕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谢晏辞侧过身子,忍不住又摩挲她光洁莹白的肩头,“瑶儿的皮肤是如何保养的?朕先前触碰过的婴孩肤质,也不过如此。”   正因罕见,才叫他不知餍足。   肩头被外人触碰的瞬间,她还是下意识想躲避。   卫氏覆灭前夕,娘亲叫来奇人异士,让她强忍疼痛,才洗去了此处的印记。   “懿儿,切不可跟任何人提及此事!以免引来杀身之祸!往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下去了,家中的弟弟妹妹。若是有余力,若是还有缘分,切记拉扯他们一把!别让我们全族覆灭!”   彼时,她抽噎着捂住肩膀,更多的是因痛楚而落泪。可在亲身经历火烧国公府,亲人被砍杀的噩梦之后,逐渐愈合的伤转移到了她的心底。   每每碰到肩头,都是蚀骨的痛。   “瑶儿怎么皱眉了?”谢晏辞伸手,试图抚平她的眉头,“往日总觉得你与世无争,表情恬淡,居然也有犯愁的时候?”   “后宫之事,不亚于刀剑无情的战场。臣妾一时走神,想起先前经历的一切,不免后怕。若是赌输了,让皇上失望了,死无全尸的人,会不会就是……”   “别这么想!”   他突然将拥住她的身体,竭力传递着暖意。   她乖巧的合上眼,终止这番对话。   让君王明白她的处境就好,其余的事,继续听天由命。   这一夜,果真没再听见杨公公的敲门提醒声。   待到卫书懿醒来时,桑榆轩的两个小丫头已经在外间候着了——   “又不是头一回来长生殿,为何各个憋着笑?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璟宁还是藏不住话:“奴婢自个儿的好事,当然不会在小主面前表露的这么明显嘿嘿——”   “哦?”   “小主赶紧洗漱!然后我们回桑榆轩,您就知道啦——”   底下帮忙伺候的嬷嬷们也是贴心,几个人合力协助更衣绾发之后,不消一会儿功夫,她们便顺利的回到了临安宫。   杨公公早就在候着了,正在观察庭院里的花花草草,指挥小卓子添置几份。瞧见卫书懿离得近了,连忙前去行礼。   “小主大喜!奴才终于把您盼来了!”   “公公免礼,不知……何喜之有?”   他这才把圣旨取出来,清了清嗓子——   “临安宫桑榆轩上下接旨!”   众人跪下听令:“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敏答应虞氏,克娴内则,淑德含章。淑慎性成,柔嘉维则,深慰朕心。着即晋封为正八品选侍,封号沿袭,钦此!”   “臣妾接旨,谢皇上隆恩!”   短短时日,又往上爬了半级。   旁人或许瞧不上,于她来说,却是再好不过。   不惹眼,不招人讨论,却能持续向上走,帝王的决定,总算顺应了她的初衷。   杨公公宣旨结束,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指了指一旁的宫殿:“敏小主,那里头又来新人了。”   “可是和顺堂?”   “嗐!牌匾早就撤下了!”杨公公摇摇头,“新来的这位可不好相与,敏小主日后遇到了,还是少打交道!”   和常在假孕争宠,命人栽赃陷害未遂之后,又在凤鸾宫吞毒自戕,这可是宫里都清楚的事。   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挪来死者的宫殿,甚至还来不及挂上新的牌匾,任谁心里都不好受,心情不好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卫书懿笑着应道:“估计心中藏着气,在这里住习惯了,兴许就会好些了。”   “她……那个小主,就是因为搅得宫中鸡犬不宁,才被发落到此处的。”杨公公看向主殿的位置,“谁都明白宋婉仪的手段,对付桀骜不驯的宫人或者妃嫔,她最有法子。”   所以,帝王是故意将人挪来,磨磨性子?   卫书懿谢过杨公公的好心提醒,那边一群人便离开了桑榆轩。   璟安有些惴惴不安:“小主,新来的那位,似乎不好对付。之前和常在还能保证表面和睦,她不会每日过来找茬吧?”   “藏在暗处的毒蛇,总比狺狺狂吠的犬只危险。”她禁不住往前走去,“将心思都写在脸上的人,对我们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小主这是要去哪里?”   “新人来了临安宫,我们总得去看看,别传出去失了礼数。”   璟宁皱着眉头:“小主要不改日吧?方才洒扫宫女路过那个小院,说是有人在吵架,恐怕去的不是时候。”   卫书懿反倒是来了兴致,加快步伐去探探新人的虚实。   然而,还没等她们走进小院,就看到一把笤帚飞了出来!   有人在厉声叫骂着:“拔了!拔了!都给本主扔掉!里头不知道藏了什么害人的毒药!本主可不想被这疯婆子的鬼魂缠住!” 第33章 平民女闹宫苑   “来人了?谁啊?”   女子许是发现了外头宫人的动静,便风风火火的从厅堂走出来。待看到卫书懿一行人之后,才略微收敛。   璟安率先做了介绍:“我们小主是隔壁桑榆轩的敏选侍,今日听闻有……”   “喔,知道了。”那人不耐烦的打断璟安,随意的应道,“本主惯是被千人嫌万人厌的,皇上给的位分是常在,没有封号,你可以直接叫本主王常在。”   依着宫中礼数,凡是遇到地位尊贵的人,都会用「姐姐」二字以示尊崇。   卫书懿刚叫出口,王常在便翻了个白眼:“可别!我俩谁比较大还说不准呢!万一把本主叫老了,那就更不得圣心了!”   说完,她又指挥下人们拔除小院的花花草草。就连和常在生前特地扎好的紫藤萝秋千架,也被毁的七零八落。   “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要弄坏那个罪人的遗物?”王常在忙活了一圈,又绕了回来,“因为我气不过!凭什么她们合起伙来挤兑我,到最后,还成了我的不是?与其住在这种鬼地方,皇上还不如发配我去永巷!”   她已经忘记了「本主」的自称,也忘了自己身处皇宫,隔墙有耳。若是有人存心把这番话告诉帝王,那大不敬的罪名扣在头上,兴许连永巷都进不去!   卫书懿点头表示理解,同时又好奇的问道:“不知常在原来住哪个宫?又是谁这般欺负你?”   换做旁人,顾及到种种因素,还会遮遮掩掩,或者加以搪塞。   可她就是如此不同!   王常在仿佛是憋了许久,总算可以找人倾诉:“永安宫!这名字就克我,这几个小蹄子跑去哭哭啼啼告状,说就是因为我的存在,才让宫殿无法永安!你评评理,这像话么?主位娘娘也不知道过了谁的病气,成天窝在房里不管事。她们几个联合起来对付我,我总不能任人拿捏吧?”   “所以,你做了什么?”   “左不过谁滑了一跤被我撞见,时不时提出来取笑。又有谁吃坏了肚子,被我当众指出来,觉得难堪。哦,还有个婢女半路上遇到我,自己手滑摔碎了花瓶,非要赖到我头上!我估摸着,她们本意想弄死我,或者打入冷宫!谁曾想皇上只是让我迁宫,到底是做大事的男人——”   王常在的语气和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乡间村妇正在讨论家长里短。   卫书懿听完了她的牢骚,已是站了许久,不免腿酸。   她满意的过来拍拍肩:“敏选侍是吧?我记住你了!就凭你可以完整听完我的遭遇,我就认你这个朋友!以后谁敢欺负你,第一个告诉我!我替你出头!呃……如果级别比我高,我也只能帮你背后骂骂她。”   “噗哈哈!好呀——”   王常在的行为举止,怎么看都不像京中闺秀。   也正因如此,让卫书懿看到了久违的生命力,让她意识到眼前站着的,不是束缚在条条框框中的傀儡,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回到桑榆轩之后,璟宁第一个发表看法:“小主,我觉得王常在不像传闻中那样不好相处诶?相反,我认为,只要不做背后告状,拉帮结派挤兑她的人,应该可以做好朋友!”   “知人知面不知心。”璟安则有不同意见,“皇上命妃嫔迁宫,还是众人都清楚的凶宅,恐怕……不是简单的斗嘴争执那么简单。明面上是护着王常在,没有贬损,可实际上也和贬斥差不多了!”   是啊。   暂无牌匾的空屋子,还出过罪妃,任谁都觉得晦气。   如果仅仅因为口舌之争,谢晏辞会这么做?   卫书懿颔首,并吩咐她们:“多余的话别乱说,找机会打听清楚那边的底细。知己知彼,总好过被表象欺瞒。”   “是。”夜深了。   宣纸上,她改用指尖描摹烂熟于心的字眼。   唯一新增的,正是「常在王氏」这四个大字。   太后身边原有一位得力的老嬷嬷,因为身体抱恙,药石无医,便早早地去了。临终之前,嬷嬷许下心愿:愿孙女摆脱乡间苦难,读书识字,入宫享福,哪怕继续做个体面婢女也好。   太后念旧情,便收留了老嬷嬷的孙女。谁知,皮猴子进了寿康宫,一直冒冒失失,好几次险些犯下大错!   过了几日,王氏便成了后宫的常在,赐居永安宫。   果然是平民出身,受不了宫规束缚,才和其他贵女多有龃龉。   卫书懿又想起了和常在临死前的呢喃——   “瑾贵妃?”   为什么偏偏要提此人?是存心陷害,还是真的为她所害?   自己和瑾贵妃无冤无仇,甚至第一次拜见皇后时,也是她解了围,为何又要暗地里中伤?   皇后,瑾贵妃,连带着各自身后的势力,就像两团乱麻一般,让她解不开理还乱。   复仇一事,还需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毕竟那两位都算是后宫之主,在正式接近她们之前,还有相当一段路要走。   彻夜深思的后果,就是换来次日的一片乌青。   “小主,奴婢再用粉盖盖,眼下的痕迹过于明显了!”   正式出门前,璟宁还在琢磨如何掩饰她的疲态。   好在今日宋婉仪的重心并不在她身上,而是王常在。对宫里新来的妃子来个下马威,这是惯用的手段。   谁曾想,偏偏对王常在不好使!   “婉仪,嫔妾还在这跪着呢!您不能只顾着喝茶,不让嫔妾起身呐!”   “皇上让你来临安宫,就是为了磨磨你这焦躁的性子!”宋婉仪不紧不慢的品茶,并不叫她起来,“主位训话,你就得静心听着,在底下大吼大叫,成何体统!”   “嫔妾平常说话都是这个嗓门,并没有大叫,之所以插嘴,还不是因为膝盖酸的厉害!让人跪着聊天,不仅没法让嫔妾冷静,心里头的无名火反而蹭蹭往上涌!日后要是不小心在皇上面前多说了几句,这……”   卫书懿听着王常在絮絮叨叨的抱怨,在偷觑一眼主位逐渐冷凝的脸色,不由得好笑。   恶人自有恶人磨,宋婉仪兴许都没想到会有这天吧? 第34章 急病袭归心切   因为临安宫多了个王常在,卫书懿便省心了许多。   宋婉仪将更多的刁难抛给了这位克星,为了不让她在旁边看笑话,更多时候都会选择支开她。这样一来,留给她的空余时间就多了小半日。   “嘁,我俩都是皇帝的妃子,品级比我高,但是不占理,有什么用?她说不过我,只能放我回去。胆敢对我用刑,我就去寿康宫告状!”   王常在每次风风火火的闯进桑榆轩,都会得意的向她汇报战果。   “太后她老人家,肯定会帮你么?”   “那当然了!首先,我有理有据,她没资格动用私刑。其次嘛,我娘可是太后身边得力的老嬷嬷,看在过往情分上,也不会让我吃亏。”王常在并不避讳自己的出身,“说起来,你以前也是寿康宫的婢女吧?我俩真是有缘!这下好了,临安宫中,我们都有太后做靠山,变成她格格不入了——”   卫书懿将她最爱的玫瑰酥饼递过去:“常在为何要盯着婉仪不放呢?”   “第一眼就让我觉得不舒服,狗仗人势!”   “常在慎言,她……”   “哎呀都是自己人,怕什么?”王常在咬了一口酥饼,“她就是一个正五品的小主,起码到了嫔位,才有资格被人尊称一声娘娘,且能做一宫之主,她呢?有什么?左不过背后有人,便冲我们这些低品阶宫妃撒气!”   卫书懿笑了笑,没有附和。   这宋婉仪当真是脾性不佳,不然为何总有人在她面前说些不尊的话?   好不容易等王常在闹腾完了,桑榆轩才恢复了宁静。   “小主,这是监正新贡的花。”   早就候在门外的宫婢托着盆栽走进来,放在她右手边的桌案上。   她瞧了瞧:“本主院里的花已经够多了,以后,就别让监正大人费心了。”   “小主。”婢女欲言又止,借着摆弄花盆的机会,俯身低语,“王爷命奴婢传话,他病了。”   卫书懿微怔,抬头打量对方的面容。   此人却和衍秀亭出没的宫女那般,躬身行礼后,又老实退了出去。   谁病了?   她在敛王府中并无交好之人,唯一熟识的,便是照顾她饮食起居的侍女。   谢琰清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冒险给她传话,那剩下的可能性,就是弟弟卫风眠!   托爹娘的福,她在年幼时就免受了流放之苦。弟弟这些年饱受摧残,身体自然不如往昔。如果不是病的厉害,府中也不会特意传话……   她必须要去看看!   倘若是真的,她也能尽到身为长姐的责任,好生照顾弟弟,让他康复痊愈,也算全了娘亲的遗愿。倘若是假的,她便找谢琰清挖出宫中的可疑人,也不算白跑一趟!   “皇上,这会儿下朝了么?”   “小主,已经下了。”璟安看她脸色不佳,又不放心的叮嘱道,“婕妤以上的后妃,才能去长生殿找陛下,您……”   “无妨。”   卫书懿心烦意乱,身体已经先行一步,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那里有条捷径,可以直达长生殿。   她必须想法子说服谢晏辞,回王府探探虚实。   “哎哟!”   “……”归心似箭,她走的太急,于甬道尽头与人相撞。   对方见她是主子妆扮,忙不迭求饶。   卫书懿越过婢女的肩头,看向其身后——   荣昭仪正悠闲的欣赏繁花,金镶玉的长护甲抚过花茎之后,粉瓣震颤摇曳。   “嫔妾给昭仪娘娘请安。”   “免了。”荣昭仪兴致不错,朝她招招手,“过来,陪本宫逛逛。”   “是。”   卫书懿哪怕心中焦急,也不敢表露一分。   好不容易赢得了对方的些许好感,可不能又亲手葬送。   “你向来沉稳,即使被人诬陷到差点丢了性命,也不见你行色匆匆的模样。方才这是怎么了?”   荣昭仪还是发现了端倪,没走几步就问出了口。   她半真半假的应了:“回娘娘的话,嫔妾的挚友病了,而且病的厉害。可嫔妾身处后宫,无法照应,所以焦心不已。”   “你想去求皇上?那个人,是宫外人?”   卫书懿还没说明缘由,便被荣昭仪猜了个大概。   对此,她唯有颔首默认。   “皇上政务繁忙,可他下朝之后,并不会急着回长生殿。”荣昭仪引她走向衍秀亭的位置,“他总爱独自下棋,喏,去那儿找他才对。”   果然!   帝王孤身一人坐在亭中,思考着棋局。旁边环廊上,则站满了御前的人。   卫书懿刚要道谢,便看到杨公公指了指二人的方向,朝帝王禀报了什么。   “杨明睿虽然老了,眼力见可比年轻的时候好上不少!”荣昭仪嗤笑一声,好整以暇的坐下,“等着吧他们会来的。”   她当然不敢随昭仪一般坐等,而是静默的站在一旁,思考着措辞。   谢晏辞本就对敛王府生疑,她特地讨要出宫的机会,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上私下勾结的罪名。故而,要格外小心。   “翎儿平日里都是独来独往,今日倒是罕见,竟和敏选侍一同赏花?”   谢晏辞走得近了,目光落在荣昭仪的身上,语气温和,没有半点生分的模样。   “皇上可是在说臣妾……孤僻古怪,不与人亲近?”   “朕哪里敢。”   卫书懿观察着他们的神色:口中说着玩笑话,有问有答,面上却是敷衍和紧绷。   “啊对了,敏选侍碰上了难事,想让皇上帮帮忙——”荣昭仪突然转了话题,“这孩子也是可怜,宫外好友得了急病,心中藏了事,差点在宫道上摔了一跤!得亏臣妾扶的及时,不然摔坏了哪儿,皇上不得心疼极了?”   三言两语,就改变了事实。   谢晏辞听闻此事,墨瞳中充斥着探询:“哦?是哪位挚友?”   “臣妾还在王府时,同住一屋的姑娘。”   他的面色如常,甚至没有流露出半点的疑惑:“你想回去看看?”   “是,臣妾正有此意,想跟皇上讨个恩典。”   “依着宫里的规矩,从二品以下的嫔妃,都无权出宫。”   荣昭仪刚想求情,便被帝王挥手阻止。   他走到卫书懿的身侧,负手观望美景:“朕许你回府探望,不过,你得带个人回来。”   “谁?!”   帝王但笑不语,错身牵起荣昭仪的手,一同往前走去。 第35章 黑影现帝王谋   长生殿外,卫书懿徘徊许久,还是决定试一试。   谢晏辞让她带回来的人,究竟是谁?   如果在敛王的协助下,能够轻易做到,那就再好不过了。   “敏小主?”小卓子手里捧着一堆衣物,路过时叫了她一声,“你是来见皇上的么?”   “是,本主没在门口见到你师傅,皇上是不是还没回来?”   “嗐!平日里若是没娘娘们觐见,师傅都是在里头伺候的!”末了,小卓子眨眨眼,“需要奴才帮您通报一声吗?”   卫书懿习惯性的摸了摸腰间:糟了!出来的急,也没让璟安她们跟着,打赏用的碎银也没带上!   “敏小主,不用!奴才就是一个打杂的,哪里配得上师傅的待遇?您以后只要记得奴才就行!”   小卓子说完,便进了长生殿。   没过一会儿,杨公公就笑眯眯的出门传道:“敏小主,皇上叫您进去呢!”   卫书懿同他们擦肩而过,远远还能听到那个尖细的声音——   “小兔崽子!以后不许坏了规矩瞎通传!听见没有?!”   “是是是,师傅我知错了!”   她默默记下小卓子的恩,绕过屏风,来到帝王的跟前。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可是想好了?”   “臣妾想知道,皇上指明的人,究竟是谁?”她小心回答,“若是臣妾能力有限,寻不到,却冒冒失失的提前答应了,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谢晏辞放下奏折,无奈的摇头:“你总是这般伶牙俐齿,朕问一句,你能够说上十句。你是不信朕,担心朕给你下圈套?”   她慌忙跪下:“臣妾不敢!”   “在这宫中,谨慎点也好。”   他一掀衣摆,朝着她走去。   照例又是伸出右手,让她借力起身。   卫书懿目光低垂,紧张的没有说话。   他倒是满意轻笑:“朕甚少见你如此,倒也有几分娇憨。”   “皇上?”   “把你那位病了的挚友带来宫里,这是朕的要求。”   的确不难。却,也很难。   只因那个人大概率也是罪臣之后,她无法带入宫中。临时找个所谓的「挚友」代替,又怕被带走询问后露馅。   谢晏辞察觉到她的为难:“怎么?不愿意?”   “臣妾不敢,只是……那位姑娘病的重,一时半会儿可能好不了。臣妾又不能在王府逗留许久,贸然将她带来宫里。万一过了病气给其他贵人,那就是臣妾的罪过了!”   “嗯,说的也是。”   帝王煞有其事的点头,好似认同了她的想法。   转而又笑言:“雍华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宫殿。朕会让她一个人住在别处,派太医前去医治,这样……总不会有人挑瑶儿的错处了。”   她还是不适应这个御赐的新名字,每回听见,总以为是在叫旁人。   既然他已经做了决定,她唯有领旨谢恩。   “杨明睿。”“奴才在!”   “安排车轿送敏选侍去敛王府,记住,要快马!”   于是,短暂的颠簸之后,卫书懿就顺利来到了王府。   前来迎接的正是府中管家:“敏选侍,您稍等!王爷他今日出门会客了,得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好。”   她重归原先住着的小院,屋里的摆设一如往昔,未曾更改。上面不见浮尘,可见经常有人过来清扫。   “敏选侍,您就在这儿等着,有什么吩咐,可以叫外头的下人。”   “明白。”   管家合上屋门离开了。   卫书懿长舒一口气,暗自祈祷,真正生病的人并非胞弟,这样也好瞒过那位生性多疑的帝王。   然而,总是事与愿违。   谢琰清得了消息,很快就回了王府——   “你如今只是末流嫔妃,怎么哄的皇兄准许你出宫的?”   “王爷,是你派人告诉我,那孩子病了。既然如此,我总归要想法子回来,末不末流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抚掌而笑:“好,好!有这心气,不愧是本王选中的人!”   “所以,此事是真是假?他,他还好吗?”   “随本王去书房,一看便知。”   卫书懿清楚那里有条暗道,连忙跟着他往外走。   她真怕自己推开房门,就看到药石无医的弟弟!卫氏活着的亲族已经不多了,她必须要保护好亲人!   谢琰清在门外驻足,侧过身子示意她上前:“去吧。”   “好。”   卫书懿率先推门而入,卧榻上面躺着的,却是盘着双髻的侍女!   她的唇色泛白,眼下还残留着乌青,整个人蜷缩在锦被中瑟瑟发抖。额头却正在渗出豆大的汗珠,看起来极为痛苦!   “王爷让我回来,就是因为……她病了?”   “传话的丫头不机灵,也不说明白点——”谢琰清靠在椅背上,有意调侃她,“本王想着,你在王府疗伤的时候,是她陪伴在你左右,多少也有几分情意。如今她病了,总该要知会你一声。没想到敏选侍就是重情重义,居然还特地回来了!”   听了此番夸奖,卫书懿心底五味杂陈。   不知道是他刻意整蛊,还是另有原由。退一万步,风眠总归是安全的,算是一桩好事。   她索性坐下来,伸手抚摸侍女的脸颊:“好烫!这是怎么了?王爷可曾叫大夫看过?”   “这丫头怕喝苦味的药,不愿让大夫来。”   “这可不行!”卫书懿用帕子替侍女拭汗,忧心忡忡,“我小时候见过有人因高热不退而死,王爷若是在意人命,那就……”   谢琰清突然擒住了她的手,并抬头看向屋顶,做出了噤声的动作。   几个黑影突然从四周跃上了高处,她将利剑击打的声音听的分明。又过了半晌,动静渐歇,屋里冷凝的气氛才得到了缓和。   “有人在盯着王爷?”   “呵……未必!本王老老实实的待在府中,可没招谁惹谁!倒是你一来,尾巴就跟着出现了,你说,此人到底在盯着谁?”   卫书懿第一反应就是那位心思难测的帝王。   他放任她回府,莫不是打的这个主意?   谢琰清再次开启机关,拽着她的手腕进了密道——   “看好了,这才是本王真正想让你见的人!” 第36章 骨肉散孤身遥   瘦削的少年躺在石床上,底下虽然垫着层层棉被,也没法为他御寒。他的身体时不时会痉挛,口中的呓语也是微不可闻。   卫书懿急忙跑过去,握住弟弟的手:“风眠!风眠,你怎么样了?”   掌心深入骨髓的寒凉,把她吓得不轻!   再看到他煞白的面庞,还有干裂的双唇,她顿时有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王爷,我弟弟怎么突然病的这么厉害?”   “前些日子倒春寒,他在东营那边不小心落了水,留了病根。夜里突发高热,指挥使亲自来知会本王,喏,就成现在这样了。”   她的弟弟,从小就是乖巧纯善的主,生来畏水,不识水性。根本不会因为好奇而冒险去河边,至于他是如何掉进去的,可能另有一番隐情。   一想到本就皮包骨头的亲弟弟,在东营里伺候人,做体力活,还要被同伴排挤,落水生病,卫书懿的心就疼的厉害。   “王爷请过大夫了吗?我弟弟他……”   “放心,只是几服药的事,他又不是襁褓婴儿,死不了。”   谢琰清的态度漠然,却给她喂了定心丸。   卫书懿使劲搓揉弟弟的双手,试图给他传递暖意,却没有效果。几番尝试之后,她禁不住俯身贴近少年的额头,在发觉烫人的温度后,泪水终究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好端端的,哭什么?”   “王爷没有至亲手足,是不会明白的。”她胡乱的抹了一把眼泪,“我们姐弟几人,在家族没有覆灭之前,便有着朝夕相处的深厚情谊。如今他变成这副模样,让我怎能不痛?”   谢琰清不置可否,靠在一旁的石壁上:“我们皇家可不敢讲究真情,否则,就会在无意间丢了性命!本王可以力保他性命无忧,你也没必要过度伤心。”   卫书懿背对着他,简单整理了妆容,却依然觉得脸上格外紧绷,就连扯动嘴角微笑也很困难。   她低声道了谢,又主动提起心头的疑惑之事:“王爷曾经说过,只要我在宫里遇到危及自身的难题,就有您安插在其中的人过来襄助。那么,陆太医可是您的人?”   “谁?”   “太医院里,那位年轻的新人,陆行舟陆太医。”   谢琰清蹙眉深思的表情,不像有假。   卫书懿见状,便产生了一丝慌乱:“难道,王爷并不认识他?”   “是,没听说过。”他微微颔首,“这位陆太医是什么来头?他帮过你?”   “在和常在一事中,他曾经帮我疗伤,还传递了极为关键的信息。我本以为,这是王爷的授意,如今想来,恐怕并不简单!”   她的一方天地,都被锁在了临安宫的角落里。   平常除了接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宫妃,就是给皇后请安,并没有时间去收买人心。   陆行舟可以说是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出现。不仅送来了至关重要的取药记录,还代替她查证出花盆泥土中的药物。   若是没有此人,她早就被和常在所害。故而,她心存感激,想着找机会登门道谢。   可此刻,从谢琰清这里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原先那份情意,便被疑窦消减了不少。   “此人身份可疑,往后本王查到了线索,会派人告诉你。在宫中,你万万不可因为一次救命之恩,就将他引为知己,明白了吗?”   “我懂。”   “时候不早了,等温玉服下第三颗解药,你就可以带她回宫交差了。”   卫书懿刚站起身,就因为这番话愕然驻足:“温玉……可是外面那个小丫头?王爷怎么知道,我必须带人回宫的?御前的人都在外面守着,只有我在皇上身前,你……”   “我那皇兄,多疑擅猜忌。这些年明争暗斗的,他对本王戒心极重,怎会由着你来王府,又孤身一人回去?”谢琰清抬头看着暗道顶部,“方才那个尾巴,估计也是他派来看着你的。”   她这才后知后觉:往日总爱用「卫氏嫡女」阴阳怪气她的男子,为何今日用了拗口的「敏选侍」来称呼她?   不得不说,兄弟二人心机深沉。帝王出招,敛王自有方式化解,难分伯仲!   “所以王爷提前做好了准备,就连那个丫头也是……”   “敛王府的人,待遇是京中一等一的好。尤其像温玉这种侍女,自然享受了多年的福分。如今,本王只是让她吞下有毒的药丸,造成高热不退的虚弱假象,又不是不打算治好她,别摆出一副同情她的可怜样来!”   然而,这对温玉来说,不亚于是无妄之灾!   就因为当初自己落难时,陪伴在左右的侍女是她,就被迫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夜色渐浓。   府医取来汤药,混合着黑色药丸,让温玉服下之后。原先濒临死亡的状态,总算改善了不少。   谢琰清推开书房门,扬声吩咐道:“管家另外安排车轿,让他们跟着敏选侍的马车回宫,切莫耽搁了时辰!”   “是。”   很快,就有几个身强体壮的家丁将温玉抬了出去。   女子纤弱的身体,被裹在层层锦被中。她依旧昏迷不醒,从卧榻转移到了马车上,于一片混沌中,结束了毕生的自由。   卫书懿也跟着往前走,心绪不宁:“皇上必然会找时机盘问她,王爷连这些也准备好了么?”   “温玉的记性不差,本王教给她的,定能完美应付皇兄。”谢琰清负手停在王府正门处,“倒是你,身边没有可心的人。留下她,是个不错的选择。”   是么?   璟安和璟宁暂时看不出异常,惯是为她考虑,也从不会做有损桑榆轩的事。但她依旧不敢轻信,因为这对姐妹极有可能是宫中某个人的耳目。   至于温玉……   她固然将卫书懿照顾的体贴入微,也擅长开解人,却明摆着是敛王的心腹。   可心之人,可遇不可求。   目前,卫书懿还是只能信自己。   两辆马车抢在宫门落钥之前,入了雍华宫阙。   待她下了车轿,准备安排温玉暂时住进桑榆轩时,不远处来了乌泱泱一群人。   脚步声声齐,似催命的阎罗。 第37章 故人来迷雾绕   “皇上有令,敏小主回宫之后,其余无关人等,都要带去流芳苑。”   为首的正是小卓子,言辞之间,还保留着恭谨之意。   卫书懿让开一条道:“本主这位妹妹还在病中,经不住寒气,劳烦诸位了。”   “敏小主放心,奴才定会将她安全转移。稍后,太医院的人,也会去流芳苑救治,您今儿个也累了,好生歇息吧!”   “卓公公也是。”   她目送温玉离开,如同来时那样,被男人们抗在肩头上,耷拉着脑袋,了无生气。   谢琰清说,这样的女子,受了王府的恩情,终归要以不同方式报恩的。所以,温玉接受了安排,一路颠簸至此,也无怨无悔。   那么她呢?   又是为了什么在深宫中苦苦挣扎?   一阵夜风袭来,卫书懿额前的碎发被吹起。恍惚间,又想起了冬日里,姐妹几人雪地中玩闹的画面。   “我跟她们都一样,为了忠孝情义,为了枉死的亲族。”她喃喃自语,步入幽深的甬道,“所以,在爬到那个位置之前,我不能倒下,也无法松懈。”   次日。   卫书懿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急着去流芳苑查探温玉的情况。   没想到出门就遇到了「拦路虎」——   “你准备去哪里?我正要找你聊会儿天呢!今日是那位去凤鸾宫觐见的日子,没时间找我的茬,这不,我带着小吃就来了——”   “常在,现在怕是不巧了……”   “我听说,昨儿晚上,你从宫外领回来一个人?”王常在向来擅长打听消息,此刻更是卯足劲询问细节,“你这位分,是怎么求到出宫名额的?改日我也去学学,到那个酒鬼面前炫耀个三五圈!”   “此事,应该有皇上自己的考量。”她含糊搪塞着,“我在王府中感情甚笃的姐妹病了,皇上见我求情求的可怜,可能动了恻隐之心。”   “喔……涉及到王府?那我是不够格了!宫外没娘家,就是这么惨!”   王常在嗑着瓜子,一边感慨,一边慢悠悠的踱步离开了。   卫书懿这才领着侍女们奔赴流芳苑。   帝王果然没有食言:此处仅有一所独立的宫院,伺候人的宫婢也配备了几位。来往进出的,都是身穿太医院官服的人。   就连院子里,也飘着草药香味。   “小主,您这位好姐妹是什么来头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王府里出生的贵女呢!”璟宁惊愕的环顾四周,“就这待遇,起码够得上宫中正经主子了!”   “跟你说了多少次,在外面,少说话多做事,别给小主添麻烦!”   璟安又及时制止了自家不省心的妹妹,继续安静的跟在身后。   卫书懿推门而入,恰好与温玉四目相对。   对方挣扎着想坐起身,最后只能虚弱的伏在一旁:“姑娘,你来了。”   “感觉如何?”卫书懿关切的问道,又看向附近的宫婢,“那些药,都好生伺候她服下了么?”   “多谢姑娘关心,我已经好多了。”   璟宁忍不住插嘴提醒:“我们小主是皇上亲封的敏选侍,你该改称呼了——”   “啊?!”   温玉的脸上,先后闪过惊讶,犹疑和恍然,最终带着微笑恭祝她晋升。   演的真好啊!   卫书懿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扮演好与敛王并不亲近的侍女角色。哪怕在场的宫婢里有帝王眼线,也会被骗过去。   “姑娘,你该用药了。”   声如清泉,是她熟悉的人。   果然,陆行舟举着托盘进屋,将汤药小心递给宫婢。他全程直视着温玉,其他人好似都透明如无物。   待到一碗药见底,他又信步走出去,却被卫书懿叫住:“陆太医!”   “敏小主有事吩咐?”   “本主胳膊上的伤口又复发了,你能不能帮忙看看?”   “好。”   她特地将人带去外边的亭子,又嘱咐无关的人散开,这才拨弄起长袖,露出一截皓腕——   “小主的伤,分明已经愈合了。”   “可本主尚有一事不明,希望陆太医可以指教。”   男子的目光掠过那片莹白肌肤,端坐在原处:“小主聪慧,能得皇上如此封号,应该不用微臣来指教吧?”   卫书懿望向他莫测如古潭般的眸子:“陆太医对本主有恩,此生难忘,今后若是有需要本主的地方,尽管开口。但本主更想弄清楚,陆太医身后的人是谁?”   “为何?”   “一来,陆太医不像是居功自傲的人。那人给了你关键的线索,又在特殊时期让你救下本主……你总不会揽下所有功劳,仅允许本主回报于你一人吧?这二来么,后宫波云诡谲,若你不指条明路,本主无意间伤了恩人,岂不是罪过!”   陆行舟总算有了反应,眉头微微蹙起:“贵妃娘娘不忍宫中再多冤案,便让微臣从中斡旋。”   瑾贵妃?!   可是,和常在临死之前,口中念叨的人也是此人!   难不成,是她会错了意?!   “敏小主神色大变,这是怎么了?”他投来探询的目光,“是不信微臣所言,还是信不过贵妃呢?”   “本主怎么敢!犹记当日觐见,也是贵妃娘娘为本主解围。她三番五次救下本主这种不入流的嫔妃,当真是受宠若惊!”   陆行舟听闻此言,并未追问,而是自顾自的整理好木箱,起身告辞离开了。   卫书懿盯着那抹玄色背影,心乱如麻。   “小主,那位姑娘身体无恙,还是需要静养,我们要不回宫吧?”   璟安特地走上前来禀报,她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守备森严的流芳苑,这才揣着满腹心事离去。   一路上,有不少宫女太监都向临安宫的位置奔去,步伐之快,远超平常。   卫书懿不由加快脚步,引得璟宁气喘吁吁追赶:“呼……小主,您怎么总是脚下生风?上次宫宴,我们就没赶上……您慢些走!下次再这样,呼……还不如乘轿辇了。”   此时,临安宫外,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宫人。   璟安清了清嗓子——   “做什么!各个胆子肥了,居然敢挡主子的道?”   “敏小主!大事不好了!里头有人打起来了,现下无人敢去劝呢!” 第38章 红裙妒杀朱顶   卫书懿走进临安宫时,不远处还在打的鸡飞狗跳。   “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好嘞!”   璟宁跃跃欲试,巴不得第一个冲上去打听八卦消息。   璟安则在一旁咋舌:“这……这被其他主子们看到了,像什么话呀?宫婢小厮互相斗殴,都没人管的吗?”   “兴许,管事的也忙着互掐呢——”   正如她预想的那样,没多久,发髻上沾了几根羽毛的璟宁就跑回来禀报——   “小主,可真是不得了的大事!宋婉仪跟王常在打起来了!”   “果真?”   “奴婢听说,起因是一根簪子。王常在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就特地在请安的时候戴了过去,没成想被宋婉仪一通训斥!说她目无尊卑,没资格使用这么名贵的首饰。小主您也清楚王常在的脾气,当即就拍了桌子,以婉仪蔑视太后为由,让手下人抓去问罪……”   璟安倒吸了一口凉气:“抓谁?!宋婉仪的脾性也是各宫皆知的,她怎么敢?”   “就是说呀!宋婉仪也不是吃素的,于是,两边的丫头,小太监,都参与了混战,把主殿砸的不成样子!”   卫书懿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由觉得可笑。   向来嚣张跋扈的主子,头一回踢到了铁板上,不知道此番混战结束,谁能占据上风?   很明显,答案是王常在。   当日午后。   她顶着一张被人伤了的脸来到桑榆轩:“唉,在老家的时候,我总爱和酒鬼老子的臭婆娘掐架,好久不动筋骨,今天倒是打了个尽兴!”   卫书懿看过去,第一眼就发觉她脖子上的三条伤痕,触目惊心。至于额头上的青紫色淤伤,还有被拽的两边不一样齐整的鬓角,更让她添了几分「悲壮」。   “常在为何要如此?婉仪的位分压了我们好几级,你就不怕她去告状么?”   “就是知道她没脸去,我才敢这么闹的!”王常在上来就拿走一块玫瑰酥饼,“她想弄坏的,可是太后娘娘赏我的东西,总归是她没理!到时候皇上知道了,是会帮寿康宫,还是帮她?这不是很明显嘛!”   卫书懿笑着应和,心中却对她有了改观。   原先觉得此人冒冒失失,口无遮拦,经此一事,才发现她实则步步谨慎,并非不惜命之人。   “常在这次狠狠打了婉仪的脸面,往后,这日子……”   “你呀!还是年轻!你以为她继续给我使绊子,那些奴才们也让我不好过?”王常在轻嗤一声,给她分析道,“其实啊,他们反倒是怕了。主殿那位,怕我继续闹事,让她难堪。底下那群人,欺软怕硬的,更不敢在这时候克扣我的东西!”   是,的确如此。   王常在虽然位分不高,却有着太后那一层关系,再加上为人泼辣,公开挑衅一宫之主,临安宫里怕是有不少人服了她的管教,不敢造次。   卫书懿命侍女又取来一盘糕点:“每次别总惦记着那个酥饼了,尝尝,小厨房新做的栗子糕——”   她酷爱甜食,循着香味就凑了过来:“还是在你这里舒服,有吃有喝,还有人聊天。什么时候,你也去混个一宫之主,我保证每天第一个过来请安,还不找你吵架!”   那还早着呢!   宋婉仪有娘家支撑,才能破例入住主殿。   卫书懿想起尚在病中的弟弟,禁不住叹息一声。   “敏敏,你有心事?”   “常在,这是我的封号,我不叫这个名字,你可以叫我……”   “哎呀,身外之物,我就爱这么叫!方便好记!”王常在摆摆手,又回到原先的话题,“从宫外回来之后,我总感觉你魂不守舍的,出什么事了?”   卫书懿心中一惊,又开始重新审视眼前人的观察力。   她不傻,而是用大大咧咧掩饰心细如发。   比如,此刻故作无意的问话,就充满了试探的意味。   “还不是因为我那个妹妹。”卫书懿移开目光,颇为惋惜,“她一贯身体康健,却在此时患了急病!眼下随我入宫,往后的日子,就不如在京城松快了。”   “此时?她有什么要紧事么?”   “对,王府里有规矩。凡是找到了相好的人,都可以自行婚嫁。我这妹妹福薄,眼下别说是嫁人了,多少岁出宫都成了难题!”   凭空编造出这么一个男默女泪的故事,当真考验卫书懿空口白牙说瞎话的能力。   王常在倒是信以为真:“那还真是可惜了!王府出去的侍女,怎么样也能有个好归宿。这下可好,又成了伺候人的!”   “可不是么。”   “诶?那是什么?皇上赏的吗?”她突然指向别处,又亲自走上前观察了一阵,赞不绝口,“敏敏真是好福气!这玩意我都没见过,一看就是上头赏赐的!”   卫书懿看过去:那是她亲手制作的小熏炉,宫里头摆放着的过大,也不方便移动。每次点了香,殿里都像庙堂一般,令人呼吸不畅。   所以,凭着一双巧手,她做了好几个类似的熏炉,将更少的香料置于其中。让桑榆轩不同屋子里,都能浸染不同香气,也算是别有意境。   “常在若是喜欢,我可以教你怎么做——”   “什么?!你自己做的?”   “闲来无事,就练练女工。”   王常在立刻将熏炉搂在怀里,夸张的嗅了嗅:“我手笨,从小都是做体力活居多,可弄不明白这些手艺活。要不,你就送我一个呗?”   卫书懿的笑意渐深:“这都是我用过的,拿出来送人,多没有诚意!不如,常在挑个喜欢的样式,我重新做一个送你?”   “不用麻烦!我瞧着这就不错!”   倒不是她小气,而是宫中之物,万万不可落到他人手中。   否则,日后很可能成为栽赃陷害的证物之一,她将百口莫辩!   眼见卫书懿没有吭声,王常在有些失落的放下熏炉:“唉,好吧,我比较喜欢朱顶红,麻烦敏敏给我做一个——”   “好说好说。”   “行,那我就不叨扰了,敏敏快些做,我等着看成果呢!”   等到那群人离开,璟宁翻了个白眼:“王常在怎么一点也不客气?求人做事,也不能这种态度吧!”   卫书懿摩挲着「夺」回来的熏炉,没有接话。 第39章 六宫粉黛失色   临安宫里,嫔妃打架一事,终究只能在宫人之间流传。   两位当事人都没有主动告御状,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然而,宋婉仪的气量可没有这么大。   接下来这段时日,卫书懿可是亲眼目睹隔壁王常在如何吃瘪:有时是在上吐下泻不方便见客,因为膳食出了点问题。有时身上又莫名起了疹子,怕让旁人染上,只能戴着面纱出门。更过分的一次,是小厨房着了火,宫人救得及时才没有人员伤亡。   结果就是,王常在过来蹭吃蹭喝的时间,又多了大半。   “小主真是个好脾气的,我们宫里的份额,都要被隔壁吃完了。”璟宁每次收拾着残局,都闷闷不乐,“她们两个斗法,为什么要把我们牵扯进去?”   “算了,人家屋子都走水了,就当帮她一把。”   璟安递过来一杯茶:“小主,奴婢听说,最近宋婉仪总往皇后娘娘那儿去,估计是想找机会给隔壁使绊子呢?”   “皇后娘娘也是惨,平日里掌管六宫事务已经挺忙了,还要听这档子事。”卫书懿尝了尝宫中刚赏下的茶叶,“王常在总归不会被贬斥,毕竟,她还要顾及太后娘娘的脸面。”   因着前面发生过的事,她对皇后的印象不佳,自然也不希望以其为首的阴谋诡计,可以得逞。   倘若王常在能再次反击,那就再好不过!   只可惜,有人暗中操作,让那位行走的炮仗受了苦。眼下总是躺在榻上不愿起身,更别说像从前那样处处示威了。   傍晚。   璟安准备好食盒,照旧往外走,打算给王常在送吃食。却见明黄色的仪仗时隐时现,立刻返身提醒:“小主!皇上来了!”   卫书懿连忙收好书卷,前去迎接圣驾。   然而,那抹明黄转了个弯,去了宋婉仪的主殿。   璟安见状,尴尬的请罪:“小主,是奴婢不好,还没看清就传话,都是奴婢的错!”   “小事,谁都有看错的时候。”卫书懿将她扶起来,“行了,去给王常在送晚膳吧——”   “是。”   璟宁目送姐姐离开,又看向主殿的位置:“小主,皇上怎么会突然来看望宋婉仪了?从前也不怎么来呀……会不会是皇后娘娘从中协助?哎呀,我们最近没有得罪她吧?万一在皇上面前,说了桑榆轩众人的坏话,这……”   那倒是不会。   现在,隔壁才是宋婉仪的死对头。   皇上好不容易去了她那儿,怎会轻易放过这个吹枕头风的机会?   卫书懿重新回了内室,继续看方才的古籍,没过一会儿,就听见璟安急匆匆的脚步声——   “小主!皇上去王常在屋里了!”   “嗯?”   “奴婢正在那儿摆食盒呢!杨公公突然就来通传了!奴婢当时也被吓得不轻,放下东西就跑了,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临时改主意去了偏殿。”   璟宁听到此话,又继续方才的假想:“完了完了,皇上肯定在挨个罚人!王常在这回怕是不妙!”   “行了,主子的闲话别多说,都退下吧。”   卫书懿手捧书卷,心思却飞向了别处。   晋升,阵营,困局,帝王心,随便挑一样都能让她愁上几日。   偏偏在这时,熟悉的压迫感逼得越来越近,只教她喘不上气。   “看的什么?”他素来喜欢从她背后出没,不由分说的取走书卷,仔细翻阅,“朕观察了一段时间,你都没有翻页……嗯?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内容,又在想什么?”   “臣妾给皇上请安。”   谢晏辞拦住她的动作,自顾自坐下:“让朕猜猜,你是不是怕……朕是来找茬的?”   “臣妾不敢!”   他单手支额,斜靠在对面软榻上。墨眉斜飞入鬓,恍如刀裁。深邃的眼眸微眯,透出凛然锋芒,好像能够瞬时洞察人心,让她心惊。   “宋婉仪嘴毒,脾气也不好,人却是爽快。王常在呢,出身乡野,据说曾当街与一队纨绔子弟斗殴,也未落下风。这两个人凑在一处,实在是难为了你!”   这下,轮到她参不透了。   “宋婉仪三番五次说身子不适,求到了皇后那里,朕自然得去看看。她呢,也是小孩子脾气,非得说是被人气的精神不济。于是,朕又去看了王常在。看她从脸上蔓延到后背的红疹,朕不忍再苛责,也不好留宿。所以,就顺路来看看你。”   谢晏辞耐心的向她解释,将今晚一路的波折,都复盘了一遍。   卫书懿长舒一口气:“常在身上的病,可好些了?”   “还需要太医开药方,她起初蒙着面,死活不愿让朕看到面容。后面解开了,又是哭泣不止,说是被仇敌害了,苦无对证。”他提及这桩事,语气无奈,“也是她将朕推向了桑榆轩,某种意义上来说,算不算渔翁得利?”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评价!   她的心又提了起来:“二位姐姐互相生气,产生误解也在情理之中。我瞧着常在姐姐喜食甜的糕点,若日常不注意膳食,的确有可能出现这种症状。再加上春日里柳絮多……”   “好了好了,朕就是顺口一提,你别紧张。”   不紧张……才怪!   他总是这般戏弄她:先抛出问题,又另辟蹊径解读,最后将她绕进其中,再轻飘飘说一句并无深意。   她只怕自己理解的不够及时,不够深刻,会给往后埋下祸患。   “那臣妾也说句玩笑话,倘若常在姐姐没有生病,皇上是不是就留宿在隔壁,想不到桑榆轩了?”   “……”谢晏辞收敛了笑容,没有回应。   就在她错愕的准备找话题补救时,他却突然伸手,将她带入怀中:“瑶儿姿容绝艳,岂是旁人可及?倘若没了那些红疹,朕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留不了几时。”   她跌坐的角度不佳,口脂都蹭在了帝王的龙袍之上。   突兀的一点红,靡丽又暧昧。   “皇上,这里,弄脏了。”   还没等谢晏辞开口,外头杨公公尖细的嗓音传来:“皇上!不好了!婉仪小主那儿出事了!方才用完晚膳,竟然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杨公公并非不识眼色的人,尤其跟在帝王身边许久,更晓得轻重。   眼下着急忙慌的禀报,可见主殿那位的确情况不妙。 第40章 白纱覆玄衣引   谢晏辞就这么离开了。   璟宁不满的嘟嘟囔囔:“什么嘛,陛下喜欢小主,特地过来留宿,还没熄灯呢就被叫走了?而且,奴婢看宋婉仪和王常在斗了那么久,都没有什么事,反而占据上风。怎么陛下一来我们这,她就……”   “慎言!”璟安就差直接捂住她的唇,“御前的人就在附近,可别让人抓住了话柄!”   “可是!我就是替小主觉得不公平嘛!前头两次,陛下为小主破了例,还晋了位分,这次……反正,主殿那位就是故意来截胡的!”   去了也好。   相比于皇上翻牌子,安排宫妃去长生殿侍寝,像这种留宿后宫的机会,还是有不少人想趁机把握住的。   今夜若是她拔得头筹,宋婉仪的暗箭估计就要调转方向,直指桑榆轩。   让一回又如何?   卫书懿看着整理好的床榻,挥退众人:“本主都不可惜,你们也别再嚼舌根了,好生歇息吧!”   “是。”   本以为次日,宋婉仪会春风得意的露面,谁知主殿的烛火烧了一夜,得到的却是她病重尚未清醒的结果。   璟安大清早就发现了异样,赶紧过来禀报:“小主,陛下已经去上早朝了,御前的几个人没走,还在殿外守着。另外,太医院的人去了主殿,江院正也在。”   “哦?宋婉仪得了什么急病,竟然这般严重?”   “主殿被围的跟铁桶一般,里三层外三层的,奴婢不好在此时打探消息,并不清楚什么情况。”   卫书懿颔首,对着铜镜摆弄着首饰,没再追问。   眼下宫里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临安宫,她正好可以去流芳苑探望温玉,还望其服下解药之后,身体能够逐渐好转。   好似所有热闹的场合,都没有陆行舟的身影。   比如此刻,他正在院子里煎药,左手执扇控制火势,右手时不时揭开药罐的盖子查看内部,并未受到外界的干扰。   “陆太医怎么没去替婉仪看诊?”   “微臣当初得令照看流芳苑的姑娘,眼下,她并未痊愈,微臣就不得离开。至于宫里的贵人主子们,自然有比微臣更厉害的人去伺候。”   卫书懿走到他身旁,看着深褐色的汤药在翻滚:“原是如此,本主还以为,婉仪向来同皇后娘娘亲近。故而,陆太医不屑于去临安宫治病呢——”   “敏小主误会了,微臣心里,悬壶济世乃第一要务。至于旁的,都是次要。若是有人危难当头,微臣还是想救的。”   “那倒是本主小人之心了!”她径直走过去,“辛苦陆太医。”   屋子里。   温玉的脸色相较于之前,已经红润了不少。   卫书懿让那些宫婢撤下,又坐到了她的床沿:“王爷的解药应当有效,你现在感觉如何了?”   “难为姑娘费心,好些了,就是还有点乏力。”温玉说话的同时,双眼一直谨慎的盯着门口,声音也是刻意压低,“皇上并未派人来问话,而是让这些人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想来,还会有进一步的试探。”   “等你痊愈,就来我宫里伺候。若是皇上想盘问什么,我也可以帮衬一二。”卫书懿忽然记起了什么,又叮嘱道,“除了王爷教你的内容,我这里还多了一份。记住!你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也有了心上人。因为这场病才被迫同他分离,来了雍华宫!”   温玉起先一愣,随后点点头,算是应允。   流芳苑仍不安全,念及王府里藏在屋顶的人,她决定还是暂时撤离,别逗留太久。   推开门的瞬间,陆行舟刚好举着托盘,泰然自若的站在门外:“敏小主和这位姑娘的情意,当真是不浅。”   “那是自然,多亏有陆太医照顾,她才能恢复的这么快。”   “应该的。”他侧身让开一条道,“小主,请。”   不与宫妃亲近,把握好交流的分寸,是他极为擅长的事。   卫书懿同他擦肩而过,鼻尖突然嗅到了一股香味。   像脂粉,又像是熏香。   ——   王常在和宋婉仪,就像是此消彼长的命中克星。   随着后者身体抱恙,王常在的精气神倒是又回来了。   即使戴着面纱示人,也阻止不了她轻快的步伐:“哈哈哈真是老天有眼!我都同陛下说了,就是那个天杀的给我使绊子!又是饭菜,又是走水,我这满脸的红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消除!结果呢,她遭报应了吧!”   卫书懿无奈的听她豪爽的笑声,指了指主殿的方向,暗示她收敛点。   “没事,陛下日理万机,可没这么紧张她!她倒是想有瑾贵妃的命数,奈何啊,现在只能窝在寝殿里昏睡——”王常在掀开面纱一角,又塞了一口酥饼,“嗯……好几日没尝糕点了,真是想的厉害!”   “太医看过你的脸了吗?就没开几服药?”   “算了吧解铃还须系铃人,就等她醒了以后,我再告她一状!看在陛下的面上,总归能给我解药。”   女为悦己者容。   王常在能够入后宫,自然也有专属于她的一份清丽。然而,蔓延到后背的红疹,瘙痒难耐,她居然能够隐忍不发,伺机报复。   其中潜藏的耐力,让卫书懿暗叹不已。   两个人正聊着,门外传来一声怒斥:“拦我做什么!”   “璟安,出去看看。”   原来,是璟宁自作主张挡住了主殿来的宫婢,由此产生了争执。   那个女子,卫书懿倒也眼熟,正是伺候宋婉仪的诗晴。   初次相遇时,对方趾高气扬,话里话外都在贬损她的出身。此刻重逢,诗晴的气焰收敛了许多,双眼红如野兔,血丝密布,看来并未休息好。   “这是怎么了?”   “敏小主,我们婉仪已经醒了,有事要找王常在。”   “找我?!”王常在一甩衣袖,作势要走,“可别!我脸上的疹子会传染,尊贵的婉仪若是也毁了容,恐怕我俩的积怨就会更深了!为了你家婉仪,还是让她晚点再找我……哦不对,或者让她直接交出解药,如何?”   诗晴嗫嚅着双唇,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犹豫半晌,终是强调了一句:“婉仪有要事商量,请您过去一趟!” 第41章 魑魅魍魉忽现   王常在终究还是跟着诗晴离开了。   口中还在嘀嘀咕咕,似乎对此非常不满,碍于身份的差异,又只能如此。   “真是奇怪,宋婉仪向来跟她不对付,为什么现在清醒了,要第一时间找她呀?”璟宁巴不得看一场好戏,“小主,她们不会又要打一架吧?”   “我看就是你在瞎掰!婉仪病重,常在又染了病,她们现在互相近身都做不到。何况,御前的人还在呢!”   是啊。   谢晏辞身边的护卫还在守着主殿,寓意为何,卫书懿不清楚。   今日得去凤鸾宫给皇后请安,眼下时候不早了,她便带着侍女们出了门,暗自祈祷回来之前,临安宫别又恢复鸡飞狗跳的状态。   说是请安,可由于位分低微,只能在门外遥遥跪拜,并不能进入殿内。   卫书懿赶到的同时,凑巧碰到了瑾贵妃的轿辇。   几位宫婢搀扶着美人下轿,斜斜簪在她发间的单边纯金流苏,分外惹眼。这是帝王昭示天下的恩宠,也是它长盛不衰的象征。   “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起来吧——”瑾贵妃依旧是温声细语,说出口的话,总有种撒娇的意味,甜到了人心尖上,“本宫听闻你宫中近日不太平,眼下可好些了?”   “回娘娘的话,如今主位尚在病中,常在也居于室内,临安宫较为安稳。”   卫书懿倒是没有隐瞒宫里的情况,毕竟贵妃已经这么问了,肯定已经提前打探了虚实。   “唉,真是可惜了……”   瑾贵妃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喃喃自语。   她揣度着对方的心思:“娘娘是在说婉仪么?”   “是啊听说皇上有意晋升婉仪父亲的官职,却不曾想,在这喜庆的关头,她却病了……哎呀!本宫一时多嘴,居然说了这些,敏选侍还是忘了的好!”   后宫不得干政。   卫书懿明白其中的道理,却更清楚贵妃「无意间」流露出的小女人情态。   帝王严格做到了雨露均沾,看似温柔的对待众人,却时刻警醒,暗自试探。   他唯独对贵妃不设防!   不仅给予她椒房专宠,还和她交流前朝之事,就连皇后也无法企及此等待遇!   她浅浅一笑:“贵妃娘娘方才不是在关心临安宫的姐妹吗?嫔妾只记得这个了。”   “陛下赐的封号,当真没骗人——”   瑾贵妃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入了凤鸾宫。   袅袅婷婷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卫书懿这才郑重的跪拜,礼成之后,又向反方向离开。   “唉,真是好羡慕贵妃娘娘呀!”璟宁在回去的路上不由得感慨,“本以为,陛下对小主已经算是一等一的好。可今日见了贵妃……”   “你这丫头!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卫书懿头一回阻止了璟安:“别,让她说下去。”   璟宁努努嘴:“小主你别生气,奴婢就是说自己看到的事实。今日贵妃头上戴的金色流苏,那可不是普通的物件!以前宫里老嬷嬷告诉奴婢的,说……说那是陛下生母的遗物!”   已故的昭惠皇太后?   卫书懿停下脚步:“确定是它?”   “奴婢确定,方才贵妃娘娘凑近的时候,特地瞧了瞧。纯金打造的流苏,上头还有那位最爱的海棠花样式。就连镶嵌其中的细碎东珠,也是和画上的一模一样!”   璟安听的直皱眉:“啧,从前在库房那里瞎听来的东西,别随便在小主面前提!”   “宫里的事,本主知之甚少。璟宁既然消息灵通,多说几句又何妨?”   卫书懿拍了拍她的手背,算是安抚。   继续往前走的同时,瑾贵妃与皇后二人的身影又跃入脑海中。   贵妃谦恭,不爱炫耀,众人皆知。   为何今日要戴上流苏示威?   皇后才配使用的东珠,却被贵妃明晃晃的戴在了头上,凤鸾宫里当真不会起波澜么?   离临安宫越近,门口那群「鬼鬼祟祟」的宫人,也越容易看清。   卫书懿只觉得不妙:“怎么?又出什么事了?值得你们在这里扎堆洒扫?”   “小主恕罪!”   她瞥了一眼宫里,并没有像上次那样,众人打斗,混乱不堪。   “那是为何?”   “先前奴才们听见里头有女子尖叫不止,便好奇的过来看看。没成想紧赶慢赶走到这里,那声音却消失了。所以……”   璟安无奈的叹气,将他们叫散了。   卫书懿盯着宫门口,却迟迟没有进去。那股熟悉的压迫感,总让她认为自己已经身处险境,无法逃离。   “小主,怎么了?”   “先别回桑榆轩,我们去主殿附近看看。”   让她惊讶的是,御前侍卫又增了一倍!   江院正还在和一群太医商量着什么,皱着眉头从里面走出来,表情凝重。   “哟,这不是敏选侍么?老夫还有急事,先走一步。”   他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有了上次的争执之后,语气也多了轻慢。   卫书懿并不恼,只是在他们错身离开时,感慨了一句:“江院正忙着太医院诸多事宜,却还能牢牢记住后宫众多嫔妃的位分变化,真是老当益壮,本主佩服!”   “你!”   她没有回头,去看那张气急败坏的老脸。   而是上前几步,询问坚守岗位的侍卫:“请问宋婉仪的情况如何了?本主能不能进去看看?”   “皇上有令,婉仪小主身染顽疾,在彻底痊愈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视!”   顽疾?   连王常在那种会传染人的红疹,谢晏辞都未限制她的出入。   宋婉仪又是得了什么病?竟要如此小心对待?   卫书懿不好多问,转身又去了别处。   “小主是要从王常在那里打听消息吗?”   “只有她见过清醒后的宋婉仪,本主只能去找她。”   还好偏殿和主殿之间相隔不远,她们刚走一段距离,就听见身后传来毛骨悚然的尖叫声!   女子凄厉的叫喊,像带血的长指甲,反复抓挠着卫书懿的脊背,令她下意识驻足,又不敢回头凝望。   “这,这是谁啊?宋婉仪吗?”   两个侍女也被吓得不轻,更加想着急往前走。   然而,王常在的住处,也多了几位侍卫!   还没等她们靠近,就被下了逐客令:“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第42章 怎料晚来风急   临安宫距离永巷较近,本就是一个不占地理优势的宫殿。当初帝王打发卫书懿去了偏殿,于位分弥补的同时,实则没给她多少便利。   今日事出突然,不仅是宋婉仪,就连王常在也被关在了殿内。再加上不明缘由的尖叫声,这让她睡得属实不安稳。   天阶夜色凉如水。   半梦半醒之间,雷雨伴随着间歇性的凄厉哭喊,让她彻底苏醒——   “快走!忘了这里的一切,忘了国公府,好好活着!”   “我可怜的孩子,从今往后,你要想方设法活下去!颜面,尊位,通通都可以为了生机让道!”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一把火烧光了这里,大雨冲刷之后,黑水都把长街弄脏了,真是晦气!”   ……   过往痛苦不堪的回忆,让她也想克制不住的呐喊。   急雨吞没天地,将整个雍华宫阙笼罩其中。阴谋诡计化作透明轻纱,让她坠落期间,层层裹挟,无可逃脱。   “停下!”   卫书懿猛的坐起身,双手捂住耳朵,试图避开窗那侧的景象。   殿内并非烛火通明,只有一盏灯兀自亮着,将她的投影拉长,诡异又妖魅。   “别怕。”   柔和的烛光于天穹引来她的神明,也拂过他飞扬的青丝与抬眸相对时的眼睫。   她看不真切,如在梦中:“皇上?是你么?”   “是朕。”   “你怎么来了……这里不吉利,皇上不应该来。”   谢晏辞默然,紧紧搂住战栗的身躯。   “宋婉仪病了,王常在也病了,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臣妾了?”卫书懿趴在他的肩头,神智逐渐清晰,惊惧的语气里,却开始夹杂着刻意哽咽,“臣妾从小就怕这种天气,大雨过后,总有灾祸发生。”   “有朕在,不会如此。”他耐心哄着,扶她重新躺下,“你若真的害怕,朕可以让你暂时住进流芳苑,待她们病愈之后,你再回来。”   帝王的呵护,给了她几分错觉。   似乎他真心在意她的喜怒哀乐,以至于在此等小事上惦记着她,冒雨来到临安宫,只为给她安定。   青烟在墙壁上有了几缕形状,她深吸一口调制的熏香:“皇上不必如此优待臣妾……”   “朕是怕瑶儿也招惹上祸患,一病不起。”谢晏辞轻拍着她的后背,“与其说优待于你,还不如说朕自私,生怕往后见不到你。”   在瑾贵妃那儿,他也会说类似的绵绵情话吗?   卫书懿想起了那根金簪,流苏恍如就在眼前摇曳。她本不该在此刻分心联想男女情事,却因为未知的惶恐对他产生了眷恋,继而又是无法独占的哀愁。   “那是什么香?与你平日里常用的,好像不太一样。”   她连忙起身下榻,捧起小熏炉闻了闻:“臣妾愚钝,在司药司只学了如何辨别草药味,至于这香料,倒真是没闻出区别……”   “无妨,兴许是随季节换了配方,回来歇息吧。”   她依言照做,重新缩回他的怀中取暖。   这一夜,窗外风雨如剑,内殿一室安稳。   卫书懿许久没睡这么沉了。   原先留宿在长生殿,她时刻警醒,不敢造次。此时躺在她的桑榆轩,倒是没了负担,等到清醒时,已经日上三竿。   璟安独自擦拭着屋里的摆件,动作利落又极轻,这才没将她吵醒。璟宁不知道在外面嘀咕什么,隐约可以听到爽朗的笑声。   “小主醒了?”   “是,不知怎的,头有些晕。”卫书懿强撑着坐了起来,“隔壁院里有动静了吗?”   “没呢!夜里下雨,两个殿里的人都被吓得不轻,小主昨夜没听见叫声吗?”   她一愣,记忆瞬时涌了上来。   包括惊惧后的拥抱,枕上残留的龙涎香。   “小主饿了吧?奴婢这就去传膳。”璟安朝院里喊了声,“璟宁!过来伺候小主洗漱更衣!”   片刻之后,卫书懿顶着依旧胀痛的脑袋坐在桌前,胃口不佳。   她扭头看向内殿的熏炉,蓦地想起帝王无意间的一句话。   果真是有差异么?   卫书懿拿起来放在手心把玩,惊愕的发现原先特制的君子兰图案已然被调换!   “璟安!”“小主,怎么了?”   “有谁碰过本主的熏炉么?!”她开始不安,“特地用极为相似的花卉瞒天过海……看来,这并非偶然。”   与君子兰相像的,便是朱顶红。   ——   “嘶……轻点!痛死了!”   王常在趴在榻上,由宫婢伺候着敷药。   太医院的人下手极重,也不知道掺了什么材料,刚一接触肌肤,就让她痛到发抖,随后又是一片凉意,疼痛渐歇。   “小主啊,你这疹子明明已经用了药,怎么就是不见好呢?”江院正在外面也很是烦躁,“按理说,红疹应该逐渐褪去,为什么越变越多了?”   “你是太医,还是我成了太医?你都弄不明白的事情,你问我?”   王常在开口,必然又是呛声。   相比于主殿那位说话客气的宋婉仪,江院正最烦来这里替她治病。   “你,过来。”   宫婢害怕的走过去,听候吩咐。   “在出红疹之前,你们家小主曾经吃过什么?碰过什么?”   没等宫婢回话,王常在又是冷笑:“江院正,那我也来考考你?上个月中旬下午,你吃了什么,又碰了什么?”   “小主,这是为了你的身子!”   “那也别为难我身边人啊!她就是一个伺候人的丫头,记那么多事做什么?”王常在翻了个白眼,振振有词,“倘若她都一一记下了,我还怀疑是不是有心人派来盯着我的!”   宫婢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兴许在这种时刻,反而能想起什么,宫婢突然脱口而出:“出红疹之前,小主上吐下泻离不开床榻,都是桑榆轩送食盒来……”   “贱婢!懂不懂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啊?别人看我们小厨房被人烧了,好心好意送吃的,你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呢!”   江院正终于找到了蛛丝马迹,连忙把宫婢拉远了一些——   “都送了些什么,你还记得吗?”   “具体,奴婢忘记了。我家小主爱吃甜食,当时敏小主就派人送了不少……对了,中途有一次还送来了捧在手心里的熏炉,小主很喜欢!” 第43章 山雨来风满楼   负责搜查的御前侍卫,来的不算晚。   为首的人,竟然还是「老相识」江院正。   “想来,许是老夫和敏小主之间有些缘分。不然为何每次碰到此等大事,都是让老夫来负责捉拿奸人?”   卫书懿刚用完早膳,正不紧不慢的点茶:“发生何事了?”   “王常在身上的红疹,您可知晓?”   “知道。”   “究竟是怎么造成的,敏小主心里有数么?”   她早就料到此事会牵扯到桑榆轩:“本主并非治病救人的太医,自然是没有数的。江太医不妨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了。”   “听见没有?”江院正提高了音量,吩咐身后的人群,“敏选侍行得正,坐得端!快把里里外外搜清楚,别平白冤枉了好人!”   璟安发现是御前的人,自然也不敢阻拦。相比于上次被宋婉仪刻意派来乱砸东西的宫人,经验丰富的侍从倒没有做出破坏行为。   卫书懿始终在留意着内殿的熏香炉,暗自祈祷别在上面做文章。   然而,事与愿违。   它还是被人拿起来,又传到了江院正的手中。   “嗯……是这股气味。”他又端详着上面的图案,“去,放起来,当做是证物。”   待搜宫完毕之后,除了熏香炉,众人一无所获。   不过江院正倒是满意:“老夫感激敏小主的配合,现在,要去长生殿禀报皇上,先走一步了。”   “王常在她……好些了么?”   提到这个人,他的脸色明显阴沉了下来,勉强应了句:“还有吵架的力气,暂时无碍。”   山雨欲来风满楼。   璟宁等他们离开了,才惴惴不安的问道:“小主,那个熏香炉,是您亲手制作的,总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正是因为经了本主的手,才会被拿去做证物。”   “啊?!不就是用来盛放香料的小玩意吗?”璟宁紧张的搓着衣角,声音也开始发颤,“又是谁准备害小主吗?我们才过了几天的舒坦日子,为什么总要被人盯上呢!”   还是璟安足够冷静,她将慌乱的妹妹推到一旁,接过卫书懿手中的工具继续点茶。   一时间,桑榆轩里仅剩下与杯壁碰撞的声音。   ——   “皇后娘娘,以上就是微臣查到的证物。”   “怎么都是些瓶瓶罐罐?”凤座上的女子抬眸扫了眼,又烦躁的移开目光,“那个女人鬼精灵的很!这次,倘若没有足够的把握,千万别做丢人现眼的事了。你们太医院不要脸面,本宫还要在意自己的脸面!”   江院正唯唯诺诺的应着,拍了胸脯保证:“皇后娘娘,微臣当真是查明白了真相,就差皇上坐镇,给受害的小主一个交代了!”   “哦?”   “微臣深受丞相大人的照拂,自然想在宫中尽全力为娘娘扫清障碍。这一次,桑榆轩那位,简直就是插翅难逃!”   于是,半刻钟后,谢晏辞被请到了凤鸾宫。   今日国事繁重,批阅完奏折后,好不容易得闲可以休息,却被火急火燎的皇后派人扰了清梦。   “又有何事?”   “皇上,临安宫的事情有眉目了!”   “嗯。”   帝王的态度不明,本来兴冲冲准备陈情的皇后,突然生了怯意,转头就向一旁的江院正使眼色。   “启禀皇上!微臣已经替婉仪小主把脉开药,目前情况稳定,暂时没有心悸等症状。另一边,王常在逐渐扩散的红疹,微臣束手无策,倒是认为其中……”   “长话短说。”   谢晏辞最恼有人坏了他的好梦,若不是皇后身边的宫婢来请,他当真压不住升腾的火气。   此刻听这老匹夫嘀嘀咕咕个没完,也没说明重点,更是添了烦躁!   “是,皇上,王常在是被人害了!”   “怎么说?”   “她服用了相克的食物,又引燃了有致幻效果的熏香,这才导致红疹难以消退。而且跟婉仪小主一样,偶尔会出现夜间尖叫的症状。”   看来,他的雍华宫阙,当真是卧虎藏龙!   潜藏在幕后的人,不仅精通药理,还极有耐心,想用这种法子慢慢榨取他人精力,直至力竭身亡。   困倦顿时被疑心驱散,谢晏辞向前探了探上半身:“所以,依江院正所言,应当如何找到真凶?”   “搜宫!”对方毫不犹豫的回答,“微臣没有陛下口谕,不敢让人去查主殿。要想弄清楚婉仪小主因何生病,必须要查探她的宫殿!”   “好,可以。”   静默守在一旁的杨公公最识眼色,当即就走出凤鸾宫,安排搜宫事宜。   皇后见状,适时补了一句:“哎呀,看来这临安宫当真是不平静啊!原先听下人们说,宫妃在里头打架,臣妾没有偏听偏信,就没管这事。谁知道,竟然演变成如此境地!”   “二人脾性不合,多有争执,倒是朕迁宫迁错了地方……”   “陛下!这怎么会是你的错?!”皇后匆忙打断了他的话,继续暗示,“临安宫里不是还住了其他人么?臣妾就是觉得奇怪,怎么别人打架,生病,偏偏她无事?”   “你想说什么?”   谢晏辞侧过头,瞥向妆容华贵的女子。   她还是如同当年入府那般貌美单纯,是众人口中「心直口快,从不包藏祸心」的太子妃。   只可惜,时间沉淀在她眼底的杂质,他看的分明,以至于多说一句都觉得负累。   “陛下,臣妾没想说什么……臣妾就是随便分析一下……”   “你想说,敏选侍挑拨二人斗殴,隔岸观火,又暗自给她们下了毒,导致旁人双双患病。只是朕同样觉得奇怪,事事占尽便宜的人,当真猜不出别人的想法?她就不怕自己显得太过可疑么?”   “这……”皇后想了想,终究没有反驳的话,而是轻声问了句,“陛下这是在替敏选侍辩驳吗?”   他先是噤声。   午间没休息充足,眼下又要处理繁杂后宫事务的疲倦,让他的语气也染上了凉薄之意。   “敏选侍总遭人陷害,同样的戏码,朕刚经历过一遍,下意识替她鸣不平罢了。”   没等皇后开口,外边就传来了侍从们的脚步声。   江院正来回奔跑,累的满头大汗,却依旧在惶恐高呼:“皇上!不好了!搜到违禁之物了!” 第44章 巫蛊祸离人怨   大周王朝,宫中最忌讳的,莫过于巫蛊之术。   江院正最新搜出来的证物里,确有一样引人注目。   被贴满明黄色符纸的熏香炉,上面用鲜血画了符咒。除此之外,里头燃烧的并非仅有香料,倒在帕子上之后,隐约还能看到几根毛发和被烧了一半的泛黑指甲。   “荒谬!何人敢在后宫做这种事?!”皇后显然被吓得不轻,向后连连挪了好几次,“陛下,兹事体大,得严查!”   谢晏辞紧盯着那几个小炉子,答非所问:“朕好像记得……敏选侍也有这些?”   “回皇上的话,不仅敏选侍有,王常在和宋婉仪屋里也各有一个!其中掺杂巫蛊之物的,便是近来惊惧不定,时常深夜惨叫的宋婉仪。”   临安宫里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是宫人们最近深信不疑的传闻。   女人撕裂夜空的尖叫声,经常吵醒附近安睡的下人,这是事实。   “陛下,肯定就是这个玩意在作祟!婉仪出事之前,臣妾也私下交流过几回,神志清楚,并没有染病的迹象!一夜之间熬成了这般,定然是巫蛊所致!”   “是啊皇上,宫中严禁此等污秽之物!现在她只敢对周围的妃嫔下手,往后,若是胆子大了,冲撞了主位……”   “放肆!”没等江院正说完,谢晏辞便怒斥道,“看来太医院的活还是太少,竟让你有这闲工夫研究钦天监的本职!”   凤鸾宫众人通通跪下,气氛凝重。   发泄完怒火之后,他再次看向熏香炉,恍惚还能看见那盏灯下,佳人踮脚查探的侧颜——   “给朕查!”   于是,临安宫各殿都被封锁。   御前侍卫驻扎此地,又有专人前来问话。   每日被带走的宫人,多少都要去一趟慎刑司,被巫蛊咒气笼罩的宫殿里,又新增了一部分人的哭喊声。   璟安和璟宁也被带走了。   卫书懿独自坐在软榻上,心神不宁。   这些天来,她断断续续听到了「诅咒」「巫蛊」「妖女」之类的字眼。   相较于谋害龙嗣,这种罪名无异于将她向阎王又退了一步。   直到傍晚,衣衫凌乱又满是脏污的姐妹俩回来了——   “小主,你放心!我们行得正,不怕别人盘问!”   卫书懿将璟宁的发髻扶正,语带担忧:“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们?身上受伤了吗?”   “小主安心,我们没有做错事,慎刑司不会轻易用刑。之所以弄成这副模样回来,都是因为那儿脏,到处都关押着受刑的宫人。”璟安摸了一把脸,“哎呀,手上不知道怎么弄上的污墨,小主容奴婢去清洗一番!”   “好,璟宁也去。”   得知身边人没有被逼供,卫书懿总算冷静了些。   也就在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出现在殿外!   “温玉?!”   “姑娘,我来了。”依旧纤瘦的女子,快步走进桑榆轩,“我听说临安宫出了事,就赶紧托太医传话,争取早些回到姑娘身边。看来,赶上了!”   “傻子,为何在这节骨眼上过来?我此番怕是又要落入泥潭,自身难保的同时,若还将你拉下水,这……”   温玉摇了摇头,眼神坚毅:“王爷让我过来,就是在姑娘危难的时候免受伤害。眼下皇上还没有定谁的罪,姑娘还有机会理清思绪,争取在当面对质时,能在他心中留下谜团!”   是,帝王多疑。   既然此事与她无关,想必还是会残留纰漏,难以自圆其说。   她合上眼:君子兰与朱顶红,王常在腹泻卧榻,派璟安送吃食,亲自送礼物,宋婉仪染病……   过往桩桩件件的事情,都如走马灯一般闪过。   直到杨公公过来传口谕:“皇上有旨,桑榆轩敏选侍即刻前往凤鸾宫问话!小主,请吧!”   该来的,还是会来。   卫书懿随即跟着去了,如同往日里那般,撇下侍女,孤身走在一群人身后。   “敏小主,这次得自求多福啊!”杨公公有意慢下了脚步,“此事触及到了皇上的逆鳞,不可能轻易揭过。”   “多谢公公提醒!只是,本主并未谋划此事,不明缘由,届时说实话就好。至于皇上信不信,听天由命。”   凤鸾宫中。   精神不济的宋婉仪来了,煞白着脸,靠在座上,眼神空洞。王常在依旧蒙着面纱,还有精气神吃碟子上的糕点,并无反常。   至于其他被临时叫来的嫔妃们,各个低声议论,弄不清现状。   “后宫近些天的传闻,本宫就不赘述了。竟然出现使用巫蛊之术的嫔妃,是本宫失职,先在此向诸位妹妹自省致歉。”   “嫔妾不敢!”   皇后缓和了语气,看向病殃殃的宋婉仪:“婉仪妹妹离开了主殿,今日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谢娘娘关怀。”她说话都在大喘气,愤愤盯着卫书懿,“嫔妾现在就想知道,想害死嫔妾的人,究竟是谁!”   “唉,把证人带上来!”   王常在的近侍直言:“启禀皇上,皇后,我家小主卧病在床之后,都是敏选侍派人过来送膳食。没多久,小主身上就出现了密集的疹子,不得已才戴上面纱示人。随后,敏选侍又亲自送来自制的熏香炉,在那以后,小主就时常梦魇,以至于半夜尖叫不止!”   “我家小主也是这种情况。”诗晴皱着眉头回忆,“先前,小主和王常在多有争执,还负了伤。在皇后娘娘的调和之下,小主清醒后就第一时间找王常在和解。这件事,桑榆轩众人也是亲耳听到的!奴婢当时去请王常在的时候,她刚好就在敏选侍那里。”   江院正紧接着补充道:“膳食和糕点有相克的成分,再加上王常在体质特殊,便有了这顽疾。至于二位小主先后出现了梦魇惊叫的状况,便是和熏香炉脱不了干系!加了致幻香料的那个,后果不是很严重。被贴满巫蛊符咒的那个,则把婉仪小主害成了这般模样!”   卫书懿听到三人的供述,矛头直指自己一人。   再加上关键证物里,都是她亲手制作的熏香炉,此局,难解!   没等帝王开口,宋婉仪就勉强撑着扶手站起身,跌跌撞撞跑来,冲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   “你,好毒的心肠!”   “就是因为与我结怨颇深,你才有意添了份符纸!” 第45章 至深至浅清溪   “将宋婉仪扶回座椅,此事尚无定论,随意动手,成何体统!”   谢晏辞还是开口,替她解了围。   卫书懿半边脸上火辣辣的疼,即使穷途末路,她也要尽力澄清:“皇上,臣妾与王常在聊的投机,在她病重且小厨房走水时,特地派人送膳食,何罪之有?难道,要让臣妾明知如此,还眼睁睁看着她忍饥挨饿吗?”   帝王先是缄默不言,继而问道:“走水?”   “正是!自从两位姐姐和宫人们打了一架后,王常在那边就灾祸不断!就是在她腹泻不止时,小厨房莫名着了火,多亏下人们救的及时,才没伤到人。”她又指向托盘上呈放的熏香炉,“至于这些,也是王常在喜欢,特地央臣妾去做的!最左边就是臣妾殿内的君子兰,其余两个则是她指明要的朱顶红。二者形态颜色类似,难以区分,可正因是臣妾亲手所做,才能迅速分辨!”   皇后不置可否:“敏选侍真是糊涂!你此番说辞,并没有撇清关系,反而告诉本宫和陛下,大行巫蛊咒术的玩意儿,就是你亲手做的!你,难辞其咎!”   卫书懿跪在中央,慢慢看向戴着面纱的王常在。   兴许,所有的谜团,只有这个人可以解开了。   她的清白与否,也掌握在对方手中。   谢晏辞也明白了她的意图,扬声询问:“王常在,有关敏选侍所说的内容,你可认?”   “回皇上的话,臣妾只能说……半真半假。”   完了!这必定是个局!   从开口索要朱顶红式样的熏香炉开始,就是针对她一个人的局!   王常在缓缓跪下,诉说着另一番「实情」——   “臣妾刚迁宫过来时,只有敏敏……呃,敏选侍搭理臣妾,所以自然而然就成了好友。至于宋婉仪,隔三差五都要在众人面前让臣妾下不了台,这梁子便结下了!当初,婉仪认为臣妾身份低微,没资格戴太后赏赐的发簪,我们一言不合带着下人斗殴,这是臣妾冲动所致。事后想想,也有点害怕,怕婉仪告诉皇后,或者皇上……可她没有,还算讲义气!”   说到这里,她又转了腔调:“后来,臣妾贪凉腹痛,趴在榻上起不来。敏选侍派她的贴身侍女过来送吃的,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只不过,吃完之后,臣妾就觉得浑身痒。抓了几日,就看到迅速扩散的红疹,实在恐怖!她见臣妾惊惧睡不着,又特地送来两个熏香炉,正是臣妾之前讨要的样式。没成想,因为臣妾一念之差,便害了宋婉仪!”   众人听到关键之处,纷纷投去讶异的目光,不明所以。   王常在深吸一口气:“诗晴说的都是实话,那天,臣妾去了主殿,和婉仪聊了许多。她认为自己大限将至,便哭着跟臣妾道歉,臣妾也不是什么小气人,当即就放下成见和好了。先前敏选侍送来的熏香炉对助眠有效,臣妾便送了一个给她,谁知酿成了大祸!”   “照理说,你与宋婉仪宫中,应该各有一个朱顶红样式的熏香炉。”荣昭仪突然出声质问,似笑非笑,“为何与侍从们搜到的证物不相符?这图案,好像不对劲……”   卫书懿感激的看了眼那个方向:当初,她有意投靠荣昭仪,虽收下了信物,但因其生性清冷喜静,不爱与人结交。   故而,后续并没有过多的交集。   此刻,她面临巫蛊罪责,荣昭仪竟然肯替她陈情,实在是难能可贵!   谁料皇后找准时机,直接回怼道:“昭仪此言差矣!本宫自然也考虑到了这点,便派人好生拷打了宋婉仪殿里的宫人!结果,还真有了收获……把人带上来!”   一个浑身是血的宫婢被拖行到此地,左侧眼睛肿成核桃状,嘴角还在渗血,可见慎刑司下手之重!   她就定定的望着卫书懿,满面懊恼:“敏小主,奴婢为了你,咳咳……忍到了,到咳咳……了今日。你能否放过奴婢的……”   还没说完,就呕出一口血!   皇后作势心疼的教育她:“你这丫头,就是倔脾气!早说实话不就行了!本宫好歹也是后宫之主,还不能替你救下家中老小?”   无形之中,卫书懿又被扣上了新的罪名。   面对将死之人,无可申辩!   “皇上,这是此女认的罪状,您请看!”   谢晏辞接过血书,仅仅扫了第一眼,就蓦地握紧右拳——   “命人刻意交换熏香炉,将装有咒物的那份替换进宋婉仪宫中?”   “敏选侍,你威胁宫婢,让她在宋婉仪宫中藏下巫蛊咒物,你可认罪!”   “臣妾没做的事,自然不认。”卫书懿迎上那双寒潭冷眸,通体生凉,“她连近身侍女都算不上,有何本事可以藏下熏香炉?”   帝王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想起了那夜:“朕留宿桑榆轩时,曾察觉到你屋里香料有异,熟悉中又夹杂着旁的气息。仔细想来,那正是宋婉仪最爱的月麟香!之所以会在桑榆轩闻到,是不是……香炉清理不彻底,引燃了沉底的香料?那会儿,咒物被顺利替换,她也已然病重!种种蛛丝马迹,让朕如何信服?!”   是啊,她们盘算好了说辞,又精心设计了时辰,到底要怎么辩驳呢?   卫书懿瞥见帕子上的垢物,突然起身将它们握在手心!   旁人被吓了一跳,就连一贯温和的瑾贵妃也拧着秀眉:“敏选侍这是做什么?!那都是不吉利的腌臜物,可别攥在手里!”   她摩挲着几根断发,又捏着发黑的指甲闻了闻,脸上逐渐浮起笑容。   这一幕落在众妃眼里,她不亚于就是被妖魔附身的存在!   “快!护驾!这个妖女又要使诈了!”   皇后惊呼一声,御前侍卫纷纷拔刀,将卫书懿团团围住!   她并无惧色,而是朝着谢晏辞的方向重新跪下——   “皇上,证物有假!里面这些东西,除了被烧毁的头发,就剩下这指甲。依着皇上方才推算的时间,它被闷在逼仄的熏香炉中,本应随时间推移沾染上香料的气息。然而,它没有,更像是最近才被放进去的!”   “敏选侍,别再妖言惑众了!仅凭你现在随意闻了闻,能证明什么?!”   “嫔妾不惧鬼神索命,无愧于心。”卫书懿冷声回敬她一句,“倒是皇后娘娘,几番打断嫔妾自证,又是想证明什么?!”   宫中除了深受恩宠的瑾贵妃,就只剩下桀骜不羁的荣昭仪,敢与国母一较高下。   现如今,又多了她,卫书懿。   帝王的内心摇摆不定,终是挥退侍卫,启唇下令。 第46章 常恐秋节忽至   “选侍虞氏,言行有失,冲撞圣驾,德行不佳,今贬为从九品更衣,褫夺封号,幽禁永巷,无召不得出!”   卫书懿挺直了脊背,在听到帝王的口谕之后,缓缓俯身领旨,心绪复杂。   他说她德行有亏,将她贬斥,其中并未提及巫蛊一事,给了她一丝生机。   旁边坐着的皇后自然也听出了关键所在:“陛下,虞更衣分明犯了宫中大忌!为何要饶过她一命?!要知道,那……”   “依你所言,是需要朕改了口谕?”   谢晏辞的问话,霎时让她噤了声。   天子的决定,何人敢要求更改?   众妃眼见气氛尴尬,纷纷跪下行礼:“皇上息怒。”   “既如此,今日就迁宫吧!兹事体大,还需朕继续盘查。”   足够了。   没有立刻定罪,没有让她被处以极刑,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   卫书懿最后一次抬眸望着他,突然很想问一句真心话:他信她吗?是形势所迫,证据不足才留了情面?还是清楚她的人品,相信她绝非幕后真凶?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从凤鸾宫回临安宫的那段时间,早已经有人整理好了用品,把她赶去了永巷。   这里聚集着末位不得宠的嫔妃,还有犯了错被惩处的罪妃。   所有人的精神都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变的飘忽不定,比如推开门后,疯疯癫癫跑来冲她傻乐的女子,就将她吓了一跳!   “小主小心!”璟安挡在她身前,“我们住在最里头那间屋子,奴婢先和妹妹进去收拾。您和温玉姑娘在外等着就好!”   原本,以卫书懿如今的位分,是用不上多少伺候她的人。   但是那两个丫头忠心耿耿,誓死都要跟随她去永巷受苦。再加上温玉极力请求,也被准许进了这片腌臜地。   “真是不凑巧,王爷让你过来,本是想让你享福的,却……”   “姑娘无需多言,奴婢小时候过得还不如这里的人。”温玉环顾四周,并不介意,“倒是委屈姑娘了,入宫之后,陷害不断,终究还是落到了如此境地!”   “只怨我疏忽大意。”   之前,和常在攀附宋婉仪,她留了心眼多加防备。而后,王常在却屡次挑衅宋婉仪,甚至大打出手,她逐渐将二人划分到对立阵营。   却不曾想,敌人的敌人,也可以成为朋友。   王常在御前改口,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若不是帝王猜忌多疑,恐怕就是注定的冤假错案!   卫书懿看着周围或痴痴傻笑,或涂脂抹粉的女子,一时悲凉。   “姑娘留得青山在,日后定然可以东山再起!王爷派奴婢过来,可从来没有存着让奴婢享福的心思。为的就是此刻,与姑娘共患难,防止奸人趁乱踩上一脚!”   谢琰清并不是在关心她,而是在意自己亲手培植的筹码。   只可惜苦了温玉,要在这人间炼狱走上一遭了!   “小主,里头差不多弄干净了,快进来吧!”   “好。”   卫书懿走进这所废弃的宫殿,环境阴暗潮湿。除了一张窄小的床榻,便只剩下桌椅。   “那你们三人的住处……”   “小主睡床上,我们轮流躺在这儿休息。”璟安指着地上的铺盖,“就是得小心点长烛,别把这被褥点着了!”   “还没正式入夏,地上阴冷,这铺盖看着并不厚实,你……”   璟宁再次打断了她的忧虑:“小主,我们做奴婢的,各个皮糙肉厚!还在桑榆轩的时候,是您体恤我们,各个有床睡,不用守夜。可您要仔细打听其他殿里,便知道,哪怕是大宫女,也要习惯睡地上的。身下有软垫挡着,已经很好了!”   卫书懿瞥了一眼那床已经长了霉点的铺盖,没再说话。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   翻来覆去,除了懊恼,就是愧疚。   她可以忍受自己吞下失败的苦果,却无法默认亲近的人随她一起受苦受难。   要怎么自证清白,要怎么走出永巷,在脑海里反复盘旋,找不到明确的答案。   “都起了没!过来吃东西!”   大清早,粗使婆子直接踹开了屋门,把一堆干硬的馒头丢了进来,又扔下几根咸菜,转身就离开。   被惊醒的众人听着吱呀作响的声音,默契的起身。   璟安捡起馒头,认真的剥去沾了灰的外皮,递给卫书懿:“小主,凑合吃点,不能饿着。”   “咦……这什么味道啊?好臭!”璟宁嫌弃的拈起一根菜叶,嗅了嗅,“小主,这好像是坏的,不能吃!”   卫书懿将馒头分为四份:“那我们就吃这些,不用管它。”   “小主,您先吃,我们不打紧的。”   她不由叹息:“你们都是在因为我吃苦,若是连吃的都要让出来,那我即刻就告诉门外的侍卫,让你们通通都回去,别在这地方受罪了!”   这番夹杂着苦涩的威胁,还真的有了效果。   几个人默默嚼完了馒头,嗓子咳得厉害,桌上却是积了灰的空壶,一滴水也不剩。   温玉走向院中间的那口井,卷起袖子,决定亲自用木桶打水。   卫书懿望向她动作利索的背影,和当初敛王府里言笑晏晏的小丫头相比,的确变了不少。   “小主,那帮人惯会拜高踩低,其实您现在还是从九品的主子,膳食不应该如此敷衍的!”璟安在一旁鸣不平,“可现在,我们谁都出不去。估计侍卫也被人买通了,想告诉皇上也不可能。接下来,指不定还要怎么被人折腾呢!”   “只要有一口吃的,有一口喝的,日子还不算到了绝路。”   她是在安抚旁人,更是在告诫自己。   幼时在浣衣局里的艰辛岁月,她就凭着这么一句话咬牙坚持到了现在。   既然谢晏辞没有杀她,就不该在此刻自暴自弃。   温玉拎着满满一桶水回来了:“大家快些洗漱吧,如果不够用,我再去弄些过来。方才瞧过了,那是活水,情况还不算太糟。”   “那我来伺候小主……”   “不必了。”卫书懿舀出一瓢水,“从今日起,我们就是共患难的姐妹,不再有主仆之分。我还没到七老八十的年纪,不需要伺候。”   然而,还没等她触碰瓢中的井水,就被温玉一把扯开! 第47章 从此无心良夜   温玉毫不犹豫的将右手食指没入井水中,又迅速撤离,即使速度飞快,还是能看到她手指上的变化!   接触到水的皮肉明显开始泛红,随后更是起了豆大的水泡,颜色又转为淡青色!   璟宁惊恐的后退一步:“有毒?!若是我们拿来洁面,肯定会被毁容!若是直接喝下去,岂不是得穿肠而死?!”   “你怎么样?”卫书懿握住那根受伤的手指,眉头紧锁,“有心人刻意挑了这所宫殿,倒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幸亏有你在,不然我们都是凶多吉少!”   温玉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朝水泡狠狠刺了下去,当着众人的面,挤出小半碗的毒血!这才撕下衣角,顺势包扎好,面色如常。   卫书懿这才明白谢琰清的用意:他急着送来的,不仅是监视她的工具,还是擅辨奇毒的能人。   璟安忙不迭将那桶水泼了出去,被浸泡到的青草地。顿时都蔫了不少,这更让她们觉得后怕不已!   “小主,这个人到底是谁啊?!为什么就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呢!”璟宁慌乱的在屋里徘徊,“现在我们只有几口吃的,想喝水都没有!再继续耗下去,我们活不长的!”   会是谁呢?   宋婉仪与皇后亲近,等着看她笑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王常在是人人嫌,并没有和任何宫妃走的近,背后又是何人在指使?   她自入宫起,一直谨小慎微,巴不得窝在桑榆轩过上一两年,不引人注目,再稳扎稳打晋升。   如今看来,还是她太过天真!   竟然企图在这潭浑水里,讨个清闲!   温玉将她带去了院中,柔声安抚道:“姑娘,如今我们陷入困境,难免多有牢骚,您别放在心上。奴婢认为,这时候越安稳活着,幕后那位才等不及,越要露马脚过来害人。”   “我不怪她们,只怪自己。”   卫书懿看向东侧,那里显露出的一处高台,就是长生殿的顶端。   从小到大,除了爹娘至亲,就没有善待她的男子。   几次邂逅,入宫为妃,谢晏辞对她展露的脉脉温情,以及酒后无意间提及的占有欲,都让她有着沉溺的趋势。   今朝落魄,她倒是看明白了:自身的安危尊荣才最打紧,真心亦或者恩宠,都是锦上添花的存在。   他高兴了,便召她过来宠幸晋位。转头怀疑了,又顺着众意将她打落凡尘。   被人任意操控的生活,她真是过够了!   “姑娘在看什么?”   “看过去萌生过的念想。”卫书懿指着高台,浅笑回应,“于这雍华宫中,只能随浮烟消散。”   ——   临安宫总算恢复了正常。   两位主子的身体日渐好转:宋婉仪不再深夜尖叫,也能下地行走。王常在也摘下了面纱,红疹尽数褪去。   谢晏辞挑了个傍晚去了趟主殿,许久不见龙颜的宋婉仪,自然是百般奉承讨好。   一如既往的……无趣。   他忙着应付几句,目光透过那扇窗,眺望仅剩几盏宫灯的桑榆轩。情绪翻涌,憋闷的感觉更甚从前。   “皇上,天色已晚,要不就……”   “王常在呢?”谢晏辞主动提议,“朕懒得走过去,派人把她叫来,朕也想看看她恢复的如何了。”   这无疑是个馊主意。   宋婉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还是派诗晴去叫人了。   没过多久,王常在便臭着一张脸进门:“都已经是晚上了,婉仪又不是皇后娘娘,晨昏定省也要看准时间吧?你……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身子可好些了?”   他又说了句废话:听她声如洪钟,见她脚下生风,肯定已经大好了。   “臣妾多谢皇上关怀,已经痊愈了。”   “巫蛊咒物已经撤掉了,臣妾跟妹妹自然精神大振!”宋婉仪特地提到那桩事,“唉,其实说起来,敏选侍……哦不,应该是虞更衣,当真是两面三刀的人!”   谢晏辞的指尖击打着小桌,毫无章法可言。   他耐着性子询问:“好端端的,怎么又提到她了?”   “臣妾就是看到王妹妹,想起过去的事了!当初就是虞更衣两头乱传话,让臣妾误解了妹妹的意思,这才有了后续纷争!已经不止一次了,她呀,暗讽臣妾德不配位,没资格做这一宫之主呢!”   的确是没资格。   没有子嗣,没有高贵的出身,他能给的位分,也就仅限于此了。   谢晏辞站起身,语气淡淡的敲打她:“你啊,就是闲得慌,把听宫人传闻的时间拿去抄写经书,母后看到也会高兴的。”   随后,明黄色消失在转角,门外仪仗队在宋婉仪的目光中渐行渐远。   王常在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本以为能留下皇上,或者借机升个位分,没想到落空了吧?”   “笑什么笑!还不是因为你太晦气!”宋婉仪没好气的怼了回去,“要不是因为你,本主的好事怎么可能会突然告吹!”   “那婉仪小主快些准备手抄经书吧!我困得很,没时间陪你,加把劲!皇上说了,太后娘娘看到会开心的,说不定到时候念在你有孝心的份上,给你升半级呢?”   只要有王常在出没的地方,宋婉仪就永远占不了上风。   说话阴阳怪气的本事,句句戳了她的心窝子,又不敢再打一架尽情宣泄!   思来想去,她便找来诗晴:“那边情况如何了?”   “奴婢并未听说永巷有何异常。”   “烦都烦死了!一个个的,贱命怎么这么长?去!把这事传过去!本主今日心情差得很,再不提前下手,本主就要亲自派人了!”   “是,奴婢这就去禀报。”   暗夜之下,永巷里时不时传来女人的喊叫声。   卫书懿站在窗前,听到凄厉的声响,并没有之前的惊惧不安。   “姑娘怎么不睡?”温玉为她披上一件衣裳,“是不是太吵了?”   “没有。”她摇头否认,“我只是想警醒自己,却越听,越没了入睡的心思。”   “奴婢今日发现,门外的侍卫有偷摸查看殿内的情况。我们已经按兵不动坚持了三日,恐怕,有些人已经等不及了。”   温玉的双唇已经因为缺水而干裂,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差饮血止渴。   究竟,还要等到几时呢?   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放大,窗棂处木屑掉落的啪嗒声,于静夜中更为明显!   卫书懿循声看过去,只觉得血液倒流,僵在了原地! 第48章 烈火西焚永巷   西域毒蝎!   卫书懿只在书上见过此物的画像,眼前身披黄褐色盔甲的蝎子,正舞动形似蟹螯的角须,顺着敞开的窗户,一步步接近!   它的尾针向前蜷曲,夜色中就是淬毒的暗箭,直冲她们而来!   “快让开!”   卫书懿迅速将温玉拉向后方,不经意间碰倒了矮凳。   正在打盹的璟安和璟宁,也瞬间紧张起来:“小主,怎么了?”   “等会儿……等会儿跟我一起跑出去,不许回头,不要停留!”卫书懿找来一把笤帚,走在了第一位,“屋子里进了一只蝎子,不安全,快跟我出去!”   她壮着胆子打开门,眼前的场景,让所有人惊愕的后退,心生绝望——   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屋门打开以后,攀在高处的毒蝎坠落,草地上还有泛着寒光的黑甲在移动,密密麻麻,都朝着殿内爬行!   “不,不要!我害怕!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呜呜呜……”   “没事,别看它们。”璟安捂住璟宁的眼睛,右手也在颤抖,“小主,我们是不是无路可走了?!”   是啊。   可以逃出去的正门与窗口,都被毒蝎占据。   她们哪怕冒险冲出去,都极有可能挨上好几下!只怕等不到太医救治,就一命呜呼了!   温玉握住她的手,冷汗黏腻,语气懊恼:“对不住,姑娘……奴婢只擅长解毒,却不通武艺。要不,就让奴婢打头阵,随便弄死几个之后,你们一起跑!”   “不可!”   第一只蝎子爬到脚边时,卫书懿拿起舀水的瓢,闭上眼就是一通乱砸!   似乎有听到甲壳裂开的声音,还有几滴液体迸溅的响声。   她不敢停下,打算以自身开路,哪怕和这群毒蝎斗上几个来回,也好过让无辜的人丧命!   温玉匆忙想阻止:“姑娘停下!你会受伤的!”   “都来我身后!西域毒蝎喜欢群体活动,同伴死了之后,气味会引诱它们靠近!到时候,我会把它们都引到门的左侧,你们赶紧跑!听见没有!”   卫书懿鲜少对宫人急言令色,此刻,她尽力控制住局面,稳住拿着瓢的手。   璟安挪到了门口,看着她不停挥舞击打的身影,心生不忍:“小主,跟我们一起逃……”   “少废话!再耽误时间,我们都得死!”   她一路引着蝎子转移方向,同伴接连死亡,让它们爬行的速度也逐渐加快!   卫书懿转身推倒烛台,引燃了桌上的绸布,又进一步扩大了火势,将地上的铺盖,床榻上的帐幔齐齐点燃!   毒蝎畏火,第一个冲上来的很快被火焰吞没。   剩余的,则被围困在这间屋里,开始四散逃亡。   温玉发觉殿内着了火,急忙大喊:“小主!快出来!你还听得见吗?小主!”   她倒是神志清醒,没有昏迷。   破釜沉舟亲手放了这把火,她的退路也被隔绝了。   记忆与现实反复冲撞,让她又回到家破人亡的夜晚——   国公府被奸人的火把包围,大批侍女家丁,还有亲眷都死在了烈火之中。   娘亲将她搂在怀中,泪水低落在她肩头的疤痕,低声哀叹:“我儿天生凤命,不该落得如此下场!神佛祈愿,你总归能绝处逢生!”   何为凤命?   是家破人亡,姐弟离散么?   一路走来,她的确有着福运,总能在危急关头化险为夷。   可是,那又如何?   她的境遇从未得到实质的改变,没有最坏,只有更坏的局面在等着她!   比如此刻,毒蝎与烈火环伺,她当真还有生机吗?   ——   杨公公呈上御膳房拿来的滋补膳食时,谢晏辞正在对着耳坠愣神。   “皇上,天色已晚,喝下这碗汤,该歇息了。”   “嗯。”   他应了声,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那个女子就是团迷雾,初见明媚招摇,回眸一笑就摄人心魄。却又从不恃靓行凶,安分过着人下人的日子,饱受欺凌。   他动了恻隐之心,特地将她引入后宫。   一方面,想试探出敛王的动机。另一方面,又想借机看清她真实的能力。   她总是藏拙,故作愚笨,抽丝剥茧殆尽,方能触碰蕙质兰心。如同精心雕刻在耳坠中央的小字那般,令人难猜。   这样的女子,会杀人吗?   先害龙嗣,再害嫔妃?   他并不完全相信,却不得不顾全大局,暂时将她藏进污秽不堪的一角。   “皇上?汤快凉了。”   谢晏辞回过神来,不小心将心头缠绕的话说出口:“这次,她会如何脱困?”   类似一场培植亲兵的游戏,他莫名产生了期待。   杨公公不明所以,正打算转移话题,却听见徒弟小卓子惊慌失措的声音:“皇上!不好了皇上!”   “冒冒失失像什么话!咱家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得在皇上面前失了礼数!哪怕是天大的事,也要慢慢说!”   “可是,可是!”小卓子气喘吁吁,直接说了重点,“皇上,永巷走水了!奴才今晚刚好路过那片,据说是虞更衣的屋子火势最大,还烧到了别处!眼下,火政处的人已经去救了……”   谢晏辞手中的耳坠应声落下!   她出事了?   身体率先有了动作,杨公公忙不迭跟在身后:“快!都跟上!务必保护皇上的安危!”   刚出长生殿,借着高处的优势,他就看见了永巷那条蜿蜒的火龙。   和她的最后一面,还是凤鸾宫里,她俯身领旨后的一瞥。   没有怨恨,也没愤怒,唯有疑惑。   她到底想问什么呢?   谢晏辞一路疾行到充斥着鬼哭狼嚎声的永巷,还没进门,就被御前侍卫拦住:“陛下!里头太过危险,大火还未扑灭,您不能进去!”   “危险……里头的人呢?可救出来了?”   “已经救出了几位,正安置在偏房。”   他又改了方向,踏足这片从未来过的土地。   偏房里,浑身脏污的女子都在捂着帕子,咳嗽不止。黑灰弄脏了她们的面容,发髻也乱成一团,每个人都缩在原处发抖,唯独不见那张倔强的小脸。   “虞更衣人呢?”   杨公公为难的看着众人:“就,就这些了。兴许她还在……”   他拂袖离开,却在门外撞见了刚被救出来的璟安!   谢晏辞生了几分希冀,刚想问话,就看到她哭着跌倒在地,朝他叩首请罪——   “奴婢无能!没有救出小主,请皇上责罚!” 第49章 天生凤命难为   “皇上!那里危险,不能过去!”   杨公公甩着拂尘,硬着头皮跟上前去,极力的劝阻。   御前侍卫也挡在谢晏辞的身前,阻止他靠近还在燃烧的宫殿。   “朕自幼习武,这点……”   “皇上,万万不可!”领头的侍卫连忙劝道,“您与属下们不同,伤了也就伤了。您是天子,龙体哪怕燎了一根发丝,也是属下的过错!请您三思!”   可是,她还没有被救出来。   璟安率先去了偏房,璟宁也紧随其后。   火政处的宫人还在奋力灭火,噼啪作响的火星子,摇摇欲坠的屋梁,都在扰乱他的心。   “统领!又救出来一个!”   正在对峙的局面,总算得到了缓和。   谢晏辞靠近那位气息奄奄的女子:“让太医来!”   她的脸被浓烟熏的看不真切,衣衫也破破烂烂。他希望生还者是她,又怕她被折磨成如今这副模样。   在简单的清洗、把脉之后,女子露出了原本的面容,呼吸也不像方才那般急促。   他认得她:温玉,敛王府来的侍女。   “咳咳……奴婢,奴婢拜见皇上。”   谢晏辞再次看向殿内,语气里掺杂了不自知的焦虑:“虞更衣还在里面吗?”   “皇上,求您替虞更衣做主!”温玉强忍着被烧伤的疼痛,膝行到他脚边,“这场火,是迫不得已啊!”   “此话何意?”   “有人故意放了西域毒蝎!虞更衣为了救下奴婢和其他两位姐妹,冒险冲在前头引开毒物……她让我们先跑,去找宫外侍卫求助。可是,等奴婢跑到了院中,再回头时,里面已经起火了!虞更衣至今生死未卜,和一群致命的蝎子困在一起,恐怕也是……”   剩余的话,都被温玉的哽咽声吞没。   谢晏辞的胸口起伏不定,攥紧了双拳:这的确是这女人做出来的事!前有毒蝎,后有烈火,她当真不把身家性命当回事?!   她分明已经去了宫里仅次于掖庭的永巷,也被降了位分,为何某些人还是要穷追不舍,势必要了她的命!   温玉偷觑一眼帝王的脸色,又补充道:“皇上!奴婢还要告发院外的侍卫!他们明明知晓里头的状况,也听到了奴婢们的呼救,却无动于衷!直到火势渐大,烧到了隔壁,才肯通知火政处!若非这群人玩忽职守,虞更衣也不会……”   轰的一声!   年久失修的宫殿彻底塌了一块!   女子错愕的看向那个位置,伏地痛哭!   谢晏辞明白:她,大概是救不回来了。   惯会察言观色的统领已经将那几个侍卫扭送来请罪——   “皇上饶命!属下真的没听清啊!”   “皇上恕罪!那几位宫婢平日里总在院中无事叫嚷,属下以为她们故技重施,这才没开门!”   统领厉声怒斥道:“火光冲天了,你们才发现走水!难道先前闻不到半点异样吗?!”   “这……”   谢晏辞懒得听他们的辩词,直接吩咐:“拖下去,处以劓刑,送入天牢候审。”   就在他们捂着鼻子被拖行离开时,又有人传来消息:“皇上!殿外找到了一名女子,已经送去救治了!”   “在哪里?!”温玉止了哭声,“她,她还活着吗?”   火政处临时搭建的小棚中,太医们正在忙着救人。   身着宫装的女子,右手蜷曲紧握,任凭旁人用力掰扯,也无法完全舒展开。不仅如此,她的掌心还残留着几块被烧焦的黑色甲壳,甫一张开,就陆续落到了地上。   谢晏辞看到的第一幕,就是如此场景。   温玉在一旁哭着解释:“皇上,虞更衣就是这样握着水瓢,替奴婢们引开毒蝎的……那些碎了的壳,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开口的瞬间,嗓子异常干涩,“她还活着?”   “回皇上,虞更衣是在殿外后墙被发现的,并未吸入大量烟尘,身上也无重伤,微臣正在全力救治!”   那就好。   谢晏辞摈弃了其他念头,诸如她是如何去了墙外,又在里头经历了什么。   而是选择彻查毒蝎与纵火一事:“杨明睿,让大理寺的人来一趟。此类蛇蝎留在宫里,终究是个祸患!”   “是。”   他又转身看向熟悉的面孔,低声嘱咐道:“等会儿把人送去流芳苑,别在这种地方待着。”   永巷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直到晨光熹微,才彻底终止。   一排宫殿受到了牵连,除了屋檐附近被熏黑,内部墙皮也因受到炙烤而脱落。   与此同时,大理寺卿亲自带人巡查永巷,受命于天子,调查此案,也闹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卫书懿醒来时,仿佛又回到了敛王府。   从乱葬岗死里逃生后,她第一眼所见的,也是藕粉色帐顶。   “姑娘,你醒了!”温玉趴在床沿浅眠,感受到了动静,立刻激动的喊出声,“吓死奴婢了!还好你没事!”   “我,没死?”   “呸呸呸!姑娘洪福齐天,才没有这么容易死!”   卫书懿揉了揉胀痛的脑袋,想起那片火海——   有几只毒蝎爬上了她的脚踝,试图躲避蔓延的烈火。她奋力将水瓢砸下,却被其中一只「暗算」,直接攀上了她的手背!   眼看着尾针勾起,作势要扎入皮肉,一支短镖飞来,没入它的身体,直接将它钉在了墙上!   “……”身穿黑色劲装的人束起长发,拉着她的手腕就纵身跃上烟尘弥漫的屋顶,再几次翻越后,搂着她稳稳落地。   她甚至来不及道谢,就因为一记手刀晕倒。再次睁眼,人已经到了流芳苑。   “姑娘,你怎么了?要不要喝水?之前被吓坏了吧?别想那些事了,有皇上在,不怕查不出真相!”   卫书懿扭头看着温玉忙碌的身影:“皇上来过?”   “是,走水当夜他就来了。严惩了守门的侍卫,还让大理寺的人协助查案。这下,想害我们的人,都逃不掉了!”   不对,逃不掉的,应该是替罪羊。   她亲自放火,除了想烧死毒蝎,就是想给自己谋个生路。   小打小闹,肯定不会传入君王的耳中。   唯有纵火烧宫,众人可见,才能越过欺上瞒下的人,让他亲自出面。   流芳苑外,有人正在靠近。   温玉仅仅瞥了一眼,就赶忙放下手中的杯盏,迎了过去。 第50章 孤高试比云月   来人是位面生的男子。   一身淡青色的锦袍,袖口盘踞着几朵冷梅。白玉冠将他的墨发牢牢束起,雪玉般的面容令周遭失色。   他身姿挺拔,步履闲适。茶色的眸子似一汪幽潭,孑然于天地间,颇为冷傲孤清。   “奴婢拜见国师大人……”   谁?   卫书懿并不知晓此人,但见温玉如此尊崇的行礼,想来在宫里的地位不低。   她艰难的撑起身子,却被对方拦住:“无需多礼,好生歇息。”   他的目光下敛,右眼角处有颗泪痣,声音越发的清润:“臣听闻虞更衣于永巷受难,性命垂危,特地过来一探,也好解了陛下的心结。”   谢晏辞竟如此关心她?   卫书懿自觉身体并无大碍,进出流芳苑的太医寥寥无几,甚至都不到江院正的级别。   此时派来德高望重的国师,又是有何用意?   虽然失礼,她还是问出了口:“这位大人,我侥幸从火场逃生,其实并没有经受多严重的伤害。继续休养几日就行,难为大人跑一趟了!不知……皇上让您过来,是想做些什么?”   温玉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连忙上前解释道:“姑娘,这是我大周朝的国师。先前一直云游天下,没有回京城。此番回宫,实属不易,他的医术高超,是我辈楷模,您身上的病痛,让大人瞧瞧,肯定都会好起来的!”   卫书懿突然记起了那个雨天。   帝王的禁宫中,也有人提了句:“国师不允许女子入内。”   他,就是人人敬仰,天子礼遇的存在?   “无妨。”男子柔声安抚,走到温玉的前面,又看向她,“虞更衣被人迫害的事,臣已经知晓了。你对臣有防备之心,可以理解。只不过,陛下的一片好意,你千万别误会了。”   “不敢。”   “那,臣这就开始为你把脉。”   卫书懿刚伸出左手,就听他继续吩咐道:“劳烦把虞更衣的外衫褪去。”   这下,不仅是她,就连温玉也犹豫着没有动手。   男子无奈的取出一方长帕,叠了几层后覆住眼眸。又凭着记忆绕到屏风后,稳稳坐在凳上——   “二位放心,臣绝不逾矩,只是按章程做事。”   温玉这才用身体挡住她,轻手轻脚的替她脱下外衫,只留一件单薄的亵衣:“国师大人,好了。”   “让开。”“是。”   就在温玉侧身在床头站定的瞬间,几根金丝穿透屏风,朝着卫书懿飞来!与其说它们类似绣房的丝线,还不如说这是被改造过的可怖活物!   每根线的尽头,都有只米粒大小的小虫。   它们找准位置,在微弱的刺痛之后,钻进了她的皮肤,引起了金线的震颤。   温玉在一旁看的直皱眉,又怕出声说话影响悬丝把脉,只能强忍着。   至于卫书懿,移开目光之后,根本感觉不到不适。从肩头到手腕的那几个点,反而透出凉意,极大的缓解了伤口的灼热。   “多谢虞更衣的配合。”   他微微用力,小虫又离开了体内,顺着金线的方向撤离!   孤高的身影走出屏风外,不再上前:“臣这就去回禀陛下,请虞更衣安心养伤。”   “好,有劳大人。”   直到目送他离开,心头诡异的抵触感才慢慢消散。   卫书懿不放心的问了句:“温玉,你确定就是这个人吗?”   “奴婢确定!王爷曾经费了不少心思,才将国师请去王府会面。奴婢就是那时候见过他……多年过去,他的样貌居然都没有变化,不愧是修道之人!”   “你说他医术超群?”   “正是!”温玉兴致勃勃的回应,“当初王爷让我们选择要修习的课业,奴婢就是因为羡慕国师的仙风道骨,才潜学医术。宫中各类丹药汤药,甚至包括处罚人的玩意儿,有不少都是国师亲自研制的!”   是,她记得。   寿康宫里被吓破了胆的宫婢画屏,就是畏惧那碗蚀血汁。   帝王特地安排如此贵重之人把脉,当真只为了她的脉象?   ——禁宫。   “你不回京城,朕都找不到国手对弈。”谢晏辞落下一枚黑子,状似无意,“流芳苑可去过了?”   “臣已经去了。”男人执白子观望棋局,“陛下的棋艺,又精进了不少。臣若不仔细应对,下一步就要被杀个片甲不留!”   “予淮,你有心事?”   “臣,没有。”   谢晏辞索性点破了他的伪装:“你我对弈次数,虽然屈指可数,然而每一局都值得让朕复盘体会。若不是心神不宁,你不会在开局就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   淡青色长袖动了动,白子重新落回原位。   他躬身行礼,郑重回应:“臣确有要事启奏。”   “朕说过多少次了,你是大周的国师,私底下无需这番做派。”   “兹事体大,臣无法随性谈起。”予淮斟酌着用词,“臣若是说,哪怕虞更衣犯下了巫蛊重罪,陛下也不得处置她的性命,您当如何?”   这下,轮到谢晏辞陷入了沉默。   宫中大忌,理应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为何不能处置?   他又絮絮说着:“当然,臣并非认定她就是元凶。臣只想说,虞更衣命格有异,需要臣结合天象细究。短时间内,不得伤她性命,否则,将引来无穷祸患。”   “她只是宫婢出身,无亲无故,怎会……”   “这就是臣心存疑惑之处,暂时无法给陛下解答。”予淮叹息一声,又提及旧案,“临安宫巫蛊事件,臣已经看过那些证物。都是后放进去的吓唬人的玩意,并非是有效的符咒,对人无害。虞更衣刚入永巷,就出了此等大事,或许,她才是被冤枉的那一个。”   国师向来寡言少语,除了正经事商讨,基本不会谈及与宫妃相关的事。   眼前人突然坏了以往规矩,隐隐有求情之意,这让谢晏辞颇为意外。   “永巷走水的事,朕已经派人调查了。至于你说的这些,朕也会牢记于心,暂时优待虞更衣,保证她的安全。”   “臣多谢陛下体恤,时辰不早了。臣即刻出宫,等有了进展,再来面圣。”   谢晏辞点头应了,目光却紧随他的长袖。   先帝在世时,山洪倾泻,死伤无数,路有饿殍,恶疾顿生。天灾人祸当头,都镇定自若奔赴指挥的国师,从未考虑过个人生死,更未慌乱过。   但是他今天却变了。   即使努力克制住双手的颤抖,走路时不协调的动作,还是引起了谢晏辞的注意。 第51章 至亲至疏夫妻   流芳苑,就是雍华宫中的桃源。   除了温玉和几位太医,任何人不得进入,倒是给了卫书懿一片清净之地。   几日的时光,她的身体几近痊愈。   午夜梦回时,依稀还会看见劲装恩人,搂着她一次次脱离险境。   “姑娘,今日天气不错,要不要出门走走?”   “好。”卫书懿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太医院给的药,还在用吗?让我看看伤口如何了?”   “小事情,只要不流血就行!”   温玉无所谓的回应,加深了卫书懿的怀疑。   她小心揭开那层薄纱,看到丑陋蜿蜒的伤疤,禁不住皱眉:“这些不能祛除么?”   “姑娘,真的没事!奴婢又不需要伺候谁,留疤就留疤呗,又不是落在脸上招人嫌。”   她本想去找陆行舟帮忙,但是当初,她的疤痕仅仅是利刃划伤所致,和烈火烧伤的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能否让温玉恢复如初,她也没有把握。   “姑娘快来,就别为奴婢的事伤神了。”   卫书懿跟着走去亭中,意外发现石桌上多了一盘棋:“这是谁放的?”   “诶?奴婢也是刚发现,前些日子,奴婢都尽可能在屋子里守着姑娘,并未留意外面的动静。”   温玉也是疑惑不解,伸手就想将棋盘拿走。   “等等!”这是一局残棋。   有人对弈之后,中途离开了?还是有人故意摆在这儿,引她前来?   卫书懿坐下,认真的研究棋局,接着落下白子。   独收万籁心,于此一枰竞。   她重新体会到了幼时跟随国手对弈的美好,却在分神的瞬间,又陷入了死局。   “错了,应当下这儿。”   谢晏辞突然出现在她身后,长臂舒展,将黑子的位置移了几格。   朝堂之外的帝王,总有着采菊东篱的雅致。黑金色交缠的华服下,他依旧清隽挺拔。有几缕长发随风拂过她的侧脸,带来撩人的心痒。   他的下巴微扬,棱角分明的面孔,线条愈发锋利。俯身看向她时,嘴角浮现极浅的弧度:“瑶儿也爱下棋?”   没有关怀,也没有追问。   像是无事发生的某个午后,偶然邂逅时随口一提的内容。   卫书懿收回思绪,向他行礼:“回皇上,臣妾闲来无事,恰好看到此处留有残局,就想试试。可惜棋艺不精,方才受教了。”   她后退一步的动作,藏着淡漠疏离,他并非看不明白。   温玉连同御前的人退到远处,给二人留了静谧的空间。   然而,气氛却逐渐冷凝,谁也没再开口。   “你在怨朕?”   谢晏辞率先打破了沉寂,她惶然否认:“臣妾不敢!人证物证俱在,哪怕臣妾舌绽莲花,也无从消解嫌疑。若皇上不下令责罚,则后宫不宁。为了大局,皇上已经手下留情,给臣妾一条活路了。”   帝王的神色有所缓和:“原来,你都明白。”   “那臣妾想知道,皇上信臣妾么?抛开大局,抛开一切的不得已,皇上认为,臣妾是枉顾他人性命的妖女么?”   许是因为情绪激动,她说的急了,眼里便渗出一层迷蒙雨意,令人怜惜。   谢晏辞迎上这双瞳眸:“朕想信你,你却一心求死,不留退路。身边带着三个丫头,身为主子,为何要冲在前面,如此不管不顾?”   “臣妾落难,她们舍命相陪,放着安逸的日子不要,偏挤在永巷陋室里。臣妾并非决绝赴死,而是不忍再拖她们下水,踩在她们的尸首上安稳求救。”   “你是主,她们是仆。”   “皇上是天下之主,臣子百姓皆为仆。自古以来,广开言路,以民为先者,总能换取盛世。天地合则万物生,君臣和则家国平。”卫书懿想起温玉手臂上的疤痕,下意识提高了音量,“臣妾认为,主善待仆,仆效忠主,乃是感情互惠,天经地义。”   短暂的沉默,让她惊觉自己的言论已经涉及朝政,不由懊恼。   所幸他并不追究,自嘲笑道:“如此一来,倒是朕视宫人为蝼蚁了。”   “皇上……”   “朕明白你的用意,无需紧张。”谢晏辞自然的换了话题,开口就让她心惊胆颤,“对了,永巷走水那晚,你是怎么跑去了殿外?为何璟安她们都没见人从正门走出来?”   涉及到第三人,卫书懿当然不能说出实情。   是男是女都不知,万一是个陌生男子救了她,再被扣上私相授受的污名,她可担待不起!   “那里年久失修,火烧一段时间后,明显有塌陷的迹象。臣妾就是找准了一个洞口,顺着爬了出去。”   反正宫殿已经彻底塌了,毫无对证。   她这番说辞,听起来也合情合理。   “是朕安排不周,本想着在查清巫蛊案之前,让你好生待在永巷。旁人进不去,自然也减少了害你的机会。没成想,她们竟想出如此恶毒的法子!”   卫书懿晃了神:他在说什么?是为了保护她,才将她幽禁永巷?   见她不语,帝王握住了她伏在棋盘上的右手,仔细摩挲:“你放心,临安宫的事,永巷的事,朕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臣妾谢皇上恩典。”   无滋无味的谈话结束,谢晏辞就带着宫人们离开了流芳苑。   温玉担忧的看向远处:“姑娘,你为何不把皇上留下来?奴婢方才瞧着,总觉得他是有几分悔意,特地想跟姑娘解开误会的……”   “不是误会。”她习惯性的凝望长生殿顶端的青烟,“因为皇上的一念之差,我们差点都死在了永巷,我很难原谅。就算要谅解,也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开的事。”   “姑娘,他到底是皇帝,你千万别使小性子,让人下不了台啊!”   卫书懿轻轻戳了戳她的梨涡,笑容浮现:“我自有分寸,时间一到,这性子定会收了。”   “诶?”   “正因为他是皇帝,做小伏低,低眉顺目的人见得多了,才会对某些偶然觉得好奇。我今日不留他,他明日也会再来。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如他所愿。”   爹娘总教导她,以真心待人,迟早也会换来真情。   只可惜,没入宫中为奴为婢的岁月,将那份真心一点点消磨。   起初是姐妹情,再是男女情。   哪怕今日与他重逢,依偎在他身前的一刻,依旧起了无法克制的念头,但她还是选择亲手掐灭。   这段感情里,注定是要掺杂算计了。 第52章 谋划婉转承恩   接下来的几日,正如卫书懿料想的那般,谢晏辞不仅没有恼她的「小性子」,反而愈发勤快的来流芳苑探望她。   温玉在一旁负责准备茶点,膳食,每次都希望自家主子能够及时将帝王留住,奈何次次落空。   “姑娘,长此以往,皇上真的不会心生怨怼吗?”   “不急。”卫书懿翻阅着书卷,“等他亲口告诉我,巫蛊一案已然查清时,再热情回应也来得及。”   这一天,并没有等太久。   先是临安宫主殿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认了罪,表示自己看不惯卫书懿分宠,有意为宋婉仪分忧,才有了后续的事。   然后王常在屋里的宫婢也翻供,声称自己饱受数落,早就起了谋害自家小主的心思,便设法让她生了红疹,再栽赃陷害给旁人。   就连永巷走水一案,也有不同的人出来「认罪」。   看似合情合理,实际上漏洞百出。   卫书懿如何不知其中的关键所在?   既然帝王愿意帮她们瞒着,要求点到为止,她也不能化身泼妇,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求个明白。   所以,在她靠在谢晏辞怀中,听完这番论述之后,还是作势红了眼眶:“臣妾让陛下费心了!这些天来,陛下忙完朝政就来这儿陪臣妾散心,又用最短的时间替臣妾找到真凶,这……”   她的尾音发颤,好像再多说一个字,就要哽咽出声。   那双柔荑小手也慢慢揪紧了龙袍,整个人往里缩了缩,试图离他更近。   “瑶儿,你总算不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了。”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害怕,幕后那人一日找不到。即使臣妾身处流芳苑,迟早也会遭人暗算!”卫书懿抬眸望着他,眼泪盈盈于睫,“臣妾更怕陛下心中起疑,隔阂始终就在那儿,怎么也消除不掉。哪怕日夜相对,感情也很难恢复如初。”   谢晏辞伸手替她拭泪:“朕说了信你,怎会如此?”   “臣妾就是怕,没有缘由的怕。自从入了陛下的后宫,陛下就是臣妾唯一效忠的夫君。若是没了真情,徒留其表,臣妾往后的日子,还不如在永巷自生自灭的好!”   她又重新换上了月牙白的衣衫,病中憔悴,并未削减她的天姿国色。反而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病态美。   谢晏辞头一回见到坚毅美人流露小女儿情态,心神微荡,本就萌生的愧疚,又加深了一层。   他轻抚她单薄的后背,哑声问道:“瑶儿当真如此在意,与朕之间的情分?”   “那是自然!”卫书懿勾着他的脖颈,四目相对,“陛下是将臣妾从淤泥深处救上来的恩人,臣妾久居深宫,没有接触过其他男子,这辈子唯一的爱就寄托在陛下一人身上,自然会格外在意陛下的态度转变。”   她今日是怎么了?   往常虽然能言善辩,但仅限于为自己开脱,更多时候都是安静待着,寡言少语。   谢晏辞讶异于她的变化,又为如此直白的情话窃喜,绕在心头的千千结,终究都被剪短散去。仅剩的质疑,也被压在了最深处。   “皇上,时辰不早了,该准备用晚膳了。”   温玉怕撞见令她尴尬的画面,隔着帘子在外面出声提醒。   谢晏辞率先走向前厅,第一眼就被桌上的糕点所吸引:“那是什么?”   “回皇上,这是我家姑娘特地为您做的。”温玉瞥了眼内室,压低嗓音,“她今日在小厨房忙碌了一早上,才做出此等成品。”   原先平平无奇的糕点,被做成了形态各异的兔子摆件,细节到每只表情都各不相同,憨态可掬。   他情不自禁伸手拿起一只,端详半天,愣是不忍心在某处咬上一口。   “可是不合陛下的口味?”装扮齐整的卫书懿恰好走出来,看到这一幕,出声打趣道,“那索性都让给臣妾好了?”   “朕只是舍不得,转瞬间就消灭掉你忙活半日的心思……”   还没说完,她就递过来另一只小兔,抵在他的唇边:“与其放久了让它自然腐坏,还不如趁最美味的时候将它吃掉——”   皓腕轻纱于眼前浮现,娥眉弯弯,巧笑嫣然。   他下意识张口,目光落在她的如瀑黑发上,又移到水遮雾绕般的双眸,烛火掩映中,妩媚含情。   “瑶儿,你……今日好似与往常不同。”   “嗯?陛下可是嫌弃臣妾尚在病中,容颜不如往日了?”   卫书懿亲自倒了两杯酒,又自顾自饮下其中一杯。   再次对视时,面庞如花树堆雪,柔情婉转,让人移不开眼,果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谢晏辞自认为控制力极佳,此刻却面临崩塌:“瑶儿似乎低估了自己。”   “那臣妾换句话说。”纤腰不堪一握,她主动坐向了他的膝上,“这些天,臣妾时时赌气,更多是在气自己。明明期望陛下来,又偏偏不肯开口挽留。今日趁着酒醉,臣妾便要说清楚!”   “想说什么?”   “臣妾是个贪心人,只想贪陛下一个人的心。臣妾日夜思慕陛下,还望陛下原谅臣妾之前的不懂事,可好?”   她说话已经没了完整的逻辑,语气里也染上了醉意。唯独那双眼,紧紧盯着他,比烛火还要亮上几分,摄人心魄却不自知。   谢晏辞放下银筷,已没了用膳的心思。   流芳苑内室的灯火渐灭,杨公公守在门外,同温玉相视一笑。   次日清晨。   卫书懿半梦半醒之间,还能察觉到有人在轻吻她的耳垂。   在心中默默计算时间后,她先是睡眼惺忪,又惶恐的躲进角落,试图用锦被遮挡身躯:“皇,皇上?您今日怎么没有上朝?”   “偶然一次,他们会体谅朕的。”   “可是……”   谢晏辞搂住她,继续把玩着她的长发:“谁让瑶儿酒后竟然流露出那般姿态,让朕总算也体会到了何为食髓知味。”   她恰到好处的表露出羞怯,将滚烫的脸贴近他的胸膛:“臣妾都不记得了,皇上也不许再提。”   “好好好,不提。”   卫书懿揽住他精壮的腰身,不由猜测:他会不会产生跟自己同样的痛苦?至少,她一时半会可爬不起来。   以色侍人的一夜过去之后,她也等来了那道圣旨——   “流芳苑众人听旨!” 第53章 月沉人犹未至   谢晏辞恢复了她的位分,宫殿也从流芳苑换回了原先的桑榆轩,就连封号也一并返还。经历如此一番波折后,她还是回到了原地,心境却大不相同。   “翡翠珍珠镯子一对,水晶银月钗两支,碧玉宝簪两支,古烟纹碧霞罗衣一件,缎绣氅衣一件……”   流水般的赏赐,接连涌入桑榆轩。   璟安和璟宁喜不自胜,忙着协助小太监们将礼物搬去库房。   宋婉仪察觉到局势不利,破天荒的跑出来套近乎:“敏妹妹真是好福气!里头不少珍品,都是皇上破格赏赐的呢!”   “婉仪说笑了,倘若您蒙受冤屈,在永巷鬼门关走上一遭,皇上只会赏赐更多。”卫书懿抿唇一笑,“说不定,就连带着提了您的位分,就能够成为合格的一宫之主了呢!”   “那,那敢情好。”   宋婉仪本想发作,但考虑到目前的形势,硬生生忍住了。   卫书懿却没想放过她,继续追问道:“相比皇上送来的珍品,嫔妾倒是对另外一物更感兴趣,不知婉仪是否了解一二?”   “何物?”“西域毒蝎。”   她的身影明显一颤,说话也结巴了起来:“本主知道,妹妹在永巷受苦了,可不能什么事都怀疑到本主的头上来啊?大理寺那边不是已经查明真相了?就是那些下贱坯子拜高踩低,故意为难妹妹!”   “嫔妾就是顺口一提,婉仪没必要解释这么多的。”卫书懿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又继续往外走,“嫔妾想去探望一下王常在,不知道她的红疹消退了没有?”   “妹妹可别吃了闭门羹!她呀,自从知道你回宫了,好巧不巧就生了病,一直不肯出门呢!”   宋婉仪看起来依旧与王常在不睦,此刻说出口的话,就有明显挑拨离间的意味。   卫书懿没有搭理她,径直去了隔壁宫苑。   门外草木衰败,盆景也都被撤了,只有懒懒散散的宫人在清扫落叶,没动几步就开始打哈欠。   “你们小主,在里头吗?”温玉清了清嗓子,高声询问,“若是在,还望通传一下。”   “敏,敏选侍来了?您等等,奴婢这就去。”   还是有认识她的宫婢,立刻收敛神色,往屋里走去。   紧随其后的,就是某物碎裂的声音。   那人哭丧着脸跑出来复命:“敏选侍,要不您改日再来吧?我家小主近来心气不顺,奴婢怕她对您做什么……”   “无妨,本主进去看看。”   温玉搀扶着她往前走,率先推开那扇门,以防又有什么利器飞来伤了她。   屋里光线极暗,卫书懿惊愕的发现:王常在居然用各种深色布匹挡住了窗口,以至于里头闷热异常。   “你是来找我复仇的吗?”   “常在说笑了,平日里,我们互相串门闲聊,不是常有的事?现在我回来了,特地过来看看你,怎么就是复仇呢?”   王常在侧身看向透出一丝微光的窗口,说话依旧直白:“那日在凤鸾宫,是我误导了众人,差点让你因巫蛊之罪被处以极刑。你敢说,你不恨我?”   “若一定要说出所恨之人,相比于常在,我更恨指使常在的人。”   “无人指使。”   “那我就不理解了,你这么努力要将我除掉,究竟想图些什么?”卫书懿揭开那层布匹,让光线充斥整个内殿,“你我无冤无仇,更不存在利益纠葛。除掉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若是没有,动机又在哪里?只要常在能为我答疑解惑……”   王常在突然站起身,上前几步逼近她的位置:“临安宫中,皇上最喜欢你,所以我嫉妒。”   “可你无心盛宠,皇上难得留宿,你都要将他推到我这里,我并不认可这个原因。”   “寿康宫里,太后最喜欢你,所以我嫉妒。”   “你的祖母深受太后倚重,一句遗言便保了你余生的荣华富贵。我曾是太后身边的婢女,侥幸得过几句夸赞,我依旧不认可这个原因。”   “我有苦衷,受人之托做了这件事。以后,我跟那人再无瓜葛,也不会害你。”王常在泄了气,低声劝诫,“你别想从我口中知晓那人的情况,也别尝试四处打听。想安生活着,好奇心就别太重。”   原来,她们每个人都有假面。   王常在习惯性戴上的面具,是愚昧无知,是粗俗无礼,是脑袋空无一物,也是不懂人情世故,处处讨嫌。   现在,她摘掉了面具。   语气沉稳,面色凝重,惯有的轻佻被剥除后,只剩下一片清明。   “所以,永巷里发生的事,都与你无关?”   “是,我没做过。”王常在点头承认,“我和那人的约定,仅限于凤鸾宫里那些供词。自你被贬入永巷,我就没再插手过任何事。”   卫书懿走向另一个窗口,伸手将布匹取下,叮嘱了一句:“外头天气甚好,常在若是有空,也该多出去走走。这些绸布用来遮光可惜了,不如拿去裁几件衣裳,深色很适合你。”   “敏敏!”   她停下脚步,回头等着下文。   王常在只是不自然的移开视线:“那以后,我还能去找你玩吗?”   温玉呛声道:“桑榆轩可不敢让您踏足,万一又偷梁换柱了什么,下次我家姑娘进了掖庭,可没这么容易逃出生天了!”   卫书懿并未阻止,因为她也存了同样的心思。   已经背叛过她一次的人,说不准还有下一次。王常在想同她重归于好,恐怕是没这好事了!   “行,我明白了,你们走吧,当我没说。”   许是因为心绪杂乱,王常在转身的瞬间,不小心撞上了一旁的书柜,尖角戳中了她的小臂,引来轻微的吸气声!   卫书懿好奇的盯着她,却见有鲜血洇湿了她的衣裙,正顺着手臂流到了指尖!   又不是撞上了刀剑,伤害性会如此严重么?   温玉扯了扯卫书懿的袖摆:“姑娘,我们快走吧!如果她要把这事赖在我们头上,就不好解释了……”   “嗯。”   她刚想离开,却听见王常在倒地的响动。   女子那条受伤的小臂,肤色呈现诡异的青紫色,就连手指甲也透着一层浓黑,显然是中毒的症状!   卫书懿只觉心头一紧,脚步不自觉的靠向那个位置——   “姑娘,别过去!你要小心自身!”   来不及了。   她掀开王常在的血色长袖,看向隐藏其中的伤口,瞳孔骤缩!   怎么可能?! 第54章 贪欲起凌云坠   “温玉,快来搭把手。”   “姑娘,她曾经害过你,为何要管她?”虽然不情不愿,温玉还是来了,“这么多血,等她醒了,不会又要赖在姑娘头上吧?”   两个人合力,将王常在扶到了榻上。   卫书懿谨慎的看了眼门外,低声嘱咐道:“温玉,有些话,我只能跟你说,且只说一次,你记好。”   “姑娘怎么了?”   “璟安和璟宁,也是陪我去永巷受苦的丫头,她们待我再好,我也得防备些。毕竟她们都是宫里头的人,不比你,是敛王府的家生丫鬟。”她抬起王常在受伤的胳膊,“那夜屋子里起火,也只有你愿意冒险折返,尝试救我,落下了疤痕,所以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情。”   温玉不安的盯着那只手:“何事?”   “有人来过永巷,在我即将被毒蝎蛰伤的瞬间,救了我。不仅如此,那个人还带我逃离了殿内,这才换来之后的生机……”   “姑娘说这些,难道是想告诉奴婢,救你的人是她?!”   卫书懿没有否认,而是反复揉搓那条僵硬的胳膊:“她中的毒,就是西域毒蝎所致。”   “说不准,就是她搜集来的恶心玩意儿,不小心弄伤了自己呢!”   “可她这里,也有跟你一样的伤口。”她指向胳膊那块渗血的痂,“正因为毒性强,无法愈合,所以至今都不能形成疤痕。稍微受到外力冲击,就会血流如注,剧毒进一步渗入体内。”   温玉俯身研究那一片痕迹,不得不承认,这就是被火烧伤后留有的伤口。倘若没有身赴险境,怎么会这么巧,同时受了这两种伤?   “那……那姑娘决定要救她吗?西域毒蝎并非无解,只是药材千金难求,这才导致死伤无数。”   卫书懿燃起了希望:“你知道解药?”   “先前姑娘差点被这东西害了,奴婢回来之后,就仔细查看了医书,的确知晓那几味药材。可是,太医院不可能给我们的!”   “为何?”   温玉为难的蹙眉:“差不多都是番邦贡品,只供给太后与皇上。就连皇后娘娘想要,也有明确的配额。姑娘你的位分低微,眼下也没有必须要用到它的理由,所以……”   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起谢琰清的笑容:他惯会同自己的皇兄相提并论,既然此事不方便向谢晏辞开口,那就找他好了?   温玉猜到了她的心思,试探性问了句:“姑娘要找王爷帮忙?”   “是。”   “现在情况特殊,我们不宜和王府往来密切。”   卫书懿却循循善诱:“可王常在是非常重要的人物,她绝对不能死!只有她清楚藏在幕后的真凶是谁,我们费心救了她一命,再加以规劝,总能得出真相的!王爷若是知晓此事,定然也愿意施以援手……不如这样?你想法子把消息递出去,看看王爷的反应。倘若他也不肯趟这趟浑水,那我也作罢,如何?”   “那,好吧。”   温玉勉强答应了,又忙前忙后协助王常在清理伤口。直到伤口的血止住,两个人才收拾好污迹离开。   傍晚时分。   卫书懿正在描摹山水绘卷,听到温玉急匆匆回来了:“有消息了?”   “是,王爷答应襄助。明日午后,会派人将药材送来桑榆轩。”   “那就好。”她继续提笔绘画,“王常在那边如何了?”   “我们离开之后,她就躺在屋里休息,暂时还没听到宫人有何异动。”温玉想了想,又补充道,“璟宁倒是会探头打量那边的情况,原因不明。”   那两个丫头……   卫书懿莫名想起初来临安宫的时候,她们都是听命于谢晏辞的存在。至于后续是否完全效忠于她,也未可知。   “你也顺便盯着那对姐妹俩,她们大概没有什么坏心思,却容易受人指使利用。有关我们之间商讨的隐秘之事,也尽量避开她们,别让她们发觉。”   温玉一一应下:“是,奴婢自有分寸。”   ——   “流萤那孩子,待在哀家身边的时候,就容易遭人记恨。她脾气好,也总是处处忍让,才叫那些人得寸进尺,以至于把她害到走投无路的境地!”   太后一边捣弄着香料,一边絮絮说着从前的事。   谢晏辞坐在一旁,时不时搭把手递去工具,颔首应声,没有多言。   “哀家以为,当初你偏把她从寿康宫要走,定然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总归要护着她的”一声叹息过后,太后的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埋怨,“没成想,她在永巷差点被人毒死,这事也草草了结?”   “母后,大理寺卿审讯多日,只得这样一个结果,儿臣也是无奈。”   “那往后呢?某些人若是又起了坏心思,盯着她折腾,事后又安排替罪羊顶罪,你都要如此纵容?”   谢晏辞放下手中的茶盏,坐直了身子:“母后是在怀疑谁?”   “哀家知道,当初挑选太子妃的时候,你就不喜欢她那个跳脱性子。若不是考虑到丞相家族势力,也不会委曲求全。可你要弄清楚,皇后再怎么与你脾性不合,她也是个好的,不会玩弄阴毒手段。倒是那位……”   “瑶儿生性纯善,后宫无人不拜服,她更不会下此毒手。”   他的这番抢白,愈发加重了太后的怒火,香料因为剧烈的震颤而飞向天际,迷蒙了二人的视线。   “你就是被她蛊惑了!哀家耳聪目明,初次见到她时,便知此女并非池中物。你将她一路扶持上了贵妃宝座,给予曲家满门荣耀,她本应该知足!”   谢晏辞垂眸,未做辩解,等到太后的情绪归于平静时,才将桌案上洒落的香料收拾好——   “母后所言极是,朕自会警醒瑶儿。”   “哦?你打算怎么做?”   “暂时卸下她协理六宫之权,命她多陪母后礼佛静心,如何?”   太后依旧拧着眉,但是鉴于他已经做了最大程度的让步,还是应允了。   好不容易离开了寿康宫,谢晏辞只觉得归途漫长,周身都被疲累所笼罩。   杨公公在外边听见了争执声,料想帝王的心绪不佳,便小声问道:“皇上,是准备回长生殿歇息,还是去哪个宫里?”   他先是眺望临安宫那片宫苑,最后还是调转了方向:“朕去看看瑾贵妃。” 第55章 见春风百事非   谢琰清派人将那几味药材辗转交到了温玉手中。在她顺着甬道回去的同时,就听见途中的宫人们正在小声讨论着什么——   “贵妃娘娘自从入了宫,那是受到陛下的百般恩宠,何曾这样哭过?不仅是陛下,就连我们当奴才的都心生怜悯。”   “有听到什么原因吗?皇上一向宠爱贵妃,肯定舍不得让她落泪,宫里更不存在有人刻意顶撞贵妃,这委屈从何而来啊?”   “具体的我们肯定听不见啊!总之就是哭了前半夜,后边许是累了,就听不见动静了。不过今早陛下离开之后,负责替贵妃梳妆的姑姑说了,她那双桃花眼呀!肿的厉害,都不能去凤鸾宫觐见了呢!”   ……   宫人议论的话题,自然也会引起璟宁的注意。   没等温玉说明路上的所见所闻,就听见璟宁绘声绘色的描述:“皇上担忧贵妃娘娘玉体欠安,特地卸了她六宫的担子。还准许贵妃陪着太后娘娘礼佛,那是多大的恩赐啊!结果她好像会错了意,愣是在宫里痛哭不止,这可愁煞了皇上……”   “你不去茶楼说书,简直是可惜了。”温玉踏过门槛,笑吟吟的拢住袖口,“我原先还待在王府的时候,偶尔上街采办,京城那些说书的,压根就不如你!”   “诶?真的吗?!”   “那是自然。”温玉指着正在忙碌的璟安,“你看你姐姐累的腰都弯了,有这兴致说陛下的传闻,不如去帮帮她?”   “哎呀温玉姐姐,我知道了,这就去!”   等到外间的人都各司其职,她这才进了内室,将小包裹放在了卫书懿的面前。   “姑娘,就是这些药材。我们是在桑榆轩煎药,还是去隔壁屋里?”   “就说我在永巷落了病根,你只管看着汤药就行。”卫书懿拎起早就准备好的食盒,“熬好了,就装进这里,我们再去给她送一次晚膳。”   温玉站在原地没有动,眉宇间的忧虑,不加掩饰。   她温声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姑娘还是太过心善,换做是奴婢,害过奴婢的人。哪怕死在奴婢面前,五马分尸,奴婢都不会多看一眼!”   “我明白你的顾虑。”卫书懿握住温玉的手,再三保证,“我救她,只为真相。倘若她恩将仇报,我定双倍奉还!”   “好吧。”   距离上次去王常在小院里送膳食,已经隔了段时日。   宫妃不得宠,性格也不好,手底下的人自然会惫懒怠惰。仅仅一夜,院中的萧索更甚从前。   原先装模作样晃荡着打扫落叶的宫人,现在也不知跑去哪里偷懒了。   卫书懿推开门,里面自然没有负责伺候王常在的人。两个窗口大开着,深色布匹也被随意丢在地上,无人打理。   “你,你……是敏敏来了吗?”   王常在艰难的坐起来,从她四处摸索的动作来看。此刻,她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全靠耳力来分辨四周的动静。   “温玉,你在门口守着,我有话跟她说。”   “那姑娘小心,有事立刻叫奴婢!”   卫书懿将食盒放在落满灰尘的桌上,又挨个取出来,将那碗汤药端过去——   “是我,你先靠着别动,把药喝了。”   “什么药?!”   “你不是说,等着我过来复仇吗?”她扶住王常在的身子,有意调侃,“那我手里正拿着毒药,你喝不喝?”   女子微微偏头,努力倾听她的话语。   随后摸向碗边,毫不犹豫的一口饮尽!   末了,又喃喃问道:“还有多久发作?”   “我不知道。”   “九鼎涅槃丹……你去替我找解药了?!谁给你的!”王常在变了脸色,茫然的挥动双手,试图抓住她,“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怕我联合别人,继续害你么!”   卫书懿看着几近失明的女子,心下不忍:“你原本可以这么做,但还是冒险去了永巷救我。为此,你被毒蝎蜇伤,被火焰燎伤,至今不得痊愈。告诉我,为什么?”   “我说了,完成与那人的约定之后,我就不会再做害你的事。他们什么德行,我比你更清楚!所以,那天我怕你出事,特地去了趟永巷,顺便救了你。”   她轻描淡写的回忆这件事,如同放生一只蝼蚁那么简单。   卫书懿继续取来糕点,递到她手里:“那我也是如此,你救我一次,我也要还你一次,扯平了。这是你最爱吃的玫瑰酥饼,快趁热吃点。”   “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就是不想浪费药材,趁你还活着,赶紧喂你喝完。至于这些糕点,也是因为看不惯你宫里那群人,特地给你做的。”   王常在没有拒绝,双目失神看向正前方,小口小口咀嚼着酥饼,任由碎屑落在榻上。   卫书懿上前替她掸干净了,又有新的继续坠落。   “多大人了,吃东西也不注意点,床榻弄脏了,还怎么继续休息?”   “那敏敏会管我吗?”那双凹陷的眼窝里,隐约有了泪光,“他们都不管我了,也没人搭理我。我昨日醒后,就慢慢看不见东西,接下来,可能还会听不见响动。五感缺失之后,我就要死了。”   到底怎样的王常在,才是真的?   是那个双手叉腰,无惧权贵,屡次挑衅宋婉仪,又将对方打到心服口服的女子?还是那个殿前翻供,步步筹谋,让她差点万劫不复的女子?   亦或者,是闯入火海,扔下短镖,将她带离深渊的劲装恩人?   卫书懿不知道该开口回应什么,只能保持缄默。   对方吃完酥饼,胡乱的拍了拍锦被,突然问了句:“宫中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大事?”   “只要和皇上相关的,都可以说给我听听。”   她想起今日璟宁绘声绘色的描述:“听说,皇上免了瑾贵妃的协理六宫之权,她哭了好半天。”   “你猜,皇上是真心袒护她,还是借机惩罚她?”   卫书懿没料到王常在会接下话茬:“都是宫人的传闻罢了,皇上独宠贵妃多年,这道旨意,想来也不是刻意针对……”   “敏敏!”   王常在找准了卫书懿左手的位置,突然握紧了她的手腕!   “怎么了?”   “别再继续追查了,好不好?就当是惜命,就当是听我一句劝!宫里死再多无辜的人,也伤不到她半根毫毛,你还不明白么?!”   忽如平地惊雷起。   她坐在床沿,面朝凛风袭来的窗口,明明是人间四月,却通体生凉。 第56章 无功返朱云落   永寿宫外。   温玉搀扶着卫书懿走上层层台阶:“姑娘到底和王常在聊了什么?为何一定要来见见荣昭仪?她平日里不爱与人交际,万一让她心生不悦,那就得不偿失了!”   “我会注意分寸。”她看向守在门外的宫人,“旁人都说,荣昭仪是借着家族的势力入宫,并不得皇上的恩宠。可是你瞧这殿外装饰,都比得上凤鸾宫了,可见这传闻……”   话音未落,一位身形高挑的宫婢迎了过来,按规矩行礼:“敏选侍,我家娘娘今日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   “可请太医看过了?”   “是,眼下还在安睡。”   “那本主就不叨扰了。”卫书懿朝着殿内的方向拜了拜,又叮嘱道,“麻烦姑姑帮忙通传一声,本主有要事相商,未来几日可能会频频登门,还请娘娘莫怪。”   宫婢的脸色不大好看,还是应了。   卫书懿记得她:从与荣昭仪初次会面时,她就格外不喜欢自己,好几次差点想坏了规矩呛声,却没有如愿。   转身走了一大截路,温玉忍不住劝说:“姑娘,要不还是别去了?荣昭仪摆明了就是不想见宫中任何后妃,您若是跟她对着干,恐怕对自身不利啊!”   “我原先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知晓她是这个性子,从来没有私下拜访过。如今,我固执己见,非要踏进那道门槛,想来昭仪娘娘聪慧,一定能明白其中关键。”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卫书懿总会在永寿宫门外徘徊,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   直到第十次求见时,宫婢没了脾气:“敏选侍随奴婢进去吧!我家娘娘今日身子好多了,能跟你说上几句。”   正如她料想中的那般,殿内装饰恢宏,奇珍异宝充斥其中。尤其是那一只口衔宝珠的金蟾,格外引人注目。   谢晏辞待荣昭仪应该不差:哪怕在这些细节上有了僭越之意,他也从来没当众点明过。反而由着她去了,甚至赏赐了更多珠宝。只将这所宫殿,堆砌到成日亮如白昼。   “没被吓到吧?他们说,金蟾招财,非要做个半人高的放本宫前厅里。除了碍事,容易积尘,一点用处也没有。”   卫书懿还是头一回看到卸下钗环的荣昭仪:她身着素衣高坐于主位,青丝仅用一根金簪挽住。素手微抬,取来那一盏茶,垂眸静坐时,却有股睥睨众生的气势。就连撇去浮沫的动作,也干净利落,让人忍不住就想低头臣服。   “嫔妾只觉得新奇,并未被吓到。近日多次叨扰娘娘,是有一事,需要娘娘解惑。”   荣昭仪斜靠在软榻上,声音柔和:“说来听听?”   “嫔妾入宫晚,之前又是做奴婢的,对后宫高位主子们都不是特别了解。今日前来,嫔妾就是想问问……和瑾贵妃有关的往事。”   “嗯?”荣昭仪的嗓音不见波澜,情绪也没有起伏,“你问她做什么?”   卫书懿装作犹豫的模样,没有吭声。   “本宫谅你无罪,说吧!”   “嫔妾就是听宫里人说嘴,据说皇上撤了贵妃娘娘的协理六宫之权,她心情不好,哭了大半夜。往日嫔妾受到刁难时,贵妃娘娘曾经几次解围,于情于理,嫔妾都该做点什么去宽慰她。思来想去,昭仪娘娘您在东宫就陪着皇上了,定然了解的比下人们更清楚,所以特来求您解惑。”   丽人眉梢轻挑:“你想送东西取悦她?该不会,是想让本宫说出她的喜好吧?”   “嫔妾不敢,只想知道与贵妃娘娘相关的小事,再琢磨出可能合她心意的礼物,仅此而已。”   “那你可真是问错人了!”荣昭仪嗤笑一声,倒也没有回避问题,“瑾贵妃几乎就是卡着皇上登基的时间突然出现的,东宫那段岁月里,可没有这号人,自然也谈不上交情。后来她从选秀起,就扶摇直上做了贵妃,更是我等不可及的存在。本宫和她,也就凤鸾宫觐见时碰上几面,并不熟识。”   卫书懿换上一副失落的表情,语气愁苦:“那……倒是难办了。”   短暂的沉寂之后,荣昭仪突然起身,额前两缕长发倾泻,垂到了耳畔——   “本宫曾经听说过一个趣闻,估计也是坊间传了许久,不做数的言论,你想听么?”   “嫔妾愿闻其详。”   “当今皇后的母家,似乎与瑾贵妃的家族有龃龉,从大人到幼童,都是看对方不顺眼。联系我们中宫睚眦必报的性格,你觉得……她会不会是最了解瑾贵妃的人?”   可能是吧。   然而,她也不能真去凤鸾宫继续打听。   皇后固然看不惯贵妃夺宠,对她的态度,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几次三番试图将她贬斥离宫,更不会选择对她交心。   说不准,还要趁机出馊主意,让她犯了瑾贵妃的忌讳!   “你这丫头心思深,本宫虽然猜不透,你为何突然打听贵妃的喜好。但能让本宫在这无趣深宫看上一出好戏,自然也愿意推波助澜。”荣昭仪早就看穿了她的借口,也不气恼,“敏选侍,你若是不方便找皇后,也可以旁敲侧击问陛下啊!他可是贵妃的枕边人,又专宠多年,怎会不知?”   “是,嫔妾明白了。”   卫书懿离开了永寿宫,领着温玉在附近转悠了一圈,借此理清思绪。   不止一人明示过她,瑾贵妃的母族对卫氏有恩。却也有不同的声音告诉她,局中局的幕后,有贵妃的参与,矛头就直指她一个。   孰真孰假?   王常在隐晦的提醒,又代表着什么?   “姑娘是准备回宫了吗?”   “嗯,今日还没给她送药,我得快些回去。”   温玉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姑娘,她就是一个常在,怎么弄得您像她贴身宫婢一样?”   “那没法子,西域毒蝎的事情,不能让旁人知道。”卫书懿边往前走,边向她解释,“我还得继续努力感化这位常在,如果她愿意开口说出全部实情,也不枉费我忙前忙后的苦心!”   二人回到了临安宫,却见有大量的宫人围住了王常在的庭院,似乎还有人在叫骂着什么。   “怎么每次出宫办事,回来都会遇上这种闹剧?”   卫书懿心生无奈,却还是往那个方向去了。   很可惜,这次占据上风的人是宋婉仪。   此刻,王常在就是一条落水狗,匍匐在她脚边的地上,身体时不时抽搐,已经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第57章 愁桑阴春欲暮   “平常你不是伶牙俐齿,叫嚣的挺厉害?现如今怎么说不出话来了?”宋婉仪顺势踢了踢脚边人的额头,满脸都是止不住的笑意,“本主的临安宫里,巫蛊咒物已经被尽数清除,你怎么还病的越发厉害了?能听见本主说话么?”   “住手!”   卫书懿刚来就看到这一幕,发觉王常在指尖再次泛着青黑色之后,连忙出声阻止。   宋婉仪移开目光,懒懒的回应:“敏选侍来了?她曾经栽赃陷害你,本主在帮你出气呢!”   “用不着婉仪小主操心。”   她径直走过去,将王常在搂入怀中,仔细把那些草叶摘干净了,又用贴身手帕擦去额上的灰尘。   全程一言不发,顺便还探了探王常在的鼻息。   “敏选侍自从回宫之后,脾气倒是大了不少?本主还以为皇上会多宠着你呢,没成想,那次赏赐过后,再也没来看过你!”   “贵妃娘娘能得椒房盛宠,嫔妾哪里敢同她争辉?”卫书懿暗自揉着王常在受伤的胳膊,“现在合宫都清楚贵妃心绪不佳,皇上忙完朝政就去相陪。婉仪此言,倒是怪贵妃娘娘抢了临安宫的风头?”   “你!”   宋婉仪气恼的站起身,伸出玉指,刚要责骂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卫书懿又补上一句:“婉仪想让皇上过来,也不必用这么恶毒的法子!到时候常在姐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您就无法安生在殿内等候召幸,而是得换个地方了。”   宋婉仪吃了瘪,又不敢把事情闹大。看着王常在半死不活的模样,还当真被吓住了。   等到主殿那群看热闹的人离开,卫书懿冲温玉招招手:“快,将她扶去榻上。”   “那女人也真是没有眼力见!逞一时之快,却冒着残害宫妃的危险,也就是她才会这么做了。”   一炷香的时间。   卫书懿已经熬好了汤药,等着病弱之人睁眼。   “咳咳……你还是来了?”   “我今日出去一趟,你怎么又跟她争上了?若不是我回来的及时,你就要没命了!”   王常在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本就是一个躯壳,死了也就死了。她想趁我病重,踩上一脚,我偏不能让她如愿!哪怕看不清,我也要抓花了她的脸!”   还是那个倔脾气。   不用多想,也知道此地曾经发生了什么。   卫书懿无奈的扶起她:“就当是为了我,别再一心求死了,行不行?我现在前有豺狼,后有虎豹,你再不帮衬着点,我迟早得被这群人生吞活剥了!”   “你当真,需要我?”   “起码,别因为我的事而死。”   “意思是……等我体内余毒消了,伤口愈合了,哪天走在河边不小心掉进去淹死,你就不管我了?”   卫书懿奇怪的打量着她:“你是能搂着我飞到屋顶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淹死?”   “我是说万一!”   “不存在这个万一。”   王常在的脸上总算浮现起笑意:“敏敏,你还是不忍心看着我死,是不是?”   “喝药的时候别说话,小心呛着。”   她乖乖听了,一碗饮尽之后:“敏敏,其实,我也没有见过那个人的真面目。我受过他的恩情,平常接触,都是靠纸鸢传信。之所以怀疑贵妃,也是我的直觉,并没有真凭实据。”   “什么意思?恩情又是指的什么?”   “入宫之前,只有娘亲待我最好,可是那个杀千刀的男人,嫌弃她年老色衰,去窑子里找了个新人。他们不知道在背地里都筹谋些什么!我娘她……最终没有落得好下场。中途求医问药的时候,有人施以援手,给了我银钱和半块玉佩。处理好娘亲的丧事,我入了宫,偶然间又得知了另外半块玉佩的下落。对方知道我爱放纸鸢,总能找准时机在其中塞纸条传信,一来二去,我们就联络上了。”   卫书懿听的云里雾里:“能在纸鸢上做手脚,你居然一次也没找到是谁做的?”   “没,我的技术很差,基本上都会勾在某棵树上,或者某个墙角。过来帮忙的宫人,每次都不一样,我也不清楚是谁塞进去的。”王常在想了想,“对了,就连纸条字迹也是各不相同,可见那人极其谨慎!”   线索,好像又断了。   卫书懿望向依旧忍受病痛煎熬的女子:“从前你不愿说,现在怎么肯了?”   “因为你说,你需要我帮忙,那我不得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   王常在的思维,还是一如既往的跳脱。   “那你好好歇息,为了早日看清万物,听清周遭鸟虫声,你得按时服药,千万别和宋婉仪争短长!毒性容易在情绪激动时复发,你要看护好自己的身子,明白吗?”   “懂了!放心!”   王常在应允的话,倒是没有食言。   不消几日,原先缠绵病榻的身体,已经能出门晒会儿太阳。更有力气教训手脚不干净的宫女,那个明媚张扬的女子,好像又回来了。   卫书懿总算能够安心,而主殿的宋婉仪,则重新将她视为眼中钉!   当初从永巷恢复位分,折返桑榆轩,宋婉仪还顾忌着帝王的暧昧反应,不敢冲她肆意无礼。   眼看着临安宫逐渐无人问津,这日清晨,宋婉仪总算找准机会发怒——   “咱们宫里都是不吉利,又是连续得病的晦气人,又是牵扯数案的麻烦人,这样下去,皇上哪里还记得本主这位婉仪呀?”   “到底还是得各凭本事。”王常在冷哼一声,直接出声辩驳,“我可是听说了,哪位宝林昨儿个刚去侍寝,她所在的宫殿也是位置偏僻。婉仪总不会连她也不如吧?自己不行,别怪旁人咯!”   “看来,是本主平常疏于管教,才让临安宫如此混乱!目无尊上,无法无天!皇上定是听说了什么,才不愿意来,都是因为你们,才连累本主失了恩宠!”   宋婉仪突然提高了音量,命诗晴取来几根柳枝条。   王常在下意识挡在了她的身前:“你想做什么?瞒着太后,皇后,悄悄地在宫里动用私刑?”   “以下犯上,本主作为一宫之主,还是有资格可以罚你们的!”宋婉仪显然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绕过王常在,直接用浸满盐汁的柳枝轻抚她的脸,“而这第一人嘛,便是你了,敏选侍。”   卫书懿感受到水珠滑落到了下颌,微微皱了眉。 第58章 凭栏卧残英舞   临安宫主殿,今日又不得安宁。   宋婉仪执意要拿卫书懿开刀,却被王常在死死握住柳枝条:“婉仪别在宫里蛮横!你非说我们有错,倒是说个明白!尤其是敏选侍,何错之有?!”   “你忘了?行,那本主就替你仔细回忆!敏选侍自己出身低贱,无父无母,连个像样的娘家都没有,却在背后多次藐视本主的母族!她还不止一次提过,本主品阶不够,并不能做主位!你也曾经从旁附和过,现在却假装不记得了?!”   王常在一时沉默。   卫书懿明白:那会儿,得了幕后人的授意,她有心与宋婉仪交好,必然说了自己不少坏话。   此刻成了佐证,真是有口难言!   “让开!”宋婉仪推开碍事的人,又挥舞着柳条靠近,“宫里人心中门儿清,最后被抓走的下人,无非都是替罪羊!说不定,是你蛊惑了皇上!你真是害得本主好苦!先是久病缠身,又是失去盛宠,如今,本主教你一点规矩怎么了!”   卫书懿连忙跪下,摆正了姿态,尽可能不在她气头上火上浇油:“婉仪容禀,那些泼您脏水的传闻,您都是从旁人口中听说的,并非出自嫔妾这里!再说了,嫔妾自知身份低微,聊天时都尽可能避开出身,怎会自讨没趣,指摘您的不是?”   “装,继续装!在皇上面前,你也特别擅长这一套吧?要不然,那日皇上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就被你勾走了!你这贱人明明入了永巷,皇上坐在窗边还盯着桑榆轩魂不守舍,你就是个妖女!”   卫书懿被这番话惊的没反应过来,生生挨了一抽!   王常在立刻扑过来,挡住她的身体:“你疯了?!皇上若是召敏选侍侍寝,发现她身上落了伤,追究起来,你担待得起吗?”   “皇上?”宋婉仪并不在乎,指着宫门口大声嚷道,“临安宫都冷清成什么样了?皇上只知道陪在贵妃娘娘的身边,哪里还记得她?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的,身上伤痕没了,皇上也发现不了啊!”   说完,又是不管不顾的抽打!   王常在护住了卫书懿,挨了好几下,愣是不吭一声!   她想将这倔女子推开:“别这样,你再护着,她只会愈发气恼。”   “疯婆子!哪有半分宫妃的姿态!”   “你说什么?!”宋婉仪听到了这声嘀咕,命人一左一右架起王常在,急红了眼,“本主也忍你许久了!仗着祖母是伺候太后的嬷嬷,还真当自己是哪位公主呢?本主今日倒想看看!若真打坏了你,太后会不会替你惩治本主!”   卫书懿看向身侧:换做是无人在意的角落,习武的王常在定然可以挣脱反制。然而,这是在主殿,那么多人盯着,她只能假意挣扎不开。   “婉仪有怨气尽管冲嫔妾来,常在姐姐口无遮拦惯了,并非对您有怨言……”   “你们两个,还真是下贱坯子!互相害过对方,现在又来演姐妹情深?”宋婉仪指挥下人,“好,那本主就成全你们!一起打!”   从前在浣衣局,卫书懿也挨过不少次的棍棒折磨。无非都是因为管事的心情不好,拿着丫头们撒气。   她也认为自己早就脱离了金尊玉贵的官家小姐躯壳,多少能经受一顿打。   可今日,腹部时不时传来的坠痛感,却让她不敢冒险。   “婉仪小主,嫔妾身子不适,能否开恩?”   “本主还以为真遇到一对烈女子了呢!没想到,你倒是个不中用的!方才多数都是在打她,又没碰到你,装什么虚弱呢?”宋婉仪踱步到她跟前,抬起她的下颌,“那让本主见识一下,什么叫身子不适?”   一下。两下。……   柳枝条毫无章法的落在她身上,从起初的刺痛,到后面皮开肉绽的错觉,只花费了须臾时光。   卫书懿歪着身子倒下,双手尽可能捂住腹部。旁边的王常在终于忍受不住,用了几分内力推开小太监,将她从地上扶起——   “敏敏!你没事吧?!”   “肚子,肚子疼。”   “敏敏,你,你撑住!我这就带你离开这鬼地方!”   宋婉仪尖声大喊:“本主看你敢不敢走出这里一步!”   “青天白日的,在吵些什么呢?”   柔声婉转,语气温和。   瑾贵妃在众多宫人的陪伴下,竟然踏进了主殿,笑吟吟的望着宋婉仪,等着回复。   “嫔妾拜见贵妃娘娘!是,是她们以下犯上,嫔妾正在用宫规答她们!”   “宫规?那可真是怪了……本宫竟不知,正五品婉仪,居然可以越过皇后甚至太后,胆敢对宫妃用刑!”瑾贵妃的声音里,逐渐添了薄怒,“她们二人,都只会罚抄经,罚俸禄,从来不会下此毒手!宋婉仪,你这是在做什么?”   “嫔妾,嫔妾不敢!只是她们……”   “哎呀!娘娘你看,怎的流了这么多血?!”   没等宋婉仪说完,瑾贵妃身旁的婢女就惊呼出声,同时惶恐的挡在其身前,生怕血污冲撞了贵人。   王常在后知后觉的举起右手:“血?!敏敏,你……”   困扰卫书懿一整日的坠痛感,总算消减了不少。随之而来的,就是身下传来一阵暖流,伴着血腥味,刺鼻又惊心。   她也伸手探了一把,呼吸急促了起来:“快,快传太医!”   瑾贵妃当即就命人去请了,又吩咐旁边傻愣着的宫婢:“主子身体欠安,还不赶紧扶去榻上歇息?!”   就在这时,温玉惊慌的冲了进来!   她第一眼就看见了地上的血迹,抬头用眼神狠狠剜了宋婉仪,恨不得让此人血债血偿!   “你是何人?”   “回贵妃娘娘的话,奴婢是桑榆轩的,小主每次过来请安,都不让奴婢们陪着。今日左等右等都不见她回来,特地到主殿来寻人,没成想竟然撞见这种事!”温玉在王常在的协助下,吃力的将卫书懿背在了身后,眼含热泪,“娘娘的恩情,奴婢没齿难忘!眼下救人要紧,奴婢先行一步……”   “临安宫主殿还有床榻可用,为何舍近求远?”   “阴毒之人的地盘,奴婢不放心!”温玉恨声回应,加快脚步往外走,扬声道,“璟安!快拿披风给小主盖上!她现在受不得凉气!”   众人皆散,唯独宋婉仪盯着那摊血迹慌了神,以至于一时没留意,跌落在地!   “小主!”   “别,别来扶!你快去桑榆轩门外守着!看看她到底什么情况!快去!” 第59章 山上雪云间月   凤鸾宫中,皇后正对着女工绣品一筹莫展,心情烦躁。偏偏有没眼色的宫人跑来传话,更是扰了清净!   “娘娘,不好了!”   “吵什么吵!本宫烦得很,无事就赶紧都退下!”   “娘娘,是临安宫出事了!瑾贵妃派奴才过来通传一声,让娘娘您过去主持大局呢!”   谁?瑾贵妃?   好端端的,她去那里做什么?   皇后放下手中的绣品,抛开方才的怒意:“什么事?她是贵妃,都不好解决?”   “据说是宋婉仪私下责罚底下两位小主,还将敏选侍打出了血!奴才之前远远瞧着,不大像身上的血,倒像是小产流出来的……”   “你说什么?!”   皇上勤政爱民,登基之后,多数时间都在处理朝政,与诸位大臣商量国事。虽然也会踏足后宫,但不知为何,这么久了,愣是没有嫔妃能够顺利诞下皇嗣。   不是胎死腹中,就是冒险假孕争宠,可这一次……   皇后坐不住了,立刻带着宫婢往外走,恨不得一步就踏进临安宫看个究竟!   半晌。   她总算气喘吁吁赶到了桑榆轩,大老远就看见跪在院中哭哭啼啼的宋婉仪,只能怒其不争!   “娘娘来了?”瑾贵妃从前厅走出来迎接,眉眼间尽是忧虑,“宋婉仪好像是闯了大祸呢!”   “混账东西!你都做什么了?!”   “皇后娘娘,嫔妾,嫔妾真的不想这样的!若是提前得知敏选侍有了身孕,就算是借嫔妾一百个胆子,都不敢这么做呀!”   瑾贵妃又走来劝和:“娘娘别气了,左右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该想想,如何尽力保住这个孩子才是。”   “原来,你不是喜欢逛园子,听戏曲?打发完白天的时光,就等着陛下过来陪你?今日这是怎么了?特地来临安宫看戏,是不是早有准备?”皇后没好气的回道,尖锐又刻薄,“还是因为被卸了协理六宫之权,实在无聊,才顺路逛到这里主持公道?”   瑾贵妃的脸色丝毫没有变化,更没因这番言论同样反唇相讥。   她只是看了眼屋里,颇为惋惜的感慨:“不管娘娘怎么想,臣妾都后悔,来晚了一步。陛下若是知道自己的孩子经受这般苦楚,该有多痛呀!”   皇后蓦地急白了脸,不顾血污冲撞就闯进了前厅——   “太医呢?敏选侍现在如何了?”   “皇后娘娘!请您在外间等候!里头血腥味重,对凤体不利,请您三思啊!”   “少在这里答非所问!本宫问你,她的孩子保住了没有!”   江院正无奈的掀开帘子走出来,正色道:“这孩子……怕是凶多吉少,臣等还在尽力救治,请娘娘宽心!”   这让她如何可以静坐宽心?!   是她一手扶持上来的宋婉仪闯下大祸。万一皇上追究起来,自己也难辞其咎!   好不容易才盼到那人被夺权的一天,谁曾想,自己也即将面临灾祸。若是管理六宫的权力又重归那人手上,她真是会日夜怄死!   也不知道是谁去通风报信,杨公公一声「皇上驾到」,差点把她吓破了胆!   皇后整理好心情,出门迎接,却见谢晏辞搂着瑾贵妃不放手,似乎受伤的人是她一般,真是碍眼!   “陛下,敏选侍还在里面生死未卜,您在这里关心旁人的身子,恐怕不太好吧?”   “皇后姐姐说的是。”瑾贵妃慢悠悠推开缠在腰间的手,又用甜腻的嗓音复述着所见所闻,“皇上,您不知道,方才敏选侍流了多少血!臣妾看的可真害怕!只盼着江院正可以妙手回春,将皇上的孩儿救回来,那臣妾也就放心了!”   矫揉造作!故意装出来的好心!   皇后移开目光,腹诽了好一阵子,才重新开口:“陛下,臣妾方才已经问过宋婉仪了。她并不知晓敏选侍有孕的事,只因对方出言顶撞,屡教不改,才气急了,用……”   “那她真是好大的威风!”谢晏辞这才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子,满脸嫌恶,“朕自幼就在母后膝下长大,从未见她体罚过下人,更别提宫妃!她一个五品婉仪,哪来的权力?”   皇后被这些话噎住了,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瑾贵妃则淡淡接了句:“皇上息怒,许是因为婉仪小主作为一宫之主,的确有教育底下宫妃的实权,一时间忘了分寸,才犯下错事!她素来也是心善的,肯定不是故意折腾敏选侍,还请皇上明察!”   “你啊,鲜少出宫,也不爱听宫人之间的传闻。”谢晏辞的火气消了不少,再次揽过这朵解语花,“她可不是什么安分的纯善之人,朕仅仅是为其善后,都做了多少次!终究还是把她惯的无法无天了!”   宋婉仪明白此事的严重性,暗地里猛掐大腿,挤出两行清泪。   一路膝行到谢晏辞身旁,开始声泪俱下的反省自己:“皇上息怒!都是臣妾糊涂,做错了事!您明明一再容忍臣妾,臣妾却屡教不改,让您失望了!等敏妹妹醒了,臣妾定当磕头谢罪,余生替她做牛做马都行,求皇上饶过臣妾这一回!”   皇后冷眼看着她没出息的模样,只觉得头疼。   为了不引火烧身,还是得帮衬几句:“是啊,陛下,宋婉仪就是个急脾气,没有坏心的。从前小打小闹,她也注意分寸,从未真正伤过谁。皇上就看在她刚被巫蛊咒物折磨过一段时间的份上,饶过她这一回吧!”   巫蛊?!   不提还好,一提旧事,谢晏辞的身影一顿,更觉气恼!   就在众人僵持在外时,江院正及时小跑着过来禀报喜讯:“皇上!敏小主的孩子保住了!只不过,她现在身体虚弱,还在昏睡之中,诸位娘娘还是别去惊扰她为好。”   “那,朕进去看看。”   他长舒一口气,捏了捏瑾贵妃娇嫩的小手,缠绵缱绻的眼神交错,似乎远离她几步路都极为不舍。   直到帘子重新落下,隔绝了外面那群人的视线,他的表情才定格冷凝。   谢晏辞疾步走到卫书懿的榻前,看着那张惨白憔悴的脸,不由蹙眉。寒眸在接触到她腹部的刹那,便化为消融春水。   他紧张的抬手,悬在半空,仔细琢磨着力度和角度,最终轻缓放下:“瑶儿,这是我们的孩子。朕很欢喜,你呢?” 第60章 羁恨虽是多情   又开始梦魇了。   滔天火势,焦黑尸首,爹娘的惊呼,还有弟妹的眼泪。幼时痛苦的回忆,总会在她惊惧难安时重现。   这一次,又多了新的画面。   祭台之上,襁褓婴儿咬着手指乖巧的凝望天际。无数根藤蔓从四周扩散接近,攀上了石台,将他裹住,吞没,直到啼哭声渐歇,有血水滑落。   “孩子,我的孩子!”   卫书懿猛的睁开眼,冷汗涔涔。   身旁守着她的,不再是璟安或者温玉,而是大周朝的帝王谢晏辞。   “皇上?”她下意识的抚摸腹部,试探性的问道,“孩子……还在吗?”   “在,你且安心。”   他的面色柔和,嘴角也是止不住的笑意,伸手覆住她发寒的小手,安抚性的拍了拍,又替她掖好被角。   倘若不是身处深宫,她准会起了寻常人家夫妇相守的错觉。   “你凡事小心谨慎,为何对自己的身子如此大意?”谢晏辞俯身靠近她,作势要倾听腹中子,“多亏贵妃来的及时,否则……”   瑾贵妃!   卫书懿突然记起,在自己意识涣散之前,的确看到了她的身影!   “臣妾现在身体不适,不方便下榻,来日若有机会,定然会登门道谢,谢贵妃娘娘的救命之恩。”   “不必如此麻烦,她就在外间。”谢晏辞清了清嗓子,“杨明睿,把人都叫来。”   “是!”   于是,一群宫妃就来了桑榆轩的内殿,面色各异。   为首的皇后,似乎心气不顺,总要侧身狠狠瞪一眼惶恐不安的宋婉仪。瑾贵妃依旧温柔恬静,目光多数时候都落在帝王身上,一副小女儿姿态。   至于王常在,多次踮脚越过前方流苏的遮挡,尝试看清卫书懿的面容,却没能如愿,只能干着急。   “敏妹妹!可苦了你了!”宋婉仪再次起了哭腔,爬到床榻前,“千错万错,都是姐姐的错!姐姐就不该被小人挑拨,耳根子软,信了她的话呀!要不这样,等你身子好些了,你也用柳条抽我?姐姐保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嘁,婉仪小主今日还说自己是官家女,总归要胜过敏选侍这种无父无母的一筹!怎么在皇上面前,居然玩起了这种民间无赖把戏?”王常在忍不住出声嘲讽,“婉仪是当此地为赌坊么?宫妃之间打打骂骂,成何体统!”   “本主跟妹妹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要不是你在本主面前数落敏妹妹的不是,本主怎么可能犯下大错!”   宋婉仪还是那般,擅长避重就轻,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别人身上。   谢晏辞听这二人争执,心下厌烦:“太医叮嘱过,别在敏选侍面前大声喧哗,怎的就你声音最大?!”   “皇上?”   “王常在都说了些什么?让你气成这样,对口中的妹妹痛下毒手?嗯?!”   宋婉仪连忙低头,轻声细语应道:“王常在说,敏妹妹时常在宫人面前,嘲讽臣妾的出身,也曾提及臣妾品阶不够,不能坐上这主位……”   “倒是实话。”   谢晏辞懒得再听这番已经听腻了的说辞,直接下令:“婉仪宋氏,德行有亏!残害宫妃,屡教不改!今贬为正六品贵人,迁至临安宫西偏殿!”   “这,这……”女子慌乱的看向四周,却无人襄助,“皇上,西偏殿本就是王常在住着,臣妾去了那里,恐怕……”   “朕听闻,在主殿受罚时,是你以身相护,替敏选侍挨了多下鞭笞?”   谢晏辞丝毫不理会宋贵人,看向人群末位的王常在,温声询问。   “是,臣妾与宋小主多有龃龉,是累积多日的结果,与敏选侍无关。臣妾不想因为自身的错,拖累他人,便第一时间受了宋小主的鞭笞。”   “好,很好。倘若没有你,朕期待许久的孩儿,说不定就会有闪失!”   紧接着,帝王又下了两道圣旨。   一则,褒扬王常在护住了皇嗣,晋升为从六品才人,赐封号「良」。二则,庆贺卫书懿身怀有孕,晋升为从七品宝林,改封号「禧」。   不仅如此,念在二人姐妹情深,帝王准许扩建东偏殿宫室,准许良才人与其同住。而另一侧的西偏殿,就留给了宋贵人。   若说有谁从桑榆轩哭丧着脸离开,那定是皇后与被贬斥的某人。   瑾贵妃与帝王相携离去,坐在轿中,柔声恭贺:“皇上,自您登基以后,大周朝第一位皇儿就要诞生了!臣妾在此提前……”   “只是可惜,不是你我的孩子。”谢晏辞堵住她未完的话,眼眸低垂,揽在她腰间的手,也慢慢挪到了平坦的腹部,“朕多么希望,长子是你所生。瑶儿这般聪慧,孩儿自然也不差。”   瑾贵妃听闻此言,原先克制住的悲苦愁绪,瞬间涌了上来。   佳人泪眼朦胧,靠在他的肩上:“臣妾真是好生羡慕敏……不,如今已是禧宝林了。明明皇上花费大把的时间陪伴臣妾,却不如禧宝林如此福运,仅仅几次侍寝,便有了皇嗣。许是臣妾福分薄,没有子孙缘,让皇上失望了……”   “朕怎会怪你?皇嗣的事,本来就是天意。”谢晏辞轻吻她的额头,继续安抚,“朕安排太医院替你诊治后开的方子,可按时服用了?再调养一段时间,总会有动静的。”   瑾贵妃乖顺的点了点头,又带着浓重鼻音怯生生的问道:“禧宝林有了皇嗣,那……皇上今后是不是得多陪陪她?臣妾宫中,若再霸占着皇上,太后那里应该又要不开心了……”   “瑶儿,朕会尽可能在白日里探望她。晚膳和漫漫长夜,依旧会来你这里,陪你共度。至于母后那边,朕自然会搪塞过去,不让你为难,放心。”   能够得到帝王的偏爱,本就是天赐的福分。   如今,他竟然愿意撇下怀有龙种的宫妃,特地来相陪!   瑾贵妃这才止住了悲意,将眼眶中的泪水往回收了收——   “皇上总对臣妾这般好,臣妾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这是朕心甘情愿的,无需报答。”   “那臣妾就交付给皇上更多的情与爱,往后,您也要一直这样守在臣妾身边,不离不弃,可好?”   谢晏辞掀开轿帘,望着甬道一侧的宫人,莫名又想起寿康宫外那个埋头洒扫的身影。   他顿了顿:“好。” 第61章 云鬓花颜生恨   宋贵人自打被皇上贬斥,又失了皇后照拂,接连几日都把自己关在殿里,不肯见人。   而搬去东偏殿与卫书懿同住的某人,却彻底放开了心性——   “温玉,这部分医术讲的什么意思啊?我怎么看不明白?有孕之人,不宜吃什么?”   “璟宁,别再闹腾了!你家小主正在午睡,带宫人去远点的地方玩,别吵到她了!”   “璟安啊,要不你也教教我如何绣香囊?我从小就手笨,倒不是怕麻烦,就是怕好好一块布被我弄坏了。”   ……   卫书懿靠在软榻上,透过窗观察良才人的一举一动,总觉得有些异样。仔细思忖之后,才惊觉:旁人对她腹中子的爱护,已经远胜过她本人。   在得知身怀有孕的刹那,她脑海里一闪而逝的念头,有关晋位,有关恩宠,有关母凭子贵步步高升,进而替家族翻案铺路。   唯独,没有对血脉相连的感怀。   这是她与帝王的孩子,倘若万事顺遂,那将是大周朝昀武帝的第一个孩儿。无论男女,都会地位尊崇。   卫书懿却开心不起来。   “姑娘心情不好?”温玉趁着四下无人,便走进内室关切询问,“桑榆轩自从有了良才人,便热闹了不少,奴婢发现她也是真心待您的。是想起过往恩怨,所以……”   “不是,和良才人无关。”卫书懿轻抚腹部,头一回问出了幼稚可笑的话,“我方才只是在想,孩子保住了,究竟是好,还是坏?”   “姑娘!这,这肯定是好事啊!太后娘娘之前还派人送来了贺礼,可见寿康宫也是万分期待这个孩子的!至于皇上那儿……姑娘,你可是在介意皇上的疏离?”   “嗯?”   “皇上勤政爱民,多数时间都在长生殿批阅奏折。他抽空过来陪着姑娘,却在夜间悄然离去,多次去哄着那位贵妃娘娘。想来,姑娘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温玉不愧是谢琰清特地选来伺候她的妙人,三言两语,就将她心头的憋闷源头找到。留下的,便是一声叹息。   她无权操控帝王的行踪,能在白日里得他垂怜相伴,已经是难能可贵。然而深夜惊醒,止不住孕吐时,多少还是期望他依然能在左右。   谢晏辞那日止不住的笑意,并不是假象,他分明也是期待皇嗣的到来,却为何不能再爱这孩子多一些呢?   “姑娘,帝心是最不可得的。奴婢说句僭越的话,与其把心思放在男人身上,还不如照顾好自身。等姑娘把皇嗣安全生下来,晋位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再往后多多筹谋,贵妃之位,您也一样坐得!”   卫书懿收回视线,认真的打量着眼前人:“这是你心中所想,还是王爷教你说的?”   “奴婢固然愚钝,却也盼着姑娘好。王爷只让奴婢帮衬着姑娘,还没有下一步的指示。”   “对不住,是我多心了。”她握住温玉的手,心情放松了许多,“你说得对,孕中多思,的确不利于这孩子长大。有些事,应该要提早看清。”   这厢,她们在讨论帝王的恩宠与否。那厢,却起了新的争执。   皇后站在长生殿外,厉声质问:“杨明睿,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连本宫都敢拦,当真以为本宫不敢动你?!”   “哎哟,皇后娘娘恕罪!老奴怎敢拦您哪!着实是因为陛下此刻不方便,贵妃娘娘正在里头议事……”   “真当本宫是死的么?!”   火气涌上心头,她直接踹开正门,径直走进了内殿!   还未靠近,就听到瑾贵妃轻柔的笑声,伴随着撒娇意味的嗔怪:“那皇上可答应臣妾?说好了,就不允许反悔。”   “朕……”   “陛下在跟贵妃聊什么呢?这么投机?以至于臣妾在外头傻站了半天,杨公公也不愿让臣妾坐下等候,非要拦着不给进呢!”   没等谢晏辞回应,皇后就接下了话茬,看向瑾贵妃的目光里,又多了刀光剑影,唯恐不能屠之而后快!   “朕与贵妃在商讨要事,你就不能再等等?”   “臣妾就是好奇,究竟是怎样的机密,竟连臣妾也听不得!”   眼看着二人剑拔弩张,矛盾一触即发,瑾贵妃连忙出面打圆场:“姐姐误会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临安宫的禧宝林不是有孕了嘛,那里都是内务府分拨过去的下人,笨手笨脚,办事难免会有疏漏。臣妾就想着,多派些承乾宫的得力宫婢过去,以免……”   “你又没有生过孩子,遇到生产的事,她们自然也毫无经验。”皇后直接戳了她的心窝子,甚至笑出了声,“呵!知道的,以为贵妃慈悲,削减自己宫里的人手,也要看护一位宝林的身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贵妃想趁机安插人手,时刻监视着禧宝林呢!”   “芙芷!记住你如今的身份!”   谢晏辞许久没有唤过皇后的闺名,乍一听见这声指责,她还是后怕的噤了声。   瑾贵妃则尴尬的红了眼眶:“是臣妾考虑不周,差点给禧宝林带来麻烦了……”   “你是好意,朕明白,不会有人那般曲解的。”   “以防万一,还是让臣妾全权负责禧宝林的生产大事吧!”皇后只觉得眼前琴瑟和鸣的画面格外刺眼,耐着性子请求道,“臣妾是中宫皇后,本就有指责护住每位妹妹。禧宝林初次有孕,宫人也无多少经验,那就让臣妾宫里的老嬷嬷过去帮衬。太医院那边,臣妾也会派人盯着,让江院正负责孕期所有的汤药。啊对了,还有御膳房!臣妾会安排专人试菜,供给桑榆轩享用,保证万无一失!”   她就是烦那股子矫揉造作的模样!   所以,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定要与瑾贵妃争个高下!   谢晏辞并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偏过头去:“瑶儿,你说呢?”   “皇上,臣妾不敢多言!只是,皇后娘娘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臣妾也不能拂了她的好意,皇上应允了便是。”   “好,那就交给你去做。”   耻辱!真是莫大的耻辱!   一国之母,居然要看妃妾的脸色行事?   皇后赢了这场潜在的对局,愤恨却远超得胜者的欢愉。   她只顾垂首谢恩,也没留意瑾贵妃翦水秋瞳中划过的一丝狠意。 第62章 芙蓉帐暖春宵   “外头怎么突然来了一群人?都是做什么的?”   一大清早,卫书懿就被桑榆轩外的动静吵醒。若有良才人在,定是不允许宫人惊扰她好梦的,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温玉去探了一圈回来,眉头都成了八字:“姑娘,是凤鸾宫派来的人。有几个得力的嬷嬷,还有几位宫婢,瞧着各个训练有素,说是皇后特地安排过来伺候姑娘生产的。”   “桑榆轩里都是年轻丫头,璟安和璟宁还是孩子心性,你也未曾经历嫁娶。提前让有经验的老人过来,的确是件好事。只是,我和皇后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关联。先前几次堂前对峙,她明显也是偏向于别人的,为何突然转了态度要照顾我?”   “奴婢也是起了疑心。”温玉担忧的看了一眼窗外,“她们倒还老实本分,暂时没有拿乔做大。皇后的态度暧昧不明,不知是想拉拢姑娘,还是借机伤了皇嗣……往后,姑娘还是小心为上。”   既然皇后已经昭示合宫,想必不会蠢到让龙种出了岔子。   至于对方居心何在,还需要她进一步的揣摩。   看得出来,这群被精挑细选的女人,的确各有能耐。从近身按摩到舒缓经络,手法娴熟,力道适中,极大的缓解了她尚在孕期的苦痛。   虽是代表中宫皇后的脸面,她们却无一人神色倨傲,随意呵斥使唤桑榆轩的宫人。甚至,迎面碰上了,还会以礼相待,毫无半点架子。   卫书懿同温玉在一旁观察了几日,稍微放下戒备:“还行,不是爱惹事的人。”   “要不姑娘趁着这时候,去见一见皇后?她惯是个没心眼的,藏不住话,喜怒都写在了脸上。哪怕是旁敲侧击,也能看出她的意图来。”   话是这样没错,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还没等她去凤鸾宫,帝王便驾临桑榆轩,开口就是关切的询问:“皇后宫里的人,伺候的如何?若是哪里不舒心,瑶儿可得及时告诉朕!”   “嬷嬷们都很好,那几个小丫头也是伶俐的,臣妾实在感激皇后娘娘的恩情。”   卫书懿想起身行礼,再次被他阻止:“你身子重,在生产之前,这些礼数就免了。”   “谢皇上。”   二人并肩而坐,因她憋着太多心事,一时间反而找不出话题可聊,只能任由气氛冷凝。   “瑶儿,自你有孕之后,好似不大开心,这是为何?”   “臣妾并没有意识到,只觉和平常无异。”她挤出一抹笑来,“皇上忙完政事就来陪臣妾,此刻,臣妾就很高兴啊。”   “不一样。”“诶?”   “朕也见过你真正舒心的笑容,并不像现在这么勉强。”   谢晏辞挥退还在内殿伺候的宫婢,将她打横抱起,重新回到了榻上。待她安稳躺下,又和衣侧躺在她身旁。   单手支额,垂眸研究她的神色变化。   “皇上……臣妾还不困。”   “你现在不宜久坐,还是躺着的好,朕陪着你。”他回忆起太医院的嘱咐,“朕前些日子,不止一次叫来江院正,探讨女子孕期的注意事项。眼下得付诸实践,不能纸上谈兵。”   他还会去关心这个?   不是说,陛下的长生殿,都是重臣商量国事的地方?   卫书懿的心再次有了动摇:“皇上日理万机,多了闲暇时光,理应歇息才是。臣妾的身体,自然有太医们看护……”   “可是,朕是孩儿的生父,怎能在这段时间不管不问?”谢晏辞提及皇嗣时,脉脉温情于不经意间流淌,左手禁不住轻抚她的腹部,“瑶儿,按理来说,这并非朕的第一个孩子。从前也有过,却因各种意外没能顺利诞下,实属遗憾。你腹中的孩儿,朕非常期待,也甚是欢愉,你可明白?”   “臣妾,明白。”   “你犹豫了,哪怕只有一瞬,朕还是瞧见了。”谢晏辞收回左手,像从前那般靠近她的颈窝,贪婪的汲取馨香,“朕偶尔愚钝,并不清楚女子的心意。尤其是面对在意之人,这种迟钝又更为沉重。瑶儿,你就行行好,告诉朕,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帝王在向她示好,甚至化作这副受伤小兽的姿态,贴近她耳畔诉说着茫然心事。声音极轻,又字字千斤。   她怔愣了片刻:“皇上没有错处,而是臣妾孕期多思,总想着让您多来陪陪孩子,想的多了,难免又会黯然神伤。”   “原是如此。”   他的语气轻快,一扫方才的阴郁。再次俯首相对时,她还能在他眼底找寻到残留的惊喜。   他为何而喜?她琢磨不透。   “瑶儿,朕曾经不止一次说过,你总是让朕觉得若即若离,难以企及你的内心。也正因如此,朕每次命人送来的赏赐,都要费上比旁人更多的心思。”   “什么?那些,不都是内务府按制挑选的么?”   “自然不是。”他一口否认,目光灼灼,“朕打量过桑榆轩内殿的摆设,也观察过你的首饰盒,暗自揣度许久,才定下了礼单。只是很可惜,你都收进了库房,没有多余的反应。越是如此,朕越是心焦,总觉得当初逼迫你入宫,你还在怨恨,一颗真心尚留在寿康宫,或者王府,并不在朕的身上。”   涌动的感激,在听到「王府」二字时,戛然而止。   卫书懿迎上那双掺杂琥珀色的瞳眸,像蜜糖,如暗藏的砒霜。他是如何做到真情流露的同时,又反复试探她的真心?   “皇上,并非如此!臣妾天生就是这个性子,做了多年婢女,已经习惯用无惊无喜的态度示人了,所以……”   “所以,你在意朕留宿在贵妃的宫里,朕感觉意外又开心。”谢晏辞扬起笑颜,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至少这可以证明,你心里有朕,并非表象看起来那般无情。”   他因此事而喜?她又不敢相信。   卫书懿依旧抵抗不住含情眼眸,避开了他的视线,故作气恼:“原来皇上眼里,臣妾竟是这样捂不热的石头!跟院里的草木没什么两样!”   “朕是天子,自然要做到旁人不可及之事。所以,这块石头,势必要捂化了。”   “果真?”   “瑶儿,朕答应你,以后会多多陪伴你和孩儿。”他又贴近她身旁,郑重其事的表态,“今夜开始,朕不走了,哪儿都不去。”   卫书懿看惯了别人的脸色,通常都能辨别出七八分的真情或假意。唯独面对他,却无计可施。   至少这一刻,她觉得帝王在说真话。 第63章 今夜风雨西楼   作为皇后的亲信,江院正也被派来替卫书懿把脉安胎,「仇人」相见,免不了又是一番唇枪舌剑。   “小主当真是好福气!屡屡犯事,却能次次澄清,老天爷垂怜,还让您怀上了龙嗣!此等福运,老夫叹服!”   “知道她是福星转世,还敢这么阴阳怪气?”良才人恰好从外间走进来,“就不怕她和老天爷告状,连带你那份福气也被吸走?”   “你……”   江院正好似怕极了良才人,刚要反驳,看到来人是谁之后,竟然就这么住了口。   卫书懿无奈的劝和道:“瞧你把我说的,跟吸食人血的妖怪一样,别把江太医吓坏了!”   “我就是瞧不惯他这副嘴脸!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皇上也已经查明真凶,再揪出来说嘴,有什么意思!我从前住在京城坊间时,邻家老太太都不会拿这种陈年往事当做谈资,某些人还真是活回去了!”   良才人是主子,江院正再怎么位高权重,也是臣子。   面对指桑骂槐,他不得不多加忍让。   现在合宫皆知:临安宫东偏殿里的人,谁都惹不起。一个牙尖嘴利,但凡得罪了,肯定能将人数落三天三夜不带重复。另一个身怀皇嗣,万众瞩目,更不能教她心气不顺,以免得罪了皇上太后。   “若是没什么事,老夫就先行一步。”   看着江院正铁青着脸离去,良才人禁不住笑出声:“这个老匹夫!总是仗着有丞相做后台,有皇后扶持,就鼻孔朝天看人!我见他一回,就要损他一回!”   “他话里话外也没提到你,总是跟他对着干做什么?”卫书懿重新靠在床头,叮嘱道,“他好歹也是太医院的首领,万一真把他逼急了,以后你有个头疼脑热的,无人愿意替你治病怎么办?或者,有人趁机害你……”   “我不管!他骂你,那就是骂我!我就要怼回去!我身强体壮,不会得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良才人的脾气,一如既往倔。   她好像有了格外偏执的信念,比如,将卫书懿的尊严与性命,看的比自己还要重。   对此,卫书懿感激的同时,又怕她祸从口出,埋下祸患。   “对了,原先有个替我,也替温玉治过病的太医不错。要不要把江院正开的方子,再让他过目一遍?”   “谁?可靠吗?”良才人顿时谨慎了些,“老头子是皇后派来的,我也怀疑他手脚不干净,不能只听他的安排。”   “若说,他曾经救过我的命,算是可靠的人么?”卫书懿想起那个玄色身影,“他的医术高超,不在江院正之下,或许可以依靠。”   “竟然还有救命之恩?那让他来啊!总比这个笑面虎好!”   于是,陆行舟当即就被温玉请了过来。   他还是习惯性拎着那个小木箱,敛眉垂眸,躬身在一旁待命。   “陆太医,本主这里,有一张安胎药方,你替本主瞧瞧,上面可有不妥之处?”   “是。”   他认真看了几眼,就得出了结论。   “并无可疑之处,一切正常。”   卫书懿微微颔首,又带着恳求问道:“往后,本主还会因为类似的事,让你多跑几趟桑榆轩,不会干扰陆太医的日程安排吧?”   “禧宝林的皇嗣,乃是太医院关注的头等大事!小主既然信得过微臣,那微臣自然是乐意效劳,不存在被打扰的。”   “如此,就有劳陆太医了。”   陆行舟依旧站在旁边,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瞥了眼坐在床沿,肆意打量其身的良才人,一言不发。淡雅如雾的瞳眸中,隐约浮现起不耐。   “我与陆太医有话要说,要不……”   “行!我在外间候着!”   良才人明白了她的用意,立刻起身离开,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转身剜了一眼陆行舟。   “禧宝林能与这种脾性的小主成为好友,还真是在微臣的预料之外。”他明显松弛了许多,身体也不再紧绷着,“您让微臣看药方,是对皇后不信任?”   “她就差直接下旨,把本主赶去掖庭受苦了,怎会突然萌生好意,要协助本主安生养胎?”   “是,此事的确可疑。”陆行舟上前一步,低声提醒道,“贵妃娘娘原想阻止,却奈何不了身份的差异。皇后既然有此提议,陛下自然应允,实在是……”   瑾贵妃也想横插一手?   卫书懿念及那日在主殿,对方及时救场的恩情:“替本主谢过贵妃娘娘,因为本主的琐碎小事,让她为难了。”   “禧宝林放宽心,哪怕桑榆轩里里外外都被凤鸾宫的人霸占,微臣仍然可以尽微薄之力,力保皇嗣安然无恙!”   素衫映着夕阳余晖,似把秋枫拢聚其身。   陆行舟作揖立誓,风姿卓然。   笃定的语气,也给了她一份心安。   晚膳时分,谢晏辞照旧来了临安宫。   正如他先前允诺的那般,每日下朝之后,忙完国事,他就来桑榆轩相陪,风雨无阻。就等着孩儿安稳落地,享受天伦之乐。   “朕今日特地问过江院正,他说朕的孩儿在腹中强健有力,极有可能是皇子!”   “此话不可乱说,若臣妾生下了公主,岂不是让皇上失望?”卫书懿连忙否认,“再说了,孩子还小,臣妾并未显怀,江院正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总不会是为了讨皇上开心,信口胡诌的吧?”   谢晏辞尝了一口醋鱼,握住她的手:“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只要是瑶儿所生,朕都喜欢!他们的名字,朕也拟好了几个,瑶儿想看看吗?”   一般这种事,都是交给内务府来处理。生产日子快到了,会有专人根据性别拟定不同的称谓,层层筛选之后,才能给帝王过目。   他怎么坏了规矩,这么早,就提前准备上了?   卫书懿浅笑回应:“既然是皇上想出来的,那臣妾自然是想看看。若是孩儿听到满意的,说不定还会踢上一脚,给臣妾些许提示。”   “果真?!”   谢晏辞来了兴致,也没心思用膳,径直走到书案前——   “那朕,就提前让瑶儿过目!”   “皇上!承乾宫娘娘受了风寒,此刻头痛不止,贴身宫婢过来求见。”   杨公公的声音紧随其后,卫书懿亲眼所见,他提着的毛笔,就这么定格在半空中。   啪嗒。   墨汁落在了白纸上,溅起零星几个小黑点。   他终究是抱歉离席:“瑶儿,你等等朕。贵妃体质弱,换季时节尤为艰难,朕去瞧瞧,等会儿再回来。” 第64章 君念我锦衾寒   “这贵妃娘娘也是,平常很少听说她有头疼脑热的,偏偏这时候派人来!”   璟宁收拾着桌案,抱怨了一句。   “还嫌小主不够心烦么?”璟安将那张落了墨汁的白纸卷起来,“主位娘娘的事情,轮不到我们来指摘。”   卫书懿自顾自喝下了滋补汤水,吩咐道:“把那张纸留下,等会儿,本主要作画。”   “这……天色不早了,小主要不还是早些休息吧?”   她没有吭声,又夹了一筷子醋鱼:“璟安,这道菜是御膳房送来的么?有点酸了,味道不是很好,下次就别要了。”   “是。”   用完晚膳,院里也掌了灯,谢晏辞迟迟没有回来。   温玉不止一次看向窗外:“姑娘,画完了就睡吧,璟宁说,贵妃这种状况很少见。兴许,皇上就要在承乾宫耽搁了。”   “你以为,我是在等他?”   “姑娘?”   “我入宫的年岁,要比正经进来的秀女要大一些,再加上岁月蹉跎,已经过了少女怀春的时间段。”卫书懿顺着那几滴墨迹,画出了朵朵墨荷,“皇上去了贵妃那儿,岂有中途折返的道理?我更不可能因为情理之中的事,就闹脾气,亦或者魂不守舍。”   温玉继续磨墨,并不理解:“奴婢总觉得,贵妃那是刻意为之。皇上也就在桑榆轩多留了几日,她便这样急不可耐?”   “你忘了,贵妃是曾受椒房专宠之人?在我们眼里,是仅仅几日时光,于她而言,不亚于半辈子过去了,怎能不急?”卫书懿在右下角落了印章,“我还身负血海深仇,不可在儿女情长中消磨心力。往后,这种话,就不要再提了。”   “奴婢明白。”   她正在尝试操控这颗心,该沉静时就要心如止水,忧愁多思只会影响腹中孩儿。   “不知为何,人人都期待这第一位皇嗣是长子,我却盼着是位公主。”她伸手摩挲着纸张,在荷花瓣上停留,“这……难不成是天意?”   “公主好呀!相比于皇子,她的生存机会就大了许多!不然,宫里头那些吃人的怪物,整日盯着长子,有的折腾呢!”   温玉并没有听明白她的深意,像往常那般说着吉利话,逗她开心。   这一夜,她睡得还算安稳。   次日早朝之后,谢晏辞来不及更换朝服,径直来了临安宫。   他已经准备好了大段的说辞,解释昨晚为何没有实现诺言,也想好了要用什么法子哄哄尚在气头上的小女子,却见——   “敏敏!你看,飞的高不高?!”   “小心点,该往回扯了,一会儿又挂上树梢,麻烦的可是洒扫宫人们!”   良才人挑了处空地,放起了纸鸢。鹅黄色的长衫在前头肆意奔跑,线的另一头则是璟宁在掌控。   桑榆轩众人聚在一起,仰望那方天地,其乐融融。没有主仆之分,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姐妹。   他停下脚步,目光从纸鸢挪到了卫书懿的身上:她已然换上了宽松的拖地长裙,衣摆上仍有着荷花纹路。烟罗轻绡挽在臂上,盈然笑意绽于双颊。   “皇上来了?!”   有眼尖的小丫头看见了他,立刻出声提醒。   卫书懿遥遥相望,敛衣行礼,环佩相碰:“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免礼。”   谢晏辞有些恼那位宫婢,本想再驻足多看几时,眼下希望破灭,愣是打破了原有的温馨。   “时辰尚早,皇上不需要先回长生殿吗?”她扫了眼龙袍,“还是,皇上有急事告诉臣妾?”   “不算急事,却也挺急。昨日太医来看过了,贵妃她的确是旧疾复发,朕瞧着她痛苦异常,便留宿在承乾宫,没有回来。你……”   “贵妃娘娘现在身子如何了?服药之后可有缓解?”   卫书懿忙询问病情,面上并未有半分不愉。   这倒是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情势逆转,反教他参不透现状了。   “已经好些了,所以,朕才急着赶来见你。”   “贵妃娘娘无事就好,臣妾并非拈酸吃醋之人,皇上不用这么着急的。要不,还是回一趟长生殿,把政务处理完,再……”   “瑶儿,你说实话,当真不介意朕昨夜未归么?”   然后呢?   她应该要流下两行清泪,描述昨夜如何辗转反侧,腹痛难忍么?   卫书懿听闻此言,拢了拢额头青丝,莞尔一笑:“当然不介意,倘若皇上置之不理,只打发太医去瞧,臣妾还会怨皇上薄情,担心自己以后也会面临如此困境呢!”   她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   谢晏辞暗叹一声,扶着她回屋坐下:“瑶儿,按照礼制,宫妃有孕之后,可以让亲眷入宫见面,以解相思之苦。你的情况特殊,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朕。”   “臣妾……还没见过京城街巷的光景,先前只从嬷嬷口中听过,甚是向往。”   想再路过那个巷口,看看卖糖葫芦的老爷子还在不在?想去万宝斋淘些古籍,缠着娘亲读给她听,逐字逐句分析,再与其他姐妹分享。还想再看一眼破败的国公府,旧址是否已被清理……   卫书懿低头把玩着手中穗子,极好的掩饰住澎湃心绪。   “想去京城逛逛?”谢晏辞不疑有他,盘算着日程,“再过几日,便是上巳节,街头巷尾会有百姓聚集庆贺。到时候,朕带你去看看?”   “皇上同意了?!”   “怎么?朕在瑶儿心中,就那么不好说话?”他讶异于她一闪而逝的惊喜,又接着安抚道,“你要出宫,朕得命人提前准备着,以防万一。所以,会有诸多人马跟在身后,瑶儿若想要你我二人的一方天地,怕是不能如愿了。”   卫书懿主动靠向他的胸膛,语气里夹杂着欢欣:“只要能让臣妾看见京城是什么样,百姓又是如何庆祝,那已经足够了。”   “就不想再要点其他的?”   她微微仰头,食指拂过他的下颌,温声回应:“有陛下相陪,已经胜过万千。臣妾若继续索要,那简直就是贪心不足了!”   谢晏辞擒住她不安分的手,笑而不语。   他望着桌案上被填补完整的空白,墨荷栩栩如生,似在汪洋中摆动。再次看向怀中人时,眸色渐深。 第65章 君王祓禊朝宗   上巳节这天,谢晏辞果真没有食言。在做好万全准备之后,就亲自来桑榆轩邀约。   “姑娘,皇上来了,您先把早膳用完,不急着走。”温玉还是在意卫书懿腹中的皇嗣,悄声叮嘱,“陆太医说了,膳食得吃足量,否则孩子生出来容易多病。”   “好好好,我再把那碗汤喝了。”   外间厅堂里,璟宁正在忙着打扫,看见帝王来了,立刻想出声禀报,却被他用手势阻止。   “你家小主,这几日状态如何?”   “很好啊,能吃能喝,皇嗣看起来很懂事,没有折腾小主。”璟宁皱着眉,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其他的,奴婢也不清楚了。自从温玉姐姐来了之后,奴婢和姐姐就很少去内殿伺候。”   “她这人爱清静,身边宫婢围的多了,反倒是不自在。”   谢晏辞并未在意,径直往里走去。   有孕之后,她瘦削的身体总算丰腴了几分,此刻正在温玉的监督下服用补汤。汤碗已经完全遮住了那张小脸,只有碗底的荷花图案朝着他。   “瑶儿很喜欢荷花?”   “皇上?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都说了,私底下不必拘着礼数,快起来!”谢晏辞将她扶起,又提及方才的问话,“朕在你桌案上瞧见过墨荷的画作,今日再细究碗筷式样,好像还都有荷花的图案。”   “是,臣妾爱屋及乌,特地更换过的。”   “嗯?”   卫书懿挽住了他的胳膊,柔声提醒:“花朝盛宴,臣妾是皇上钦点的莲花花神,自那以后,臣妾便爱上了这种花卉。这,算不算爱屋及乌?”   温玉收拾着残羹,也笑着佐证:“是啊,我家小主不怎么喜欢养花弄草。原来在王府,奴婢曾经也送去不少名贵花卉,她通通都退回了,唯独对礼乐诗书有兴趣。自打被皇上封赏为花神之一,小主整个人都转了性子。若是门外有一方池塘,定然是要种上莲花的!”   谢晏辞听闻此事,很是受用,轻抚她脸颊的掌心,也逐渐变的灼热。   她扮演着温婉乖顺的角色,靠在他肩头:“臣妾耽误了时辰,不知皇上打算何时出发?”   “瞧朕这记性!过来与瑶儿攀谈几句,差点忘了正事!”他收回思绪,开始介绍今日的行程,“朕准备午后再与你同游,趁着白天,还能看清京城百姓庆贺的演出。夜间,大多数都是焰火表演,你若想看,朕也可以停留片刻。宫外到底不安全,落钥之前,你得随朕回宫。”   “好,臣妾听皇上的。”   半日时光,都有帝王作陪。   她翻阅书卷,他便在一旁引经据典,时不时与她聊上几句。她泼墨作画,他便在细节处添上几笔,真有画龙点睛之妙。   若是在寻常百姓家,那该有多好!   卫书懿幼时,眼见爹娘琴瑟和鸣,也曾幻想过,未来也能重现此番光景。却奈何天不如人意,到头来,她得绞尽脑汁从别的女人那里引来夫君,贪得一日欢。   “皇上,车马都备下了。”杨公公走进来,小声提醒着,“此刻天朗气清,正是出游的好时机!”   “好。”   谢晏辞特地取来一件厚实的披风,拢住她的肩头,又不放心的看向她腹部,环顾四周想找寻什么。   “皇上,您在找什么?”   “有没有……那种束腰?温软不紧勒的都可以,朕就是担心,路上颠簸,对孩儿不利。”   需要如此紧张么?   卫书懿低头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腹部,依旧无感。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娘亲,尚不曾诞生爱意,自然也不觉车马颠簸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皇上,车轿慢些走就是,不必惊慌。”   他却不依,最后命人去尚衣局找来层层软垫,铺在马车上,又将她护在怀里,这才安心。   她再次看不清他的真心所在:兴致勃勃要写下皇嗣名讳的帝王,因为宠妃头疼脑热就轻易离去。若在二者之间取其一,他大概率也会放弃前者吧?   至少,让她在生子与复仇之间做抉择,她会毫不犹豫放弃腹中子。   身为不缺宫妃与皇嗣的帝王,应该会比她更为果决。   弱柳障行骑,浮桥拥看人。   树色参差绿,湖光潋滟明。   杨公公没说错,此刻风光正好,透过轿帘,她可以清楚瞧见护城河边的百姓们。庆祝方式,涌动的人群,与从前相差无几。   只是可惜,带她游玩的亲人都不在世了。   “瑶儿?瑶儿!”“皇上,怎么了?”   他捕捉到她眼角的泪光,不免疑惑:“万民庆贺,你为何落泪?”   “臣妾这是第一次来京城街巷,激动所致,若能参与其中,指不定还会饮泣不止呢!”   她轻松搪塞了过去,及时按捺住愁绪,再次打量起外头的人群。   御前侍卫都跟随在马车附近,因此,百姓们都被隔绝了好一段距离。除了在轿中观赏,她就只能靠在帝王怀中休憩。   就这么盼来了夜幕,卫书懿主动提议:“皇上,左右现在众人都忙着焰火表演,无人顾及我们这里。不如……”   “你想下去看看?”   “是,仅仅透过这小小的轿帘,臣妾根本看不过瘾!”她眼底的一泓清泉总算起了涟漪,满目期待时,如明珠生晕,让人移不开视线,“皇上,您就准许臣妾下马车瞧瞧,好不好?”   “也罢,朕陪你一起。”   画鹢移仙妓,金貂列上公。   清歌邀落日,妙舞向春风。   卫书懿记起幼时随家人庆贺上巳节时的点点滴滴,融在百姓人潮中,回忆与现实交替,一时控制不住,还是红了眼眶。   他不解其中意,只当是戏言成真:“朕以为,瑶儿坚韧不可摧,饶是面对慎刑司也不会垂泪讨饶。却不曾想,今日面对此景,你竟哭了两回。”   “让皇上看笑话了。”   她依偎在帝王的怀抱中,仰头观赏火树银花,于隐约闪烁的星辰中,寻找亲族的踪迹。   他们尽是含冤而死,不会堕入炼狱,只会升仙享福吧?   思及此,她再次握住那只手:“臣妾可否留宿在宫外?”   “不可。”   “皇上,您就陪着臣妾,就破例一次,可好?”   “瑶儿想做什么?”   卫书懿牵着他的手,触碰到她的小腹:“臣妾听说,郊外祠堂有高禖女神仙,百姓求子,都会去那儿祭拜。为了腹中孩儿安然降临,臣妾也想去试一试。”   涉及皇嗣,他总归会犹豫退让的。   谢晏辞思忖半晌,终究还是如她所料,回握住她,不再言语。 第66章 京郊亲耕惊变   京城驿馆。   周遭都有御前侍卫把守,馆内闲杂人等也被请出。除了帝王与卫书懿二人,就只剩下掌柜的。   “各位爷,要不要也去里头休息?”他战战兢兢的坐在门口,又不敢走,“风寒露重的,这……”   “且去忙你的!”   其中一人拔刀命令,他吓得缩回了案台后,继续趴着浅眠。   楼上客房,卫书懿推开窗,眺望近郊的位置。除却月光,便只剩下朦胧萤火闪烁,在田间,在草房。   “看了半日,竟也看不够?”谢晏辞更衣完毕,从身后轻搂她腰间,“父皇在世的时候,也曾经去拜过高禖神仙,声势浩荡,朕印象深刻。”   “皇上为何不去?”   “朕还年轻,不急着求子。儿女都是朕的骨肉,公主又如何?若是文韬武略俱佳的巾帼,朕说不准还会破例,立下一位皇太女监国!”   她竟不知,他居然有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   大周朝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是以男为尊。女子再出类拔萃,也不可入朝为官,最多在宫中缩在那片天地里混个一官半职,根本无权涉及朝政。   谢晏辞想变革,并非易事!   “是臣妾浅薄愚钝,想随着民俗拜见神主,让皇上为难了。”   “也不勉强,瑶儿若期盼皇子,朕陪你去便是。”   相守依偎中,意外发掘到帝王的另一面,让她又惊又喜。   然而联想到明日的命运,跃动的心也归于平静。   古籍有云:“玄鸟至之日,以太牢祠于郊禖,天子亲往,后妃率九嫔御。乃礼天子所御,带以弓韣,授以弓矢,于郊禖之前。”   昀武帝年间,还未有此盛景。   此刻,他正陪着卫书懿行至京郊,跟着人头攒动一步步向前挪动。   “陛下,当真不用属下命他们撤离?”   “无妨。”他轻声叮嘱,“切不可毁了祭祀氛围!”   “是!”   卫书懿好不容易排到了最前方,抬头望着鸟身人面,乘坐两龙的女神像,立刻跪下敬香,态度虔诚。   唯愿弟妹身体康健,若有幸逃脱奴役,各自成家安好,子嗣绵延,终生顺遂。   她并非真心求子,只想找座神像,替尚在人间的亲族祈祷。   “好了?”   “是,臣妾心愿已了,眼下就可随皇上回宫。”   他遥望田埂风光,倒是起了兴致:“尚在白日,不急。来,朕因国事繁重,今年还未行亲耕礼,想去看看。”   卫书懿自然不会拒绝,顺着那条平坦的土路往前走,就是农家耕种的水田。   她也来过这儿:国公府家教甚严,并不要求子女结交权贵。反而时时教导他们亲近民生疾苦,居安思危。   爹爹曾握着她稚嫩的双手,教她如何下地插秧,如何使用锄头清理杂草,甚至还将她抱上水牛背,由画师记录下这个瞬间。   这样亲近百姓,以公府尊位为其谋福祉的人,怎会通敌叛国,犯下谋逆罪?!   “瑶儿,你的脸色极差,可是身子不适?”   “是有点不舒服,可能走的久了,双腿有些浮肿,不太方便。”   谢晏辞当即命人赶来马车,扶着她进了车轿:“是朕疏忽大意,竟让有孕之人步行跟随!”   他是在朝着腹中子忏悔,语气懊恼。   她莫名心虚,俯首揉捏了几下脚踝:“臣妾无事,在这儿歇息片刻就好。来年亲耕礼,定然要陪皇上再来一次,以弥补遗憾。”   “好。”   谢晏辞让她靠向堆叠好的软垫,又扶起她的双腿,放在自己膝上,代替她做着按摩。   力道适中,缓解了那股麻意。   她本想推辞,却明白自己拗不过他的倔脾气,只得闭上眼享受。   直至——“陛下小心!”   马车剧烈的摇晃,有人射入几支利箭!车顶也被人强行用重锤击溃,碎屑飘零,凶器直坠!   千钧一发之际,谢晏辞飞身过来,搂住了她的身体,顺着那道缺口跃出马车,右手还在死死的护住她的腹部!   “皇上?!这些都是什么人!”   卫书懿瑟缩在他怀中,于高空看清了附近袭来的黑衣人。   他们的目标统一,不愿同御前侍卫打斗,而是抬头看向二人藏身之处,一声哨响之后,又有诸多利箭飞来!   “杀了那个孽种!不许让狗皇帝留后!”“只要死的,别让她喘气活着!”“毁我家园者,死!”   他们说话有着蹩脚的口音,从四周纷纷靠近,夜行衣之下,是一颗颗仇恨至极的心!招招式式,用足了气力!   谢晏辞带着她单手抵抗,总归是吃力。   趁着他力不从心时,有刺客丢来双头铁锤,上有无数寒芒尖刺,谁挨上一下,必定伤筋动骨!   “皇上,小心!”   卫书懿赶忙替他挡住攻击,左肩因被连续两次的尖刃刺破,血流如注!   侍卫们已经在和刺客缠斗,他望着血红色的衣衫,禁不住颤抖:“瑶儿!再等等!朕带你回宫!你千万不能有事……”   她强忍着疼痛,挤出一抹笑容来:“皇上无恙便好,臣妾不疼。”   几辆马车同时疾驰而来,是京城增援的巡逻队来了!   为首的那位见到此情此景,惶恐倒地请罪:“皇上恕罪!臣救驾来迟!皇上……”   “滚开!”   他无心留在此地,抱着她几步冲上了车轿。   马车夫不敢慢行,加速挥着鞭子,让骏马驰骋,只盼着早日抵达宫门!   尘土飞扬,百姓退散。   刺客的突然出现,让本次上巳节之行,染上了悲切的赤色。   谢晏辞后悔不迭,不止一次按住她仍在渗血的肩头:“朕就应该听他的,疏散百姓,排查四周……朕就不该过于自信,信这京郊治安!”   “与,与他们无关,他们也尽力了。”卫书懿替那群侍卫官兵求情,“刺客有心伪装,也不尽是……他们的过错。”   “别说话,听着朕说就好,别再耗费心力,朕不会罚他们!”   谢晏辞的心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劲有力。她贴近熟悉的胸膛,盯着眼前的黑金色出神。   土路底下不知被谁掏出了几个坑,又用杂草掩盖。在马车经过的瞬间,有人刻意将火药引燃!   全部覆灭,无一幸免!   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让二人分开。   卫书懿只觉身子微微腾空,又摔落在地!顺着斜坡滚了一圈又一圈,最终砸在一块巨石上,失去了意识。 第67章 风不怜黄花瘦   寿康宫偏殿佛堂。   瑾贵妃跪在蒲团上,心不在焉的看了眼前面念念有词的太后,心中焦灼,又不方便起身离开。   自她入宫后,勤勤恳恳拜见讨好这位老人家,却依旧不得好脸色。她莫名被惦记上,故而,平常最怕见到寿康宫负责传话的奴婢。   “银烛,把哀家的手钏拿来。”   “是。”   瑾贵妃瞧着宫婢将一串棕褐色的手钏递过去。紧接着,就响起了檀珠相碰的声音。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   她调整了跪姿,装作虔诚的模样盯着佛像,又翻阅手边的佛经打发时间。   有颗小珠子落在了地上。   随后便是第二颗,第三颗,手钏突然间断裂,先前特地求来的佛珠落的满地都是!   瑾贵妃连忙伸手拦住几颗,小心捡起来,拂去上面灰尘:“太后娘娘,臣妾替您寻回了一些。”   “怎会如此!”   太后的表情不虞,双手合十,朝着佛像拜了拜,小声默念着经书,丝毫没有顾及已经损坏的手钏。   就在这时,子衿姑姑疾步走了进来:“太后!皇上回宫了,据说在京郊遇上了刺客……”   “什么?!皇帝如何了!”   “太后别急,皇上安然无恙,一点事也没有。京城护卫队也已经将贼人抓获,正在天牢候审。”子衿立刻说出实情,第一时间安抚道,“就是,苦了流萤!”   静候在旁边的银烛闻言,红唇翕动,却碍着规矩,没有说出一个字。   太后的心再次悬起:“流萤……那孩子怎么也在?她还好吗?”   “奴婢将皇上的情况打听清楚后,就没时间多问了。只看见太医院众人往长生殿方向赶,看起来伤的不轻!”   “那她腹中的孩儿……”   瑾贵妃顿时坐不住了,起身行礼:“太后娘娘,臣妾担心龙体欠安,想去长生殿看看。”   “皇帝现在忙的没了头绪,有哀家从旁协助,你去做什么?!”   太后依旧不待见她,一口便否决了。   子衿见状,同银烛一左一右将太后扶起,离开了佛堂。   ——   “皇上,禧宝林的状况不大好,皇嗣也……您是要保住皇嗣,还是……”   “混账!朕只要她好好活着!”   谢晏辞怒不可遏,当即挥落了砚台,砸向不远处的屏风。   太后正巧入殿,被这动静吓得不轻:“皇帝这是怎么了?”   “母后,您怎么来了?”   “哀家听闻这里出了事,涉及到刺客,怎能不急?”她瞥了眼被太医围住的内殿,“禧宝林还没清醒吗?”   “是,她伤的极重。”   马车四分五裂的瞬间,他被推向了相反的位置。仗着武艺在身,并未受伤,而是稳稳落地。   然而,那个女子却在他视线范围内消失不见,一路滚下矮坡,撞到了巨石上,昏迷不醒!   他寻到她时,左肩的衣衫已经因为浸血过多变得厚重,她紧咬着牙关,右手虚虚挡住腹部,脸上也覆上了一层惨白之色。   太后叹了口气,悄声询问:“皇帝,你老实告诉哀家,究竟出了什么事?你要微服私访也可以,带的影卫呢?御前侍卫呢?怎么都没派上用场!”   “都怪儿臣。”他犹豫着提及,“儿臣陪她去祭祀高禖女神,不愿扫了百姓的兴致,就没有清理周遭的可疑之人,这才让刺客钻了空子。”   “祭祀?”太后细思片刻,“上巳节,你还带她出宫了?”   “是,为了给禧宝林腹中孩儿祈福,朕才动了这个念头,答应陪她去京郊祭祀。”   谁曾想,偏偏遇上这种变故!   温玉端着一盆盆血水往外走,神色恍惚。路过帝王时,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拿着清洗完毕的铜盆继续入内帮忙。   太后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疑惑:“刺客竟是冲着她来的么?哀家看这伤势,竟和妇人难产血崩时相差无几了。”   “那几个贼人叫嚣着复仇,说话也有口音,儿臣估计是和先前征占的小国余孽有关。”谢晏辞回忆起双头锤砸过来的瞬间,“禧宝林本可避开,却为了救朕,硬生生挡下了贼人的重击,这才……”   “那丫头是个实心眼,哀家不觉得奇怪。她还在寿康宫时,就是这个性子,谁对她好,恨不得以命相抵。皇帝,等她醒了,无论皇嗣是否保住,可不能亏待她啊!”   “这是自然,朕已经吩咐过,把禧宝林的性命放在首位!那个孩子,若是与朕无缘,也只能……就此舍弃。”   哪怕他曾经因为孩儿的到来而欢愉,而激动,在她面前,也可以顺延到次要位置。   她,绝不能死。   江院正忙碌了半日,都止不住血,焦头烂额之时,只能派下属过去禀报帝王。换来的,自然是一顿臭骂。   “都是一群废物!拿着俸禄,却连伤口的血也无法止住?!”   “皇上息怒!实在是因为小主的伤势太重,所以……”   “皇上!奴婢恳请您把陆太医叫来一试!”温玉冲出内殿,跪下请求,“替我家小主安胎的,偶尔还有这位太医,或许他可以帮上忙!”   “陆行舟?”江院正面露不屑,直接阻止,“皇上,他是不够格的,向来只能在太医院里打杂。资历尚浅,并不能为……”   “你的资历倒是深,还不是连最基本的止血都做不到?!”良才人闯进长生殿,驳了他的话,“皇上恕罪,臣妾听闻禧宝林重伤而归,实在焦心。不得已,才带着陆太医闯进来,请您先让太医救人,稍后怎么罚臣妾都行!”   “去,救人。”   谢晏辞没有心情计较这些,冲陆行舟摆摆手,算是准许。   良才人松了一口气,又眼巴巴的盯着明黄色帷幔:“禧宝林是有福之人,定能度过此劫,老天保佑……”   “你这孩子,不是不信神佛?”太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哀家还记得,往日里,你那副亵渎神灵的做派,气了你祖母多少回,实在是没眼看!今日怎么又求老天护佑了?”   “因为,因为臣妾在意之人生死未卜,实在是没法子了,臣妾愿意信上一回!”良才人紧张的搓着掌心,“倘若她挺过来了,臣妾愿意跟随太后娘娘潜心礼佛,再也不闹腾……不闹了……”   这是好事。   可这孩子不尊礼法,几次三番要诛杀生父庶母,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丧门星。将她接入寿康宫后,也毫不收敛,软硬不吃,辜负了一番好意不说,还犯下不少错事。   这样的人,怎会有心软退让的一天?太后想不明白。 第68章 抚吾心意难平   我点高香敬神明。   一愿卫氏全族上下平反,二愿弟妹亲眷顺遂无恙,三愿不轨之臣处以极刑,四愿……   愿佛祖毁吾身,消罪业。   “姑娘,姑娘你听见奴婢说话了,是吗?”   是温玉在耳畔低声唤她。   卫书懿的眼皮有千斤重,混沌中,竟幻视出薄雾桥头,有阿婆煮汤送路人。曼珠沙华开的糜丽又妖冶,吸去了他们的精血,在彼岸招摇。   “瑶儿,跟朕回宫。你答应过朕,来年亲耕礼,要同朕再去一次京郊。你不会食言的,是不是?”   这次,换成了谢晏辞的声音。   她于此地驻足,心口的痛楚,逐渐转移到了小腹,再次接触时,已经是空荡荡的一片。   最终还是没有保住么?   她分明就不期待孩子的到来,抛下了累赘,为何却开心不起来?   “懿儿,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些回去!”娘亲在一团紫雾中时隐时现,“这些年,苦了你了!未竟之事,只能嘱托于你……走,快走!”   御案旁,瑾贵妃正陪着谢晏辞,沉默的磨墨。   太后离开长生殿之后,她就找了个由头进来,化身解语花安抚着帝王。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有些兴致恹恹,对着奏折看上好半日也没有动静。   哪怕上面仅有几个字,也是如此。   “皇上,您别太着急,既然桑榆轩宫婢说,陆太医有妙手回春之能,那禧宝林定然是可以苏醒过来的。”   “三日了,还没下文。”   血倒是止住了,就是人憔悴了不少。如秋日逐渐干涸的泥塘里,那些干瘪下垂的残荷,不知下一瞬,她是否还能存活。   “可是,皇嗣保住了呀!”瑾贵妃温柔小意,又找了其他吉利话,“其实臣妾也怕的厉害,遭受刺客重击,还摔下了马车!经此一事,禧宝林腹中的孩子居然保住了,说明这是天意,是吉兆!”   “是,这孩子,也是朕的福星。”   正说着,温玉激动的跑出内殿:“皇上,小主醒了!”   “……”他没有来得及回应,身体已经先行一步。   骤然失去依靠的瑾贵妃,险些倒了下去!她怔愣了一瞬,目送帝王离去的背影,又理了理袖摆,跟着进了内室。   “瑶儿,眼下感觉如何了?”   “让皇上担心,是臣妾的不是。”卫书懿虚弱回应着,每说几个字,都要喘上好半天的气,“皇上呢?可曾受伤?”   “朕没事,没事。”   谢晏辞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的御花园,她被宫妃责打,气若游丝。他想以拥抱宽慰,却怕力度不得当让她受伤,双手不止一次抚过她肩头,手边,却不知最后该放在何处。   小心翼翼,落在旁人眼里,则有了其他的意味。   瑾贵妃走上前:“等禧宝林身子好些了,可以挪去臣妾宫中休养。长生殿里暂时还未清扫,总有股血腥味……”   “不必了,多谢贵妃娘娘好意。”卫书懿看向帝王,“臣妾还是习惯桑榆轩的床榻,睡在那里才算安稳。”   “为何?朕的长生殿,你也不得安稳么?”   “这里是皇上办公之处,也是寝殿。臣妾留在这里,不合规矩。倘若让言官知晓,上奏扰皇上清闲,那就是臣妾的过错。故而,臣妾心生不安,想立刻回临安宫。”   她总是这般,为旁人的处境考虑,却不顾自身的安危。   谢晏辞心中有愧,又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好,朕答应你……对了,我们的孩儿福气大,他没有离开你,高兴吗?”   她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双唇轻抿,缓缓扬起一抹弧度:“臣妾,高兴。”   ——   帝王出动了不少人马,将卫书懿好生呵护着,转移到了桑榆轩。又命太医院几位医术出众的太医轮流伺候,要求他们务必治好她的伤。力不从心,敷衍了事者,革职查办,以儆效尤。   他的态度,让合宫明白:临安宫东偏殿里的女子,前途无量,不可招惹。   皇帝的救命恩人,谁又敢动呢?   流水般的补品与赏赐再次送入桑榆轩,璟安忙着收拾库房,险些闪了腰。璟宁在一旁负责记录在册,也是手酸难耐。   她们总归是高兴的:“皇上如此看重小主,等到小皇子落地,指不定能晋升好几级!到时候,我们也能去隔壁宋贵人那边逛逛,让她开开眼!”   温玉附和笑了几声,又抱着几本书去了内殿。   “姑娘,陆太医说了,您不能吹风,得尽量躺着。”   “快到夏日了,这风不凉。”卫书懿盯着桌案上的画作,执笔半晌,也没添上新的一笔,“我记得,太后娘娘前些日子送了佛像和几捆香,要不今日就用上吧?”   温玉放下书卷:“可奴婢记得,姑娘原来和良才人聊天的时候提过,您也不怎么喜欢拜神佛,今日为何……”   “为了他。”   卫书懿低头看向腹部,放下手中的毛笔,不再多言。   温玉当即去库房翻箱倒柜,找来了她想要的东西,搭建好一处简易的香火台之后,又把几块软垫铺在地上。   她上前跪下,双手合十:“我听说,那群贼人已经入了天牢,皇上亲审,可问出些什么?”   “还未定罪,估计是悬。”温玉递过去几根香,“姑娘觉得,皇上会看出其中的端倪吗?不会以小国余孽判罪,直接杀了吧?”   “他们企图谋害一国之君,定然是死路一条。我想给他们的死赋予新的意义,相信皇上不会辜负此番安排。”   卫书懿将它们插入香案,又俯身拜了拜。   “也不知,皇上最后调查出的结果,会偏向谁?”   “无论是谁,她们两个都脱不了干系。只要蒙上了一处污点,就会在任何不经意的时候扩散。我自己琢磨不透的事情,只能交给皇上,代为处理了。”   跪拜的时间久了些,牵扯到了伤口,她吃痛的轻呼一声,还是保持这个姿势,没有挪动身子。   温玉试图拉她起身:“姑娘,其实……其实您可以不用受这种罪的!那些人下手没轻没重,都是奔着死路去的贼人!您完全可以躲开,或者及早跟皇上回宫,为何……”   “不,这是我应得的报应。”卫书懿心情复杂的抚摸着小腹,“我的出身,注定无法背负更多的软肋。是我先起了恶念头,就该遭受此罚。”   “姑娘!”   “别说了,木已成舟,就该继续走下去。”   她最后一拜,于心底叩问:佛祖,这孩子还是留了下来,当真能原谅我么? 第69章 未妨惆怅清狂   “说!还有什么没交代的!”   “呵。”“继续用刑!”   烧红的烙铁再次按到了男人的心口,皮肉滋滋作响,隐约还能传出焦味。他疼到高声大喊,汗水与血水混合滑落,依旧没有吐出多余的字眼。   行刑官皱着眉头,向一旁的统领复命:“大人,几乎所有的刑罚都过了一遍,属下还让人用参汤吊着命,估计真相都在上面写着了。”   “确定么?”   “属下瞧着是真的,否则,再打下去,他们就得死了!”   统领叠好那一摞纸,转身走出天牢。   长廊尽头有一间收拾好的屋子,相比于外界恶劣的环境,这里显然干净整洁了许多。   帝王正坐在软榻上等着回话——   “如何了?”   “皇上,那九名刺客都是边缘小国的部下,分别隶属于阏氏和骆山一带。自我大周将它们收服以后,这群人便潜伏在京城,伺机而动。”   谢晏辞打开那一张张按下血手印的纸:“伺机?朕登基那年,曾经大赦天下,在京城街巷,与万民同乐。他们为何不动手?”   “说是时日尚浅,没有摸清皇上身边的情况,不敢随意出手。此次京郊巡游,有人认出了皇上,他们几个一拍即合,临时决定乔装成百姓刺杀。”统领回忆道,“其中一人还说,不能给我朝天子留后,这才奋力打伤了宝林小主。”   他们倒是识眼色!   祭祀当日,百姓众多,如何从这群人里迅速认出他的面孔,尚且不提。禧宝林身怀有孕不假,衣裳宽松也未显怀,他们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统领小心的观察帝王脸色:“皇上,要不属下再去用刑……”   “不必了,朕亲自去一趟。”   “刑房污秽不堪,那些人说话不好听,属下怕冲撞了皇上!还请三思!”   谢晏辞并不在意,径直推门离去。   不好听的话,他听的多了。皇子夺嫡时,诅咒他去死的也有不少。旁人怎样的言语并不能影响他分毫,此刻,找出真相才是最要紧的。   “狗……狗皇帝来了?!”   即使气息奄奄,对方还是露出了嘲讽的笑意。   他靠近此人观察,并未因此心生不快。   “我骆山部,与大周无冤无仇,为何要……要毁我家园?!我死了,还有其他人……我们,呃!”   他顺势拔出狱卒腰间的长刀,刺入对方的心口,又微微侧过身,将其迅猛拔出。   转瞬间,便诞生了一具尸体。   旁边受刑的人见了,脸上难掩恐惧。   行刑官艰难的吞咽一口口水:“皇上直接杀了他,是……不打算审了么?”   “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没有意义。”   谢晏辞走向下一个人,继续观察这人的神色——   “你呢?为什么不像他那样叫嚣?”   “败局已定,我想省点力气。”男人梗着脖颈,示意他动手,“来吧,朝这里砍,给我一个了断!”   此人用粗布条束着简单的发髻,经受严刑拷打之后,有好几缕垂到耳畔。唯独有一处的发丝还牢牢的贴合在原处,甚是可疑。   谢晏辞握着长刀,刚要挑断那片长发,男人却下意识的闪躲,与先前不怕死的形象,形成了对比。   “躲什么?”   “大周朝皇帝不会还想把我虐杀吧!割人头皮的刑罚,也就你们想得出!”   “你的口音更加贴近京城口音,比他说的更利索。”谢晏辞说话的功夫,就轻易剥开那一丛假发,“哦……原来还真是京中人士。”   行刑官在一旁瞪大了双眼!   这贼人裸露在外的头皮上,竟然有一处刺青!明晃晃的「孟」字,让人挪不开目光!   京城名门望族里,丞相孟氏一族,当属头支。   若此人当真与相府有牵连……   谢晏辞一记眼神过去,御前统领便用破布塞进了贼人的口中。   “对了,皇上,那边是现场缴获的凶器,您要不要看看?”   都是常见的刀剑铜锤,并无新意。   唯独引起他注意的,就是散落成许多碎块的火药残留物。   统领跟过去介绍道:“属下在马车炸裂处附近搜寻许久,只找到了这些物品。贼人提前在地下挖了几处土坑,就等着皇上经过时引燃,负责此事的人已经当场被炸死,所以……”   谢晏辞取出两枚碎块,根据边缘的裂痕拼凑在一起,狐疑的看过去:“阏氏地方文字,你可认识?”   “属下瞧瞧!”统领凑过去,脸色一僵,“这,这……”   “尽管说。”“是曲字。”这么巧?   先是疑似和丞相有关的刺客,又是与贵妃亲族相关的姓氏!   谢晏辞蹙眉走出天牢,压在心头的重石,无形中又多了几块。   他脚步沉重,坐上轿辇时,杨公公在旁边小声问了句:“皇上是打算直接回长生殿,还是去哪个宫中?”   “承乾宫。”   这段时间,他把心思都放在了桑榆轩,瑾贵妃不吵不闹。与原先相比,的确「懂事」了不少。   他想找机会好好弥补,告诉她不得已的苦衷。却在天牢见到了那些物件,将这番心思彻底碾磨成齑粉,消失不见。   “臣妾拜见皇上。”瑾贵妃正在院中纳凉,乍一见到他,气色明显好了不少,“禧宝林如今身子好些了吗?”   “太医们尽心伺候着,伤势已经大好。”   “那臣妾就安心了!”   她诚心诚意的感慨,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没有逃过他的双眼。并没有嫉恨,也没有懊恼。   奇怪,是演的太入戏,还是当真不知情呢?   谢晏辞静默的凝望着她,让她不自在了起来:“皇上怎么总盯着臣妾?是……臣妾说错话了吗?”   “没有,朕就是在想,她只是小小一个宝林,完全入不了高位嫔妃的眼。她的身体恢复的怎样,为何能牵动你的情绪?”   瑾贵妃一愣,随即羞赧解释道:“宝林位分低又如何?她的腹中,有皇上的骨肉,臣妾当然要关心!还有就是……若禧宝林伤势好些了,皇上也能腾出时间,来承乾宫陪陪臣妾,这才能让臣妾彻底安心。”   还是惯有的小女儿姿态,依旧找不到其他多余的痕迹。   谢晏辞收回思绪,搂着她的腰走进宫门,如往常那样温声提醒:“换季时节,你总会高热。切莫因为贪凉,就在风口里久站。”   外人眼里,他还是那个专宠贵妃的帝王。   粉墨登场,引人入戏。 第70章 碧苔深锁宫路   凤鸾宫。   大宫女锦寒笑吟吟的过来报喜:“皇后娘娘,奴婢听说了一件趣事,特来博您一笑。”   “有多乐呵?”   “皇上今日去了承乾宫,那位估计都准备好沐浴更衣,顺势侍寝了,结果啊,皇上走了!”   皇后正对照着花样学习刺绣,一听这话,立刻丢了手头的活:“真的?!”   “那当然了!奴婢特地去问了承乾宫的小丫头,据说那位等皇上走了,就哭红了眼,心中很是不痛快呢!”   “她也有今天?”皇后随手抓起一把金瓜子,放在了锦寒的手掌心,“这个乐子不错,以后多搜集点,说给本宫听听!”   “是,奴婢晓得!”   锦寒喜不自胜,捧着赏赐就往外走。刚转过拐角,就看到了帝王的仪仗。   她还以为金瓜子太多,晃了眼,把外面的石墩子也看成了明黄色。仔细揉了揉双目之后,杨公公那张脸也逐渐明晰,不由得大惊失色。   “皇后娘娘!您,您得赶紧去接驾!”   “做什么?这都什么时辰了,皇上肯定在长生殿歇息,本宫去接谁的驾?”   “皇上驾到!”   话音刚落,就听见杨公公唱喏的声音。   皇后也变了脸色,急忙站起身查看自身的穿着,又低声问道:“本宫的妆容如何?发簪有没有歪?”   “朕竟不知,朕的皇后在入睡前还会特地征询这些意见。”   没等锦寒回答,谢晏辞就走了进来。   自她以相府嫡女的尊位嫁入东宫后。除了每月老祖宗规定的日子,他基本上不会踏入她房中半步。平常偶然遇上,也是相敬如宾,并无夫妻情义。   谢晏辞正式登基之后,有贵妃在侧,后宫也多了如花美眷,去探望她的时间,就越来越少。   今日并不是初一,十五,他来做什么?   皇后不安的屏退下人,站在原地不敢靠近:“陛下,是有事找臣妾?”   “皇后何出此言?”   “您不爱来凤鸾宫,旁人都知道,臣妾也最清楚。”她自嘲的笑了笑,“能让陛下贵人临贱地,自然是有事相商。这点自觉,臣妾还是有的。”   “你是中宫皇后,一国之母,所在的寝殿怎么就是贱地?”   她弯了弯嘴角:“臣妾不得陛下恩宠,无论是昭仪还是贵妃,只要心气不顺,都可以折腾臣妾为乐。元配被妾室们骑上了头,可不就是轻贱?”   皇后开口,还是这般咄咄逼人,呛的他无法回应。   不知为何,他偏偏在此刻念及太后的谆谆叮嘱:皇后就是心直口快,心肠并不坏。   谢晏辞走向那方小桌案,看到上面的女工绣品,还有她刚绣一半的歪歪扭扭的花样——   “让陛下见笑了!臣妾这就收起来!”   “且慢。”他握住她的手,寒凉的触感,让二人俱是一惊,“朕未曾听说,皇后有刺绣的喜好,怎么突然研究起这个了?”   “没,没什么,就是为了打发时间,绣着玩。”   皇后扯回那条绣帕,因为用力过猛,直接将它撕成了两半!   她的脸上,明显流露出懊悔的表情,却着急忙慌的用不在意遮掩,顺势丢到了一旁,动作僵硬又滑稽。   “看来,是朕平常对你太过严苛了,随便说几句家常话,竟让你怕成了这样!”   “陛下国事繁忙,特地推了贵妃,就为了来跟臣妾话家常?”皇后并不信,言语中除了质疑就是自伤,“臣妾入宫这些年,旁的没有学会多少,对自己地位的认知倒是不比别人差!所以,陛下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谢晏辞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敛去那抹温情,坐在一旁,声音也变得冷淡:“朕信你所说的一切,就是不知,皇后远在京城相府里的亲眷,可曾认清了自己的位置?”   “什么意思!”皇后一听是跟家族相关,语气也着急了,“陛下不会是在贵妃那里听了点枕头风,就来怀疑臣妾父亲的忠心吧?!”   “你凡事都要扯上贵妃,就不曾厌烦么?”   “是她凡事总要踩臣妾一脚,她先不知疲倦,陛下可曾苛责过她?!”   熟悉的气氛,让谢晏辞没了继续交流的欲望。   她在许多方面都比不上宫中其他嫔妃。唯独在气他这方面,当仁不让排在了首位!   顾及着前朝局势,他向来能忍则忍,只要避开这个刺猬,就不用担心被她扎伤。   所以,他再次选择了离开。   帝后不合,深夜于凤鸾宫争执的消息不胫而走。   本因帝王撇下自己探望皇后而吃味的瑾贵妃。在得知后续之后,阴郁心绪一扫而空,又恢复如初。   桑榆轩里,也是同样热闹。   “太奇怪了,奴婢之前看过不少话本,里面描绘的皇后,大多都是端庄知礼,温文尔雅的,就像瑾贵妃那般,仙子降临凡间。而我们这位中宫,脾气不好,耳根子也软,容易被煽动,除了一个好的出身,奴婢实在……”   “璟宁!当真把自己看作京城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了?”璟安刚进屋打扫,就听见她在复盘小道消息,“妄议主位的私事,可是会被重罚的!”   “哎哟姐姐,我当然不会在外头瞎说,我就只讲给小主和温玉姐姐听。难不成她们还要去皇上面前参我一本?”   卫书懿侧过身,戳了戳她的脸颊:“下次再如此大声,恐怕本主是要告一回御状,让你晓得轻重才好!?”   “小主恕罪!饶了奴婢这一回!下次定当贴在您耳边说,绝对不让旁人听见!”   璟宁打着哈哈离开了内殿,璟安整理完桌案上的书卷之后,也跟着退出去,顺便合上门。   她们已经默认了温玉的存在,将桑榆轩大宫女的位置留给了她。   “姑娘,皇上估计已经察觉到什么了。奴婢今早经过浣衣局的时候,听说昨儿个傍晚,皇上冷着脸从天牢出来,直奔承乾宫。后面又没在那儿留宿,去了凤鸾宫,引起了一番争执。”   “嗯,我知道。”   “那……姑娘打算接下来怎么做?”   卫书懿撑着扶手站起身,恬淡笑着回应:“那自然是隔岸观火,看着那两头乱起来。她们越是乱了阵脚,本主的孩子才有望从夹缝中生存。”   先前几次被栽赃陷害,矛头都直指皇后与贵妃,仅凭她一人之力,暂且无法查证谁是真凶。   那就搅乱这浑水!   哪怕错怪了一个,也不能放过另一个!   唯有二人力图自保,她这个风口浪尖上的角色,才能归于平静。   “禧宝林可在内殿?”   外间,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她瞬时转向窗口,想一探那人的身影。 第71章 不肯画堂朱户   “银烛?!”   “流……奴婢拜见禧小主!”   卫书懿当然不想让旧友在自己面前叩拜,连忙将她扶起:“你今日倒是清闲,怎么不忙寿康宫中的事务,跑到我这院里来了?”   “谁说我不忙?”银烛俏皮的冲她眨眨眼,又清了清嗓子,“禧宝林听旨!”   “……”她在温玉的协助下,缓缓蹲下身子,等候旨意。   “传太后口谕,宝林虞氏,孝敬性成,淑仪素著。着即晋封为正七品常在,封号沿袭,以示褒奖,钦此!”   竟然是太后出面提了她的位分!   卫书懿连忙领旨,又回内殿接受银烛的恭贺:“嘿嘿,不枉我在太后面前时不时提起你的救驾之功!等到今日,她老人家总算赏下了恩典!再过一段时间,你把皇嗣安稳生下来,往后母凭子贵,封妃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还是寿康宫的二等宫女呢,怎的说话如此没分寸?”   银烛凑近她耳畔,用更小的声音回应:“因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盼着你好!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万一哪天皇上厌倦了皇后,动了废后的心思,我巴不得你能够坐上那个位置!”   废后……   她还没想的那么长远。   好端端的,银烛为什么会提到这茬?难道也是因为在宫中听到了风声?   “嘘,这种话切莫再提!皇后贵为相府嫡女,从太子妃一路稳步入主凤鸾宫,皇上怎么可能轻易废后?”   “嗐!我也是顺口一提!”银烛缓步走向那张墨荷画作,“之前,我听太后娘娘说,皇后还在东宫的时候,就挺喜欢作画,也不知道真假。反正,我在宫中这些时日,逢年过节送庆贺礼,也没见到皇后展示画技。”   二人正聊着,就看到有不少小太监三五成群,搬着重物踉跄着来到院中,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外头是在干嘛呢?”   银烛好奇的探头打量,引得卫书懿也跟着往外看:“这些人也是太后娘娘派来的么?怎么都没见过?”   “诶?并不是啊!太后只派了我一个人前来,那些宫人,我也不认识。”   她顿时起了戒备,扶着温玉的手就走出了内殿。   庭院里,那群人还在忙碌。   在发现卫书懿的身影后,齐齐跪下,由最前头的太监解释道:“禧小主,皇上得知了太后娘娘的旨意,特地安排奴才们送来贺礼!等皇上处理完政事,也会向小主说明清楚的!”   贺礼?   看着眼前这几个大小不一的水缸,还有蒙在上头的棉布,她当真猜不出帝王安排了怎样的惊喜。   “能揭下来让本主瞧瞧么?”   “小主稍等!奴才们把缸摆对位置以后,肯定要揭开那些布的。”   “好,那你们先去忙。”   温玉替卫书懿搬来一张躺椅,又给银烛递过去矮凳:“奴婢是第一次看到这些,觉得新鲜,也想陪着姑娘看到答案。”   小太监们对着图纸,将水缸一点点挪到了对应的位置,反复核对好了,才架着人梯掀开了高处的棉布!   竟是冰雕?!   银烛越看越觉得眼熟:“禧小主,这,这是不是你桌案上那幅画呀?瞧这花的位置,还有荷叶的下垂走势……”   “是啊!”温玉也记起来了,语气激动,“皇上只见过几回,居然能记清全部细节,还叫人做出来了?!”   今年酷暑来的格外早,卫书懿尚在孕中,更加畏热。内务府送来的冰块,经常在后半夜就完全消融,时常让她被热醒。汗水黏腻在衣衫上,辗转反侧好半日才能睡去。   温玉曾经提及过,帝王某日趁着上早朝之前,来了趟桑榆轩。恰好看见她香汗淋漓的模样,于桌案前驻足片刻后离去。   没成想,这才过了多久,完全复刻而来的墨荷图,就以冰雕的形式展现在她面前!   “启禀小主,皇上吩咐过,您不必担心它会融化。日落西山之后,便可来庭院纳凉。另外,皇上还准备了其他样式的冰雕,等会儿奴才会搬去内室,可保小主一夏清凉。”   “不会融化?!”   “正是,国师游历天下,寻来了珍贵的材料……至于叫什么,奴才也不清楚,只知道国师协助皇上打造了这冰雕。”   卫书懿还未走近,便觉热浪经过它时,被削弱了攻势,化为一阵清凉夏风,轻抚她的面庞。   帝王竟然留意到了这个细节,特地花心思为她准备了此等贺礼,说不感动,那是自欺欺人。   她心下安定,禁不住伸手摸了摸已经隆起的腹部:“你看,你的父皇是多么钟爱你,怕你休息不好,便夺了国师的珍藏之物。你可要乖乖长大,不要辜负我们的期待。”   「我们」,是她深觉僭越的一个词。   她并非帝王的元配,也不是他交心的挚爱,却在此刻。因为感受到了被人在意的滋味,生起几分妄想。   桑榆轩里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其他人。   永寿宫里,几个侍女轮流扇着扇子,依旧熬不住高温:“娘娘,要不也让内务府的人弄来几块冰雕,总好过……”   “这还没到三伏天,你们就这么怕热?”荣昭仪冷哼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娇生惯养的主子,细皮嫩肉,经不起冷热!”   她们最怕惹这位主子不快,哪怕是出于好心的提醒,也不敢继续回嘴,只得更加卖力的挥着扇子。   “本宫听说,临安宫又逢喜事了?”   “正是。”大宫女青檀躬身回话,“太后懿旨,将禧宝林晋为常在了。不仅如此,皇上还派人送去了贺礼,动用了几十人搬去了冰雕。这番动静,合宫皆知。”   “凤鸾宫那位呢?她才失了圣心,同皇上吵了架,这会儿总不会还敢闹脾气吧?”   青檀摇摇头:“奴婢不知皇后娘娘的近况,昨夜争执过后,她就把自个儿关在了殿内。今日晨昏定省也免了,估计也同此事有关。”   这瑾贵妃倒是颇有手段!   皇帝已经登基几年了,她看似不争不抢,却在各种小事上挑拨帝后关系,让他们逐渐离心。   皇后向来就是火爆脾气,憋不住委屈,此番偃旗息鼓装作无事人一般,还真是新鲜!   荣昭仪慵懒的摆手,挥退下人,再次看向青檀时,眼里多了分凌厉——   “京郊的事,可处理干净了?” 第72章 荒榛已付明月   自从有了御赐的冰雕摆件,桑榆轩内外都充斥着凉意,不被酷暑烦扰。   良才人恨不得搬着枕席跑来同吃同睡,只恨长夜漫漫:“敏敏,皇上倒是个有良心的,知道孕妇身子娇贵,特地为你准备了这些。要不你就允了我,让我在这打地铺吧?”   “你是正经小主,怎么能和守夜奴婢们一样睡在内殿地上?”她屡屡回绝,哭笑不得,“不如你挑几个喜欢的,拿去屋里消消暑。”   “别!那还是不用了!我好歹也是习武之人,扛得住!万一少了几块冰,影响到我干儿子,那就是天大的罪过!”   良才人格外看重她腹中的皇嗣,早早地就以「干娘」自称。哪怕自己受苦,也不肯克扣她屋里冰雕的数目。   她们像往常一样谈笑,却听见花瓶碎裂的声音!   负责此事的嬷嬷忙不迭跪在屏风另一侧请罪:“小主恕罪!老奴一时间没有拿稳,摔了外间的花瓶……”   这是皇后派来的老嬷嬷,平常寡言少语,分内的事情却有积极的做完。好几次深夜都来为她按摩全身,尽职尽责,脸上也从未有不耐烦。   总的来说,卫书懿并不排斥此人。   “左不过是一个花瓶,人总有手滑的时候,嬷嬷别过于惊慌,把碎片收拾了丢出去便是。”   “是!谢小主垂怜,老奴这就去收拾!”   良才人看着那人的背影:“若说是哪个毛手毛脚的小丫头,我便也信了。这位嬷嬷为人谨慎,在桑榆轩只负责安胎一事,什么时候跑去擦花瓶了?”   “听说……皇后把自己关在凤鸾宫里不见人,晨昏定省也免了好几日。”卫书懿剥了一颗荔枝,仔细分析,“既然是凤鸾宫里的老嬷嬷,估计和皇后也沾亲带故,她出了事,下人自然也心慌。”   良才人深以为然:“是哦,也不知道皇上跑去吵了什么?我们这位中宫娘娘,脾气急,忘性也大,像这样憋着恶气打持久战,还是头一回!”   那当然是涉及到京郊刺杀的事了。   皇后不是故意如此与帝王斗气,而是为家事所累,腾不出好心情和满屋子的莺莺燕燕浪费一上午的时间。   卫书懿起身,用温水净了手,主动提议道:“姐姐现在有空么?皇后为我送来贴心的奴仆,眼下她碰上了难事,我合该前去探望一番。”   “没用的,肯定会吃一个闭门羹!不过,如果你坚持要去,那我陪着你!万一有谁对你不敬,还有我帮你挡着!”   良才人握着拳头晃了晃,又挽起她的胳膊,特地放慢了脚步,随她一起前往凤鸾宫。   这段路格外漫长,负责抬轿辇的宫人,各个热红了脸,汗如雨下。温玉时不时高举着罗扇,一边为她遮阳,一边又轻轻扇动,送来几许凉意。   “给他们一点赏赐。”   落轿之后,卫书懿低声吩咐了一句,便相携走向中宫的寝殿。   良才人眼疾手快,突然将她扯到石像的后方:“等等!有个老头子出来了!”   凤鸾宫外,身穿锦服的老者愁眉紧锁,正和大宫女锦寒商量着什么。一番交流后,他转过身,胸前的仙鹤纹样映衬着红日,气度尽显。   神情威严,长髯飘拂。   哪怕眉宇间的愁思并未消减,也并不影响他挺直了腰背,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下台阶。   “谁啊?”“丞相。”   良才人瞪大了双眼:“敏敏,你认识他?!”   “他的朝服已经表明了身份,再加上可以出入凤鸾宫,除了皇后的父亲,又有谁能做到?”   卫书懿没有明言,又将问题踢了回去。   她当然认识这张脸!   彼时,他还没有生出满头华发,骑在那匹深色骏马上,挥剑下令,声如洪钟:“荡平逆贼府邸!违者就地砍杀!”   于是,国公府明火起,烟雾绕。妇孺哭喊声一片,血流漂橹,化为人间炼狱!   她曾在那片坍塌的废墟中凝望那张自得的脸,一笔一画描摹在心尖,此生不敢忘怀!   再相逢时,他率先停下了脚步——   “这是何人?”   旁边跟着的小太监毕恭毕敬回应:“孟大人,这两位是皇上宫里的禧常在与良才人。”   “嗯。”   丞相瞥了一眼良才人,又上下打量着卫书懿,探询的目光让她心生恶寒,却不得不停留在原地。   “怨不得皇上啊!能赶在瑾贵妃前头怀上皇嗣,果真有几分姿色!尤其是这双眼,真是……”   “的确怨不得皇上。”她打断了对方的不敬之词,“本主听闻,瑾贵妃的父亲谦恭有礼,官场上步步高升,总归是有些道理的。皇后娘娘兴许是像极了丞相,尤其是这性子,真是让皇上……”   点到为止,同样也是一句未说完的话。   他却气极:“看来老夫与这位禧常在着实是八字相克,头一回见面就心生不满。尤其是这双眼,真令人嫌恶!”   “彼此彼此,丞相慢走。”   她是未来皇长子的生母,料定进退维谷的丞相不敢动她,顶多就是口舌之争。   果然,他一拂衣袖,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离去。   良才人在一旁捏了一把汗:“敏敏,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平常都没见你这么硬气过!虽然糟老头子说话的确难听,但他好歹也是一品重臣,中宫之父,你好歹也要顾及对方的身份!小心给自己引来灾祸!”   “可能是因为孕中易怒吧?”卫书懿看向他的背影,幽幽感慨,“看来,我今后可得小心行事。在生下孩儿之前,得防着丞相害我才是。”   “那……我们还要尝试拜见皇后娘娘吗?”   “不必了。”卫书懿挽住她的手,满脸抱歉,“有孟丞相前来宽慰,想来皇后已经好了许多,用不着我们进去扮好心。倒是劳烦姐姐陪我跑一趟,日头下晒伤了可不好。”   良才人不明所以:“没这回事!我反正待在宫里也无聊,陪你出门走走也是好的。只是……敏敏,你真的没有不开心吗?总觉得你现在说话都多了份怨气,是我哪儿做错了吗?”   她连忙收敛了思绪,换了副温和的面孔:“没有,是姐姐你多心了。”   时隔十年光景,与抄家仇人再重逢,要保持想象中的冷静,她发现自己暂时无法做到。   转角处,那位总沉着脸的宫婢,拦住了二人的去路:“我家娘娘有令,若小主们在凤鸾宫吃了闭门羹,大可以去一趟永寿宫。有件事,她想找些人聊聊。”   “昭仪娘娘……有事相商?”   “是,与京郊一事相关。” 第73章 鸿雁不堪听愁   良才人还没有来过永寿宫,第一次看到熠熠生辉的装饰物还有宽敞的庭院,忍不住在旁边感慨万千。   “姐姐,荣昭仪娘娘是虎门将女,性格可能不大好相处。她与皇后,与贵妃,还有我们宫中那位宋贵人都不同。待会若是觉得心里不舒畅,千万不要发泄出来,她……”   “我明白。”良才人点点头,“她对手底下的宫人都严苛的紧!我自然不敢在她面前放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步入前厅后,大宫女青檀命人搬来两把座椅,分别居于主位的两侧,又安排好小食糕点和茶水,这才带着其他人离开。   珠帘掩映之下,荣昭仪的身影于万千琉璃中时隐时现。恰逢日光投射入内,刺眼的珠光让她们下意识扭头看向别处。   “禧常在,身子可好些了?”   “谢娘娘关怀,有太医们时常过来诊治,如今已经大好了。”   “是好事。”荣昭仪又看向另一侧,“皇上既然准许你共用桑榆轩,可要担起这个责任来,看护好尚未出生的皇嗣,知道了么?”   “是,嫔妾明白。”   卫书懿嚼着糕点缓解紧张,不明白宫女提及的「京郊一事」,对方到底知晓了多少。   那两日,只有御前的人近身保护,就连京城增援的队伍也是最后才来的。荣昭仪难不成有什么本事,还能派人抢在他们之前探查现场?   “禧常在是有心事?”   “没有,娘娘何出此言?”   “瞧瞧你手边的玉盘,哪有两块糕点都只咬一口就放下的道理?”荣昭仪话中带笑,真像在话家常一般轻松,“本宫明白你是知礼的性子,断不会刻意做出这种事。”   卫书懿偷觑一眼帘后佳人的神情,依旧被光线晃得眼晕,只能作罢。   她选择顺坡下驴:“娘娘慧眼,嫔妾当真是不明白,娘娘特地将我们二人叫来,所为何事?因为参不透,这才分了神。”   “呵……禧常在是知恩图报的人,此次京郊之行,皇后贵妃都没落到好处,本宫这里倒是清闲得很!思来想去,本宫还得谢谢你。”   卫书懿不免心惊:“娘娘言重了,为何谢嫔妾?”   “谢你没想着溅本宫一身脏水,而是泼向了别处。”荣昭仪把玩着折扇,一次次的展开又合拢,“你说,本宫要不要好好赏你?”   良才人听闻此话,惊愕的看了过来,又不好在此时插嘴多问,只能干瞪眼。   卫书懿缓和了语气,故作轻松:“嫔妾听不明白,无功不受禄,自然是受不起娘娘的赏赐。”   “皇上从天牢亲审回来,直接去了贵妃那儿,没多久又去跟皇后吵了一架,惊动远在相府的孟大人过来面圣。在此之后,承乾宫的恩宠也少了些,你们觉得这是巧合么?”   荣昭仪倒是观察入微!   她不敢随意搪塞,连忙解释道:“兴许是那些贼人吐露了什么,嫔妾当时还在桑榆轩养病,可不敢在皇上面前乱说话。”   “孟老贼虽然迂腐,成天把什么清流门生挂在嘴边,贪图的,却也仅是大周王朝的权力。他去勾结覆灭小国余孽,不可能的事!至于刚上任没多久的曲文赫,现在正是表忠心的好时机,更不会扯上这档子刺杀君主的大事!或许,刺客真的吐露了什么,本宫却怀疑,他们早就受人指使……皇上听到的内容,是有人想让他听见的。”   荣昭仪拢起折扇起身,以扇端挑开一处珠帘,踱步至她身前。蓦地抬手发力,将她下颌抬起,迫使她看向自己。   “禧常在,她们两位暂时失势,应该是你的日子最好过吧?”   “为何?”   “皇后主动派人替你安胎,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至于另一位,也是个笑面虎,玉指勾一勾,就有人替她做事。”扇子逐渐下移,挪到了她的腹部,“你在担心皇嗣,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们自乱阵脚,没时间顾及桑榆轩的事。”   卫书懿这才明白:辅国将军家有三位嫡女,另有几位貌美庶女,为何要选择此女入宫?   同时也更清楚:传闻中不与人交好,是后宫透明角色的荣昭仪,实则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局势。   对方聪慧敏捷,心中藏着的弯弯绕比谁都多,此刻故意点明这桩旧事,定然是想图谋更多。   “禧常在不用惶恐,本宫自幼就爱听人说书,闲来无事,也喜欢编些故事说与人听。”荣昭仪回首看向良才人,“你说,方才这个故事,本宫说的好么?”   “自然是极好的。”   “不错!本宫今日叫你过来,的确没有看错人!”   荣昭仪收回了折扇,缓缓蹲下,靠近卫书懿的身畔。原先凌厉又精明的眼神,化为绕指柔,可以将人溺毙其中的宠爱,让她失了神。   良才人惊惧的起身,生怕荣昭仪会对她的腹中子做些什么,结果踮脚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副画面——   高岭之花为阶下尘俯首。   满目眷恋,动作轻柔。   “娘娘?”   “真好啊……禧常在这样的好运气,是我们这批宫妃最羡慕的。”荣昭仪轻抚她的腹部,甚至摘掉了长护甲,“本宫不得盛宠,自然不敢肖想皇嗣。你既然无形中帮了本宫一把,这赏赐,定然是要给你的!”   卫书懿莫名觉得心慌,潜意识认为这「赏赐」并非什么好事。   果然,朱唇一开一合,宣布了决定:“以后,你无需担忧皇嗣是否安稳,有本宫照拂,定让他无恙出生!你如今只是一个常在,就算诞下皇子,顶多也是正六品贵人的命,没有资格抚养孩子!倒不如交给本宫……”   “娘娘!禧常在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怎能让他们母子分离?娘娘若真想赏赐,不如替她去皇上那儿求一份恩典,让她可以破例抚养!”   良才人突如其来的插话,明显让荣昭仪生出不悦之色!   “本宫以为才人好歹也是个聪明人,却不想愚钝至极!”她嗤笑一声,又开启了连番质问,“一个小小贵人,真的可以将皇嗣抚养大么?到时候,若有皇后或者贵妃来抢夺这个孩子,你觉得,他活下来的机会有多大?就算长大成人,在旁人教唆下,却与生母为敌,这……”   “娘娘所言极是!”卫书懿立刻跪在玉阶上,“嫔妾身份低微,不足以抚养子嗣,还请娘娘垂怜!”   “敏敏!”   荣昭仪的脸上,这才浮现起笑意,将折扇一端递向她,示意她扶着起身。   卫书懿伸手握住,记忆流转。   她记得:还有个男子,喜欢用这种方式虚扶旁人。 第74章 乱花飞絮香茵   离开永寿宫后,卫书懿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原以为有个高位嫔妃作为后盾,前行之路会少些坎坷。而且荣昭仪不争不抢,并不在意帝宠,理应更好相处。没成想在这张面具之下,居然存着那般恶毒的心思!   “敏敏,那可是你的孩子!绝对不能交给她!”良才人还在打抱不平,“养娘再好,能有你这个生身母亲好么?她说旁人会教坏孩子,难不成,她还能做到每日规劝……”   “姐姐,无需再说了。如今我的位分,的确居于人下,不得不点头答应。”   “可是!短时间内,你也没法坐到昭仪之上的位置!这可怎么办?”   卫书懿停下脚步,下定了决心:“姐姐方才不也说了?只要能求一个恩典,哪怕我是末位更衣,也有资格抚养皇嗣。我们得想个法子,借他人之手,来做成这件事。如此一来,荣昭仪也不会怪罪于我。”   温玉全程都在静默的聆听,没有发表意见。   直到她们回到了桑榆轩,这才颤声劝道:“姑娘!绝对不能把皇长子拱手相让!皇上登基数年未曾有过子嗣,这么尊贵的出身,务必要留在自己身边才是!”   “皇长子?”卫书懿取来毛笔,蘸取不同色泽的颜料,开始往墨荷图上涂抹,“你们都盼着男儿,我却在冥冥之中感应到,这是个女儿。”   “即使如此,也是大周朝尊贵的皇长女啊!”   “是,她注定尊贵,三番五次的折腾,也没有舍我而去。所以,这一次,我必须要将她留下!任何人都不能将她夺走!”   温玉见状,便不再多言。   新墨绘旧作,明丽的颜色铺展开来,将边缘的黑色进一步凸显,满池墨荷被卫书懿添上了本该有的色泽。   她下笔极重,力透纸背,一番精心雕琢过后——   “温玉,找个地方把它挂起来。我瞧着,正对床头的位置就刚好。”   “是。”温玉小心的拿起画作,“姑娘这是何意?”   “我就想让她仔细看着,身为她的娘亲,是如何将她一步步从那群歹人身边带回来的。”   自从卫书懿和荣昭仪之间有了那个不成文的约定,得知内情的几个人,接下来这段日子都显得兴致缺缺,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璟宁托腮望着温玉的背影:“姐姐,她如今已然是桑榆轩受重用的大宫女了,还能有什么事不开心?”   一颗小石子飞了过来,恰好砸中了璟宁的额头!   良才人弹了弹指尖的灰尘:“宫中其他人的事情,以后少打听。”   “良小主,你不是答应过我家小主,以后不会随意打人的吗?怎么又破戒了?”璟宁不满的揉着脑袋嘟囔,“总感觉你们变的好奇怪哦,是不是有事瞒着奴婢和姐姐?”   璟安出面打圆场:“行了,主子之间的事情,你别再多问。有这个功夫,去把院子里的落叶扫了!”   良才人投以感激的眼神,随后做了个深呼吸,走进了内殿。   “敏敏,宫里有座皇上专门为国师修建的楼阁,叫仪清台。我听说,那里祈愿挺灵验的,还能祛除晦气,要不要随我一起去看看?”   卫书懿知道对方的好意,左右待在宫里也是发呆,不如出门走走排遣愁绪:“好,那我陪姐姐走一趟。”   仪清台,位于长生殿的东侧,紧邻的就是那处禁宫。   她们相携爬上台阶的时候,卫书懿特地望了眼四周的风景,瞬时就认出了与帝王雨中邂逅的宫苑。   “敏敏,你在看什么?”   “没事,就随便看看。”她收回目光,朝着青烟袅袅的厅堂走去,“这里香火不断,是有宫人每天都在供奉么?”   “是,皇上有令,必须让仪清台保持不变。无论国师在或不在,都绝不能让这香火灭了,这可是大凶之兆!”   “哦?”   温润又低沉的声音从香案后侧传出。仅仅一个字,就透露出漠然和令人不适的嘲讽。   如沁入冰水般的感觉,抗拒的同时,又想朝着神秘靠近。   卫书懿走了几步,尝试查看香案后方的情况,却见国师予淮从暗色中信步而出。   “国,国师大人?!”良才人顿时跪在了蒲团上,虔诚的拜了拜,“上次敏敏能够母子无恙,多亏了您的护佑……”   这又是唱的哪出?   卫书懿还没问出口,就听见了予淮的邀约:“流芳苑中一别,小主身子大好了。只是今日见你神色不佳,可是遇上了新的难处?若小主不嫌弃,可去后院一坐,臣兴许可以帮上忙。”   “去,快去啊!”良才人拜完之后,凑近她的耳畔,“能让国师单独指点迷津,这机会来之不易!说不准,他还可以告诉我们,怎么才能把皇嗣留在身边,不被旁人惦记呢!”   这句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目前,皇后依旧闭门不出,贵妃按兵不动,荣昭仪则继续「闲云野鹤」,她不方便出手。   冒昧向帝王提出有违宫规的要求,若被寿康宫太后知道了,那将会是双重的责难。   “那就,劳烦国师大人。”   卫书懿最终还是跟着予淮,绕过香案,穿过那条连接地下的幽暗长廊,走向四处燃着明火的后院厢房。   她拢了拢衣袖,面露疑惑:“国师不热么?酷暑当头,怎么还在房中生火?”   “臣自幼体寒,唯有烈火环绕才能取暖。”   虽是这么说,他还是摆弄某处机关,将它们一一熄灭。   她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机关,却被他捕捉到这个小动作,眸中雾蒙晦光敛去:“小主在忧心何事?”   “本主……忧心骨肉分离,可能,还要被迫与亲生孩子成为仇敌。”   “小主可否容臣算上一卦?”   “国师大人,请。”   予淮的身影清瘦如竹,白衣黑发,清绝孤傲。转身洒落碎骨的同时,衣袂翻飞,宛如谪仙降临。   他俯身从中挑了几块,又走到她身旁:“小主闭眼,随心选一个即可。”   卫书懿看向那只修长又泛着病态白皙的手,肌肤上隐约有青色光泽流动,让她莫名记起了永寿宫的琉璃色,手一抖,就从他掌心拿出一块碎骨。   “国师大人,它是吉是凶?”   “这……”   予淮握住它,扫了眼上面的纹路,嘴角漾起笑意:“是吉兆,于小主来说,却潜藏着厄运。至于该如何取舍,全凭小主的心意。” 第75章 别殿遥闻箫鼓   “敏敏,国师大人有叮嘱你什么吗?比如,怎么破财消灾之类的?”   即使二人已经回到了临安宫,良才人还是好奇在仪清台后院发生的一切。   卫书懿无法取走他占卜所用的碎骨,只能模棱两可的回应:“国师说,接下来都是吉兆,让我无须担忧。”   “果真?!太好了!我就知道,皇上肯定会许你一份恩典,让你好生抚养自己孩儿的。”   是这样吗?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予淮想说的「天机」,对她来说,当真是好事?   凤鸾宫的门终于开了。   皇后亲自去长生殿脱簪待罪,为前段时间顶撞君王的事请罪:“臣妾德行有失,极度燥郁之下,竟然对皇上说出不敬之词,还请皇上降罪!”   “你是诚心悔过,还是丞相的安排?”   谢晏辞的目光没有离开奏折,右手时不时写下朱批,似乎和往常一样,和他这位不入流的皇后对话。   哪怕,此刻她哭丧着一张脸,在宫人的注视下跪在地上,表情羞愤欲死。   “自然是臣妾想通了,诚心希望皇上降罪,消消气,不要再介怀臣妾那晚的话了。”   他抬眼望向御案下方,身着素衣,披头散发的女人,同样也卸下了专属于她的骄矜,伏在地上的手正轻微的颤抖。   “你是皇后,朕要如何降罪?”   “罚俸!禁足!臣妾都可以接受。”   “孟丞相的人脉广,就算罚俸,他也不可能苦了自己的掌上明珠。至于禁足,你本就不爱出门,更没有惩罚的意义。”   皇后错愕的回应道:“那,皇上想怎么做?废了臣妾?”   “你是一国之母,怎可像普通嫔妃那样随意更改位分?”谢晏辞走到她面前,将她温柔扶起,说出口的话却是极为冷漠,“朕思考了许久,子不教父之过,还是让丞相代为受罚吧!”   “什么?!父亲他……”   “朕还没说是何刑罚,你慌什么?丞相年纪大了,朕还没有丧心病狂到体罚他的地步!”   皇后这才缓和了神色,暗自为方才的冲动懊恼:“是,皇上您说的是。”   “丞相本为正一品文官之首,在朕登基之后,百废待兴,一时间找不到更多的人才,就将京城里部分护卫队的管辖权交给了他。如今,这天下海晏河清,是时候要归还于朕了。”   “父亲他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兢兢业业数十年,当初京城动乱,总有不法之徒骚扰良民百姓,也是父亲立了规矩,惩治了头领,才……”   谢晏辞不满的挑眉,握着她的手也是加重了力道:“怎么?将朕暂时送出去的东西还回来,就这么艰难?朕本以为,这不算惩罚,也是全了丞相的体面。谁知,皇后并不这么想?”   “臣妾……”   皇后进退两难:一方面,她不希望孟家的权力因为自己被削弱。另一方面,如果不接受帝王的提议,恐怕会给父亲带来更多的灾祸。   “如何?想明白了么?”   “臣妾太过愚钝,眼下才弄清楚皇上的一番好意。臣妾在此替父亲谢过君恩!”说着,她又施施然下跪,提及另外一事,“臣妾在宫中悔过的时候,已经仔细想过了。女子生产前三个月,最为煎熬,也容易突发变故。故而,臣妾恳请皇上能安排禧常在去凤鸾宫偏殿安胎。”   谢晏辞刚回到御案前坐下,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这是在用他的皇嗣来反向要挟?还是,她真心实意想保护好这个孩子?   “皇后就是性子急,本性不坏,是个好的!”   太后娘娘的话语,又在他耳畔响起。   既然已经冷落了她数日,又把孟家在京城的权力顺势削了,他不应该继续质疑这个女人,让她冷心冷情。   打了孟府一巴掌,总要在适当的时候,予以甜头。   于是,谢晏辞便点了头:“好,禧常在的腹中子,朕就全权委托给皇后了。”   “臣妾谢皇上隆恩!”   这件事,很快就长了翅膀,飞去了临安宫。   卫书懿对此并没有意见,隔壁的宋贵人却闹翻了天——   “诗晴,你说,本主是不是就这样被皇后放弃了?!她害得我成了弃子,如今皇上根本不搭理我,想要翻身,有多艰难,你是明白的!”   大宫女在一旁无力的劝说:“小主,您的母家好歹也是为丞相大人做事的。您如今出了事,不如让老爷去求求情?说不准……”   “你以为本主没有尝试么!”宋贵人烦躁的推开果盘,将它们砸烂在地,仍旧不解恨,“丞相仗着自己位高权重,让本主的父亲屡次不得见!他们父女俩真是好手段!利用完了宋氏,就不管了?!”   诗晴不敢妄议主位,除了低下头收拾地上的残局,什么也没有说。   这番举动,反而加剧了宋贵人的怒火:“如今,你也蹬鼻子上脸,不搭理本主了?是不是!”   “小主息怒!奴婢没有!”诗晴被吓了一跳,赶忙跪下,“奴婢只是觉得,皇后娘娘前段时间被皇上罚了闭门思过。如今自身难保,顾不上我们这里,也是……”   “混账东西!”   她又找出原先惩罚宫人用的柳枝条,开始不管不顾的殴打诗晴,嘴里骂骂咧咧:“你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帮着皇后说话?她们这群贱人,就知道盯着我一个欺负!都得死!”   诗晴疼的满地打滚,依旧找不到出路。   直到她打累了,停了手,诗晴才捂着伤痕重新爬起来,跪在她脚边。   “小主息怒!奴婢知错了!往后您说什么,奴婢都会及时给回应,再也不替欺负您的人说话了!”   “呵,瞧瞧你现在这副下贱样子!”宋贵人并不领情,转念又想到了什么,“桑榆轩那个妖女,如今还怀着孕呢?”   “是。”   “老天爷真是瞎了眼!这种妖女,侍寝几次就有了身孕,过了这么久,也没落胎?她凭什么!还是说,她真的会妖术,可以保住腹中胎儿?!”   宋贵人站起身,对着梳妆用的铜镜念念有词,嘀咕着旁人的福运,又在琢磨如何打破这个僵局。   诗晴在旁边看的害怕,又不敢抽身离去,只能僵硬着身体陪在一侧,每一刻都是致命的煎熬。   “死丫头,过来!”   诗晴挪了过去:“小主,怎么了?”   “你是我的家生丫头,进宫以前,我爹应该跟你说过,你这辈子至死也要为我效忠,是不是?!”   “是。”   “好,很好!”宋贵人阴恻恻的凑过来,“现在,你的机会来了。” 第76章 露华点滴高梧   为了继续在帝王面前留下好印象,皇后特地去了趟临安宫。除了敲打手底下派去协助安胎的宫人们,就是向卫书懿示好。   “禧常在这肚子显怀了,人好像也胖了些?”   “是,近几日胃口大开,吃什么都感觉填不了底,嫔妾也很是苦恼。”她站起身,原地转了一圈,“皇后娘娘您瞧,这腰身估摸着得大过肚子了!”   “还真是。”皇后定睛一看,连忙吩咐锦寒,“禧常在的衣裳若是小了,得让尚衣局的人加急送来新的。可别勒着肚子,影响皇嗣!”   “是,奴婢记下了。”   对于皇后突如其来的关怀,卫书懿并非不知实情。   既然对方想表现自己,那她就顺水推舟,有何不可?   趁着气氛和睦,卫书懿突然问道:“皇后娘娘,在我朝后宫,可有低位嫔妃抚养皇嗣的先例?”   “有倒是有,先帝爷身边有个贵人,生了孩子之后,就被带去淑妃身边抚养。然而这孩子体弱多病,离不开母乳,长时间折腾下去,淑妃害怕照顾不周引来祸患,就找了个由头把孩子又丢给了生母。禧常在问这个做什么?”   体弱多病。   不可!她的孩子,必须要健康健全,此法不可行!   卫书懿故作为难的模样:“嫔妾就是坐在宫里头无聊,想了许多事,害怕十月怀胎生下皇儿,就被迫骨肉分离,这才……”   “有谁跟你提过?!”   “还真是逃不过娘娘的慧眼。”她捂着帕子,泪眼婆娑,“贵妃娘娘她,她曾经隐晦的提到过。皇上这般宠爱贵妃,估计,嫔妾的孩儿也会被送到她膝下抚养吧?”   皇后霎时变了脸色:“她倒是想的美!自个儿生不出来,就要抢别人的?本宫还没死呢!她就要越过本宫?”   “娘娘的意思是,您可以垂怜嫔妾的腹中孩儿?”卫书懿止住了哽咽,面露感激之色,“有您照顾,嫔妾自然是放心的!”   “你,你说什么?”   “嫔妾是在说,嫔妾出身卑贱,只是一介宫婢,家中更是无人可依。贵妃盛宠,总会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到时候,嫔妾的孩儿就会成为多余的人物,恐难被厚待。若是皇后娘娘不嫌弃,嫔妾诞下孩子之后,就交由您来抚养,如何?”   皇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侧身看向锦寒。在对方缓缓点头之后,又扶着桌子重新坐下。   “禧常在,你我之间,过往多有龃龉。临安宫频繁出事,本宫身为后宫之主,秉公执法,多次差点冤枉了你,你就不恨么?为何还要心甘情愿把皇长子送到本宫的怀中?”   “因为嫔妾明白,娘娘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不知实情而已。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娘娘知晓真相。在无凭无据反驳的情况下,也只能惩治嫔妾。所以,嫔妾没什么可怨恨的。”   皇后紧咬着下唇,没有吭声。   卫书懿见状,继续循循善诱道:“嫔妾这段时期多亏了凤鸾宫嬷嬷们照顾,才可安枕无忧。故而,嫔妾自然也相信娘娘能善待皇嗣。皇上,同样也会感激娘娘的恩情。”   谢晏辞?!   那个不动声色的夺了孟家于京城护卫队的权力,又继续扮演冷面夫君的男人!   倘若瑾贵妃先行一步,吹吹枕头风,把皇长子要走了,曲家继续如日中天,让孟氏如何自处?   皇后深吸一口气,挤出了一抹笑容:“禧常在能这么想,本宫深感欣慰。不愧是皇上挂在嘴边盛赞过的女子,果然通透!既然如此,本宫就承了你这份情,来日,必定少不了你的赏赐!”   “嫔妾多谢娘娘!不求赏赐,只求皇嗣安康永乐。”   卫书懿无比乖顺虔诚的态度,让皇后放下戒心,点头答应了。   回宫的路上,锦寒喜不自胜:“娘娘,不枉您纡尊降贵去桑榆轩探望她!这个禧常在还算识相,这么好的机会,没有便宜瑾贵妃,反而给您了!”   “本宫是皇后,那是自然的。她也不傻,宫婢之子养在本宫身边,身份可就大变样了!”   夕阳西下,宫道上被镀了一层金色。   卫书懿就这么目送众人离开,维持了一下午的温柔浅笑,也随着落日一同隐没。   “姑娘,您不是说过,无论如何,也要守住皇嗣,不会交给任何人吗?”   “是,我记得。”她安抚性的拍了拍温玉,“和皇后耗费了好半天的心神,现在又有些饿了。你去让璟安她们布置好晚膳,那盘子樱桃肉,可别忘了!”   这道菜本为宫宴佳肴,然而,因为她有孕在身的特殊性,御厨便按帝王的要求做了呈上。   精挑细选的上好猪肉,在御厨的烹饪下,便化为色泽樱红,酥烂肥美的盛宴。多余的肉,也被用来制作荷包酥肉,进来深得卫书懿的欢心。   “小主怎么突然爱吃这些油腻的东西了?”璟宁负责布菜,忍不住皱眉,“原先,奴婢记得只有一两道油性大的菜,如今竟然满桌都是。小主吃完以后,不会吐的更厉害么?”   “谁让御厨的工夫深,做出来的菜品肥而不腻还下饭呢?”   当着她们的面,卫书懿尝了一半的樱桃肉,又吃空了一碗饭。   璟安看到这个速度,也是咋舌:“小主的胃口,与从前相比,的确大了不少……您慢点吃,小厨房里还有不少饭菜,绝对够的。”   泛着油光的米粒,见得多了,总归有反胃的冲动。   璟宁找了个由头出门打扫去了,璟安则舀出半碗鸡汤:“小主曾经喜欢的酸梅汁,还需要吗?这汤依旧油重……”   “无妨,拿来便是。”   又是一口饮尽!   璟安不好再多说,等她用完晚膳后,就招呼婢女们一起撤下去清洗。   温玉在院子里磨蹭了半天,才掐着点悄声走入内室——   “呕!”   身形逐渐丰腴的女子,正扶着墙低头呕吐,这并不是寻常孕吐,而是她刻意为之。两指入口,按压舌底,将晚膳吐了个干净才作罢!   “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温玉大骇,“小厨房的人说,姑娘近日换了口味,格外喜欢油腻荤腥,这,这竟不是你自己想吃的吗?!”   卫书懿惨白着一张脸,伸手取来温水漱口,反复几次之后,才跌坐在床榻上。   “姑娘,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没事。”她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水珠,给了温玉答案,“这是有人想让我爱吃的,我当然要吃进去,还要多吃。” 第77章 御柳如丝九重   因着宋贵人的父亲在前朝立了点功,谢晏辞便决定临时去她的宫苑看看,算作慰藉。   距离上次被贬,已经过了几月时光,料想她也应该磨平了性子,做事不再毛躁,说话也不会咄咄逼人。   然而,还没进门,就听到她责骂宫婢的声音:“这点小事都要做的费劲!本主让你陪着进宫有什么用!”   杨公公偷觑一眼帝王的脸色,连忙清了清嗓子,提醒里头的人:“皇上驾到!”   呵斥声立刻终止,宋贵人慌忙提着裙裾走出来:“臣妾恭迎圣驾,皇上万安。”   “本来挺安生,听着你这儿不太平静,反而添了烦躁。”   谢晏辞言语中的敲打,让她涨红了脸:“皇上,臣妾身边这丫头最近做事总是走神,心也不知飞向了何处。她可是臣妾的贴身宫婢!倘若人人都来效仿,臣妾有何威严治下?”   他没有回应,只是淡淡的扫了眼跪在一旁的宫婢。   有些眼熟,身形和原来相比,瘦削了不少。不仅如此,精神状态也不佳,看起来极为憔悴。   “朕当初因你私下体罚宫妃而将你贬斥。如今,你是又盯着手底下的人发泄?”   “臣妾不敢!”   宋贵人狠狠地剜了诗晴一眼,后者赶忙趴在地上作证:“是,是奴婢做错了事,还屡教不改!小主忍无可忍,才说了几句,皇上切莫责怪小主!”   谢晏辞走到二人身前,破天荒的伸手,却朝向了诗晴的位置:“起来吧。”   宋贵人刚浮现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只能强忍着愤怒一并起身,心中对诗晴的怨怼又增添了几分。   “皇上,都过了这么久,臣妾时时刻刻都在殿内反省,这段时间也没去东偏殿烦扰禧常在。您看……”   “嗯?”   他在装聋作哑,并不想解其中意。   宋贵人又凑过来,温声细语的求情:“臣妾真的知错了!皇上就看在爹爹的面子上,也让臣妾复位可好?”   “你爹?也?”   谢晏辞抓住了这些关键词,漠然反问。   她并未察觉到危险,反而自顾自解释:“对啊,爹爹前段时间治水立了功,前朝后宫总是相关的嘛!再说了,原来禧常在被贬为永巷更衣,回来之后可以复位,臣妾要求也不高,为何不能……”   “放肆!”   “皇上?!”宋贵人不明所以,还是战战兢兢的跪下了,“臣妾不知,何事惹恼了皇上?”   “你久居深宫,说自己时刻在殿内反省,前朝的事,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虞更衣当初复位,是因为受了冤屈,你呢?难道当初责罚宫妃的主谋不是你?桩桩件件,尽是错处!朕本该治你干政之罪,你却想复位,还说要求不高?!”   宋贵人哑了声,暗自懊恼自己言多必失,早知道就应该斟酌好几句话,不至于让帝王动怒。   她满脸愁容跪在那儿,谢晏辞径直起身离开:“朕去瞧瞧禧常在。”   “是,臣妾恭送皇上。”   诗晴迟疑的伸手,想把她扶起来:“小主,皇上已经走了,您快些起来吧,小心伤到膝盖。”   “有什么好看的!”宋贵人气冲冲的站起身,朝着东偏殿的位置啐了一口,“如今她膘肥体壮,容貌也变了样,得把皇上吓跑才是!”   桑榆轩内殿铜镜前,温玉一次次替卫书懿取下珠钗,尝试梳理新的发髻,都以失败告终。   时间久了,温玉不免颓丧:“早知有今日,当时在王府里,就应该跟紫娟姐姐好好学习如何盘发。奴婢手笨,总不能为姑娘排忧解难……”   “这不怪你,短时间内胖成这副模样,任凭你想用长发如何遮丑,都掩盖不了这个事实。”卫书懿伸手戳了戳自己圆润的脸颊,“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胖了的样子,是不是显得喜庆多了?”   “姑娘,你怎么还有心思……啊!皇上?!奴婢拜见皇上!”   谢晏辞来了?!怎么无人通传?   卫书懿果断拿起手边上的团扇,遮住面部,转身行礼:“臣妾拜见皇上,皇上万安。”   “这是怎么了?”他疑惑的盯着团扇花样,“把脸弄伤了?”   “不是,臣妾被照顾的很好,没有磕碰过。”   “那为何要以扇遮面示人?”   “臣妾进来胃口好,一天能吞下一头牛。故而胖了许多,容颜狰狞可怖,怕吓着皇上。”那双俏丽的双眸倒是没变,情绪随着语气流动,并不似她说的那般瘆人,“皇上若有事相商,可以坐在对面软榻上。若只想看看臣妾,那看这一眼就足够了。”   谢晏辞并未离去,反而屏退了下人,一步步靠近她,伸手便握住了扇柄。   她也使上了力气,然而和习武之人相比,还是弱了不少。几番拉扯之后,团扇还是落在了他的手中,她整个人也朝着他的胸膛扑过去,砸的鼻尖生疼。   “嘶……”   “瑶儿!”谢晏辞感受到了撞击,连忙捧着她的脸查看,“有没有弄伤哪里?”   卫书懿企图在他眼底找到一丝惊愕,嫌恶,或者鄙夷的情绪,却未能如愿。   他的眉眼依旧修长舒朗,子夜寒星的眼眸。在对上她这张脸时,泛着疼惜与紧张。余下的,就漾起无尽的暖意,让她心安。   “皇上……你不觉得臣妾丑么?”   “哪里丑?”他轻揉她被撞红的鼻尖,语气温和,“有孕之人变胖,是在所难免的事。你是为了孩儿,为了朕,才变成这般模样,朕怎会嫌弃你的牺牲?再者,你身上多了份不自知的美,朕想常看都不得,怎会瞧上一眼就离开?”   卫书懿不明白:“不自知……恕臣妾愚钝,这份美在何处?”   “做了母亲的人,都会被上苍赋予这份美。它没有具体表现在某处,而是萦绕在你周身,让朕愈发期待,皇儿降临后,我们三个人守在一处的场景。”   我们?   再听到这个字眼,她依旧会神伤,害怕失去。   卫氏已经散了,分崩离析。活着的人也不知音讯,重组「我们」,还要花上多长时间,暂不可知。   谢晏辞察觉到她的忧愁:“朕可是说错了什么?让瑶儿听了不高兴?”   “没,没有。”她仓皇推开帝王,右手紧锁自己的脖颈,“皇上离远些!臣妾……”   话音未落,就是躬身呕吐。   谢晏辞并未后退,以至于秽物沾湿了龙袍一角。   他低头看着地面,惊觉还有血水掺杂其中,霎时变了脸色! 第78章 凤髓香和烟雾   “瑶儿!你怎么了?!”   谢晏辞疾步冲过去,迈过污渍,将她扶去了床榻。   卫书懿惶恐的摇头:“臣妾不知……不知近日为何孕吐频繁……”   “为什么还有血?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得有……大半个月了。”她惊惧不安的用帕子捂住口鼻,整个人都缩到了角落里,“皇上还是先去外间吧!臣妾让璟安过来打扫……”   “是得让她们过来。”   于是,桑榆轩众人都跪在了外间厅堂,等候帝王的审讯。而江院正和陆太医,也一前一后赶来,前往内殿替卫书懿诊治。   第一个被问话的,自然是负责近身伺候的温玉。   “朕问你,禧常在孕吐呕血,持续了多长时日?”   “回皇上的话,奴婢除了偶然撞见一次小主扶墙呕吐,其余时间,都未曾见过异样。”温玉老实回答,蹙眉抛出新的疑惑,“小主腹中的皇嗣,从来都是极乖巧的,很少有闹腾的时候。所以,奴婢和其他宫人也鲜少遇到小主频繁孕吐的状况。”   璟宁也在一旁作证:“是啊,皇上!我们小主有孕初期,基本上都不用为此事烦恼,睡觉也安稳。孕吐呕血……奴婢们谁都没见过啊!”   谢晏辞并未怀疑她们的说辞,心中的疑虑逐渐加深:“既如此,朕就等太医们回话。”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江太医最先退了出来,为难的上前禀报:“皇上,禧常在可能就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呕吐的太急,才导致出了血……”   “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帝王冷不丁的打断,让江太医冒了一身冷汗。   为什么每次都是他如此倒霉!   涉及到禧常在的事,帝王总要深究,脾气也阴晴不定。每说一个字,都要浪费极大的精力去斟酌,属实难熬!   他磕磕巴巴的回应:“皇上,禧常在平常让微臣过来把脉的时候,身体康健,并无异常。至于呕血一事,也没听她提起,微臣……”   “皇上!”陆行舟也掀开帘子走出来,神色惶惶,“微臣有要事禀报!”   谢晏辞收敛了怒气:“何事?你说。”   “微臣方才探了那堆污秽,里面有药物。不仅如此,微臣才进去没一会儿,就觉得头晕脑胀,很想倒头入睡。查来查去,就在熏香上找到了线索。”   “江太医,朕看你,就是老糊涂了!”帝王又移回目光,厉声呵斥,“怎的别人可以看出名堂,就你不行?!”   “微臣……微臣急着替禧常在诊治身体,还未来得及查探其他的……”   其实,他就是嫌弃脏和臭。   他本就看卫书懿不顺眼,从前几次龃龉也就罢了。自从她身旁多了个跟班,良才人每回遇到他,都能指桑骂槐把他气到半死!   这样的人,怎能让他心甘情愿蹲在地上处理污秽之物?   眼下,谢晏辞并没心思跟这老匹夫计较:“陆太医可查出是什么药物了?”   “小主已经吃进去一段时间,如今借着孕吐重新吐出来,就很难分辨了。”陆行舟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跪了一地的宫人,“不知,小主最近都吃了些什么?睡眠又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仔细回忆,又不敢笃定的回复。   还是璟安抢先开口:“皇上,小主这段时间偏爱油腻的荤腥,与之前大不相同!她素来就喜食酸辣,饭后的酸梅汤也是常备的。然而,小主最近总让小厨房送来满桌的猪肉,肥油都要溢出盘子……奴婢在旁边瞧着害怕,曾经劝阻过,奈何小主爱吃,就没有再提。”   “对!奴婢也想起来了!小主顿顿要吃樱桃肉,而且有时候晚膳过了,睡前还要加餐!放在从前,这是压根不可能的事!小主本就吃的不多,如此反常,还真是头一回。”   听完璟宁的诉说,谢晏辞随即派人叫来那几位负责桑榆轩饮食的御厨。   他们也是祸从天降,一进门就磕头求饶:“皇上,请您明查!奴才们安分守己,都是按照禧常在的要求精心备菜,不敢有疏忽啊!”   “皇上,这几位会在用膳之前来临安宫小厨房备菜,小主自有孕之后,都是他们伺候着,并未有恙。”温玉出声提醒道,“你们几个仔细想想!每日在小厨房里,还会遇到什么人?为了脑袋着想,务必得想仔细了!”   还有其他人擅闯小厨房?   为首的李御厨怕极了,哆嗦着回忆:“皇上,还真有!临安宫只得了一个小厨房,隔壁西偏殿的小主偶尔用膳,也要派其他厨子前来。之前为了抢炉灶,还跟奴才们起过争执。若不是顾及禧常在有孕,指不定会怎样!”   “西偏殿?”谢晏辞沉吟半晌,看向杨公公,“宋贵人宫中,不是有专属的厨房?”   “皇上,您忘了,宋贵人原先是婉仪,独享主殿的小厨房。如今位分低了,也只能共用东西偏殿的那一个。”   “原来如此。”   转瞬间,怀疑的矛头就直指西偏殿。   陆行舟又补充了一句:“说来也是怪事,为何总有人擅用催人入睡的熏香?用量过多,对禧常在可没有好处。”   “熏香……是了,近日小主贪睡,醒了又爱吃荤腥,这才在短时间内胖了许多。”温玉膝行到谢晏辞身侧,垂泪控诉,“皇上!求您替我家小主做主!那人心肠歹毒,不仅要小主容颜尽毁,还想让她一尸两命,祸害皇嗣啊!”   “查!去把西偏殿的宫人都带来!”   御前侍卫再次负责搜宫抓人,本在躺着小睡的宋贵人被惊醒——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闯本主的宫殿?!”   “皇上有令,临安宫西偏殿有人图谋不轨,谋害皇嗣,特派臣等来抓人。”   她顿时灭了气焰,试探性的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禧常在好好的,怎么……”   “此事与小主无关。”对方回话时语气生硬,“若您真的好奇,不妨也去桑榆轩瞧瞧。”   “本主不去!”宋贵人瞥了一眼正在倒茶的宫婢,“诗晴,本主渴了!还不赶紧把茶水拿来!”   “是,小主。”   她接过去,猛的握住诗晴的手腕:“记住了,老爷把你送进宫,除了有福同享,还需要你有难同当。必要时刻,得为了本主去死!否则,你家里人都别想安生活着!”   “是,奴婢明白。”   说完,宋贵人就扬声吩咐道:“快跟着各位侍卫大哥去东偏殿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第79章 旌旗暖龙蛇动   西偏殿众人都被押送到了桑榆轩里,御厨们凭借记忆挨个辨认,又筛选出了几位眼熟的宫人。   谢晏辞一眼就认出了跪在其中的诗晴:“怎么又是你?”   “皇上,奴婢是宋贵人的贴身近侍,平常负责的事有许多,包括去小厨房拿取膳食。”   李御厨点点头:“对,就是她!经常来!她就指挥那群厨子做菜,自己在旁边盯着,有时候也会和奴才们说上几句话。”   “所以,你们算是熟识?”   帝王的询问,让所有人都噤了声。   他们也不清楚,这个普通宫女会不会牵扯上这桩谋害皇嗣的案子。万一点头称是,后面被连累了,那这辈子的荣华富贵都不能保住。   可若是昧着良心说不认识,被圣上发现说了假话,那同样也是逃不脱惩罚。   “朕在耐着性子问话,你们非要如此沉默?”   “皇上恕罪,奴才不敢!”李御厨额头上冒出了汗珠,扭头低声问其他人,“之前跟她聊过天的,都主动站出来!”   又一个瘦削的身影挪了出来,战战兢兢回应:“皇上,奴才曾经跟这位姐姐说过几句话。”   “详细点。”   “就是,就是奴才那天着凉了,闹肚子,但是小主所需要的膳食需要把控火候,一时间离不开。还是那位坐着的姐姐心善,主动过来帮忙,看了一会儿火,奴才就……”   陆行舟再次躬身抢白提醒道:“皇上,她是否在这段时间,对膳食动了手脚?”   “这……这奴才的确不清楚!”那人怕极了,手足无措的盯着诗晴,“好姐姐,还是你来说吧!”   诗晴煞白着一张脸,没有吭声。   就在这时,内殿传来了急促的咳嗽声。   温玉几乎就是下意识起身,奔向卫书懿的床榻:“姑娘!你怎么样了?!”   谢晏辞并未怪罪她的失礼,也跟着走进去:“瑶儿,太医正在为你煎药,用完之后,再躺下歇息。其他的,朕来处理。”   卫书懿抚着胸口,直到气息平稳:“皇上在外间做什么呢?臣妾迷迷糊糊听到在审讯,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在你的日常膳食和熏香中动了手脚,朕今日必须揪出幕后人,以儆效尤!”   “熏香?”   卫书懿看着殿内装饰一新的熏香炉,黯然神伤。   温玉及时解释道:“皇上,我家小主本来习惯自制小的香炉,再亲自添加香料。自从巫蛊一案后,她就舍弃了那些小玩意儿,改用殿内的大香炉。添香的事情,自然也就交给桑榆轩的宫人来做。真没想到,那人竟如此歹毒!找着机会就来害我家小主!”   “瑶儿,如今你不易动怒,也不能忧思,好生在这里躺着。朕先去处理,再来陪你。”   谢晏辞再次阻止她下榻,又安抚几句之后,就绕过屏风走去了外间。   这一次,他没再盯着小厨房的事情追问,而是扬声吩咐道:“把桑榆轩负责香料的宫人全部抓去慎刑司,不吐露实情者,格杀勿论!”   往常去慎刑司受苦受难的人,只要嘴够严,基本上还能留着一条命回来。   帝王金口玉言,摆明了就是要宁可错杀无辜,也不放过真凶,这让宫人们哭天抢地,一时间凌乱不堪。   “是不是你做的!前段时间属你最积极,抢着要去内殿露脸!”“我还觉得是你呢!撂下洒扫的活儿不做,非要去弄香料!”“有次看你鬼鬼祟祟的,是不是筹划着谋害小主?!”   几个宫人开始互相指责,直到侍卫上前,挨个赏了他们几巴掌,打的牙齿脱落,血溢嘴角,才捂着脸恢复了沉默。   缩在角落里的宫婢哭的最厉害,她突然握住了诗晴的袖摆:“姐姐,你不是说,皇上不会严查的吗?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姐姐,你可要保住我!我不想死!我一点也不想死!”   侍卫果断拔刀,斩断了那一处袖摆。   随后又拎着宫婢,丢到了谢晏辞的脚边——   “你方才,在说什么?”   “皇上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是,是诗晴姐姐给了奴婢香料,说是宋贵人平常最爱用的,价格不菲!奴婢也想在小主面前露个脸,方便升个位分,猪油蒙了心就收下了!后面也是奴婢悄悄替换了香料,真心没有要害小主的意思啊!”   宫婢哭的梨花带雨,谢晏辞只觉得聒噪。   明黄的靴子踹向她的心口,他怒不可遏:“随意替换不知名的香料,难不成朕还要夸你忠心为主?!”   “奴婢,奴婢不敢!”   他懒得继续跟此人计较,径直走到了诗晴面前:“还不打算说实话?”   “奴婢并不知情,那份香料,的确是小主给奴婢的。自从被皇上贬斥之后,小主就格外想和禧常在修复关系,重归于好。奴婢以为,她就是想赠送名贵香料,替禧常在分忧,并无恶意,便送去了。”   “呵……并无恶意?她若真想送礼,为何不能堂堂正正!偏要让你叫去末等宫婢安排此事?!”   诗晴错愕的抬起头,语气依旧无辜:“皇上,小主的脾气您也清楚。既然是她再三吩咐的事,奴婢就只能照做,哪有追根溯源的道理?皇上您瞧,就因为之前多嘴问了缘由,奴婢就被打成了这副模样……”   说着,她就把衣袖往上拉,露出了胳膊上长短不一的划痕!   璟宁紧锁着眉头,喃喃自语:“天哪!这是怎么弄得!”   “皇上,小主心气不顺时,总会拿奴婢出气。用刀划伤,用烛火烫伤,再用菜汤泼淋,奴婢都挨了个遍,实在不敢多问小主的用意!”   谢晏辞紧盯着那些伤疤,怒火也逐渐转移到了宋贵人的身上。   本以为关了她一段时间,让她静心思过,多少有些效果。没成想,她反而变本加厉!打不到其他宫妃,就打身边的下人!   手段恶劣,下手狠毒,分明就是抱着虐杀致死的目的行事!   如此阴狠之人,不能继续留在后宫生事!   帝王转身回到主位坐下,长舒一口气:“杨明睿,把宋贵人叫来,朕有事要问她!”   “是!”   杨公公急匆匆的出门,路过诗晴时,忍不住一甩拂尘,叹了口气。   这都是什么主子?完全就不把下人的命当回事! 第80章 禁门深掩泣声   杨公公还没走进西偏殿,远远就看到宋贵人独自一人站在宫门外张望。   “小主,皇上叫您过去呢!”   “杨公公……”她带着谄媚的笑容靠近,试探性问道,“您可知道,桑榆轩里发生了什么事?本主那个贱婢没做坏事吧?”   杨公公不着痕迹的抽开握着拂尘的手,冷哼一声:“哎哟小主,您这可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就是负责给皇上传话的,哪里敢乱说其他的!”   换做平常,他好歹也要顾及做主子的颜面。哪怕心里再不舒服,也要赔着笑脸应对。   可这次,诗晴身上的伤痕让他不悦,帝王怒不可遏的态度也让他看清了宋贵人的下场。故而,刻意的生分也不用担心她以后报复。   宋贵人冷了脸,也不好对御前的人发作,只能惴惴不安的跟去了东偏殿。看着里头跪着乌泱泱一片人,就知道大事不妙!   “皇上,臣妾来迟了。”她在踏入门槛的瞬间,就换上一副担忧的模样,目光止不住往里瞟,“听闻禧常在身体不适,现在可好些了?皇上先前不允许臣妾过来打扰妹妹,臣妾哪怕心里急坏了,也不敢……”   “去戏台子上唱戏,就这么好玩?”   宋贵人停止了表演,面露不解:“皇上?”   “你让贴身婢女偷偷送来的香料,究竟是什么香?”   谢晏辞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果然找到了仓惶的痕迹。   随后,又是熟悉的高声辩驳:“皇上!是不是臣妾的贱婢胡说八道了什么?!”   “小主,该说的,我已经都告诉皇上了,您就别演这出戏了!”诗晴贸然开口,“既然您是好心,想让禧常在孕中多睡点好觉,就老老实实告诉皇上便是,何苦要这么大反应?皇上仁慈,是不会怪罪您的。”   宋贵人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香料?你们在说什么?!”   “宫中的畅音阁,有段时间没有请民间的戏班子过来演出了。”谢晏辞依旧认为是她在装疯卖傻,“要不,朕就安排你过去演上一段,给各位爱妃瞧瞧?”   她明白,这不是帝王一时戏言。   虽然,她入宫的时长不算久,但在过往为数不多的交集中,她深知帝王每一句话都会以他的方式去兑现。   偶尔显得阴狠,又残忍,她不想要这样的结局。   宋贵人猛的揪住诗晴的衣领:“死丫头!本主不就是之前因为皇上那件事训斥了你,你就怀恨在心,敢在御前随意攀诬主子?!”   “小主,您说的是哪件事?奴婢糊涂了。”   面对柔弱无辜的诗晴,她越发焦躁:“就是皇上过来,还特地扶你那回!本主看穿了你那点子贱人心思,骂了你,结果你现在就……”   “喔,原来是那天啊?”诗晴忽然展露了笑颜,同样也握住了她的手腕,微微用力,“那小主肯定也记得,您后面吩咐奴婢做了什么事?对吧?”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副模样的宫婢诗晴,心中的不安已经彻底化为惊惧,握紧衣领的手,也不争气的松开。   谢晏辞明显感受到二人之间的氛围有了逆转:“宋贵人,别人问你话,就是及时回答。朕也挺好奇,那天你究竟做了什么?”   “臣妾……臣妾一切如常,什么都没做啊!”   诗晴重新整理好衣衫,叩首回应:“小主给奴婢说了件尚在闺中的往事,说是某户人家的孕妇吃多了山珍海味,身形臃肿,肚子奇大,到了正式生产那天,难产血崩。孩子卡了半截在腹中,一个窒息而亡,一个失血而亡,凄惨得很!不过……倘若这种事发生在小主恼恨的人身上,她只会拍手称快。于是,小主特地安排奴婢……”   “贱婢!你在胡说什么!本主何事跟你说过那些事?分明就是你信口胡诌来的!”   诗晴惨然一笑:“奴婢倒是想,可惜了,奴婢自记事起就被卖去了小主府上。所知的一切,都是从小主这里听来的。奴婢不识字,也不懂医理,哪里明白其中的关键!”   “你?!”   温玉恍然大悟,又洒泪哭诉:“皇上,奴婢这才知道,小主为何突然喜食油腻荤腥,又为何短时间内胖成这般田地!原来都是贵人的计谋!她就是想让小主生产遭罪,也和小皇子一同归西啊!”   真是好恶毒的心思!   谢晏辞刚想发作,就听见诗晴继续补充了一句:“以防万一,小主还在太医院里安插了人手,就趁着禧常在顺利生产时使用!”   太医院?!   帝王的目光在江院正身上逡巡:“你可知此事?”   “皇上!微臣浑身是胆,也不敢参与此事啊!微臣方才的确没有陆太医心细,可是,微臣的拳拳之心天地可鉴呐!”   “找了什么人?你自己说。”   宋贵人浑身一哆嗦:“臣妾没有。”   “好,你没做。”谢晏辞说话的语气不见波澜,只是淡淡的吩咐,“去把宋氏一家老小都抓来,挨个带去天牢审讯!既然宋贵人不知,定是亲族安排这宫婢行事,与她无关。”   “别,不要!皇上!臣妾的父亲年事已高,他是朝廷忠臣,您不可以如此待他!”   “既然你不松口,那朕只能让他们来劝你说出真相。朕倒是想看看,在你眼里,是你自身的前途重要,还是他们的命更重要!”   她真是怕极了。   即使不安排这出,帝王分明也能查明原委。   他就是要让她承受剜心刻骨之痛,逼着她承认实情。至于往日的情分,他是丝毫也记不起!   “臣妾说!什么都说!”宋贵人连忙磕头认罪,“是臣妾一时糊涂,安排诗晴往禧常在的膳食中下了药,让她的食性大改!至于说什么……臣妾提前安排好人手,负责在生产之时制造血崩,那是没有的事!臣妾一个人的错,请皇上不要怪罪宋氏全族!”   还不够,远远不够!   谢晏辞冷眼望着她,眸中的嫌恶堆叠:“你也不通医理,下在膳食中的药物,从何而来?又是找了什么人?”   “是臣妾从宫……”   “奴婢清楚是何人!他们,也正是负责制作生产促血崩之物的两位太医。”   诗晴打断了宋贵人的话,语气笃定。   后者怔愣的望着她,喃喃自语:“什么太医?没有……”   “太医院的赵瑞,吴祥,正是奴婢所寻之人。”   此话一出,江院正身形不稳,差点摔倒在地!   怎么是他们两个?! 第81章 和莺吹折花落   御前统领很快就将那两位太医抓来了桑榆轩,面对诗晴的指认,他们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极为可疑。   谢晏辞摆摆手,赵瑞便被削去了两指!十指连心,让他疼的哭嚎不止,引得一旁的吴祥也抖成筛糠!   “微臣有罪!请皇上责罚!微臣就是贪图那些赏钱,宋贵人并未说明是给谁用的药,微臣就……”   “安睡的香料,增食的药物便也罢。可这让女子生产时血崩,不管是对谁使用,医者仁心,你也应该问清因果,拒绝配制!朕的太医院里,怎会有为了利益而枉顾人命的畜生?!”   帝王雷霆震怒,让底下人几乎就要匍匐在地上,谁也不敢出声。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朕瞧这二人面熟,江太医总把他们带在身侧?”   “是,是这样。”江院正硬着头皮回应,“他们天性聪颖,本是微臣的弟子,每回去给主子们诊治,微臣都会将他们带着。”   “呵,果真是不错的徒弟!”   谢晏辞突如其来的夸赞,让江院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生怕被弟子连累,果断提议道:“皇上,像这种枉顾人命的太医,已经背离了院规。就应该将他们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师父?!”   “去去去,老夫有你们这种徒弟,真是面上无光,老祖宗是要怪罪的!”   江院正不肯求情,涉事的太医死局已定。   而愣在原地的宋贵人,依旧保持着惊恐不定的神色,反复强调:“臣妾没有,臣妾不认识他们,臣妾也没有送香料……”   “你的相貌并不出众,殿选时,也并无才艺。朕是看在你爹对国有功的份上,才让你入宫,又多次擢升你的位分。可你,是如何报答朕的?”   “皇上,臣妾没有……”   “嚣张跋扈,欺压宫人!对上不尊,对下不仁!后来竟然发展到残害宫妃!闭门思过,想来是对你没任何效果,让你存了更恶毒的心思去报复!人证物证俱在,你让朕如何信你没有做过?!”   宋贵人张了张口,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她又迷茫的看向四周,企图找到一位「忠心护主」的宫人,仍旧以失败告终。她素来待人严苛,非打即骂,宫人抱怨迭起,怎会为了她甘愿赴死?   “好,臣妾入了圈套,被迫认下的罪,也就认了。”她猛的指向捂着心口,嘴角渗血的宫婢,“香料的事,臣妾就是没有做过!她在撒谎!应该拖去慎刑司严刑拷打!”   “倘若没有新的证词呢?”   见帝王允了自己,宋贵人咬牙回应:“倘若此人不改口,那皇上应该去问问皇后娘娘!她兴许知道些什么……”   “咳咳!你怎敢为了保全自己,攀诬中宫娘娘?!”卫书懿扶着墙走出来,面色苍白,“皇后仁慈,把凤鸾宫大半的贴心嬷嬷赐给嫔妾,鞍前马后忙碌多日,从未有怨言。倘若皇后想对嫔妾做些什么,再方便不过!咳咳……宋贵人,你还是别负隅顽抗了,招了吧!”   “本主知道了,就是你陷害本主,对不对?你这个……”   啪的一声,帝王直接打了她一耳光!   他本就习武多年,这一掌用了几分气力,直接让她钗环落地,脸颊淤肿!就连说话,也含糊不清了起来。   “瑶儿,朕让你安生躺着,怎么出来了?”谢晏辞当即命人拿来披风,“去,别让你家小主受了凉。”   卫书懿靠在他怀中,痛心疾首:“是臣妾无用,差点没有保住腹中孩儿。本以为孕中胃口好,多吃点有助于这孩子,却好心办了坏事!”   “不,这不怪你。有奸人作祟,防不胜防。”   美人略显浮肿的脸,和极不相称的身形,再次点燃了谢晏辞心头的怒火。   他深吸一口气,懒得再多看宋贵人一眼:“贵人宋氏,罪无可恕!直接打入天牢,三日后行刑,尸首归还宋府。其余涉事宫人,即刻绞杀,扔去乱葬岗!”   “皇上?!您还不如将臣妾五马分尸的好!为何要让臣妾的亲族看见尸首,您……”   “那好,既然你不想要全尸,就依你所言,改为另一种刑罚。”谢晏辞搂着卫书懿,向内殿走去,“快些拖出去!别扰了禧常在的清净!”   ——   天牢最里侧的牢房里,宋庶人缩在草席上,谨慎的观察四周,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条件反射的站起身,准备应对肮脏的虫鼠。   她已经在这里待了两日,生不如死,眼看着就能盼到明日行刑,禁不住干笑出声。   “你很高兴么?”   锁链的声音接近,随后,就是诗晴的问话。   宋庶人愤怒的跑向铁栏附近:“你这个贱婢!为何还没死?!皇上不是说了,贱婢们都要即刻绞杀么!”   “我运气好,求到了与您同时行刑的恩典,皇上还觉得我忠心护主呢!”   “什么意思?!你,你死到临头还要装模作样?都是你胡说八道,勾结旁人诬陷我!”   诗晴也靠近铁栏,双手握住锈迹斑斑的栏杆,凑向她那张脸:“我就是一个普通宫婢,哪有能耐勾结这么多人?”   “谁!谁指使你的!是不是皇后?你投靠她了,对不对?!”   宋庶人尖锐的嗓音在牢房中起了回音,狱卒开门,扬手就是几鞭子:“吵什么吵?安静点!”   随后,又一脚将诗晴踹了进去。   看着原先高高在上的女子抱头鼠窜,又瑟缩在污渍之处低声啜泣,诗晴弯了弯嘴角,弧度渐深,于嗓子眼里发出瘆人的笑声。   “看我如今落魄,你高兴了?!”   “是啊,我很高兴。”诗晴步步逼近她,颇为感慨,“大小姐,您为何就是不能改改脾性,偏要亲手将我推得更远呢?进宫那日,我的确存了誓死效忠您的心思,可您是如何对我的?我是玩物,是牲畜,是浑身伤痕也要无条件接受你暴行的傀儡?!”   “买你入府,只用一百文铜钱,你有多贱,心里没数?”   宋庶人依旧刻薄,面对诗晴的崩溃,她只觉得有趣,仿佛又胜了一筹。   诗晴眸中的光一点点黯淡,转为炽热的烈火,附在她耳边轻吟:“多谢你啊,大小姐。多谢你丝毫未变,我才能毫无愧疚的跟你说一句真相。”   她起先并未在意,口中骂骂咧咧,斥责诗晴的背叛。   直到听见那句话,才止住了所有的动作,血液倒流,几乎就要冲破天灵盖的愤懑与痛楚!   宋庶人急怒攻心,一口气没有上来,颓然倒在了一旁!   诗晴靠在她的膝头,如同刚入府时那般——   “我投奔了你最恨的人,所以,同我一起下地狱吧!大小姐。” 第82章 摇曳碧云晚斜   “姑娘,今日已经行刑完毕,宋庶人的尸首,也被送去了府中。”   “好。”   卫书懿又在描摹莲花的边缘,以至于颜色加深,从浅粉色成了如今的玫红色,使得整幅画作多了一层血色诡异。   “姑娘,要不重新画一幅吧?这看起来都不太像莲花了。”   温玉说的是实话,她却放弃了合理的做法:“无妨,我就是想看看,在皇儿正式出生前,究竟要沾染多少血腥。”   “姑娘。”   “你不用劝我,很多事,都是在我认真考量后才选择做的。”卫书懿重新卷起画轴,“诗晴被她折磨的体无完肤,忍无可忍之下,才找上的我。既如此,我就顺水推舟帮上一把,何乐而不为?”   温玉并不这么认为:“姑娘向来仁善,倘若不是那宋庶人做的太过,您也不会主动出手!”   那一日,她意外撞见了卫书懿催吐的场景,知晓了膳食掺了药物的真相。   随后,又从桑榆轩下等宫人中筛选出懒散怠惰,毫无衷心可言的「细作」,由诗晴多次出面利诱,达成了香料交易。   她默许此人进了内殿,在熏香炉动了手脚,又设法将它挪去了风口处散味道,白日又挪回原地。   想到这里,她提出了疑问:“姑娘,太医院的那两位,跟您有什么过节吗?本次计划,原本可以不安排这么一出戏。”   “不算什么大过节,只不过,我厌恶他们从师傅身上沾染的习气。每回遇上,都觉得恶心!”卫书懿在屋里缓步徘徊,“有他们在前头挡着,再加上江院正护佑,陆太医就没有往上爬的机会。往后,我们需要培植一名心腹太医……”   “姑娘选中陆太医了?!”   陆行舟,的确是合适的人选。   才思敏捷,谦恭有礼,医术也不输其他人,总能在关键时刻补上一刀,助她一臂之力。   可是……   他曾经隐晦表明过,他接受过贵妃的恩赐,是更倾向于贵妃的存在。   眼下,太医院仍然是江院正的天下,思前想后,也只能选择这位陆太医与之抗衡了。   温玉见她不说话:“姑娘,您还是有所顾虑?奴婢总觉得,此人来路不明,王爷查了这些时日,也没有明确的结果。说不准,陆太医是谁派来,故意接近咱们的!”   “把敌人放在暗处,不如就留他在跟前行事的好。我们就做着最坏的打算,假定他是别人的心腹。”卫书懿有了决定,“该说的,不该说的,我们要有分寸,明白吗?”   “是,奴婢有数了。”   她又看向窗外:“宋庶人一事,皇后肯定会得到风声。想来,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回我一份大礼。”   ——   皇后从锦寒那儿听闻了桑榆轩帝王亲审的全过程,神色屡次变换,最后松了一口气。   “那个贱蹄子!本宫为她收拾多少次烂摊子,她不知报恩便也罢,居然要在这种事上拖本宫下水?!”   “可不是嘛!”锦寒也在旁边迎合着,“她是什么样的出身?若是没有娘娘帮衬,早就跟永巷那帮子人混在一起了!她不记着娘娘的情分,反而在皇上面前挑拨离间,实在可恶!”   皇后将旁边的茶水一饮而尽,还是觉得不够解气:“像这种忘恩负义的贱人,就应该凌迟处死!简单的五马分尸,就是便宜她了!真没想到,本宫花费那么长时间物色的棋子,不仅帮不上忙,还差点被她拖累!如此想来,倒不如桑榆轩那位懂事。”   “是啊娘娘!禧常在居然愿意把腹中子拱手相让,这份诚意,奴婢也闻所未闻!”   “嗯……”皇后靠在桌案上,托腮回忆,“她现在是几个月了?看着肚子已经显怀不少,得快六个月了?”   “是,差不多。”锦寒蹲下,替她捶着小腿,“娘娘有何打算?”   “走!随本宫去趟长生殿!这种事,可不能让承乾宫那位抢了先,属于本宫的孩子,谁也不能抢走!”   长生殿外,皇后却再次吃了闭门羹。   依旧是满脸无奈的杨公公在阻拦她前行:“娘娘,皇上和贵妃娘娘有要事商谈,要不,您……”   “本宫哪有不如贵妃的道理?皇上若是要责罚谁,本宫一个人担着,闪一边去!”   杨公公也明白自己拦不住,只能让开一条道,目送她进门。   御案前,瑾贵妃静默的磨墨,闲下来就替帝王打着扇,岁月静好。   “皇上不是有重要的事情与贵妃商量?怎么臣妾在门外听了半晌,都没听见一个字呢?”皇后整理好装束,故作轻松的调侃,“还是臣妾年老耳背,听不清了?”   谢晏辞难得看到她不以风风火火的方式闯进门,也未听见她惯有的大嗓门,心中的抵触便少了些。   “朕在处理国事,曲大人近日为大周做了不少善事,就把贵妃叫来,予以奖赏……”   “那臣妾得努努力,争取在后宫多做些善事,说不准,皇上高兴了,还能将臣妾的爹爹叫来,予以奖赏。”   她说话的同时,目光不止一次瞥向温柔恬淡的瑾贵妃,暗自腹诽几句,终究忍住了骂人的冲动。   谢晏辞合上奏折,又握住瑾贵妃打扇的手:“行了,这种事,让下人来就好,别累坏了。”   “臣妾不累,能陪在皇上身边,多分忧一刻也是好的。”瑾贵妃又顺势将御案上杂乱无章的奏折整理好,“既然皇后娘娘来了,那臣妾先行告退。”   “也不是什么听不得的话,贵妃留在这儿便是。”皇后随即走到谢晏辞的身侧,“皇上,禧常在的月份大了,行动不便。臣妾想着,就让她现在入住凤鸾宫,可好?左右臣妾平日里无聊,一个人待着,太过乏味。多个姐妹陪陪臣妾……”   “原来娘娘让禧常在好生安胎是假,缺个解闷的人才是真呀?”   瑾贵妃黄莺出谷般的轻笑声,落在皇后耳中,实在是可恨!   她刚想反驳,就听见谢晏辞的准许:“凤鸾宫的偏殿宫室较多,桑榆轩还有位良才人,活泼聪颖,再把她叫上吧!”   那是什么人?   皇后想了想,也凑不出一个完整的身影。既然是这种无关紧要的人,再加上一位也无妨。   再看一眼欲言又止的瑾贵妃,她连忙谢恩:“是,多谢皇上!那臣妾这就回宫。命人布置好,保准让二位妹妹住的舒心!” 第83章 嘉日占亦良时   正式迁宫前一晚,良才人满腹心事。   “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   “敏敏,你说我是不是晦气缠身啊?”良才人嚼着肉,语气恹恹,“自我入宫,前后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迁宫。我又没有身孕,皇后娘娘为何也要我一同住过去?虽说这样我就可以继续保护你,可……可我总觉得奇怪。”   卫书懿替她夹了一筷子鱼肉:“哪里奇怪?”   “无功不受禄啊!之前那次,荣昭仪让我过去,结果就是让我做个见证,她想抢你的孩子!这次,皇后要耍什么花招,我暂时想不出,总怕她会做点什么。”   良才人很是重视卫书懿腹中的孩子,本来对女工无兴趣也无天赋的女子,为了让以后的干儿子穿上合身舒适的衣裳,经常向璟安她们虚心请教,一次次扎破了手指,也要坚持尝试。   如今,已经能做一些简单的香囊绣帕了。良才人一心挂念着这个孩子,自然不愿让他沦为被交易的物件,出生就离开生母,在养母身边受罪。   卫书懿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姐姐,我们要做的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未来的事情,都是说不准的,你愁也愁不过来。不如今晚多吃点,明日才有力气迁宫。”   “行吧!”   桑榆轩两位嫔妃迁去凤鸾宫偏殿暂住的消息,在次日的晨昏定省上,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荣昭仪本来无心在这种会面上多说,今日倒是忍不住了:“皇后娘娘原先处处针对禧常在,她落难去永巷受苦,差点被烈火烧死,可以说有娘娘的一份功劳。如今,您转了性子,特地把一个小常在接来安胎,总不会……生下来的皇嗣,也要被留在此地吧?”   “母子连心,照理说,皇嗣应该由生母抚养。只可惜啊!”皇后话锋一转,“禧常在品阶不够,无法将这孩子留在身边。至于最后归谁,还得看皇上的心意!”   荣昭仪轻嗤一声,随即盯着一言不发的瑾贵妃:“既然是依据皇上的心意,那臣妾便明白了!提前恭贺贵妃娘娘喜得皇长子!”   一句话,无形间就戳了两个人的痛处。   皇后无子,自然是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然而,倘若帝王偏心,将孩子送给颇受恩宠的贵妃,她也是无可奈何。   瑾贵妃多年求子无果,好不容易有了皇长子,却不是亲生的,多少也会膈应。此刻在众妃面前,被昭仪打了脸,暗讽她那不争气的肚子,一时间也是控制不住情绪沉了脸。   但她到底也有着多年累积的修养:“得亏今日禧常在没有来,否则,在生母面前讨论这事,未免太过残忍了!此事,还是交给皇上定夺,我们姐妹就别妄议了。”   一场集会,闹得不欢而散。   皇后目送她们离去,心情大好:“嘁,皇上的心思谁能猜得到?说的好像她稳操胜券一般!”   锦寒随即应道:“是啊!娘娘劳苦功高,照顾禧常在安胎,到时候皇上会念及您的功劳,这皇长子,怎么样也需要嫡母抚养!”   许是这句吉利话有了回音,接下来的一个月,谢晏辞每隔一两日都会来凤鸾宫探望。相比于之前的冷清,着实好转了不少。   他惯会以身作则守规矩,自然不可能越过皇后直接前往偏殿。于是,某种程度上,帝后的关系也更近一层,不复先前的僵硬。   “娘娘,奴婢看在眼里,乐在心里!”锦寒美滋滋的过来奉茶,“昨儿个晚上,奴婢亲眼所见!皇上他笑了好几回!总算不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了。”   “哼……本宫还以为他自小得了什么大病,不会笑呢!”皇后故作镇定,却还是忍不住感慨,“他笑起来好看许多,为何总要绷着一张脸?”   主仆俩正聊着,就听见宫人通传:“皇后娘娘,孟大人来了!”   “爹爹?快请进来!”   孟如晦虽然两鬓斑白,却挡不住他今日的精神矍铄,大踏步走进凤鸾宫时,脸上满是止不住的笑意——   “臣听闻,娘娘跟皇上之间,关系已经缓和了?”   “爹!还以为您有什么大事呢!”皇后涨红了脸,“皇上就是过来坐坐,又不是次次留宿,您还特地跑一趟,真是!”   孟如晦坐在一旁的座椅上,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教诲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夫妇之间,就是要时常见面,这见的多了,感情自然也就不一样。到那时候,还怕皇上只是坐坐就走么?”   “爹!”   皇后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讨论闺房事,一时间找不出其他话题,就只能气恼的坐到另一侧,扭过身去,不再多言。   “好了好了,臣今日过来,还有一事。”   “何事?”   “你把那位禧常在接来宫里住了?”   皇后点头:“是啊,怎么了?”   “那个丫头,鬼点子多!臣见她第一眼,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她不是善茬!”孟如晦谨慎的看了眼四周,又走上前去,凑近自家女儿的耳畔,“所以,生产之日,得想个法子去、母、留、子!”   “什么?!”皇后就差从椅子上站起来,面露不解,“爹,您也许不清楚,先前您让我交好的宋氏女才不是个东西!她试图谋害皇嗣,还想拖女儿下水!倘若没有禧常在从旁协助,如今,皇上只怕会更加冷待女儿!”   “怎么?她给你一点甜头,你这个国母,就要容忍她,甚至提携她?!”孟如晦不置可否,依旧在强调自己的想法,“臣言尽于此,为了守住娘娘您的位置,必须要有个决断!若娘娘心善,不忍心动手,臣也不怕折寿,自会安排人去做!”   她不明白,为何提及此人,父亲会如此激动。更不清楚,接下来是否要挥下屠刀。   孟如晦缓和了语气:“娘娘,您自小就是直率单纯之人,容易遭人蒙蔽!臣先前和禧常在打过照面,这些年阅人无数,还看不清她的花花肠子?她就是巴结你,骗取你的同情,实则坏得很!”   “果真么?女儿先前倒是冤枉她不少回,她并未寻仇啊?”   “唉!”孟如晦叹了一口气,“臣的耐心,只有那么点,最多容忍她活到生产那日,听明白了么!”   没等皇后回应,锦寒就煞白着脸闯进来,气息不稳——   “娘娘!那个……那个良才人……”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她有孕了!” 第84章 香风暗触流苏   良才人有孕了。   卫书懿刚醒没多久,就从叽叽喳喳的璟宁那儿听到了这个好消息。   她对孩子有多重视,卫书懿看在眼里。这下好了,她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奴婢仔细想了想,总觉得是咱们桑榆轩的风水好!良才人之前做了那么久的常在,也侍过寝,肚子却没动静。现在呢?皇上就顺路去看了她几回,就……”   “璟宁,慎言!”卫书懿立刻打断她,“皇上又未曾厌弃姐姐,何来顺路施舍一说?此话切不可在姐姐面前提及!”   虽说良才人不是小心眼,并不会把这种话放在心中反复琢磨,可卫书懿却极为在意。   怕自己管不好手底下的人,无心之言成了日后斩断关系的利刃。   璟宁嗫嚅着没有多说,擦拭好瓷瓶就退出了内殿。   温玉这才宽慰道:“姑娘,我们都深知这丫头是何心性,她没有恶意的。”   “熟识之人自然会体谅她,若一贯纵着她口不择言,往后遇上了不熟悉的主子,势必会要了她的命!”   “是,姑娘的好意,希望她能够想明白。”   卫书懿扶着腰起身,继续在屋里打转,这段日子,她刻意减少了坐和卧的时间,频繁的走动也起了效果。原来臃肿的身形,总算有了改善。   “温玉,去库房里挑几个吉利名贵的物件,我们去给姐姐贺喜!”   “奴婢早就准备好了,姑娘得了空,就能去恭贺良才人。”   虽说只是才人之位,可家里到底有人和太后娘娘攀上了关系。得知此事之后,太后特地来了趟凤鸾宫,一时间热闹非凡。   “随你祖母,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如今和禧常在待的久了,性子也恬淡了不少,是好事!”   正说着,卫书懿就走了进来:“姐姐,我来给你贺喜了!臣妾……给太后请安。”   “快把你家小主扶稳了,有孕在身就别行这套虚礼,过来坐。”   “谢太后娘娘。”   她们围坐在良才人的床榻前,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在寿康宫的岁月。有银烛相陪,还有其他几位姐妹。   只是,私欲权力倾轧,留下来的胜者,也只剩下寥寥几人。   “太医过来瞧过没有?是怎么说的?”   良才人对此皱了眉,又迅速舒展开来:“臣妾就是早上起床的时候心口发闷,总想吐,身边的宫婢去请了太医,把完脉就告诉臣妾是喜脉。具体是什么情况,臣妾到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你啊!自己的事情怎能不上心?”太后转头吩咐子衿姑姑,“去派两个得力的太医过来看护,那里头前不久才处置完意图不轨的人,得仔细些。”   “是。”   太后又顺势握住卫书懿的手,目光久久在她腹上逡巡:“再过一段时日,我大周的皇长子就要诞生了!哀家只要想到这事,就禁不住浑身畅快,恨不得眼睛一睁就直接到了那日!”   “太后娘娘,倘若臣妾只能生下公主,您会失望吗?”   “无论是男还是女,哀家都是高兴的!”对方不以为意,并不像是掩饰,“哀家先前问过皇帝,既然他都不在意,哀家还急什么?”   谢晏辞?   她心下略微放松,只盼着这孩子平安喜乐,别遭人非议才是。   不经意看向门外,锦寒的身影一闪而过。   卫书懿身子重,也不好在这时候突然起身出去查探,便对温玉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朝那个方向寻去。   这一路跟随,就到了凤鸾宫的主殿。   锦寒匆忙向皇后回禀:“娘娘,奴婢方才又去打探了一圈,竟连太后娘娘都来了呢!她们一个两个的,真是好大的颜面!”   “知道了。”   “娘娘,老爷有没有教您如何做?眼下,宫中又出了一位……”   皇后的心情极度烦躁,听到锦寒这么说,就拍桌子呵斥道:“往些时候,宫里怀孕的嫔妃多了去了,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怕什么?!再说了,她能在本宫的寝殿有此好运,也是沾了本宫的福运,本宫以后……也会有的!”   “是,娘娘还年轻,一定可以。”   温玉装作路过的模样偷听了几句,便折返而去。   比凤鸾宫皇后更为惊诧的,就是承乾宫的瑾贵妃。   她入宫以后饱受恩宠,却无法生下一男半女,这些年喝下去的苦药都能用缸来装,为什么就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娘娘,您别伤心,奴婢幼时,家中的长辈说过,有福之人还分好几种,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得晚点接受上天的恩赐。”贴身宫婢浅黛柔声安抚着,“娘娘,那些接受福报过早的人,往往没有很好的结局。我们尽管慢慢等,到时候生出天资聪颖的皇子,继承皇位也是极有可能的!”   “立贤立长,本宫现在都盼不到了。凤鸾宫的风水那么好,良才人住进去才一月有余,就有了身孕。万一皇后也传出好消息,让本宫如何自处?!”   嫡子,长子,就要被别人抢了先,身为后宫荣获专宠的嫔妃,她只觉得颜面扫地,要被嫉恨她的人于背后戳脊梁骨嘲讽!   瑾贵妃哭的伤心,不料抬头却瞧见了帝王的身影,顿时错愕的止住哭泣:“皇上?您怎么来了?臣妾还以为,您批完奏折之后,也会去探望良才人。”   “朕知晓你会黯然伤神,特地先来看看你。”谢晏辞伸手,亲自替她拭泪,满怀关切,“朕记得,太医特别叮嘱过,瑶儿可不能忧思过度,更不能哭!长此以往,是会影响身子的。”   瑾贵妃似是记起了什么,手忙脚乱的擦干眼泪,努力眨了眨双眼,这才把那番苦涩咽了回去。   “臣妾知错了,马上就改正!”   “你呀!朕何尝不期待属于我们的孩儿?你我如今不是七老八十,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年纪,往后日子还长呢,别急。”   瑾贵妃听闻此言,被宽慰不少,靠近帝王的胸膛之后,带着浓重鼻音悄声问道:“臣妾有时候都要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不祥之人了。别的姐妹总能遇上好事,可臣妾除了皇上的宠爱,什么都不剩。就连家中那点情谊,也是经不起推敲。”   谢晏辞握着她的手,猛的收紧!   他强行按下翻涌的情绪,再次强调:“瑶儿,你是大周朝的福星,切莫再自怨自艾!年底祭祀,朕会陪你一同求子,可好?”   “真的么?!臣妾多谢皇上隆恩!”   承乾宫外,成片繁花摇曳。   零落的花瓣飞出宫苑之外,直指仪清台的方向。 第85章 望菱镜朱颜醉   因着宫中接连传来喜讯,这一年的中秋宴会,相比于往年,也隆重了许多。   收回六宫大权的皇后,作为当之无愧的人选,负责本次盛宴的筹划。瑾贵妃与荣昭仪虽有着从旁协助的任务,但她们一个整日忧思,一个不屑到场,无形中也让皇后落了个清净。   “来了就知道与本宫吵架,挑刺!老天爷保佑,总算能让本宫有个安生日子过了。”   锦寒替她捶着腿,欲言又止。   皇后察觉到了异常:“平日里,你是憋不住话的,今天怎么格外安静?”   “娘娘,老爷那儿递来了消息。”锦寒停下手头的活,凑近些转达道,“说是本次中秋佳宴,贵妃那儿会有小动作,您要留意。”   “她?!不可能的!”   “娘娘为何如此笃定?您忘了么?先前贵妃又是弹琴又是跳舞的,什么都要抢在前面出风头!害得宫中其他真正擅长的娘娘不得不临时改换才艺,今年中秋,她说不准又要故技重施!”   提到此事,皇后就只剩下无尽的快活:“她现在自怜自伤都来不及,哪有心思邀宠?本宫已经派人打听过了,承乾宫这段时间静的很,瑾贵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捣鼓不出什么玩意来!”   锦寒依旧不放心:“可是,老爷那边的传话,定然不可能是空穴来风。要不,娘娘还是留意些?”   真有这种荒唐事么?   一面假扮衰颓,一面又暗自筹备节目?   皇后敷衍的点头应了:“本宫心中有数,此事无需再提。”   凤鸾宫偏殿里,卫书懿正和良才人坐在一处,忙着做小衣裳。   “哎哟!忙活这么久,我果然还是没有天赋,瞧瞧,我的手指都要被扎穿了好几根!”   卫书懿看向她手中的图样,有些哭笑不得:“别人都绣花鸟虫鱼,再不济,选择几类可爱的小兔或是麋鹿,你怎么偏要绣些肉类?”   “我不指望自己的孩子有多大作为,吃饱穿暖,知礼辨是非,那就足够了。”良才人盯着那半块红烧肉打量,“我小时候练功,最想吃的东西就是一筷子肉。可惜啊,杀千刀的就知道供着那个贱人,压根不管我!我只能饿着肚子做美梦,这种事,我绝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再去经历。”   提到如此辛酸的旧事,卫书懿不由得也想起了浣衣局时光。同样忍饥挨饿,能吃上几段完整的菜叶子也是奢侈,更别提香喷喷的荤腥了!   她握着针线,停下了动作:“姐姐,你还有我呢!哪怕孩子落地之后,偶然会遇到这种灾祸,我也会努力护住他……”   “敏敏!你听我说!”良才人抛开那件小衣裳,郑重其事的握着她,“我,我有了身孕,并不是故意夺宠。皇上难得来几次,也是见你已经入睡,不好打搅你,才顺路来看我的。这孩子来的突然,前面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与你解释,现在必须要说清楚!我没有母凭子贵的心思,也不想因为他与你生分,你,你能懂我的心意吗?”   良才人还是老样子,有时候说激动了,还会变的结巴。   卫书懿并没有恶意揣测过她,更不会因为好姐妹有孕而渐行渐远。   目前,除了要稳住自身地位,就是要拉拢人脉,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良才人,那个曾经舍身救她的女子,就是重要的一环。   “姐姐又在瞎猜了,你我携手同行,各自有了福报,那是锦上添花的好事,我怎会质疑你的居心?”   “敏敏,你不生气就好!我还担心了好几天,尤其是诊出喜脉那日,恨不得藏在被子里不见人!我害怕你抛下我,那这孩子于我来说就不是什么福报,而是冤孽了!”   良才人的心思,她偶尔也有琢磨不透的时候。   比如,为何要把她的位置摆在皇嗣前头?   ——   大周王朝昀武帝五年秋,蓬莱宫中秋佳宴如期举行。   皇亲贵族,朝廷重臣,依旧享有入宫赴宴的资格。   这次,卫书懿总算不用苦恼该用怎样的才艺博取圣恩。如今身怀六甲的她,只需安心坐着欣赏。   谢琰清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遥遥望过来一眼,他又迅速挥开折扇,挡住大半的面容,扭头看向别处。   温玉也看到了这一幕,附在她耳边提醒:“王爷让姑娘小心些贵妃娘娘。”   “这,你是如何知晓的?!”   “奴婢久居王府,他的一言一行都有特殊意义,奴婢铭记于心,故而不难判断他的用意。”   卫书懿不由得佩服起那位「居心不良」的敛王,花费多年时间培养孤女,让她们分散在各地化为他的耳目。除了能力决心,耐力也不容小觑。   今夜的晚宴没有特别之处,帝王提到了良才人,说是待她顺利生产后再予以晋封。随后便是女官们安排的歌舞表演,歌颂的尽是大周君王。   “唉,奴婢好想再看一次胡旋舞啊!”璟宁打了个哈欠,“温玉姐姐,你是不知道!当初我们小主一舞动天下,直接赢到了莲花花神的美誉!”   “的确,今夜的节目换汤不换药,是没有多少心意。”   二人正小声嘀咕着,就看见一队民间杂耍团步入了主殿。   坐在大臣席位的男子立刻起身:“皇上,臣近日频繁视察百姓生活,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杂耍班子!若您不嫌弃,可否让他们演上一出?”   宫里的妃子大多只在闺中跟随家人见过一两眼京城的杂耍表演,得知今夜还有这出好戏,各个坐直了身子,探头朝那个方向看去。   谢晏辞自然不会让众人扫兴:“好!中书侍郎头一回为朕,为太后准备了演出,哪有拒绝的道理?”   等等!谁?!中书侍郎?   卫书懿的目光落在那个精瘦矮小的背影上,记起了谢琰清提供的情报:曲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曲文赫如今已是中书侍郎了!   贵妃的父亲,就是他?   此人转身的瞬间,被她捕捉到了面部容颜:两颊凹陷,长脸,绿豆般大小的眼睛总让人第一时间幻视到老鼠,滴溜溜打转,似在谋划些什么。   虽说人不可貌相,可……   卫书懿忍住心底蔓延的不适感,转移注意力看向舞台:他真是替卫氏求情的人吗?   “嘭!”   台上浓烟骤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第86章 扇底风楼心月   民间杂耍艺人擅长火戏,稍微操控几下长竿,就能让烈火成为「顺从」的跟宠,于手指尖,口中等位置出现,又转瞬消失。   砰的一声过后,舞台被浓烟充斥,让人分辨不清上面的景象。   有几个胆小的嫔妃,还以为他们失了手,不由得惊呼出声。   卫书懿与温玉对视一眼:“难不成,这位中书侍郎大人,在里面藏了玄机?”   敢在皇上太后面前表演的艺人,私底下定然训练过多少回,不可能会轻易的失误。尤其是在如此盛大的宴会上,更要降低这种概率。   白烟朦胧,乐声轻扬。   众人纷纷退至舞台边缘,一位身着橘红色衣裙的女子出现在正中央!   粉面朱唇,欲语还羞。   轻步曼舞,妙态绝伦!   斜着簪入发间的雀翎末端,挂着两枚叮当作响的铃铛,随着节拍晃动,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明眸皓齿之外,隐约还散发着不同于闺秀的野性。   仅一眼,卫书懿就明白:此人并非池中物。能让中书侍郎费心送到御前的女子,肯定不一般!   果然,一舞完毕,谢晏辞留下了那位舞姬:“曲大人,这就是你真正想献上的礼物?”   女子并未向帝王适时献媚,反而抓住机会瞟了瑾贵妃好几眼。后者明显神态反常,愁眉紧锁,避开了那道灼人的视线。   璟安也发现了这一幕:“小主,这位女子,是不是与贵妃娘娘相识?”   “对喔,贵妃娘娘素来都是笑吟吟的待人,哪会像现在这样,就差直接命人把她丢出去了!”   卫书懿也不明白:帝王纳妃是情理之中的事,瑾贵妃浸淫宫中多年,不至于为这档子小事吃醋生气,全然不顾大局。   方才那位精瘦的男人走上前,声音尖细,像是猫爪肆意抓挠窗棂的声音,令人不适——   “回皇上的话,贵妃娘娘近来精神不济,臣得知此事也是分外焦心!家中幼女月夕心疼长姐,特地求了臣多次,让臣把她一同带来蓬莱宫,只为见上贵妃一面。”   “你……也是曲大人的千金?”   身着舞裙的女子盈盈行礼:“臣女曲月夕,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从前长姐待字闺中时,待臣女不薄。如今听闻长姐有恙,臣女心急如焚,想进宫瞧瞧,哪怕宽慰几句也是好的。”   谢晏辞了然,却还是多问了一句:“既如此,你随曲大人一同入席便可,为何要费心思准备这场演出?”   “皇上准许臣女探望长姐,是施与臣女的恩情,可不是本分!臣女没有贪人小便宜的习惯,就琢磨了这么一出,希望皇上会喜欢。”她壮着胆子抬眸望向玉阶高处,“倘若皇上高兴,也不枉臣女这些天的苦训了。”   曲家二女,各有千秋。   若说瑾贵妃是柔婉之表率,那么她的妹妹,就是完全相反的特质。   中书侍郎能够培养出性格迥然不同,又颇得圣意的女儿,实在不能用纯粹至善来概括。   卫书懿在心中盘算着前朝那些弯弯绕,就听见太后冷哼一声:“曲大人劳苦功高,朝廷的事情没有一刻放松,皇帝后院的事,你也抓得紧!”   “太后娘娘恕罪!臣并无此意!”   “想来,妹妹思念长姐是假,想长留宫中才是真吧?”太后丝毫不顾及他的颜面,直接拆穿,“哀家真是有点害怕,皇帝未来的宫妃,将会是曲氏女的天下!”   瑾贵妃原先愁云密布的面容,总算得到了缓和。   她略带感激的看向高位,又离开座席:“请太后娘娘息怒!臣妾家中小妹,向来千恩万宠,如今她想进宫探望臣妾,父亲估计也是被缠的没法子,才上演这么一出戏。他们都没有恶意,怪只怪,臣妾这副残破不堪的躯体,总教人担心。”   有意思!   表面上言辞恳切为亲族脱罪,实则处处针对这位刚进宫的妹妹!   娇纵任性,难登大雅之堂!   卫书懿看戏似的望向曲月夕,试图找到恼怒的痕迹,可她却掩饰的极好,甚至流露出了几分仓皇,好似怕极了主位上坐的人。   谢晏辞见状,出声安抚道:“行了,母后也没有恶意,一句戏言而已,诸位不必当真!都起来吧!”   “是,谢皇上。”   曲月夕乖巧的坐到了中书侍郎的身侧,接下来的宴饮环节,也是安生的吃着面前的糕点,并未再做出惹人注目的举动。   卫书懿好几次与她对视,她都是报以一笑,眸中潜藏着深不见底的井潭,让人不自觉胆寒。   ——承乾宫主殿。   曲月夕放下手中的茶盏,没有吭声。   大宫女浅黛见了,紧张的问道:“五小姐,是这茶水不好喝吗?要不要奴婢替您换一杯过来?”   “不用。”她站起身,抬头环顾殿内的装饰,“就是因为太过名贵,以我如今的地位,配不上,我才不喝。”   “五小姐见笑了!您是当今贵妃娘娘的亲妹妹,哪里有您不配喝的茶水?”   “什么意思?”   面对曲月夕似笑非笑的表情,浅黛愈发的不安,硬着头皮回道:“就是……就是贵妃娘娘拥有的,您也可以一并拥有。娘娘特地让奴婢奉茶,您是……”   “说的真好!”她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浅黛手中,“姐姐有的,我也可以有,挺好的解释。”   浅黛想推辞,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正在为难之际,瑾贵妃更衣完毕,从内室走出来:“你先下去吧!本宫有事和五妹妹商谈。”   浅黛如蒙大赦,立刻合上门离开。   曲月夕重新坐回原处,将茶水一口饮尽:“长姐果真是皇上的宠妃!承乾宫的待遇,比曲府后院要好上不少呢!”   瑾贵妃秀眉微蹙,语气明显不悦:“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父亲让我来转达的。”她走上前,指了指瑾贵妃的腹部,“都这么久了,长姐也没有为皇室生下一男半女,父亲心急,决定送我入宫,来帮帮长姐。”   果然,又是为了这件事!   瑾贵妃于主位坐下,故作镇定:“父亲不了解后宫局势,贸然把你送来,已经引得太后娘娘不快。这样的计划,还是就此作罢吧!”   “太后不高兴,我自然有法子可解。就怕长姐从中作梗,不肯遂了父亲的心意呢!”   “你?!”   曲月夕握住她伸长的食指,将它慢慢掰回原处:“长姐别恼嘛!我们是同根生的姐妹,我还能害你不成?后宫险恶,想来你今日忧思不断,也不好过吧?”   “哼!”   “长姐,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从小到大耐心最为欠缺。别让我等久了,明白吗?” 第87章 犹有双栖雪鹭   曲月夕最终还是以「照顾长姐」的名义,暂时住进了承乾宫。无人知晓瑾贵妃的感受,大多以为姐妹情深,期待着另一位曲氏女平分秋色。   皇后却乐不可支,以至于如往常那样去偏殿话家常的时候,也是不止一次笑出了声——   “哈哈哈……那个什么五小姐,一看就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往后啊,承乾宫可有热闹看了!”   今日良才人身子不适,提前一步回去歇下了。   卫书懿坐在底下陪笑,蓦地记起从前荣昭仪提到的内容:皇后与瑾贵妃的家族之间,颇有渊源,大概率知晓与其相关的陈年旧事。   “皇后娘娘,宫人们都说,她们姐妹感情甚笃,中书侍郎送女入宫,是想扶持贵妃一把……”   “绝对不可能!”皇后当即打断了她,“这曲氏五小姐,是嫡出的小女儿!贵妃是进了宫才成为人上人,放在以前,那是谁都瞧不上的庶女,卑微的很!”   瑾贵妃居然是小妾所生?   国公府里规矩甚严,没有宠妾灭妻的事情发生,也没有主母苛待庶出子女的先例。故而,卫书懿并不是特别理解瑾贵妃从前的待遇。   皇后也反应过来:“禧常在没有亲族,想来也不清楚那些人家的规矩。曲文赫还是五品小官的时候,压根没资格入住京城,还在偏远小镇里待着呢!除了原配夫人,家里还有三位小娘,这瑾贵妃就是其中一位所生。据说,那位小娘是主母身边的奴婢有心设计爬了床……”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背叛主子,本就是不忠不义,哪怕做了妾室,也是为人所不齿的存在。   瑾贵妃的生母在曲府讨生活,恐怕格外的不容易。尤其是主母所生的孩子,也会刻意针对她。   这新来的五小姐曲月夕,便是个例子。   “既然如此,贵妃娘娘兴许不会安排她入宫吧?”卫书懿接了话茬往下说,“皇上偏宠贵妃,恐怕也会遂了其意……”   “那可不行!皇上喜欢谁,愿意纳谁做妃子,哪有看她脸色的道理?!”皇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禧常在现在可有空?”   “有的。”   “那就随本宫去一趟寿康宫!太后娘娘平日最见不得她那副狐媚样子,若要扭转皇上的心意,还得从太后那儿下手!”   有时候,卫书懿总会忘记眼前人一国之母的身份。   原先隔得远,皇后是触不可及的存在,受人跪拜,威严尽显。处处与她为难,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平白无故就多了些怨恨。   后来离得近了,日常交流,插科打诨,皇后又卸下了那层面具。不再是端坐于主位的女子,更像是闺阁庭院与好友笑闹的姑娘,添了生气。   皇后其实特别爱笑,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只是不知为何,偏偏在谢晏辞面前收敛了本性,垮着脸,语气冲,才失了圣心。   卫书懿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前往寿康宫。   守在外面的银烛见了,忙不迭进去通传——   “太后娘娘!皇后与禧常在来啦!”   “哦?这倒是新鲜事。”太后放下佛经,揉了揉眼,“让她们进来吧。”   “是。”   卫书懿跟着走进去,触及太后慈爱的目光,心下安定:“臣妾拜见太后娘娘,太后万安。”   “真难得!哀家竟然看到你们两个相携而来,有什么事么?”   “母后这话,就是在怨臣妾了!”皇后坐到一旁,接过未完成的香料,继续卯足劲捣鼓,“是,臣妾以往每次来,都是在埋怨皇上处事不公,让您从中斡旋,可今日不同了!臣妾是来替人说情的!”   太后随即看向卫书懿:“你也是?”   “臣妾就是待在宫里无聊,陪皇后娘娘过来一趟。”   “母后,曲文赫又送了一个女儿进宫,您怎么看?”   提到这事,太后就觉得心烦:“他倒是胃口不小!接二连三的卖女求荣,哀家最见不得这种人得势!”   “可是母后,臣妾之前打听过,瑾贵妃啊,是庶出的女儿,那位五小姐是嫡出。两个人的生母之间,还有主仆情谊呢!”   这件事,倒是出乎太后的意料之外。   “母后,您想,如果您一味地在皇上面前敲打贵妃,次数多了,他心里肯定也不舒服。万一让你们关系疏远了,那该怎么办?”皇后急不可耐的劝说道,“可那位五小姐就不同了!人家生下来,就带着上一辈的恩怨!嫡出小姐默默无闻,庶出的反而作威作福,她能咽的下这口恶气么?”   太后微微颔首,继续拨弄着佛珠:“你的意思是,让哀家表态,默许曲氏女进宫?”   “母后,这旨意是您下的!五小姐肯定要领您的情!您想啊,一边是长姐各种阻拦,想断了她的前途。一边又是宽宏大量的太后娘娘,她会投靠谁,不言而喻。到时候,您在用小女儿牵制住大女儿,总比让贵妃一家独大的好!”   卫书懿在旁边听着,又对皇后多了新的印象。   旁人总传皇后笨嘴拙舌,在贵妃面前抢不到甜头。可是此番游说,分明就是字字句句戳中了太后的心窝,想要拒绝都尤为艰难!   “你这孩子,平常多在皇帝身上留点心思,至于跑来让哀家做权衡吗?”   “母后,您到底是皇上的长辈,您的话有千钧重!哪怕臣妾和皇上如胶似漆,要做什么决定,也要您先点头才是啊!”   太后禁不住笑出声,无奈的摇头:“也罢,你难得过来谏言,哀家若一口回绝了你,也会让你在禧常在面前丢了颜面。”   “多谢母后!”   皇后又接着聊了聊其他的趣事,才带着卫书懿离开寿康宫。   让她们都没想到的是,原本应该待在承乾宫伺候瑾贵妃的女子,竟然就在宫门外候着,好似已经猜到了她们有此举一般。   面无波澜,更不显惊愕。   曲月夕只是规矩行礼:“臣女拜见皇后娘娘……以及,这位小主。”   二人目光交错,卫书懿暗自心惊。   “你不在宫里照看你的长姐,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回娘娘的话,臣女今日正是为了长姐而来,有些话,想告诉寿康宫娘娘。”   皇后挑眉想问些什么,却被卫书懿及时拦住:“既如此,就不叨扰五小姐与太后娘娘了。请!”   “小主折煞臣女了。”   曲月夕同她擦肩而过,又忍不住侧过身扫了一眼她的肚子——   “能遇上有福气的小主,臣女定也能沾上几分吧?” 第88章 昨夜海棠初雨   寿康宫。   在子衿通传之后,翻阅佛经的太后还是拧了眉:“今日,她们像说好的那般,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一个。”   “太后,那曲家五小姐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承乾宫里,听说出去逛逛也仅限于那方庭院,都不能去御花园。”银烛过来收拾香案,柔声劝道,“这样的人,自然也无法见到皇后娘娘,要怎么提前说好呢?”   “呵……瑾贵妃倒是把这个妹妹看的紧,恨不得她远离皇帝周遭。”   “奴婢瞧着,曲家小姐在宴会当日,似乎就与贵妃娘娘不大对付。不知道真进了宫,会给她使多大绊子!”   一听这话,太后的内心再度动摇。   她也没心思继续看经书,朝子衿吩咐道:“既然来了,就别让人在外面干等着,叫进来吧!”   “是。”   曲月夕今日特地挑了件不惹眼的素净常服,发髻上的首饰也多为玉器制成,清水芙蓉,大抵如此。   联想到那位金尊玉贵的瑾贵妃,太后对她的抵触感就消减了不少:“你父亲让你留在承乾宫照顾长姐,怎么有空来这里探望哀家?”   “臣女这些日子都陪在长姐身侧,替她排忧解难,如今她已然大好。父亲的吩咐,臣女已经做到,但是心中尚有一事未平,特来寿康宫请教。”   “嗯?何事?”   “臣女在家中,偶尔能看到长姐递回来的家书,字里行间都是后宫中的不易。兴许是太后娘娘见不得一枝独秀,长姐对此事就颇有微词。臣女仔细想过,待长姐心情好转之后,一定要替她向太后娘娘请罪。”   曲月夕离开座席,直接跪下叩首,如此大礼,让太后都有些措手不及。   “请什么罪?”   “臣女先前不在宫中,并不清楚长姐究竟做了什么,才惹的太后娘娘不愉快。但是臣女却清楚,太后娘娘掌管六宫事,绝非无缘无故挤兑宫妃的性格,定是长姐有错在先!故而,臣女就来请这个罪,太后娘娘宽宏大量,请您原谅长姐过往的无礼!”   不愧是生在曲家的两姐妹!   就连说话的方式,也是如出一辙,夹枪带棒。   中秋晚宴,瑾贵妃替妹妹求情,实则指责她不懂规矩,娇纵任性,希望帝王谨慎考虑,禁止她入宫。   现如今,曲月夕跪在眼前替姐姐求情,实则暗示瑾贵妃偷偷抱怨太后,实乃大不敬之举,理应严惩不贷。   “你的长姐,可是皇帝的心头肉!哀家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引得皇帝侧目,若伤了这些年的母子情分,当真是不值得!”   “臣女明白,臣女也不希望让太后娘娘为难。”   说着,曲月夕就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巧的的匕首。   银烛立刻挡在了太后面前,怒斥一声:“大胆!你要做什么?!”   “姑姑放心,臣女又不是什么刺客出身,怎敢在寿康宫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她毕恭毕敬的俯首,两臂高高抬起,将匕首递到了太后面前,“这是臣女想送给太后娘娘的礼物,太后不忍心,不得已放弃做的事,臣女可以替您去做!这一刀,割不断母子情分,也不会伤了彼此,所有的后果,都由臣女一人承担!”   银烛微微侧身,想看太后的态度,依旧不敢松懈。   后者点了点头,她这才将匕首接过,又捧到了太后面前。   “你向哀家投诚,被贵妃知道了,就不怕她难过?”   “太后娘娘,这后宫众人本就该听您的,各个要对您诚心。臣女也这么做,长姐为何要难过?”曲月夕狡黠一笑,“这日子过得舒坦久了,偶尔难过一刻,也无妨。”   ——   卫书懿靠在软榻上对着书卷出神,这几日,她总会想起曲月夕擦肩而过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曲氏姐妹始终让她参不透,有关瑾贵妃的秘密还没解开,又来一位绵中针,还真是让她头疼!   “姑娘,您这页已经看了许久,该翻页了。”   温玉忙完一圈回来,发现书卷还没动过,就出声提醒。   卫书懿这才收回思绪:“怎么样?打听到了吗?”   “奴婢听姑娘的,去寿康宫找了银烛姑姑,她说,曲家五小姐那日向太后娘娘投诚,愿意替太后娘娘制衡贵妃势力。”   “太后怎么说?”   “那五小姐是个厉害的!太后当然被她说服了,默许她能进宫的事。眼下,就差一个契机,让皇上召幸再册封位分了。”   这倒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曲月夕的眼底,有不加掩饰的野心与欲望,凡是她想得到的,肯定不会轻易放手。   倘若这次失利,下次她还会变着法子去寿康宫说服太后,直到获取认可为止。   “贵妃娘娘知道这事么?”   “璟宁昨儿个有提到,说是承乾宫的下人们都遭了罪,集体被贵妃处罚。估摸着,是放五小姐出宫的事被发现了。”   卫书懿调整了坐姿,吃力的转向另一侧斜靠着:“这样也好,我如今到了最后关头,正愁着没法让那位消停点。有她妹妹来制衡,倒是好事。”   “可奴婢害怕……曲氏姐妹没有一个好对付的!姐姐的地位稳如泰山,妹妹也像个可以扶摇直上的主,姑娘您……”   她轻柔的拍了拍隆起的小腹:“我有大周的第一位皇嗣,哪怕有诸多养母想抢去抚养,我也是唯一的生母。这个资格,够不够和她们斗?”   温玉这才展露了笑颜:“当然够!姑娘有什么安排,到时候尽管吩咐奴婢去做!”   内殿的帘子被人掀起,未曾请示就敢往里跑的人,大概率就是冒冒失失的璟宁了!   果然,她气息不稳的进来禀报:“小主!小主!中秋晚宴那天,和杂耍班子跳舞的小姐来了!说要见您呢!”   曲月夕?!   昨日宫人才受罚,怎么今日又能把她放出来?   卫书懿有些佩服她的本事:“请五小姐去外间候着,本主换件衣裳就来。”   “姑娘若是不舒服,让她进来回话也行。”温玉在旁边搀扶着,小声提醒,“她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嫔妃,跟她见面,姑娘也不用太过正式。”   “去把我第一次觐见皇后娘娘的宫装取来。”   温玉愣了愣:“啊?!”   “五小姐日后的风光未必不如贵妃娘娘。若我们此刻拿乔摆威风,恐怕会结了怨气。” 第89章 倘东君问鱼雁   “臣女贸然拜访,还望没有扰了禧常在的清净。”   桑榆轩内,曲月夕谦恭有礼,明明是二品官员的嫡女,却有了「做小伏低」的嫌疑。举手投足之间,也极为收敛谨慎。   卫书懿换上了平常穿的宫装,尚衣局还没把最新尺寸的送来。所以勒的腹部格外圆润,再次吸引了她的目光。   “皇后娘娘也有六宫事要处理,没太多时间和本主闲聊。妹妹来的正好,就当给本主解闷了。”   “臣女还在府邸时就听说,宫里有位越级提拔的小主,出身虽然低微,却是有福气的。”曲月夕话锋一转,惶恐的止住话题,“哎呀,是臣女僭越了!在小主面前提什么出身!”   “无妨,这点小事,本主听过太多回,已经不介意了。”   “那可不行!向来,英雄不问出处,臣女的长姐也就比小主好上一些的出身,不也是做了贵妃么?”   提到此事,曲月夕眉眼弯弯,像是说到了某件趣事一般,笑意从心底攀上了面庞。   卫书懿摇摇头:“本主可没有贵妃娘娘的福运,只盼着孩子安生落地就好。”   “然后呢?被抱去给臣女的长姐抚养?”   冷不丁问了这句话,却让现场的气氛迅速变的僵硬。   璟安咳嗽一声:“五小姐,皇嗣一事,当然由皇上定夺,您不可在背后置喙。”   “是么?可臣女亲耳听见,长姐向皇上哭诉,自己没有孩子作伴,需要拿禧常在的皇嗣填补寂寞呢!”曲月夕笑吟吟的应着,转头又看向卫书懿,“臣女可是冒着背叛长姐的风险悄悄吐露此事,禧常在就当做戏言一听。”   怎么可能听了就过去了呢?   虽说在心底早就做好了准备,腹中皇嗣已经是众人眼中钉。但她得知贵妃果然动了这样的心思时,还是不免焦灼。   见她不言语,曲月夕又挪近了一些:“禧常在,初次见面,是在中秋晚宴上。臣女知道,他们都觉得父亲卖女求荣,都瞧不上臣女,各个冷眼相待。尤其是被太后娘娘驳斥之后,更是把幸灾乐祸写在了脸上!唯独你不同,我们那晚对视了好几次,臣女可没在你身上找到讨人厌的痕迹。”   “五小姐究竟想说什么?”   “其实啊,臣女犯了欺君之罪。”曲月夕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臣女和长姐之间,才没有那么深厚的情谊!若不是父亲所托,臣女才不想入宫伺候她!”   卫书懿故作不解:“为何?”   “长姐的小娘就是贱蹄子!不老老实实做臣女母亲的侍婢,反而存了心思往主子的床上爬!上一辈的恩怨也就罢了,谁知她也是心高气傲的主,从小到大,明里暗里的,欺负了臣女多少回,父亲都是轻轻揭过,实在可恨!”   真有这回事么?   曲文赫若是爱屋及乌,宠爱妾室,定不会将母女二人赶去后院吃苦。   那又为何要偏袒庶出的长女?全然不顾原配夫人的孩子呢?   “你们既然结了仇,为何又要在皇上面前假装姐妹情深?”   “唉,还不是因为长姐那个不争气的肚子!父亲特地央臣女做线人,把宫外的药引子往承乾宫送呢!”   卫书懿望着那双灵动又娇媚的眼眸:“意思是,贵妃娘娘有了身孕,你的任务也完成,可以回府了?”   “臣女越瞧禧常在,越觉得亲切。”曲月夕笑而不答,“相比于那个沾亲带故的长姐,臣女更想认您做姐姐。”   “本主只是一个普通的常在,要做五小姐的……”   “同处雍华宫中,除了初始位分给亲族颜面,有些差异之外,往后谁还会问出身定位分?”曲月夕看出了她的心思,立刻打断了她的话,抢白道,“臣女自小就喜欢小孩子,只可惜,臣女是家中最小的那位,还没亲自抱过香香软软的幼童。倘若姐姐愿意,臣女就保证挡在您的身后!”   卫书懿哑然失笑:“不应该是身前么?”   “姐姐聪慧,身前的明枪自然可以凭借自己躲过去。只不过,身后的暗箭就很难顾及了!”   曲月夕说的情真意切,握紧了她放在桌案上的右手:“臣女实在不甘心被贱婢的女儿踩在脚下!求姐姐心疼臣女,帮上这一把!臣女定会铭记在心,涌泉相报!”   她的手指蜷了蜷:“本主说了,自己仅仅是常在之位,要如何说动皇上纳你入宫?”   “姐姐是常在没错,可您前几日,不也旁敲侧击,说动了太后娘娘么?”曲月夕低声回应道,“臣女不求一道旨意,只欠一个契机。姐姐曾被圣上夸过性资敏慧,应当不难做到吧?”   是,的确不难。   这日傍晚,卫书懿去凤鸾宫主殿拜见皇后——   “禧常在?你怎么来了?”   “有件事,嫔妾需要和娘娘商量。”她小心迈过门槛,“是和曲家五小姐相关的。”   一听到是瑾贵妃的死敌,皇后顿时来了精神,晚膳也没心思用了,直接将她带到一旁的坐榻上。   “何事?!”   “嫔妾听闻,五小姐善舞,故而中书侍郎曲大人才会斗胆安排那场略微冒险的演出。”她起身走到窗边,指着不远处,“娘娘,畅音阁许久没有人看戏了。不如腾出来,借她用上一晚,如何?”   皇后当即明白了她的用意,有关「如何让瑾贵妃坐卧不安」一事上,皇后向来才思敏捷,一点就通。   “这事好说!本宫明日……不!锦寒!过来!”   大宫女匆忙走上前:“娘娘?”   “畅音阁那边是归谁管?本宫记得原来那位女官已经出宫了,你现在去查查!过几日,本宫要请陛下观赏歌舞,务必把台上布置好!”   “是,奴婢这就去。”   出宫!   卫书懿莫名想起了一年前的自己,也是如此向往宫外的生活。日复一日的劳作,就是为了早点出去与弟弟妹妹团聚。   然而,木已成舟,现在做什么都已经晚了。   皇后长舒一口气,食指大动,转身就挑了几样膳食继续享用。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招呼她:“禧常在,小厨房的红枣血燕好吃!要不要坐下来,与本宫一同用膳?”   “嫔妾早就用过晚膳,就不叨扰娘娘了。”   卫书懿带着温玉离开,站在门外高台上,恰好可以看清遥遥相对的长生殿。   谢晏辞……   她又要利用他一回了。 第90章 凤回鸾应雅声   先帝有位玥嫔,亲生最爱去畅音阁听戏。在她受宠期间,雍华宫迎来送往多少戏班子,只为博她一笑。后来新帝登基,太妃们全部迁出京城,为先帝守丧,畅音阁也逐渐归于沉寂。   只因谢晏辞并不爱靡靡之音,嫔妃们投其所好,并不敢冒险在此事上做文章。于是,原先热闹纷呈的宫苑,只剩下落叶与洒扫宫人。   在皇后的安排下,锦寒叫人提前布置好了畅音阁最大的表演地。   卫书懿又命温玉想法子给承乾宫递了消息——   “姑娘,这五小姐果然有些手段,明明都是贵妃娘娘手底下的人,却有愿意为她做事的。奴婢已经跟她碰过面了,一切就差皇上亲临畅音阁。”   “那就好。”   温玉将小炉灶搬去了内殿,天气转凉时,可以顺势在屋子里煮点滋补的浓汤,香气逼人又能取暖,一举两得。   她一边忙碌,一边问道:“姑娘,您为何要接受五小姐的投诚?她比贵妃娘娘可怕的多,您就不怕,未来会被她在暗地里咬上一口吗?”   “那也不是我一人可以阻止的事情。”卫书懿站在那幅画前,“她敢去求太后,就能去求皇后,后宫管事的人都被她说动了,哪怕我强烈反对,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顺水推舟,留个人情。”   温玉蹲下来继续朝生火处扇风:“奴婢总觉得这个五小姐不好对付,万一皇上真的看上了她,指不定后宫会乱成什么样呢!”   “皇后可以阻止荣昭仪抢人,曲月夕又能克制住瑾贵妃。眼下,我们最后要提防的人,就是皇后了。”卫书懿伸手抚摸渗透着血色的莲花画作,“她是最容易解决的一环,希望我可以留住孩子。”   “姑娘?还有谁可以阻拦皇后么?”   “有,她自己。”   温玉听不懂了:“诶?皇后娘娘当初可是非常期待皇长子的!她巴不得姑娘把孩子送来凤鸾宫,怎会突然反悔呢?”   “默许曲氏五小姐进宫一事,都是我在皇后身边附和。旁人就算知道了,也以为我是谄媚跟班,全凭皇后一人做主。到时候,瑾贵妃吃了哑巴亏,这笔账定然会算在皇后的身上!至于她们如何明争暗斗,我管不着,我只需知道,皇后一心所想之事,贵妃定能让她断了念想,那就足够了。”   温玉紧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在揭开砂锅放入洗净的蔬菜之后:“那……万一贵妃娘娘忙于应付自家妹妹,脱不了身,没有针对皇后,该怎么办?”   “那就得看我们的丞相大人了。”   “他?!”孟如晦。   这是刻在她心头无法遗忘的名字。   卫氏满门落难,他在旁推波助澜,那夜多余的焚烧,也是他有意在泄私愤。   当日凤鸾宫前匆匆邂逅,她驳了这位老丞相的颜面,想必已经被对方恨之入骨!再加上皇长子一事牵扯到下一任君王,定然会在她生产前动些手脚!   如此,皇后的把柄就由她的父亲送来了。   温玉没再追问,而是小心的将热汤盛入碗中:“姑娘尝尝,奴婢跟良才人新学的蔬菜汤。”   “她这几日如何了?总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着实不太像她。”   “听说,良才人孕吐严重,都吃不了几口饭菜,全靠蔬菜肉汤撑着。”温玉回忆着先前所见,“奴婢上次去探望她的时候,的确憔悴的厉害。”   “那我去……”   “姑娘,良才人吩咐过奴婢,您不必太过忧心。而且到了换季时节,她又患上了旧疾,请您别去她那儿,以防也被染上,对皇嗣不好。”   听到这话,卫书懿才打消了探望的念头。   羊肠小道两侧的烛火忽明忽暗,她望着不远处良才人的宫室,莫名觉得不安。   ——   谢晏辞被皇后「诓」去了畅音阁,理由是:太后娘娘找了戏曲班子打发时间,希望他们陪同欣赏。   然而,等他到了地方,却没瞧见太后的身影。   皇后也是姗姗来迟:“陛下!母后今日膝盖又疼了,许是因为大风天的缘故,暂时没法来这儿听戏。”   “现在如何了?”他半信半疑,“朕曾经遍寻名医替母后诊治过,理应不会再出现这种状况。”   “呃,好,好多了!”皇后主动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坐下,“母后年纪大了,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可是特地准备的演出也不能辜负,要不陛下陪臣妾看一会儿?”   处处透露着莫名其妙。   换做是别人,谢晏辞本可以拂袖离去,不用多余的解释。   可她是皇后,那个永远冷着脸,说不出吉利话的皇后,努力装乖扮婉约的模样,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那……朕就陪你看看。”   “多谢陛下!”   帷幕揭开,曲月夕舞动水袖于半空中降落时,如梦似幻,着实惊艳。   摈弃了宫中舞姬的传统衣裙,她身穿领口大开的旖旎舞衣,似一朵妖娆绽放的红梅。   纤腰轻舞,顾盼生辉。   皇后时不时瞥向谢晏辞,发觉他面色如常,与赏花赏草并无两样,不由得急了:“陛下您看!臣妾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从空中降落起舞呢!是不是得学几年武艺才能有此神功?”   “畅音阁两侧有宫人拉了细绳,落地之后再解开。即使你不通武艺,也是可以做到的。”   皇后立时噎住,只能找其他话题:“臣妾听闻陛下不爱听戏曲,就特地备了另类的歌舞,不知道……”   “嗯?不是母后想听戏曲,你才把朕叫来的么?”   “呃,这个……对!但是母后身子不适,臣妾就临时改了主意!陛下,五小姐自幼善舞,名动京城,臣妾也想看看嘛!”   谢晏辞没有拆穿她的小心思,继续专注的盯着台上佳人。   跳的挺好,却也束缚在那个框架中,没有多少新意。   他透过那层瑰色薄纱,突然记起那日的胡旋舞:谢琰清的部分,他没心思欣赏。另一位女子反弹琵琶的身影,与他见过的西域飞仙画像重合,以至于冲淡了过往对诸多歌舞表演的记忆,只剩下那日的「莲花花神」。   “陛下?陛下!已经结束了!曲小姐在原地行礼行了多时,要不……让她先起来?”   谢晏辞不自在的挪开视线:“嗯,起来吧。” 第91章 犹恐相逢梦中   “浅黛,浅黛!”   “娘娘,您怎么了?”   瑾贵妃揉着太阳穴,精神不济:“本宫总觉得心里慌得厉害,之前殿内吃里扒外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么?”   浅黛点点头:“奴婢已经把他们送回内务府了,该怎么处理,也跟那里的管事打过招呼。”   “一个个的,都让本宫不省心!”   为了阻止曲月夕与帝王相会,她特地装病,死活都要把这个妹妹困在承乾宫侍疾。没成想,承乾宫出了叛徒,竟然瞒着她,告知曲月夕溜出去的小道!   那天得亏是去了寿康宫,也没遇上谢晏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浅黛准备好洗漱用具:“娘娘,奴婢伺候您起身。”   “再等会儿,本宫头痛得厉害。”瑾贵妃靠在床头,又在埋怨自家妹妹,“那丫头呢?有没有叫人看住她?”   “奴婢派了好几个下人盯着,绝对不会让五小姐再私自走出承乾宫。”   “她没什么反应?”   浅黛想了想:“没有啊,五小姐不吵不闹,按时吃喝。除了不再来主殿假装伺候您,其他的都挺正常。”   不对劲!   这不是曲月夕的性子!   往常父亲冤枉了她一回,将她关入祠堂思过,她是可以取下供奉蜡烛破窗大闹的人。如今被故意关在承乾宫里不得随意出去,居然可以安生待着?   瑾贵妃当即吩咐道:“你去!去把她叫来,就说父亲来了书信,有话要告诉她!”   “是,奴婢这就去!”   事情紧急,浅黛也从瑾贵妃的表情中,感受到了那份焦灼,急匆匆就往偏殿赶。   门口守着的小太监连忙行礼:“姑姑,您怎么来了?”   “五小姐在里面吗?起了没?”   “还没听到有什么大动静,估计还在睡的吧?”   浅黛走过去敲了敲门:“五小姐,娘娘有事叫您过去,让奴婢服侍您起身。”   无人回应。   “五小姐?”她又叩了叩门:“那奴婢就进来了,您莫怪。”   说着,浅黛就推开那扇门!   屋子里,一切如常。   还有一个女子躺在榻上沉睡,看起来还未清醒。   “五小姐,您醒醒,贵妃娘娘叫您呢!”   浅黛走上前张望,总觉得身形不大对,有些单薄了。   她壮着胆子掀开被褥,惊愕的发现竟然是承乾宫负责洒扫的小丫头躺在那儿!看这状况,估计是被人打晕了,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糟了!   还是让曲月夕跑了?!   浅黛吓得魂不守舍,又跑去主殿回话:“娘娘!不好了!五小姐失踪了!”   瑾贵妃正坐在铜镜前等消息,一听这话,手中的金簪掉落在地!   “什么?!她人呢!”   “五小姐把下人打晕了,估计是换了衣裳偷摸溜出了承乾宫,现在奴婢也不知道她身在何处。”   瑾贵妃第一反应并不是寻人,而是质问:“所以,她昨晚都不在宫里?去了别处?!”   浅黛艰难的点头回应:“是,应该是这样,她……”   “愚蠢!”瑾贵妃动了大怒,扬手就把梳妆台上的首饰挥落,“不是说叫了好些个宫人看着她?怎么还让她跑了?!”   浅黛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偏殿有十来个人守着,还能让五小姐趁机跑了?难不成,还有没抓到的内应?   现在想这些,也是徒劳。   她只能小声请求:“娘娘别气坏了身子,奴婢派人出去,把五小姐找回来才是要紧事!”   “皇后娘娘驾到!”   瑾贵妃此刻披头散发,妆容不整,听到外面人通传,被迫又躲回了床榻上,假装刚清醒的模样。   皇后有进门,看到珍珠滚了一地,大概猜到了原委。   有意朝着某一颗踩了上去:“哎哟!”   锦寒立刻扶住她:“娘娘小心!这地上都是滚落的珍珠,怎么无人打扫?贵妃娘娘身体抱恙,你们就躲懒?!”   “是,是奴婢手拙,方才不小心打翻了首饰盒!”浅黛蹲下来,一颗一颗的捡起珍珠,右手止不住的颤抖,“惊扰到了皇后娘娘,请娘娘恕罪!”   “啧,贵妃到底宽仁,把你们养成这种毛躁的性子!放在凤鸾宫中,可是要被本宫杖责的!”   “是,娘娘恕罪!”   “这么名贵的珍珠手串,说断,就断了?”皇后扫了一眼身后的太监,“去,把她拖出去!随意弄坏御赐的东西,还想认错躲过惩罚?”   浅黛慌忙匍匐在地磕头求饶,瑾贵妃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吵的让人心烦!   “行了,把地上收拾干净,就出去吧!皇后娘娘有话要说么?臣妾头疼的厉害,恐怕不能坐着陪聊了。”   “无事,本宫特地来恭贺妹妹的。”   “贺什么?”   皇后站在原地,欣赏着她的病容,一字一句回应道:“那当然是曲大人教女有方,惊鸿一舞迷了皇上的心神,昨夜留宿长生殿之后,今日就赏了位分,可喜可贺!”   留宿?!位分?!   瑾贵妃禁不住咳嗽起来:“咳咳……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咳咳……臣妾的妹妹,明明在承乾宫待着,怎么会……”   “妹妹,你说你也是,自家如花似玉的姑娘,为什么就是要藏起来呢?皇上许久未见啊,更觉得是天仙下凡,喜欢的不得了!”   论气人,皇后这时候绝对不服输。   眼看着瑾贵妃趴在床头就要呕出血来,她又及时补充一句:“皇上册封五小姐做了正六品贵人,又赏了封号……玟。恭喜妹妹,曲大人又培养了一位好女儿!”   说完,她直起身,又迈过地上零落的簪子,轻哼一声,带着宫人们离去。   “咳咳……她,她是向本宫摆威风么?!”   浅黛焦急的跪在床榻边:“娘娘息怒!皇后针对您,不是一日两日了,她说话定然有夸大的成分!皇上许了五小姐高位,肯定是看在老爷和您的面子上,否则,也说不过去……”   “查!给本宫查清楚!究竟是谁在帮她,又是如何爬上了皇上的床,给本宫快点去查!”   瑾贵妃头痛欲裂,又重新倒在榻上,满脑子都是——   玟贵人。   皇上是故意的么?就连封号,也要挑选如此相似的字眼,姐妹俩同为美玉,谁又更胜一筹呢? 第92章 残梦依稀逝花   曲家五小姐一舞惑君心,次日就被封为玟贵人的消息不胫而走。   众人纷纷猜测,她会不会是下一个椒房专宠之人。唯有卫书懿懒得参与其中,大清早就挺着肚子探望良才人。   门外的宫人不敢像原来那样懒散,生怕被上头的人知晓,苛待有孕宫妃,落个抛尸乱葬岗的结局。只不过,依旧无人敢进内殿时刻伺候,良才人总爱将自己隔绝在一方角落里,像个孤家寡人。   “姐姐近日孕吐还严重么?”   “好些了。”良才人坐在窗边发呆,看到她来了,眼眸中的黯淡被光亮取代,“敏敏,我不是告诉过温玉,让你别过来吗?身上又起了疹子,我怕传染给你。”   “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好端端的,怎么又复发了?”   “小时候落下的老毛病了,怕冷怕热,一不小心就会发作,我能扛得住。”良才人不想继续提及自身,转而问道,“我听门口的丫鬟们聊了一早上,皇上又得新人,还是瑾贵妃的亲妹妹?”   卫书懿点头答应着:“是,据说她的舞技是京城出了名的,能把皇上迷倒,自然有她的本事。”   “嘁,我只喜欢看敏敏的舞。”良才人托腮遥望,“只可惜,依照我目前的状况,恐怕年底家宴都去不成。不能看她们斗嘴,还是有些无聊。”   卫书懿打量着对方的身形,与初期相比,甚至没有发胖的倾向。除了在腹部四周围了一圈又一圈的软棉布,远看并不像孕妇。   “真是羡慕姐姐的体质,我当初一天一个样,中途还被宋庶人谋害,差点胖的见不了人。还是姐姐身段好,如今也十指纤纤,并没有受其干扰。”   良才人微愣,随即解释道:“我听我娘说,当初她怀我的时候也是如此,可能就是有了她的体质?”   “两位妹妹居然凑在一起说闲话,也不叫上本宫!”突然间,皇后带着乌泱泱一队人走进来,神采飞扬,“若不是你们有孕在身,本宫定要把你们带上,看看方才的好戏!”   能让皇后如此亢奋的,除了瑾贵妃吃瘪,卫书懿想不出其他理由。   估摸着,方才晨昏定省时,瑾贵妃因为自家妹妹成了嫔妃,郁郁不快,或者起了口舌之争,落了下风。   果然,皇后一开口便是胜利者的威风:“今日玟贵人头一回觐见,本宫觉着,瑾贵妃的表情应该再温柔一点,就像陪在陛下身边时一样!垮着脸,语气恹恹,不知道的,还以为玟贵人得罪了她,真是……”   “毕竟是没有提前知会过贵妃娘娘,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也在情理之中。”   “提前告诉她,那还得了?!”皇后翻了一记白眼,顺势坐下,“她向来就是不容人的,故而本宫安排畅音阁献艺,也要做的小心翼翼,唯恐走漏了风声。”   卫书懿突然提到了关键之处:“不知,玟贵人被关在承乾宫里,夜间究竟是如何出来的?”   “这个嘛,本宫就不清楚了。当时她穿着宫女的衣裳前来,估计是买通了内应?”   大概不会吧?   先前寿康宫一行,已经让瑾贵妃加强了戒备,手底下的宫人应该不会没眼色,继续放行。   不过,也说不准。   曲月夕舌绽莲花,比她的舞姿还要妙,威逼利诱短视的下人,必然也会成功。   ——   “娘娘,您消消气,若是气坏了身子,皇后那边就会更得意了。”浅黛一边轻拍着瑾贵妃的胸口,一边端来汤药,“奴婢已经温过一遍了,娘娘可以直接服用。”   “……”她正在气头上,看到棕褐色的药汁,闻见令人作呕的味道,禁不住挥开药碗,将它打落在地!   “娘娘?!”   “喝,喝了有什么用!后宫接二连三的传来喜讯,凭什么本宫就毫无动静?!如今父亲将她送进宫,是不是……是不是本宫就被曲家抛弃了?”   浅黛连忙安抚道:“娘娘,老爷他们都是因为您,才有资格来京城。否则,还在老家那座小镇做五品官呢!”   这句话,倒是让她好受了不少。   随之而来的,就是更为深刻的憎恶:“是啊……他们各个因为本宫才能往上爬,沾了本宫的光,却又在此时恩将仇报?!当真以为,本宫还是后院里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怂货么!”   “太医院特地为长姐研制的滋补药,怎么洒了?”曲月夕不合时宜的出现在门外,自顾自吩咐着,“浅黛,你去把这里处理干净,本主有话和长姐说。”   “是。”   身为宫婢,当然不能得罪风头正盛的主子。   尤其,还是这样一位城府颇深的女子。   等到一切料理完毕,曲月夕坐在了瑾贵妃的同侧:“长姐,皇后娘娘也是过分,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几次让你下不来台,你为何不反抗?”   “她奚落本宫的话,不都是因你而起么?”瑾贵妃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听说,畅音阁一遇,也有她的功劳。你可真是厉害!太后,皇后,是一个也不放过啊!”   她并未否认,而是轻抿了一口桌案上的茶水:“啧,底下人是不是没有用心?这茶泡的不好,有时间,长姐可以来我的延禧宫,妹妹亲自为你奉茶,如何?”   “曲月夕!你到底要做什么?!”   “长姐,你的肚子不争气,怎么脑子也不太好使了?”她无辜的眨着眼,“早在进宫的第一日,我就告诉过你,父亲让我来帮衬你一把,忘了?”   瑾贵妃怒极反笑:“帮衬?意思是,你要抢在本宫之前,怀上皇嗣?如此一来,曲家全族改为你的后盾,本宫就成了一枚弃子?!”   “长姐,您可不能自怨自艾呀!父亲说了,我们是亲姐妹,在宫中就要互相扶持。”曲月夕握住她的手,情真意切,“我的孩子,可不就是姐姐的孩子?还分什么彼此吗?”   “但愿,你不要言、而、无、信!”   “怎么会?”   瑾贵妃低头扫了眼她长甲上的丹蔻,迅速抽回自己的手。   曲月夕也不恼,而是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长姐,我如今也是皇上亲封的贵人,别人都送来了贺礼,你就忍心让我空手离开?”   “想要什么?”   “我觉得,送子观音就不错。” 第93章 苔点寒青惊鹤   玟贵人被册封之后,当然也不孚众望,一连三日,帝王都歇在了延禧宫,隐隐有着超越瑾贵妃的势头。   但她也没忘了先前的提拔之恩,在先后给寿康宫,凤鸾宫送去名贵礼物后,她挑了个午后来到卫书懿所住的偏殿。   温玉正在生火煮汤,屋子里暖融融的,帘子也完全隔绝掉外边的寒气,宛如暮春。   “妹妹在闺中就听闻,皇上曾经为了让禧常在方便纳凉,就命国师亲自动手,做了诸多冰雕摆件。遇热不化,见风生凉。今日前来,差点以为皇上又赏赐了什么没见过的宝贝,真暖和!”   玟贵人搓了搓被吹红的手,侍女将其披风取下,她这才坐到卫书懿的身旁,一眨不眨的盯着温玉。   “嫔妾见过贵人小主……”   “唉!姐姐,你这是做什么?!”玟贵人连忙侧身扶住她,“都是自己人,行什么礼?姐姐在弄什么好吃的呢?头一回见到有人把做饭的工具搬来内殿的,不过,真香!”   温玉搅拌着浓汤,代为回答:“回小主的话,奴婢今日熬的是鸽子汤,正好快收汁了,小主可要尝一尝?”   玟贵人并未拒绝:“好呀!延禧宫小厨房里做的东西太甜了,不好吃,让我尝尝姐姐这里的如何?”   于是,两碗汤先后放在了桌案上。   玟贵人发觉碗里头的肉被平均分过,立刻将几块紧致的瘦肉夹去卫书懿的碗中:“姐姐,我就是想讨口汤喝!哪能吃了你这份肉呢?”   “既然妹妹纡尊降贵,总以姐妹相称,给予同等分的肉又何妨?妹妹吃的高兴便好。”   一来一回之间,碗中食物又恢复原状。   玟贵人听懂了涵义,这才停止了推辞之举,认真的品尝起来:“嗯……真好吃!是御厨做的,还是这位姑姑做的?”   “其实,偏殿最擅长做菜的,是隔壁良才人。只不过她近些日子感染了恶疾,还在养病。温玉就去偷学了几道菜,合你口味就好。”   “良才人?喔,也是个有孕的姐姐!”玟贵人再次打量着她高挺的腹部,“妹妹以前听娘亲说过,肚子尖,容易生儿子。看来,这皇长子的生母,铁定是姐姐无误了!”   “借妹妹吉言,只不过,我更想要一位公主。”   “那可不成!若是留在京城找驸马还好,万一到了年纪,沦落到和亲的地步,姐姐不得心疼死?”   玟贵人的一句话,无形中戳到了卫书懿的心窝。   此时大周国力强盛,连续收服边境几个小国。   那么,以后呢?   在她活着的这辈子,可以永保安宁么?   “瞧瞧,妹妹就多说了几句,姐姐就已经开始发愁了!所以啊,还是皇子好!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离开京城,做个闲散王爷,得快封地府邸,那都是造福后代的……万一被皇上看中,这……”   “慎言!”卫书懿打断了她的话,“妹妹刚进宫没多久,还是应该谨慎。涉及到朝廷的事,我们还是别多说。”   “好,我听姐姐的!”   玟贵人转头向侍女招招手:“快,把我的礼物拿来!”   温玉好奇的看了过去:是个精致的木匣,外面看着挺大,分量也重,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   “姐姐不会以为,我要送银子吧?”玟贵人有意调侃道,随后亲手揭开了木匣,“我还是保持原来的祝福,希望姐姐一举得男,扶摇直上!”   竟是一尊羊脂白玉送子观音!   通体晶莹,状如凝脂。   菩萨仪态端庄,慈悲为怀的神态被雕琢的栩栩如生,一看就不是凡品。   卫书懿双手接过:“让妹妹破费了……”   “只要是对姐姐有利的,花点小金库里的银子怎么了?”玟贵人环顾四周,指着临时搭建的香案桌台,“放在那里怎么样?我觉得挺合适。”   “温玉,放过去吧。”   “是。”   有着如此尊贵的玉像护佑,接下来的几日,卫书懿当真觉得身子舒坦了许多,原先脚踝浮肿的毛病也缓解了。   温玉蹲在一旁替她按摩:“玟贵人倒是愿意花心思,也不知道从哪里求来的观音像,还挺灵验。奴婢听说,对着神像要多拜拜才能有效果,心诚则灵!她不会在送给姑娘之前,就日夜拜过不少次吧?”   曲月夕每回碰到她,目光都在腹部就连,看起来非常渴望一个孩子。而且也不止一次提过,本人对幼童的喜欢。   倘若是曲月夕日夜求子,有几分可信度。   然而,想起那位长姐,卫书懿觉得可能性更大。   帝王专宠却几年无孕,这说出去比别人小产过的还要丢面子。   “瑶儿。”   冷不丁听到谢晏辞的声音,她的右腿动了动,撞到了床边,传来一声轻响。   畅音阁一事后,她就巴不得谢晏辞暂时忘记自己这号人,潜藏在心底时隐时现的愧疚,让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被「联合利用」的君王。   “早知道就让杨明睿通传一声了,看把你吓了一跳!”谢晏辞坐过来,俯身轻揉她被撞红的部位,“过不了多久,我们的孩儿就要降临了,朕得时刻关注着。”   有关曲月夕的事,他没提,她也不好多问。   看到他此刻的举动,那份愧疚进一步扩散,堵在咽喉处,更是无言。   “朕有段时间没来陪你,你好像……又变成原来那副模样了。”   帝王不等她回答,又接上一句:“怪朕,明明可以多腾点时间出来陪你。”   “没有,不是这样。臣妾只是太过激动,这才说不出话来。”卫书懿望着自己的手,被他紧紧包裹,忍不住自嘲,“皇上你看,臣妾就连手也胖了不少,像个发面馒头。”   “环肥燕瘦,有不同姿态的美,你也如是。”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不争气,已经连续几回了,明明在温情顿生的时刻,可以说些什么,让感情更进一步。   可她,偏偏觉得一阵晕眩!   随之而来的,就是腹部的阵痛!   “呃!”   “瑶儿?!”谢晏辞也发现了异常,慌忙扶住她,“哪里不舒服?!”   “肚子,臣妾的肚子难受。”   她可以亲眼看清,高挺的腹部尖端有什么在跃动,频率越来越快,让她经受不住!   “传太医!”   杨公公匆忙跑出去安排,她仰躺在帝王的怀抱中,莫名心慌。   已经这么久的月份,应该不会出事吧?   那会儿在京郊,从马车上摔下来都能安然无恙,这次也会脱险,是不是?   她逐渐疼出了冷汗,握着他的手颓然松开落下。 第94章 日高花影重重   本为高台受人朝拜的菩萨雕像,却落入泥泞之中。   一群人将其推倒,身体半陷泥潭,神色仍旧端庄。双手合十的漆面浸了污渍,被利刃划开后,露出内藏的金箔。   菩萨嘴角带笑,血泪从双眼渗出,蜿蜒到她身侧,将她的衣裙也染成了赤色。   “不要!”   卫书懿从那场噩梦中惊醒时,殿内已经恢复了平静。   肚子依旧高挺,旁人的脸上也不曾流露悲哀的神情,就连阵痛也荡然无存。   谢晏辞见她醒了,忙温声安抚道:“太医过来瞧了,说是胎动频繁。朕的皇儿迫不及待想降临,着实有些调皮。”   果真如此么?   往常也有这种状况,可仅仅几瞬过去,她便能恢复如常,不再痛苦。   皇后也忧心忡忡,毕竟,凤鸾宫里出了岔子,她也免不了被追责。   于是,皇后叫来江院正:“去,再给禧常在重新诊治。”   “方才为她安胎的陆太医已经瞧过了,说是正常现象,你这又是何苦?”   面对帝王的询问,皇后依旧坚持:“之前禧常在出事,不也是得多叫几个太医才能发现端倪?陛下,臣妾是为了禧常在的身子考虑,浪费不了多长时间,您放心。”   也罢,的确是一番好意。   谢晏辞也就随她去了,静默的坐在旁边观察。   没想到,江院正仔细查探之后,反而皱起了眉头:“这,小主是否接触过性温活血之物?”   “没有。”   “胎动频繁,实属异常,还需要老臣继续观察。”   皇后秀眉微蹙:“异常?江太医,你这次得看仔细了!方才陆太医说没事,怎么到你这里了,就成了异常?”   “禧常在的症状,的确像误食了什么,不是老臣胡说。”   虽说从前和这位江院正之间多有龃龉。可这次,卫书懿莫名更偏向于他的说辞。   于是,她也从旁应和道:“皇上,既然江太医察觉有异样,往后,也让他共同替臣妾安胎吧?多来几位太医,也是好的。”   “就依你所言。”   两位太医各执一词,最终也没查到实质性的证据。   好在本次胎动只是一个插曲,往后有谢晏辞几乎时刻相陪,再加上手底下几个宫婢严加防备,倒也没再出现这种状况。   这日,温玉在煮完汤之后,一抬头,突然发现菩萨面部有了反光。定睛一看,好像还有什么脏东西沾在了它的眼角。   “这个璟宁,估计想早点出去玩,连擦个玉器都不仔细!”温玉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取下观音像,拿起棉布就开始擦拭,“姑娘,这些天你感觉如何了?小皇子还会踹你肚子吗?”   “好点了,相比于之前,动静可能大了些,不过可以忍受。”   温玉点点头,惊愕的捧着观音像:“姑娘?!这,这是谁做的?”   “怎么了?”   “菩萨的眼睛旁边,好像缺了一个小洞!”   卫书懿走上前:“应该不会吧?当初玟贵人送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她也不可能送残次品给我。”   然而,这是事实。   送子观音的面部,的确出现了一处凹陷!   卫书懿仔细抚摸那个洞眼,指尖微微用力,就顺着它的边缘,挖开了更大的薄层碎片!   温玉看着她掌心的玩意儿,拿起来放在鼻尖闻了闻:“姑娘,难道这玉像,已经被人刷了几层……”   “是,它有一层外壳。”   说着,卫书懿又轻易的剥开更多与烛泪无异的碎壳!   “玟贵人她,她怎敢这么做?!”   “你去把她叫来,一问便知。”   ——   “皇上,这就是属下追查到的线索。敛王殿下有位故交在东郊营地做指挥使,他们最近见面次数有些多了,属下就留意着,暂时还没查到进展。”   谢晏辞放下奏折,喃喃自语:“东郊营地?还只是一个指挥使?”   “正是,那里连几个正经兵都没有,大多都是被罚的劳役。至于那位指挥使,也没有多少实权,顶多能够决定底下人能不能吃上饭。”   “越是如此,才越发可疑啊!”   他站起身,负手立于窗前:“朕这位八弟,从来不做毫无回报的事。他特地结交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定然有所图谋。你继续盯着,有消息了,再来告诉朕。”   “是!属下告退!”   杨公公在旁边伺候着茶水,尴尬的笑道:“楚影卫的身手愈发精进了,往常噌的一下离开,奴才还能感知到。现在几乎就是眨眼之间消失,不愧是皇上培植的人才!”   “杨明睿。”“奴才在。”   “你觉得,敛王为何要接近那个人?”   “皇上真是高估奴才了!”杨公公忙着推辞,“奴才只管着宫中下人,哪里能揣摩王爷的心意?”   “但说无妨,朕又不会怪你。”   “皇上,您也说了,敛王殿下不会做赔本买卖。”杨公公斟酌着措辞,“您可以看看,王爷是什么时候开始与那人联络的?在那前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谢晏辞转过身,将影卫送来的信件打开——   是她?!竟然是与她有关么?   “皇上,奴才方才就是在胡说八道,若是说错了话,您也别生气!”   杨公公发觉帝王的脸色骤变,立刻跪在旁边请罪。   谢晏辞只是将信纸放在火上引燃:“你是个聪明人,朕当初选你做御前总管,自然有朕的道理。也多亏你提醒,朕才明白了一件事。”   “谢皇上隆恩!您不气奴才笨嘴拙舌就好!”   “走吧,该去探望禧常在了。前些日子胎动异常,朕答应过她,得了空就要多陪陪她。”   杨公公这才爬起来,扬声吩咐道:“摆驾凤鸾宫!”   谢晏辞心里揣着事,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询问,尤为烦恼。   问的直接,怕伤了她的心,以她的性子,估计得有一段时间恢复若即若离的模样,让他难熬。   问的隐晦,又怕她装糊涂,三言两语将问题搪塞了过去,反而不好问下一回。   “真是小女子难养……朕为何要因这种事烦恼?”   落轿前,帝王不免自嘲。   刚走几步,又恰好撞上璟安匆忙跑出来的身影——   “皇上?皇上您来的正好!奴婢正要去长生殿请您过来一趟!”   “可是你家小主的身子……”   “不是!有人要害小主!”璟安上气不接下气的回应道,“她还不承认,皇后娘娘让奴婢去请您!”   怎么又是这种事?   皇长子,果然是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谢晏辞不耐烦的质问:“是谁做的?”   “是……延禧宫玟贵人。” 第95章 幽姿高韵萧然   “皇后娘娘,此事当真不是嫔妾所为!”   还没走近,就听见玟贵人的哭声。   谢晏辞顿觉头疼:他不爱听女人哭,尤其是抽抽噎噎无止尽的,更让他厌烦。然而,某些时刻,他总能恰到好处的掩饰情绪。   比如,现在。“又怎么了?”   “皇上,您来了!”皇后立刻握着观音像过来告状,“臣妾找到罪魁祸首了!那日禧常在突然胎动晕倒,果然如江太医所说,不是正常现象,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谢晏辞望着这尊羊脂玉送子观音:“放那儿,朕自己来看。这样抓着神像挥来挥去,像什么话!”   “是。”   玟贵人还跪在地上,止住了哭声,却依旧坚称:“皇上,臣妾绝对没有害姐姐的意思,这是臣妾得到的最为珍贵的物件,特地拿来送给姐姐,怎会害她?”   是,的确是个珍品,如果再干净些就更好了。   落日余晖洒在观音像上,让谢晏辞将那几个手印看的更为清晰:“那是什么?怎么看着有点像油光?”   “皇上,玟贵人好恶毒的心思!竟然在这神像上动了手脚!它的表层涂了蜜蜡一般的东西,甚至还掺杂了大量的金不换粉末!平常偏殿烧香拜佛,将其慢慢融化,禧常在待的时间久了,自然会受到影响,胎动频繁!”   金不换?   有孕之人慎用的名贵药材,为何会掺在佛像上?   “皇上,真的不是臣妾!臣妾一心想和常在姐姐交好,特地送来的礼物掺了毒,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此物难得,就连太医院里也是少量取用,能弄来这么多的粉末,家境一定殷实。”谢晏辞放下观音像,环顾殿内,最终又看向了玟贵人,“禧常在份例就那么些,皇后也鲜少回相府,看来看去,也只有你最可疑。”   “难道,在皇上心中,臣妾就是这般不择手段的人吗?”玟贵人泪眼朦胧抬头哭诉,又低声感慨道,“是啊,臣妾到底不如长姐在您这儿的分量。”   “好端端的,扯到贵妃做什么!”皇后厉声呵斥道,“贵妃心慈,才不会做这种事!皇上偏疼你长姐,也是应当的!”   谢晏辞闻言,上下打量了几眼皇后,生怕这是别人乔装打扮的。否则,怎会破天荒的替瑾贵妃说情?   也就在此时,玟贵人抱住了卫书懿的小腿,双手颤抖:“姐姐,我本来不想说的,生怕旁人说我栽赃嫁祸……可是,事到如今,我再不说就要没命了!其实……其实这尊送子观音,是我从长姐那里得到的宝物。”   “贵妃娘娘?!”   “是,长姐比任何人都想要一个皇嗣,每日虔诚跪拜供奉,多少也会沾染些灵气。长姐为了恭贺我成了贵人,特地把它赠予我。”玟贵人垂眸,粉面还挂着泪珠,格外娇俏,“我就想着……借花献佛也是好的,我是诚心希望姐姐能生个皇子!没想到弄巧成拙,差点坏了事!”   卫书懿俯身握住她的手,心中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她的掌心已经起了一层冷汗,却异常坚定的回握住,继续哀声恳求:“姐姐,希望你原谅我……是我好心办坏事了。”   “这,这涉及到贵妃,陛下可要传她来问话?”   谢晏辞只觉得心乱如麻,顺口接了句:“那是自然。”   不消片刻,瑾贵妃就坐着轿辇赶来了。   “皇上,臣妾听说偏殿出了事,不知您把臣妾叫来……”   “玟贵人说,这送子观音,是你给她的?”   瑾贵妃不明所以,点头承认:“是,为了恭贺妹妹做了贵人,臣妾特地从库房里拿来送她的。”   “好,姐妹情深,是好事。”   谢晏辞招手让她过来,当着皇后的面,就将她揽入怀中,双双坐下。虽说与往常无二,却在此刻透露着诡异。   “曲大人近来与你频繁书信,朕是知道的,因你思亲心切,也就由着你去了。不知,你们会在信中话什么家常?”   瑾贵妃总觉得氛围古怪,生怕自家不省心的妹妹乱说了话,把父亲从高位上拖下水,几番斟酌后,连忙温声解释道——   “父亲忧心臣妾的身子,命人送来了好些药材,有些也是让妹妹从家中带来的。不仅如此,他年纪大了,总怕臣妾像在雍州时那样吃不饱穿不暖,也寄来了一些私房钱……”   说到这里,周围人的表情瞬时冷凝,她敏锐的察觉到了,便止住了话茬,有些疑惑的望着众人。   “皇上,是臣妾说错话了吗?”   “长姐,父亲让我带药材进宫,是为了你的身子骨考虑,绝非让你去害人的呀!”玟贵人委屈的看过来,“这种东西,让我用了也就罢了,左右害得都是自己人,我也会宽宥长姐。可是,禧常在肚子里可是皇嗣,你怎么能这么做?”   “臣妾做了什么?”瑾贵妃茫然的看向帝王,“臣妾的承乾宫中,众人皆知,这尊菩萨神像也是日夜供奉着的,能有什么问题?”   谢晏辞看着姐妹二人并不相似的面容,心思久转未歇,最终还是有了决定。   他松开揽着瑾贵妃腰身的右手,站起身:“神像上面被镀了一层秽物,于孕妇不利。虽说这是玟贵人送来的,可到底,也是出自你的宫中。”   瑾贵妃这才明白了局势,仓惶跪下盯着帝王:“皇上,您可是要惩罚臣妾?!”   “上面的证物大半已经融化,剩余的部分也无人可知内含几种毒物。”谢晏辞沉声命令道,“惩罚,已经算是轻的!你们回宫,各自抄上三卷经书,再去宫中佛堂斋戒半月,好自为之!”   背上了谋害皇嗣的罪名,这的确不是重罚。   瑾贵妃深知自己无辜,也不好继续争辩,只能狠狠剜了一眼玟贵人,叩首谢恩:“臣妾领旨,多谢皇上隆恩!”   后者依旧保持着楚楚可怜的状态,跟着向谢晏辞磕头,随后又看向卫书懿:“姐姐,我保证,下次送礼,再也不经他人之手!你别怪我,可好?”   是真不懂宫中规矩,还是在中书侍郎府中纵情恣意惯了?   这句不合时宜的请求,落在每个人耳中都是平地惊雷,生怕又惹恼了帝王。   卫书懿往前走了两步,勾住他的小指,晃了晃:“臣妾身子已然大好,您也别生气了。皇儿即将降临世间,也是见不得父皇气恼与血腥冲撞的,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曲月夕既然送了她一份大礼,她自然也要报之以琼瑶。 第96章 报平生未展眉   那尊羊脂白玉送子观音,被温玉拿去反复烫洗了好几回,又在庭院里吹风晾干,这才敢重新拿进内殿香案台上。   “姑娘,依奴婢所说,它不吉利,要么扔了,要么锁在库房里。费这么多功夫,还要供在屋里,奴婢真怕她们还会动手脚!”   “神明可没有大恶,做错事的是人,何苦呢?”卫书懿跪在蒲团上,虔诚烧香,“贵妃娘娘日夜供奉的宝物,倘若真的不吉利……”   “姑娘,真的!你仔细想想!贵妃把它当个宝,然而至今未曾有过身孕,这哪里是什么送子观音?夺子才对吧!”   她不以为然:“一个寄托美好祈愿的神像罢了,不用什么都怪到它的头上。说不准,是贵妃体质比较弱,难以受孕。”   温玉见她如此坚持,也只能放弃劝说。   祈福完毕,卫书懿又习惯性的坐在床榻上,正对着染色的墨荷图欣赏:“也不知道,那两位如何了?”   “她们姐妹俩根本就没安好心!在您的神像外面涂药,也就曲家人可以想得出来!”提到此事,温玉就极为愤慨,“得亏是没什么大问题,不然,奴婢定然要跟她们拼命!”   “是啊……用量精准,心思缜密。仅仅让我痛上了一回,却不会伤及根本,还真是巧妙。”   温玉停下手中的活:“姑娘,她们可是作恶多端的人,怎么从你口中说出来,竟然像夸人的话?”   “该夸的就要夸。”卫书懿突然换了话题,“先前让你去请陆太医,他可来了?”   “说是早晨会来,应该快到了。”   送子观音一事,陆行舟破天荒的输给了江院正,倒不是因为技不如人,而是……   可能因为涉及到了瑾贵妃,他才三缄其口。   正想着,他就提着惯用的小木箱来了:“微臣拜见禧常在。”   “免礼。”   “请小主坐到这边来,微臣替您把脉。”   卫书懿并没有挪动身子,而是打量起他的神色:“陆太医眼下一片乌青,是没有休息好么?”   “是,承蒙小主照顾,江院正的那两个弟子被皇上杀了之后,微臣的职位就得到了擢升。如今忙的脚不沾地,的确没有多长时间休息。”   “本主还记得,从前去太医院见你的时候,你也依旧忙碌,却没见过如此疲惫的神态。”卫书懿直接说了重点,“是不是因为,贵妃娘娘尚在受罚?抄完经书又要陪太后娘娘礼佛,免不了又是一顿教训。”   陆行舟的身形微动,低垂的眼眸也逐渐迎上了她的视线:“依小主之见,此事,是贵妃娘娘所为么?”   “本主怎么看不重要,甚至皇后娘娘怎么看,也同样无关紧要。贵妃娘娘是被皇上罚了,并非本主。皇上想相信什么,才是重中之重。”   “是,微臣明白了。”   “本主以为,先前卖你一个人情,你好歹也会看护住本主。”卫书懿幽幽的叹了口气,言辞之间尽是失落,“没成想,危难当头,你还是偏向于贵妃娘娘的。”   温玉也忍不住帮腔:“是啊!出了这么大的事,陆太医哪怕私底下告诉奴婢一声,让奴婢心里有数也行。那天小主都疼的晕过去了,你说是正常现象,也不知会奴婢该怎么做,万一影响到生产,那该怎么办?”   陆行舟沉默的接受着指责,并没有继续辩驳。   他惯是如此,再继续苛责,可能会有与初衷相背的结局。   卫书懿眼神暗示温玉住了口,又吃力的站起身:“陆太医,本主只是有些失望。相比于贵妃可能面临的风险,你是完全不顾本主的性命……”   “微臣此事做的,的确有失公允,让小主失望,也是情理之中。当时有玟贵人在场,微臣知晓其中关节所在,唯恐牵扯到贵妃娘娘,查了脉案之后,明白小主无恙,才说了那番话。如今想来,是微臣未能做到设身处地的考虑,还请小主责罚。”   别人已经低了头,再继续追责就是变相的斩断情分了。   卫书懿坐在软垫上,伸出手:“那就罚你再为本主把一次脉好了。”   ——   寿康宫中,瑾贵妃与玟贵人一前一后的跪着,最前方仍旧是专心礼佛的太后。   这是瑾贵妃最煎熬的时刻:双腿像被蚂蚁包围了一般,被它们咬噬,却不能让身形晃动,以免被太后指责不端。   玟贵人倒是心平气和的,对着佛经研究,手里还在拨弄着佛珠,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难熬。   “太后,禧常在来了。”   子衿姑姑走上前,小声禀报了一句。   “这孩子,如今月份大了,行走不便,怎么还往哀家的宫里跑!”   “那奴婢扶您起来,过去看看?”   太后睁开眼,伸出左手,算是默许:“可不能让她久等,身子受不住。”   就这样,佛堂里就剩下神像盯着二人,压迫感就少了一大半。   瑾贵妃长舒一口气:“妹妹膝盖疼么?”   “太后娘娘特地为我们安排了最软的蒲团,我并不觉得疼,长姐你呢?”   “如今太后去见客了,你也不必装出这副样子来,菩萨听见了,也不贵替你说几句好话!”   玟贵人轻声笑了笑,又朝着神像磕头:“可妹妹我心诚,菩萨可以感知到,兴许,我会在姐姐前头免了那些惩罚。争取早点出了宫门,去长生殿伺候皇上!”   瑾贵妃冷哼一声:“雍华宫阙里,除了本宫,就只有禧常在有过留宿长生殿的待遇。你以为自己是谁?皇上未必看重你!”   “我以为自己是能沾上禧常在福气的有缘人,谁又能保证,我不会成为第二个她呢?先是留宿,再是几次侍寝就有了身孕,往后父亲也会安心,不用再为长姐的肚子担忧了!”   玟贵人的口舌,一直刻薄又狠毒,早在闺中时,就屡次让瑾贵妃吃瘪。三番五次盯着她的痛处踩,唯恐她没有暴怒反击。   “神佛面前,你居然说出这种污言秽语,成何体统?!”   “长姐这话就是罪过了,为皇家绵延子嗣,怎么就是污秽的事?”玟贵人双手合十,看向佛像,“阿弥陀佛,请您原谅长姐的无心之言,千万别降下石女的神罚!”   “你?!”   卫书懿刚走到佛堂后门处,就看见瑾贵妃愤怒的起身,扬手就朝着玟贵人打了一巴掌! 第97章 绛蜡等闲陪泪   “啪!”   不仅是卫书懿,就连太后也是震惊了一瞬,才厉声斥责道:“瑾贵妃!佛堂净地,你这是在做什么?”   “太后娘娘,玟贵人出言不逊,屡次在神佛面前说些不敬之词,臣妾实在是耳不忍闻,才动了手。”   “太后娘娘!臣妾只是祈求我大周皇室子孙千秋万福,何错之有?”玟贵人紧接着控诉,捂着被打红的脸颊,“倒是贵妃娘娘太过敏感,总以为旁人求子是在讽刺她无子,这才恼羞成怒!”   姐妹俩的反应,已经昭示了终章。   太后轻叹一声:“哀家让你别来,你不听,现在可好……”   “太后娘娘,到午睡时间了,您回去歇息,臣妾替您处理便是。”卫书懿主动请缨道,“臣妾不见得会处理的多好,但可以保证不会有失公允。”   “你大着肚子,与她们争辩,不值当!不如去寿康宫偏殿也歇一会儿,银烛这丫头盼着你来,已经盼了许久,你们聊聊天也是好的。”   到底是寿康宫中出来的人,太后对她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未曾改变。   相比于其他的嫔妃,更多了份包容和亲切。   卫书懿没有推辞,又看向佛堂里的二人:“那也好,贵妃娘娘和玟贵人兴许也跪的累了。臣妾在这里求个情,也让她们去偏殿歇息,如何?”   “也罢。”太后又抛下一句叮嘱,“禧常在身子金贵,若是再让哀家发现你举止不端,伤着或者吓着她,哀家就唯你是问!”   瑾贵妃在低阶嫔妃面前丢了面子,神色冷凝,半晌才重新起身,望着她,没有言语。   卫书懿让开一条路:“贵妃娘娘,请。”   “本宫与你们,无话可说。继续在佛堂跪拜,才能消减太后心中的怒气。谁要去歇着,那就去吧!”   玟贵人没有客气,果断撑着地爬起来,揉了揉胀痛的双腿,又变脸似的朝着她走去。   “姐姐,别站着了!我陪你去偏殿!”   手挽手,亲昵程度远超过曲家正经的两姐妹。   就这样,她们一路进了偏殿。   温玉谨慎的守在门口,以防有人在附近偷听。卫书懿则靠在榻上休息,顺便打量着玟贵人的动静。   “姐姐的身子还好吧?那日事出突然,也没人知会我一声,得知姐姐在屋里头晕厥,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玟贵人的确是天生的戏子,表演能力一流,外人看来,这的确就是一位担心她身体状况的女子,满目哀愁。   可她却深知:送子观音一事,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妹妹曾经许诺我,要送上一份厚礼,以免被贵妃娘娘夺去了皇嗣。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次她先后被贬斥,就是你的安排吧?”   玟贵人再次笑而不答,推开窗,欣赏寿康宫里那片花圃:“姐姐你看,倘若一朵花被照顾的极好,风吹雨淋都有人挡着,久而久之,会变得娇贵易折。它本该有的防备,都被消磨了,才容易教人钻了空子。这个嘛,怨不得谁!”   “贵妃娘娘在皇上心中留下了污点,以后在抚养皇嗣的问题上,她也会被第一个排除。”卫书懿自顾自分析着,“毕竟,她曾经想害死这个孩子,皇上可不敢冒险。”   “暗箭已除,剩下的,就要靠姐姐自己了。”玟贵人转过身,依旧带着抱歉,“对不住啊姐姐,我已经精心把控过药量,没成想还是将你折腾了一晚上……”   “旁人都说,曲家五小姐擅长跳舞,我也没听过其他方面的介绍。今日才发觉,妹妹的药理也不差。”   “父亲起初虽然只是五品小官,却对我们兄妹几人严加管教。他说过,想要出人头地,仅仅修习一样,做佼佼者,那可不成!要学,就都学会,以备不时之需。可惜啊,我还是愚笨了些,若真的精通药理,也不会让姐姐受罪了!”   曲文赫居然说过这样的话?   卫书懿下意识想起宴会上,那张形似老鼠的面孔。尤其是眯眼笑时上扬的嘴角,总透露着阴寒,让人生畏。   就是这样的人,曾经为了卫氏据理力争么?   她努力忘记令人不适的外在,努力提醒自己这段事实:“得亏有了贵妃娘娘,皇上才能发觉到曲大人的才能。如今他效忠朝廷,做了二品大官,也是极好的……”   “我父亲这个人,可不擅长依靠子女来长脸。”玟贵人提及曲文赫,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早在长姐入宫前,他就有不少小动作,引起了先帝爷的注意。只可惜,丞相一家独大,愣是没让父亲顺利升官。”   说到这里,对方有意停顿,及时住了口。   随即又笑吟吟的望着她:“姐姐,其实,入宫前,父亲也颇为在意你,好说歹说也要让我点头答应,务必帮衬你一把呢!”   “为何?!我与曲大人素不相识。”   “我也不清楚,可能,在父亲心中,姐姐与其他宫妃不一样吧?”   玟贵人舒展着身体,起身告辞:“姐姐,我得走了。若是去晚了,长姐又要说什么心不诚,回头在太后面前告我状,那就麻烦了!”   “好,妹妹慢走。”   直到殿内归于平静,温玉才满腹心事的走回来。   “姑娘,您之前就知道,这事跟她有关系?”   “是。”   “玟贵人能想出这么阴毒的法子,您要小心啊!”温玉好生劝说,“她连自己同族的姐姐都能坑害,更别说您这个无亲无故的人了。而且,那位曲大人的家教也……”   “温玉,依你所见,他是存了好心要救卫氏全族的么?”卫书懿出声打断她,“在我过往的印象中,爹娘并未和雍州官员有过牵扯。我们长住京城,结交的也都是朝堂上几位大官。曲大人为何要顶着被丞相针对的风险,千里递奏折求情呢?”   这也着实把温玉问住了。   在敛王府里,她对此事知之甚少。谢琰清只简单的提过大概,并没有与她深入讨论过。   有关于曲文赫的用心,她自然也参不透。   “流……禧常在!”银烛推开偏殿大门跑进来,气喘吁吁,“你在这里啊……赶紧回宫!”   “怎么了这是?”   “良才人的情况不大好,太医们都要把凤鸾宫围住了!” 第98章 萧萧微雨孤馆   良才人是用了午膳后,因为体力不支晕倒的。好在太医来的及时,诊治过后开了几服药,便也就陆续离开了。   皇后再三确认后,才松了一口气:“本宫这差事,一般人还真的没法做。前段日子是你胎动,现在又是她,再多来几次,本宫的胆迟早要被吓破!”   “有劳娘娘了。”   “唉,就当是为了自家孩子,累也就累点吧!”皇后摸了摸她的腹部,眼神慈爱,“真好,年节过完之后,小家伙就要诞生了。”   卫书懿下意识蹙眉,又赶在被人发现前恢复如常。   时间紧迫,她必须要灭了最后一重危机,让谢晏辞打心眼里认为:阖宫上下,除了她这位生母,无人可以抚养皇嗣。   “姐姐,你醒了?”   皇后前脚刚走,后脚良才人就睁了眼。   看到卫书懿的身影,她吃力的点头:“我就是浑身没力气,懒得应付她,故意装睡来着。”   “既然如此,那就少说点话。我已经问过太医了,说你体质虚弱,气血双亏,才会突然晕厥。是手下人伺候的不周到,还是小厨房那边供应不了合适的膳食?”   “都不是,他们,很好。”   良才人不愿意讨论这件事,别过头去,盯着墙面发呆。   卫书懿只能委托温玉过去把脉:“你在府中也是精通医理的,快给姐姐瞧瞧,兴许有什么太医看不出来的隐疾。”   “是。”   温玉刚碰到良才人的手腕,后者就条件反射似的抽离:“宫中太医既然都看过了,肯定没有什么大问题!敏敏,我还在病中,你不宜久留,快走吧!”   这件事,卫书懿很早之前就觉得奇怪了。   其他嫔妃若是有幸怀了皇嗣,巴不得被宫人太医环绕,尽心伺候着,也会格外在意自身的状况。   可眼前人不同,从有孕起,除了在做小衣裳时能提起兴致,其余时间则在疾病中度过。郁郁寡欢,形销骨立,根本看不出初为人母的快乐。   想到这里,卫书懿屏退温玉,坐在她身旁:“姐姐,你究竟是怎么了?我们一同经历过许多事,如果你遇到了困难,也要及时告诉我,不要独自瞎想,好不好?”   “我能碰上什么事?宫里的女人骂不过我,打不过我,如今有了孩子,更不敢动我。就连皇后难得来一次,也要对我礼让三分。”   卫书懿比了比两个人的胳膊:“可你,好像并不高兴。而且,这病来的突然,仅仅是身上起疹子也罢,为何还会瘦成这样?”   “兴许这孩子讨厌我,吸取了我的养分,让我变成这副模样。”良才人将手缩回被子里,“敏敏,这样挺好的,谁也不来烦我,有吃有喝有人伺候,真心不错。”   “那你好好歇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别!敏敏,在你生产之前,还是别来了!”   卫书懿疑惑的问道:“为何?”   “我,我总觉得自己不吉利,怕给你染上了晦气。所以……等你生完孩子,再来看我,听我的!”   “好好好,别激动,躺下休息,我听话就是。”   离开了这间屋子,温玉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姑娘,良才人有事瞒着您?”   “可她不愿意说。”   “奴婢认为,她应该是护着您的,绝非是在想什么坏心思。”   “这个,我自然清楚。”卫书懿停下脚步,“可她是习武之人,体格胜过常人,突然病的面颊凹陷,实在让我不安。”   “奴婢方才尝试把脉,也被她躲过去了。”温玉叹了口气,“良才人是不是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所以……”   是不治之症么?!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先帝爷在位时,南征北战,遇到难打的仗,总会选择御驾亲征,振奋人心。一举收服阏氏,骆山等部落后,周边蠢蠢欲动的小国,总算停止了骚扰边民的举动。   直到昀武帝谢晏辞继位,南边大朔国君再次来犯,认准了「小皇帝」年轻气盛,不敢掀起战火。   谁知,帝王派了精英铁骑跟随元老南宫将军出征。仅仅三日就将大朔军队赶回了国都,一战成名。   如今已然过去了三年,这次的年节,南宫将军将会离开南部驻扎营地,返程回京,接受帝王赏赐。   “哇!听说南宫家族满门忠烈,以前有不少人都为国战死在沙场呢!”璟宁又在绘声绘色做着介绍,“说来也是天意,南宫将军家里,好像大多会生男儿,从小习武,再送去军营里历练,就这么一代代前赴后继……唉,估计这次能有个世袭封号!”   璟安嘲笑她:“把别人族谱记得那么清楚,不知道是真心崇拜老将军,还是另有所图?”   “姐姐!我正在一本正经的夸人呢!”璟宁咳嗽几声,“南宫家还是有位小姐的,那简直就是千娇万宠,哥哥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存在!后面也没听说过,应该被家里保护的挺好……”   “少来,我还不知道你?你是冲着人家少将军才去打听的吧!”   听到这话,璟宁破天荒的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反驳的话来。   温玉见状,也在旁边调侃:“真没想到,璟宁还有意中人呢?”   “传闻里,那少将军天生神力,几岁就通读兵法,慧根颇深,得了老将军的青眼。长大之后,又骁勇善战,从无败绩。先前回京时被画师记录了相貌,传到宫中,某些人就少女怀春咯!”   卫书懿听着她们几个打闹,觉得有趣,心底的悲凉也在无限放大。   南宫氏与卫氏,原也是旧相识。   当初落难,南宫家说得上话的人,都在边境作战,远水救不了近火。以至于全族覆灭,再难相见。   “少将军回来之后,也会掌管东郊营地那边的事务,什么时候有幸出宫,我还想制造一场偶遇!”   “哪里?!”   卫书懿突然插话,让她们错愕的转过身。   璟宁不安的回了句:“小主,您在问什么?哪里是指……”   “少将军在京城管辖的片区,在哪里?”   “具体奴婢也不大清楚,东郊营地那块区域经常有百姓路过,奴婢这才留意着,就只记得这一个了……”   那不是弟弟做苦役的地方么?   谢琰清当初用故交是指挥使的名义,逼着她做自己的内应。想不到,过往的旧相识,竟然做了更大的官。   “懿姐姐,给你!这是我编的花环!”   印象里,少将军仿佛还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第99章 梦回墙头马上   昀武帝五年冬。   大将军南宫鹤班师回朝,百姓夹道迎接,直至雍华宫门下。帝亲临,为其接风洗尘,一时风头无量。   蓬莱宫年节佳宴,又多了一项重要议程:册封南宫氏功臣。   嫔妃们也是头一回在如此重要的宴会上,看见身披铠甲的武将入殿,纷纷探头查看,啧啧称奇。   卫书懿依旧坐在远离圣上的位置,她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件赤色战袍,边境戍守三年,大将军的头发斑白,却束的齐整。面容粗犷幽邃,不似往日亲切。铠甲泛着寒光,隐约还有肃杀之气传来,转瞬间就让喧闹的晚宴现场归于沉寂。   “老臣南宫鹤拜见皇上!”   “南宫将军请起,赐座。”谢晏辞很是看重他,亲手将他扶起后,又由衷感慨,“父皇在世时,您就随他南征北战,现如今大朔危机已除,也是时候回来安享晚年了!”   “老臣只求国泰民安!倘若那不知好歹的外族人胆敢再来进犯,带兵出征,老臣义不容辞!”   “好!大周有南宫氏这群忠臣,是朕的福气,也是百姓的福气!”   谢晏辞扫了一眼杨公公,后者会意,连忙走上前,清了清嗓子——   “南宫鹤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将军南宫鹤实乃朝廷之砥柱,大周之能臣。宿卫忠正,宣德明恩。特封为武陵郡公,赏黄金五千两,邑三千户,加秩中两千石,钦此!”   “臣接旨!谢陛下隆恩!”   从大周武将晋升为可以世袭的郡公,也算是帝王给予的优待了。   卫书懿暗自为他高兴,却见杨公公又走到另一人身前——   “南宫珩听旨!”   她这才注意到,与老将军一前一后步入内殿,却头戴斗笠的男子。原以为是随从,竟没想到,这就是令少女倾慕不已的少将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少将军南宫珩有奉公之典,藉内德以交修。于大朔一战破兵如神,扬国之盛威。今封为正三品参将,赐封号安远。嘉兹报政,界以殊荣,钦此!”   “臣领旨,谢皇上隆恩。”   他年少有为,远超同龄人,成为正三品武将。语气里却有着淡漠,并无欢欣。   璟宁忍不住低声问道:“小主,他是受伤了吗?为何戴着斗笠面纱入殿?”   恰巧,谢晏辞也提及了此事。   “爱卿今日,为何如此示人?”   “臣在回朝途中,遇到了大朔刺客,悉数砍杀殆尽。然而身上负了伤,面容也脏污不堪,快马加鞭回来,找不到时间梳洗,只能出此下策。”   “受伤了?!叫太医看过没有?”   少年的语气,依旧是古井无波:“回皇上的话,此等小伤不足挂齿,臣稍后回府处理就好。”   璟宁着急的攥紧帕子:“真是可恶的蛮族人!打仗打输了,居然想出这么恶毒的法子,背后暗算叫什么本事?!”   “瞧你急的,只恨自己没有温玉姑姑的手艺。不然就要找机会替他处理伤口了吧?”   璟安难得开一回玩笑,直接将璟宁噎得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卫书懿无心参与她们的讨论,只是留意那个墨色的身影。直到他骤然转身落座,隐于面纱后的瞳眸与她交错。   “懿姐姐,这是你要的松子糖吗?”   “懿姐姐,祖父说,我以后定然也是要上战场杀敌的。可是,我怕血,怕杀人,能做到吗?”   “懿姐姐,你有没有见过西域的花?我就跟着祖父过去,见了一次,下次摘回来给你瞧瞧?”   ……   他原本是那样单纯又话多的人,某些时候,她会嫌他叽叽喳喳个没完,影响自己练琴看书。   可又偏偏狠不下心拒绝他,只因对上那双澄澈的眼,还有圆鼓鼓的双颊,她就开不了口。   然而,物是人非,大家都变了许多。   卫书懿看不清他的目光所及,慌忙在对视之后低头。   温玉见了,体贴的问道:“姑娘久坐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出去走走?”   “也好。”   她们相携离开蓬莱宫,走到附近的假山旁。温玉掸了掸石凳上的灰尘,又将随身带着的软垫铺好,这才扶着她坐下。   “姑娘看到南宫氏的人之后,脸色就不大好。奴婢担心被有心人察觉到,就将您带出来了。”   “多谢。”卫书懿低头捂着汤婆子,半晌又问了句,“真有那么明显?”   “是。”   有颗小石子从高处落下,正中二人眼前的水中央!   温玉警觉的抬头看去:“什么人!”   “我在这呢。”有人闷闷的应了句,从她们身后走来,“有孕之人不能吹冷风,你怎么偏要往风口处走?”   是他!   卫书懿下意识站起身:“南宫大人不也是?皇上今日设宴,你和老将军才是主角,离席太久便不好了。”   “大人?这称呼不好听,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他揭下斗笠,顺势将面纱也一并扯开。   月色在他的柳叶甲上投射了银光,一身戎装也拂不去他的清隽温和。琼枝一树未被罡风摧残,眉眼中潜藏血海修罗。唯独朝着她浅笑回应,回忆便刺破铁骨战衣钻出来,让她心惊。   “你我身份有别,直呼你的名字,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我们的皇上是明君,还能因为你叫了我的名,杀了我不成?”他极不在意,靠在假山石上,凝望着她,“小字卿时,娘娘别忘了。”   卫书懿继续装糊涂:“大人还是高估了本主的身份,临安宫禧常在,还够不上娘娘的尊称。”   “等皇长子落地,还怕等不到那天么?”   他才回京多久?   为何就打听到了与她相关的事?   她疑惑的抬头,正巧看到他额角的伤口,渗着血,与淤泥一同粘在那处,的确如他先前所说的那般「脏污不堪」。   “大人既然有时间离席,不如找个太医清理一下伤口?小病不留意,往后可能会出大问题。你是朝廷重臣,可不能被疾病影响到自身。”   南宫珩的声音里这才掺杂了笑意:“你担心我?”   “大周子民都会担心。”   “那你先回去,我再走,免得被人说闲话。”   对此,她毫无疑义,拉着温玉就折返。   然而,擦肩而过后,一股冷风就袭来,完全不同于方才的感受。   卫书懿侧过身——   少年所站之处,刚好就是风口。他正抱剑观月,面色如常。 第100章 雪压青梅欲损   “当真看仔细了?”   “真的!奴婢当时急着出门取糕点,恰好就撞上了这一幕!”浅黛跪在地上回答,“娘娘,您说,这少将军和禧常在素不相识的,为何要先后离席跑去一旁叙旧?”   瑾贵妃靠在暖炉旁边取暖:“她们都说,少将军寡言少语,哪怕在皇上面前,也是中规中矩的回话。其余的,不肯多说一个字。兴许,武夫都是一个德行!至于他为何要跟禧常在私下闲聊,本宫暂且想不出缘由,得派人打听打听才是。”   浅黛好像就在等这个机会:“娘娘,如果您信得过奴婢,就让奴婢替您调查清楚!”   “愚蠢!”   不合时宜的殷勤,反而引起了她的不悦。   浅黛吓得不敢作声,只好低头等着训斥。   “禧常在就要生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皇长子!至于其他事,都要往后顺延。”   “我倒是不这么见得。”玟贵人走进来,依旧没让人通传,“长姐,左右这养母的位置,轮不到你来坐。还不如另选目标,给自己找点事做。”   “你怎么来了?”   “父亲说过,我们姐妹二人,要同心同德,我哪能不常来探望长姐呢?”玟贵人顺便将浅黛扶起来,“长姐最近的火气可不小啊?总拿大宫女出气可不行!万一某天冷了别人的心,被阴了一手,找谁说理去?”   “奴婢不敢!奴婢是一心为了娘娘的!”   “本主就是顺口一提,你慌什么?真是开不得玩笑,出去吧!”   承乾宫的主殿里,再次剩下了她们这对表面姐妹。   瑾贵妃懒得看她:“说吧,找本宫又是为了何事?”   “宴席上,我瞧着那丫头中途出去过,后面回来又跟长姐耳语了一阵。妹妹我离得远,没资格坐高位,现在也想听听,她到底说了什么事。”   “宫务相关的事而已,需要本宫定夺,你要听么?”   玟贵人并不相信:“我还年轻,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浅黛的脸上写满了惊愕与激动,这能是什么无聊的宫务?”   “家宴上有各大名厨做的菜,你不好好用晚膳,总盯着本宫做什么?”   “谁让长姐是尊贵的贵妃娘娘呢!”玟贵人笑吟吟的盯着瑾贵妃,“我想看皇上,总要越过长姐的肩头,可不就是顺便看见了?”   “本宫还是那句话,无关紧要的事而已。”   “那……就没意思了。”玟贵人当即起身,作势要走,“有件事,我要提醒长姐。父亲在宫中有部分线人,只有我知道。若长姐想要查谁,记得知会我一声,以防自己能力有限,竹篮打水一场空!”   “放心!本宫不用事事得依靠父亲!”   “那样最好。”   等到玟贵人慢慢走下了主殿门外的台阶,瑾贵妃才突然失了力气,颓丧的靠在座椅上,满面愁容。   “娘娘,您累了。”   “好在有你,能让本宫安心不少。皇后妄想夺走本属于本宫的位置,那就如她所愿!”   ——   孟如晦第二次深夜造访凤鸾宫,是借着与皇上商讨国事的机会,有意误了回府的时辰,这才能在宫中住下。   “父亲,您怎么来了?!”   皇后已经在宫婢的服侍下准备入睡,乍一见到他来了,赶紧挥退众人。   “这段时间,还好吧?”   “女儿很好,有劳父亲牵挂。”   “老臣真正想着的,是偏殿那位!”孟如晦开门见山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如今她也快到生产的日子了,娘娘怎么安排?”   提到这事,皇后就觉得头疼。   在她的想象中,母子俱存并非是件坏事。左右禧常在决定将孩儿交给她来抚养,留个生母在世也是好的。   “父亲,禧常在成不了什么气候,如今曲家又送进来一个狐媚子,她就更不能轻易往上爬了,您何必总是在意她呢?”皇后思考半晌,还是决定劝说孟如晦,“往后,本宫肯定会对皇长子好,她看在眼里,定然也会对本宫尽心。非要杀了她……血污冲撞,不是什么好兆头。”   “又不是你生产,老臣可不管是否吉利!你就是直肠子,永远不知道变通!她一个婢女出身,居然入了后宫,还有幸生下子嗣!不仅如此,先前经历过那么多回的暗算,还能幸免于难,你当真以为,她只是运气好?”   皇后瞪着他:“要不然呢?”   “傻孩子!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说不准,那些事情,还有她在里头插手,为的就是引起皇上的同情与怜惜!”   “这事,瑾贵妃擅长,轮不到她来做。”皇后仍然没有当回事,反倒觉得自家父亲心狠,“您有没有想过,一个孩子呱呱坠地,却没了母亲,长大知晓了真相,该有多痛苦?”   “既然皇长子注定由娘娘您来抚养,您就是他唯一的母后!养育之恩远大于生恩,怕什么?!”   “本宫是怕孩子大了,知道本宫就是杀母仇人,这像什么话?!”   孟如晦差点背过气去!   别人家的女儿,都想着如何与亲族联合,稳住地位,再笼络帝心谋求更多的利益。   怎么偏生是他一手捧上中宫宝座的女儿,脾气如此倔!非要和他对着干?!   “好,你要做个刚直不阿的皇后,不愿意插手腌臜事,老臣不怪你。”孟如晦起身告辞,“就像老臣先前提到的那样,自然有人替娘娘去做!”   皇后目送他离去,也是一肚子的憋闷。   为何生母与皇嗣就是不能并存呢?   大周王朝的帝王们,也有生下皇长子的嫔妃,也没有谁一步登天,直接册封做了副后啊!   宫里的孩子,熬到正式生产是第一关。往后能不能继续养大,是第二关。长大了能否在兄弟中间脱颖而出,赢得皇上太后的欢心,又是一关。   往往没有几个人能熬到借子成为圣母皇太后的,他又在怕什么呢?   锦寒小心的走进来:“娘娘,大人方才很不高兴,你们吵架了吗?”   “父亲年纪大了,时不时说些荒唐话,被本宫说了几句,就沉脸走了,不用理他!他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没事。”   “那就好……”   “对了,偏殿禧常在估计近日就要发动,你多安排些人盯着,必须要知根知底的,包括太医也是!但凡发现鬼鬼祟祟的人,务必赶出去,不许进入内室!”   锦寒会错了意:“是,奴婢一定警醒着,不让贵妃的人近了禧常在的身。” 第101章 穿庭树作飞花   “小主,皇后娘娘对您真是上心!这几日又添了不少宫人伺候着,就连稳婆也有了专门的宫室暂住,就等着您发动那日能够及时赶到。”   卫书懿已经减少了外出行走的次数,一来是身子沉了,走几步就吃力。二来则是腹部传来的抽痛感,让她不敢再四处活动。   床榻对面高悬的墨荷图,花朵颜色与红梅相映,每次只有看到它,不适感才能缓解。腹中的孩子仿佛已经与她有了感应一般,以这种方式同她交流。   “这种事,一般都会交给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和嬷嬷,皇后为何还要去宫外找稳婆?”   温玉替璟宁解释道:“正是因为皇后娘娘不放心,又去民间找了经验丰富的婆婆,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卫书懿微微颔首:“皇后娘娘有心了……待我顺利生产之后,定要好好感谢她……”   “瑶儿!”谢晏辞掀开门帘走进来,肩上还残留着落雪,“朕总算把老将军的随从们都安排好了去处,得了空,赶紧来瞧瞧你。”   这几日,他都在忙着安置大朔一战后已经年迈的将士。让他们卸甲归田,荣归故里,得帝王亲自处理,是荣耀,也是诚意。   所以,近距离看到他下巴上的胡茬,还有眼中的红血丝后,她立刻吩咐道:“温玉,做一份你最擅长的那道滋补汤,趁热送来给皇上享用。”   “是。”   屋内只有他们二人,偶尔会有炭火噼啪的响声,以及窗外落雪压断枝丫的轻响。   卫书懿循声望去,碍于离窗户太远。除了看到震颤的半截树枝,什么也没看清楚。   谢晏辞见状,扶着她起身,缓步走到窗边——   “外头风大,瑶儿暂且将就着欣赏雪景。等孩儿生下来了,朕再带你去行宫,那里有处露台,位置极佳,你定会喜欢。”   “好。”   她就这么靠在帝王的怀抱中,望着漫天的雪粒纷飞,落如星辰,融为碎玉。不知此刻埋于地下的枯骨,是否也会感受到寒意?   “怎么了?是怕冷吗?”   谢晏辞察觉到了轻微的颤抖,忙把手伸向窗棂,试探有没有风从缝隙里钻进来。   她摇头否认:“不是,臣妾在想,皇儿诞生在这样的大雪天,是吉还是凶?”   “瑞雪兆丰年,那自然是吉兆!”他的心情极好,凑近她耳畔诉说的,都是对孩子的祝福,“母后曾经与朕提过,生在雪夜的男儿,天赋会比旁人聪颖不少。朕没有这个福分,倒是万分期待这样的孩子。”   卫书懿不由得苦笑:她听到的,恰好是另一个版本。   生于雪夜的女儿,此生注定坎坷,若无贵人相助,兴许会在中途夭折。   “瑶儿可曾给孩子取过名?”   “此事是由皇上和内务府定的,臣妾不敢坏了规矩。”   他略显无奈:“若你亲口与朕提了,真心喜欢的话,朕也会准许,何必拘着那些规矩?”   “皇上带头不守宫规,被太后娘娘知道,那就是臣妾的过错了。”   “母后喜欢你,不是一日两日了,她还会罚你不成?”帝王如往常那般,点了点她的额头,“再说了,有朕护佑,你何错之有?”   是啊。   帝王的偏爱,往往就是一枚免死金牌。   卫书懿顺势勾住他的小指,最终十指相扣,温情无限。   也就在这时,急剧的痛感席卷全身!   她的手下意识用力:“皇上!臣妾,估计要生了!”   “来,朕扶你回去躺着!杨明睿,传太医!”   ——   听说偏殿禧常在已经发动,皇后第一个赶到了那儿,焦灼不安的坐在帝王身侧。   她也是首次处理女子生产之事,稍有不慎,都可能被有心之人给凤鸾宫上下扣罪名。再加上孟如晦先前所言,更让她焦虑的起身徘徊。   谢晏辞留意到了她的异常:“皇后这是怎么了?来来回回的走动,晃得朕头晕。”   “臣妾就是紧张,宫里还是第一次有嫔妃生产。”她说了实话,“以前在府里,臣妾见过难产的姨娘,血水一盆盆的往外端,嗓子都喊哑了,实在可怖!臣妾想给禧常在祈福,又静不下心来,只能如此。”   同样赶往此地的瑾贵妃,也替皇后说情:“是啊皇上,合宫都在紧张这个孩子,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主,自然会更为在意。”   “都几个时辰了?为何只听到喊叫……不,现在连声音都弱了。”荣昭仪探头想往里看,却被门帘挡了个严实,“皇上要不要传太医问清楚?”   的确如此,方才急促又惨烈的叫声,好似因为筋疲力尽,也逐渐衰弱。   谢晏辞担心内殿的人:“把江院正叫来!”   “皇上,皇上息怒!这孩子个头大,稳婆和嬷嬷们正在设法接生,微臣也在熬制催产的药物,一会儿给小主继续喂下……”   “禧常在如何了?!”   “小主熬了三个时辰,现已元气大伤,微臣已经让她服下吊气的参汤,此刻正听稳婆的吩咐稍作歇息。”   “什么?!”   谢晏辞起身就想往里走,却被瑾贵妃一把拽住衣袖!   “皇上,产房不吉,您不能进去!”   “可禧常在生死未卜,朕无法视而不见。”   皇后主动请缨:“那就让臣妾进去!臣妾可不怕什么吉凶,只要母子平安就好!”   谢晏辞怔愣的望着她,试图阻止:“你不通医术,也没有生产经验,进去能做什么?还是好生在这里待着……”   “禧常在独自一人生产,也没有亲族陪伴,臣妾身为中宫,理应为她消除随之产生的恐惧。臣妾的确懂得不多,可陪在她身边安抚几句,还是会的!”   说完,皇后就掀开门帘进了产房,锦寒在后头徒劳的伸出右手,又为难的收了回去。   卫书懿的视线几次模糊,都强撑着重新睁开眼,生怕自己睡了过去,就再也无法醒来。   一片朦胧中,正红色凤袍忽现!   她惊愕的张口:“皇,皇后娘娘?”   “嘘,省点力气,别说话!”   来人握住她被汗水包裹的手,又扬声命令在场所有人——   “皇上仁慈,本宫却心狠的多,也不怕流言侵扰!倘若被本宫发现,有谁不尽心帮衬着禧常在,甚至从中作梗!哪怕掘地三尺,本宫也要找出你们各自的亲族,极刑处死!兹事体大,你们务必警醒!本宫就坐这里看着,直到禧常在顺利产子为止!” 第102章 天翁予玉麒麟   有皇后坐镇产房,无声的盯着众人。不仅是接生嬷嬷们紧张,就连旁边负责煎药的太医,也开始手抖,好几次差点弄错了药量。   “都给本宫看仔细了再放药材!禧常在母子的性命金贵,你们非要用全家的命来换,也要掂量掂量是否承受得起!”   皇后冷不丁开口,又有几人瑟缩了一下,赶紧调整状态,继续忙碌。   卫书懿得节省力气用劲生产,可耳边有谁在说话,她还是听的分明。   对于皇后不顾血污冲撞,也要闯进来陪她的举动,她的情绪复杂。有疑惑,有感动,还有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掺杂其中。   身体好像要被撕裂,一次次听着稳婆吩咐发力,也逐渐成了麻木,只感觉有什么正在冲破她的体内,向外流淌。血腥味弥漫在鼻尖,是令人作呕的气息。   “禧常在,先别想其他的,有本宫为你做主,无需担忧。”皇后突然俯身看向她,“你现在集中精力,想想未竟之事,想想十月怀胎的辛苦,临了,不能功亏一篑啊!”   卫氏。冤案。证据。皇嗣……   她疲惫的合上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啊!!”   外间,谢晏辞听到这声痛呼,再次起身查看,双拳紧握,又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缓解内室人的苦痛。   瑾贵妃温柔小意的劝慰道:“有皇后娘娘在里面帮衬,禧常在又传出动静来,这是好兆头!皇上不用太过担心,女子生产,都是要过一次鬼门关的……”   “贵妃娘娘这话说的轻巧了。”玟贵人攥着帕子,拨弄着佛珠,“今日,臣妾特地把寿康宫佛堂的手钏带来了。在此之前,也抄完了为禧常在祈福的经书。臣妾觉得,鬼门关三个字不吉利,相比于听天由命,臣妾更想用诚心感化上天,替禧常在求个安稳。”   谢晏辞认出了与太后别无二致的手钏,转身回去坐下:“月夕做事,惯是体贴,朕也信上苍可以接受你的诚意,让禧常在母子平安。”   “那是自然!送子观音一事过后,臣妾心疼姐姐的遭遇,起早贪黑的求神拜佛抄经,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瑾贵妃听到旧事,脸色微变。碍于还有其他嫔妃在场,只能忍着不发作。   “哇……哇……”是孩子的哭声?!   声音洪亮,听起来像是个男孩儿。   稳婆洗净手,第一个冲出来报喜:“草民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禧常在生了!”   “是皇子吗?!”瑾贵妃抢先问道,又觉得失礼,“听着声音比较像……”   另一位嬷嬷将哇哇大哭的孩子穿好衣裳,抱了出来:“恭喜皇上,是位玉雪可爱的小公主!听这动静,身子骨也倍儿好!”   谢晏辞迎过去,紧张的在龙袍上蹭了蹭双手,又小心翼翼的接过襁褓——   白里透红的脸蛋上,镶嵌着黑曜石般的双眼。脸颊粉嫩柔软,轻轻一捏,她就止住了哭声,好奇的打量四周。   随即朝着他的方向眯了眯眼,手指塞入口中,开始津津有味的吮吸。小嘴不停的鼓动,瞬间融化了他的心房。   “是,是朕的公主。”   谢晏辞生怕这是梦境,呢喃着这句话,又环顾四周,重复了一遍:“是朕的公主?!”   “可不是么!皇上您看,小公主眼眸多像您,而且她见到您之后,就不哭了呢!真乖!”   玟贵人走过去逗着公主,顺便接下了话茬。   与此同时,总算稳住心神的皇后也走了出来:“恭喜皇上!禧常在此刻正在安睡,公主也毫发无伤,是大周之福!”   谢晏辞将公主交给嬷嬷,头一回在众人面前执起皇后的手,言辞恳切:“多亏了你。”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她不自在的移开视线,本就摇摆不定的心,更是涟漪迭起。   瑾贵妃别过头去,不想看帝后情深的画面。得知禧常在生了个公主,心头的巨石落地,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内殿的太医们纷纷走出来贺喜,谢晏辞喜不自胜,重赏凤鸾宫上下。   唯有一人不止一次瞥向角落里的身影,平静的接受了赏赐。   ——   昀武帝六年正月,雪夜,皇长女诞于凤鸾宫偏殿。   帝心大悦,特赐「昭华」之名,冠以「嘉和」封号,大赦天下,以示庆贺。   公主生母禧常在虞氏,毓质柔嘉,禔躬端淑。奉皇太后慈谕,晋封为正六品贵人,封号「宜」。   搬回临安宫后,流水般的赏赐再次入了桑榆轩的库房,众人忙着搬运宝物。唯有卫书懿抱着公主,一遍遍的哼唱歌谣哄睡。   “姑娘,让奴婢来吧!您还在月中,不能过度劳累!”温玉得了空,进内室探望,看到这一幕立刻走上前,“小公主乖巧可人,从不闹腾,奴婢也能把她哄睡着的。”   “让我再多抱一会儿。”   她没有松手,而是将脸贴近公主的面庞,感受那片温热,心中的眷恋陡生。   谢晏辞生怕公主离了生母,无法安睡,特许她暂时领回桑榆轩抚养。往后,说不准还是要把孩子交出去的。   温玉见她神伤:“姑娘,大周朝的公主也分品阶,只有中宫嫡出才能有嘉和公主的封号,剩余的只能是淑穆公主。皇上破了例,让皇长女享有如此殊荣,这是您的福气啊!切莫在公主面前伤怀,母女连心,她也会难受的。”   “是,你说的对。”卫书懿将公主小心的放进摇篮里,压低了嗓音,“我只是在纠结,原先防着皇后,不想让她抢了我的女儿。可是,生产那日,倘若不是她,我定然也是凶多吉少。”   温玉点点头,表示理解:“奴婢看到了,当时皇后娘娘不顾皇上的劝阻,直接闯进了产房,也是把奴婢吓了一跳!得亏有她在,放了狠话,后面的生产过程才能变的顺利……”   “你也觉得,先前有人在拖延时间,试图把我耗得没有力气,再强行拖出皇儿,是吗?”   “奴婢虽然没有替人接生的经历,可大概的过程都懂,姑娘您没有胎位不正,小公主也没壮硕到出不来的地步,分明就是有人从中作梗!”   卫书懿了然:“也正因如此,我不得不临时变了计划。皇后对我,对公主都有恩,我不可恩将仇报。可若是妇人之仁,公主就得离开我的身侧,实在是左右为难!”   温玉谨慎的瞧了眼门帘外,重新走到她身边,将一张纸塞进了她的手中——   “姑娘,看看吧!王爷那边来信了。” 第103章 自来去堂上燕   “王爷给我的信?”   卫书懿下意识的皱眉,总怕谢琰清在这时候下达新的指令。   然而,将信纸展开以后,里面一个字也没有,只有几根已经干枯的青草,再加上一朵被压瘪了的小雏菊。   温玉也看到了此物:“姑娘,王爷这是何意?奴婢看不明白。”   “他……”是风眠!   小时候,她曾经不止一次教弟弟妹妹们编过草环。姐弟几个人手腕上都有,女孩子会加上几朵雏菊做点缀,这是独属于他们的回忆。   谢琰清为人谨慎,不会让他冒险写字恭贺,只能以这种方式委婉的告诉她。   “姑娘,是不好的事么?你怎么哭了?”   “没有,很好,是特别好的事。”卫书懿将它们仔细用帕子包起来,“放柜子里好生保管。”   “是。”   今日,雪下的更大了。   她不敢开窗,唯恐冻坏了女儿,让小小年纪的婴孩饱受风寒之苦。   纤纤玉手贴上了窗棂,她努力辨认着外边的雪景,心头却被熨帖着,源源不断涌出暖意。   最后,还是忍不住露出笑容——   “风眠,你身体应该大好了吧?上次一别后,你在东郊营地过得还好吗?王爷体恤你,肯定不会让你为难。姐姐的喜讯传遍京城,你听到了,是不是?我们都要好好的,努力活下去,爹娘在天上护佑着,我们绝不会有事。”   “姑娘,您在说什么?有事吩咐奴婢去做吗?”温玉装好东西回来,听到她在喃喃自语,立刻将披风拿来,“姑娘,您现在得注意身子,不能受凉。快,把这穿上,我们还得去见太后娘娘。”   她差点忘了。   公主诞生于雪夜,接下来的几日,这股大雪纷飞的势头逐渐加强。   太后惦记着公主,生怕半路上冻着,就让她先带回桑榆轩。如今期限已至,再不去寿康宫拜见,就是于礼不合的僭越之举了。   卫书懿还有事想请求太后,便立刻用暖绒被褥将女儿包好,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以身体替她御寒,匆忙往外走去。   轿辇早就停在了临安宫门外,负责抬轿的宫人看见卫书懿来了,立刻抖擞精神:“奴才给宜贵人请安!”   “免礼。”   她还没有适应新的称呼,踩着矮凳进了轿子,又小心的触摸公主面庞试探温度。发现并未寒意后,才长舒一口气。   雪天路滑,宫人们走的慢,怕自己腿脚不利索,让轿上人磕了碰了,那可是死罪!   银烛在寿康宫外打着伞,时不时走上宫道踮脚张望。   路过的子衿见了,不由觉得好笑:“外头雪大,你还是来屋檐下等吧!到时候身上染了寒气,小心渡给了小公主!”   “真的吗?!”银烛连忙掸了掸肩头的细雪,“子衿姑姑,奴婢就是想早点看到公主,实在是坐不住。”   “我知道你们姐妹情深,但为了宜贵人母女考虑,还是进来吧!”   子衿将她拉到殿门外,用帕子轻拍她身上的落雪,动作熟稔。   此刻,她们不再是寿康宫中有等级之分的宫婢,更像是寻常人家的姐妹。   卫书懿掀开轿帘,远远看到的,就是这温馨的一幕。   “快,快给哀家瞧瞧!”   主殿内,太后也是急不可耐,徘徊了许久,才等到她们的身影。   刚把小公主接过去,太后就忙抱在怀里逗弄:“昭华真是乖巧,在你肚子里的时候就不爱折腾,真好……来,皇祖母给你准备了礼物!子衿,快把它拿来。”   随后,一枚重金打造的平安锁就被呈了上来。   太后怜爱的摩挲着公主的小脸,亲手将锁挂在了她的脖子上,悬着的两枚小铃铛时不时作响,逗的她几次咧嘴大笑。   寿康宫里几位得脸的宫女,纷纷围了过去,拿着备好的小玩意儿逗公主开心。   拨浪鼓,棉布做的小老虎,转瞬间就成了她的最爱,抱在怀里不撒手的模样,也是赢得了众人的宠溺。   卫书懿坐在一旁看着,揣摩开口的时机:在鬼门关走了一趟,让她对皇后产生了感激。相比于原先那个冒险的计划,她决定还是从太后身上求个恩典,换取较为安稳的结局。   “太后娘娘,说来也是奇怪。是母女天性当真如此,还是巧合,臣妾反倒不能理解了。”   “怎么了?”太后抽空应了句,目光依旧黏在公主身上,“来,来看皇祖母这边。”   “臣妾生完孩子后,时感疲惫,偶尔熬不住了,就让桑榆轩那几个丫头帮忙照看公主。可是,倘若见不到臣妾,公主就会啼哭不止,难以安睡。臣妾把她抱在枕边,这种情况又会得到缓解……”   “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子衿留下。”太后突然屏退了宫人,依旧没有放开手,“宜贵人想说什么?”   “太后娘娘,臣妾只是正六品,无权抚养公主,实在担心!倘若她去了别的宫里,得不到好的照料,那该如何是好?臣妾不是在质疑娘娘们的用心,而是担心惫懒的下人!臣妾听闻,先帝爷有位才人的孩子,就是因为下人的疏忽,夭折在了一个雨夜……”   “不许再说不吉利的话!我们昭华,是大周的皇长女,福气大着呢!有哀家和皇帝在,你怕什么?”   卫书懿从软榻走下来,有意表现得弱柳扶风,身体虚弱,朝着太后的方向跪拜祈求——   “太后娘娘,臣妾自知身份低微,不可逾矩,让皇上为难。故而,斗胆请求将公主送来寿康宫抚养!您是她的亲祖母,眼下,宫里也暂时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唯有交给您,臣妾才可安心。求太后娘娘成全!”   “你,你这是……”   “臣妾此刻不再是以宫妃宜贵人的名义请求太后,而是身为一个娘亲,为了女儿的安危考量,才做出的决定。”   说完,又是一叩首。   太后连忙将公主交到了子衿姑姑的怀里,亲自将卫书懿扶起身:“你尚在月中,可经不起这种折腾!倘若身体坏了,落了什么毛病,公主感知到就能开心了?”   “那,太后的意思是……”   “皇后的心不细,贵妃全族都像食人虎,荣昭仪那边整日摆弄兵器,容易伤着孩子。至于其他几位,品阶和宠爱也不大够,思来想去,也只有哀家合适了。”   听闻此话,她回握住太后的双手,泪眼无声回应。   瞥见小公主娇憨的睡颜,心底的刺痛一闪而逝。 第104章 惊破卢仝幽梦   回去的路上,卫书懿也让温玉上了轿,二人共同俯首望着小公主,谁也没有开口。   “姑娘,您还是准备把公主送出去吗?原来……”   “是,原来我想把她留在身边,尽心抚养。明明已经排除了万难,就差皇后娘娘这一关。并不复杂,我也想好了如何安排,可她救了我,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温玉皱着眉:“说不准,只是看在小公主的面子上呢?她真正想救的人,不是姑娘。”   “那她完全可以视而不见,等某些人把我的力气耗尽了,再作势让公主顺利出生即可。”卫书懿叹了口气,“当时,你是没有看到她的模样。她强调了很多次,要保住的,是我们母女二人的性命,绝非公主一人。就凭这些话,我也无法继续原先的计划,将她置于不利之境。”   温玉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了,只能回到最初的话题:“那姑娘为何不把公主留在身边?您若是开口请求,太后未必不会应允。”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为了一时的天伦之乐,将公主留在桑榆轩。往后有心人想暗算,防不胜防,如此胆战心惊的活着,势必会有疲惫的那日,教人钻了空子。更何况,我只是一个贵人,给不了她更好的。”   “姑娘,您的琴棋书画,哪一样比官家小姐差了?别人不清楚,奴婢在王府的时候,可是看的明白!公主在您身边,也不见得会事事落于人后!”   卫书懿看向愁眉不展的温玉,知晓对方也是惦记着公主,不忍分离:“这些东西,我自然可以教她。可是尊贵的名号,我便给不起了。因着是大周皇长女,皇上才破例冠以嘉和之称,那么,往后呢?身份低微,没有强势母家的公主,大多沦落为和亲的工具。”   “和亲?!”   “是,先帝爷嫁出去六位公主,三位早早地死在异乡。还有两位先后嫁于父子,兄弟,饱受伦理羞辱。仅剩的那位,倒是运气好,成功做了受宠的大妃,却被妾室嫉妒,残害致死。你说,昭华若面临此等命运,又是怎样的结局?”   温玉惶恐的攥住襁褓一角:“她是皇上宠爱的皇长女,不会如此……”   “到时候,言官们会提及为昭华破例的往事,让她在享受荣华富贵之后,应当以身作则,为国和亲。”卫书懿已经可以料想那番场景,“他们才不会顾及是不是皇长女,只知道她的母亲是一个六品贵人。”   “姑娘,您以后还能晋升的啊!”   “在此之前呢?未来的事,我们谁也说不准。”卫书懿再次亲吻女儿的面庞,“倘若她在太后娘娘身边长大,未来的封赏必不会少。时间久了,生出感情,有哪个言官敢挑衅太后娘娘的亲族,让昭华去和亲呢?”   温玉依旧无法反驳,低声喃喃感慨:“姑娘,宫里头的日子太苦了。走一步想十步,怨不得王爷总想塞人进来帮衬你一把。”   “替我谢过王爷,暂时是段太平日子,无需担心。”   说到这里,轿子落了地。   她们回到了桑榆轩,临进门时,卫书懿看了眼隔壁积雪厚重的宫苑,停下了脚步。   “我去看看姐姐。”   “姑娘等等!奴婢陪你一起去!”   “不必了,就几步路的事,让璟安她们跟着就好。”她揉了揉女儿的脑袋,满目慈爱,“你就帮我好生看着昭华,别让可疑的人近身。”   “是。”   卫书懿踩着青石板去了良才人的屋里,与桑榆轩不同的是,那里冷如冰窖,炭火盆也被丢在了一旁。   璟宁二话不说,就冲到了耳房,在发觉上好的银丝炭摆在了下人屋里时,禁不住揪着宫婢的耳朵,将那人拖了出来!   “贱婢,好大的胆子!主子的份例,也要偷去用?!良才人怀有身孕,冻坏了可如何是好?你们几条下贱的命,能赔得起皇嗣么!”   卫书懿同样也恼恨这些小人:“璟安,你过去处理此事,别让她情绪激动闯了祸,本主去探望姐姐。”   随后,她疾步走向床榻,惊愕的发觉良才人与上次相比,竟然更为消瘦!腹部隆起,两相衬托,诡异的可怕!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敏敏来了?”良才人吃力的爬起来,“这孩子,恨不得要夺了我的命,每天无论吃多少滋补的膳食,愣是长不出肉来。”   “可是,这肚子,未免也……”   “太大了,是不是?我找太医瞧过了,说是双生子,好福气呢!”   卫书懿总觉得良才人藏着心事,就连这句话,也带着无尽的悲凉。   她想弄清楚真相:“姐姐,你我之间,不该再有秘密。”   “是啊,所以我只告诉了你,这是双生子。”良才人指了指门外,“她们啊,都以为我得了病,被妖魔附身,不敢进来伺候呢!”   “姐姐,你做了什么?!”   “装疯卖傻,老把戏了,当初也是凭借这个冤枉了你。”良才人自嘲的笑了笑,“可是你放心,我绝不会做出对你有害的事来。敏敏,你要信我,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背叛你了。”   原来,是良才人自己将宫人吓出内殿,这才停了屋里的炭火。   卫书懿心绪复杂,握住了她的手,本以为寒凉一片,温度却高的厉害——   “姐姐,你病了?”   “不是病,这孩子折腾我的时候,就会如此,浑身热的冒汗,恨不得开窗透口气。”良才人又迅速收回手,“你也不用过度苛责他们,冷了,饿了,我心中有数。叫他们来送点东西,还是听吩咐的,别担心。”   见卫书懿不回话,她又带笑恭贺道:“别总说我的事了!还没有恭喜敏敏,如今已经成了宜贵人!等我的病好些,也想见见你的女儿……柜子最上层,有我做的小衣裳,还有小帽子,这种天气最适合她戴……等等!还是先别拿!我怕过了病气……”   “姐姐!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了好吗?”卫书懿附身望着她,“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敏敏。”“我在。”   “你放心,我不会死的。熬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卫书懿不理解:“到底是什么难言之隐,真的不能告诉我么?”   “不能。”良才人凑近她的耳畔,“你只需明白,必要时刻,我就是你的一把暗器,安心放手一搏,去杀了挡路之人!”   庭院里,璟宁还在高声斥责着宫婢,字字句句鞭挞人心。   雪势渐微,静的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第105章 风细飞花相逐   这场凛冬大雪过后,枝头嫩芽便陆续出现,又是一年入春的时节,皇长女的满月宴,也于蓬莱宫隆重举行。   王公贵族前来恭贺,只是少了大臣们的身影。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才像年节时的家宴。   宴会正式开始前,小公主穿了一身藕粉色的衣裳,脑袋顶着暖绒帽,葡萄般的双眼好奇打量着四周,时不时发出笑声,讨人喜欢。   太后依依不舍的将孩子转交到谢晏辞怀中。身为父亲,他依旧如初时生涩,唯恐抱姿不正确,惹的公主不适。最终还是坐回了龙椅上,顺便将孩儿放在一旁,双手扶住,让她靠着玩乐。   “姐姐,若上面是位皇子,我都想提前恭喜姐姐了。”玟贵人悄悄走到卫书懿的身侧,“能坐上龙椅的皇嗣,迄今为止,还几个呢!”   本来专注盯着女儿的卫书懿,蓦地想起京郊那夜,驿馆中谢晏辞曾经说过的话。   倘若女儿文武双全,内外兼修,有济世之道,立下皇太女监国也未可知!   “姐姐,是我多嘴,说错了话,您别不开心啊!”   玟贵人发现她的神色骤变,立刻讨饶。   她无奈的摇头解释:“没有,皇上也是第一次为人父,怕摔着公主,才让她坐上了龙椅,并没有妹妹所说的意图。我只求她能够平安长大,往后找个相爱的男子嫁了,别无他求。”   “哈哈哈……姐姐想的好生长远!公主才满月,您就想着她出嫁啦?”   玟贵人不再掩饰的笑声,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太后趁机提议:“皇帝,昭华已经一月大了,再留于桑榆轩抚养,恐怕不合规矩。外头言官们知道了,万一递折子参上一道,也不好。”   谢晏辞侧过身,若有所思:“母后说的是,依您所见,应该交给谁抚养才合适?”   荣昭仪第一个走上前:“皇上,太后,臣妾入宫之后安分守己,从未有所求。唯独在公主一事上,不甘落于他人之后。臣妾无子,恩宠也少,若信得过……”   “昭仪是在责怪陛下不常去永寿宫么?”皇后打断了她的话,“你清心寡欲无所求?就算是真的,也实在让人心寒!宜贵人怀胎十月,你来看过她几回?又可曾关心过她的身子骨?偏偏等她过了鬼门关,才开口要人,像什么话!”   “皇后娘娘,你?!”   太后也跟着帮腔:“荣昭仪,你是将门之女,出阁之前就喜欢舞刀弄枪,性子也不适合养育公主,还是免了吧!”   谢晏辞的目光落在瑾贵妃身上,对方温婉浅笑,试图也分一杯羹:“皇上,臣妾在府邸中,曾经有过类似的经验。那会儿弟弟还小,都是臣妾从旁协助看护,他才得以长大。所以……”   “长姐此话不假。”玟贵人突然出声,又匆忙捂住朱唇,“不,应该是叫贵妃娘娘,臣妾总习惯叫家中称谓,僭越了。”   谢晏辞并没有介意:“无妨,你想说什么?”   “皇上可还记得,宜贵人姐姐屋里,曾经放过一个神像?”玟贵人偷觑一眼,“那件事不了了之,涉及到小公主那日的安危,您可要再考虑考虑?”   言外之意,就是贵妃曾经有过伤害公主的心思,并不适合接手抚养,反倒是要第一个被排除在外。   本想沾点公主的光,让帝王常来宫中探望。如今计划落空,瑾贵妃恨恨的剜了一眼自家妹妹,没有做声。   皇后见状,又去太后面前献殷勤:“母后,臣妾是中宫皇后,有资格抚养公主的,是不是?臣妾没有孩子,也喜欢与小孩玩耍,如果交给臣妾,那肯定是……”   “就让哀家代为抚养吧。”   此话一出,讨好的笑容也僵在了皇后的脸上。   谢晏辞颇为意外的看过去:“母后,您年事已高,昭华还小,恐怕会深夜啼哭扰人清静,您真的不要紧么?”   “含饴弄孙,也是哀家的心愿,怎会嫌她吵?”太后握着公主的小手,又逗弄了几下,“再说了,寿康宫还有子衿银烛她们,都是得力的丫头。”   谁能和太后娘娘争呢?   嫔妃们各怀心事,终究还是无人敢开口。   谢晏辞也默认了这个安排:“那……宴会散了之后,宜贵人就把昭华带去寿康宫吧!”   “是,臣妾替公主谢太后娘娘体恤。”   尘埃落定,豺狼虎豹并未得逞。   卫书懿回到座席上,身侧总算有了相熟之人。   “姐姐好福气!公主能在太后膝下承欢,往后恩赏不绝,连带着姐姐也会步步高升!”玟贵人侧过身子与她闲聊,又环顾四周感慨,“我们皇上还真是励精图治,登基之后忙于国事。除了东宫带来的娘娘们,就剩下几位不知名的。妹妹先前听家里说,开春之后,就会有选秀呢!”   那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按照先帝爷的规矩,三年一选秀,上次已经被谢晏辞躲过了。如今,为了繁衍子嗣,也只能如此。   谢琰清又是最后一个到场,二人之间的座席越离越近,也代表她按照他的指示,向上爬的越快。   至于何时抵达帝王的身边,还没定论。   “小公主的满月宴,你怎么还是迟来了?”太后有意问道,“若是拿不出什么珍贵有新意的礼物,哀家第一个饶不了你!”   “母后恕罪!儿臣不仅给公主备下了厚礼,也给宜贵人准备了一份,这才来迟了。”   谢琰清起身作揖请罪,又从侍女手中接过檀木盒——   “此乃苗疆珍品之一,儿臣此次特地去求来的。”   “这是何物?”   “子母镯。”他取出较小的那一枚,让杨公公呈了上去,“母女血脉相连,各自戴上之后,有苗疆大长老的赐福,可谓是百毒不侵!据说,身上哪怕不小心多了伤口,也能快速痊愈不留疤痕。儿臣特地过去求见长老,好不容易拿到了此物,却被那儿的蚊虫咬伤了。行动不便,才误了时辰。”   太后也是头一回听说这种神奇之物,忙不迭取来,替小公主戴上。   不知是巧合,还是真有神灵庇佑,公主对着银手镯观察了一阵,又抬头朝着众人展开了笑颜。   谢琰清又满意的清了清嗓子:“去,把另一个手镯送给宜贵人。”   侍从举着托盘,一步步靠近。   此刻,主位们的目光都停留在公主粉嘟嘟的笑脸上,无人在意这个极为普通的下人。   卫书懿接过手镯,无意间与那人的目光相撞:“你?!” 第106章 野路无人自还   卫风眠幼时淘气,总爱将自己藏在庭院里某丛灌木后,或者某处墙缝间,引得国公府下人紧张的四处搜寻。   后来,他小小年纪还学会了隐藏的方法,在脸上,身上涂抹类似色泽的颜料,悄悄地钻如其中,远看的确难以分辨。   眼前人,正是如此。   特地往脸上抹了一层灰泥,改变了肤色,又用某物粘住了眼尾,以至于眼睛形状也发生了变化。   他就如此静默的将托盘高举,趁着旁人不注意,偷偷扫了眼卫书懿的面容,沉寂无声。   却是这样简单的小动作,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   “小主,这是王爷特地为您寻来的宝物,还望您可以贴身携带,驱除灾祸。”   也许是为了给她答案,侍从抢先开口介绍,声音还是她熟悉的温润清朗。   “替本主谢过你家王爷。”卫书懿接过手镯,当即就戴在了手腕上,“苗疆凶险,既然王爷身上落了伤,就要好生照顾他,懂了吗?”   “是,小主的话,小的铭记在心。”   他甚至没有过多的停留,转身的动作也是不拖泥带水。   卫书懿的心思,头一回从女儿身上转移到了别处,直接跟着他的背影,看向了敛王的位置。   “姑娘?”温玉悄声在旁边提醒道,“别看了,小心其他人做文章。”   “嗯。”   玟贵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有意凑过来询问:“姐姐,你原来在王府的时候,是不是也挺招八王爷喜欢的?”   “妹妹说这种话,是想陷我于不义之地么?”   “可不敢!我说的喜欢,不是男女之情,而是欣赏。”玟贵人连忙解释,差点打翻了桌上的美酒,“姐姐处处优秀,想必,在王府里也是格外出众的。要不然,太后寿宴,他也不会带姐姐进宫呀?”   “敛王殿下性情温和,待府邸所有下人都很好。既然我已经入了宫,还生下了皇嗣。身为皇上的亲弟弟,他自然会留意些,算不得什么。”   玟贵人没有再追问,而是饶有兴致的看向对面的座席,一声不吭的饮酒。   卫书懿懒得计较,只想着时间再慢一些,让她将风眠的身影记得更清楚。这样的念头逐渐加深,在行为上,自然有了反常之处。   一贯粗枝大叶的璟宁,也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小主,皇上方才瞧见你了……别再看敛王殿下那个位置了,不然……”   “嗯,知道了。”   她强行收回视线,心头的钝痛加剧。   在这里多留一时,卫氏过往的温情与灭门惨案交错,她的痛苦就更深一寸。   “温玉,我想出去走走。”   “好,奴婢陪着您。”   璟安和璟宁自然被留在了蓬莱宫,后者愤愤不平的嘀咕着:“什么嘛!小主总是带着温玉姐姐出门,丝毫不想着我们姐妹两个,是不是压根就不在意我俩了啊?”   “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温玉姐姐是从敛王府里出来的,先前就跟小主姐妹情深,来了之后,也不止一次的帮助过我们。想来,这种感情,不是我们可以比较的。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收收你的性子,以后尽心伺候小主!”   蓬莱宫里的插曲,并没有被卫书懿听到。   此刻,她心烦意乱,特地绕到了偏僻的假山后:“温玉,我看到他了。”   “是姑娘的弟弟么?”   “你也认识?”   温玉摇摇头:“以前在王府,见过卫小公子几眼,今日看姑娘反应这么大,估计是遇到了熟人,第一时间就猜到了他。”   “王爷先是送来风眠的无字书信,又特地将他乔装打扮,带到宫里与我相见,这份恩情,我……”   她想不出报答的方式,毕竟,迅速跻身宠妃行列,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努力得到的成果。   温玉正想接话,突然看到假山后面的黑影,吓了一跳:“谁在那里?!”   “怎么每次见到你,都一惊一乍的。”南宫珩从阴影处走出来,无奈的表示,“我是陪父亲入宫的,皇上有要事商谈。但前头还有满月宴需要参加,就让我们留在宫里,稍后再议。”   他其实可以不用特地解释,帝王的红人,在宫里来去自由,本不是什么稀罕事。   卫书懿颔首,转身就要离开:“大人好像很喜欢此地,那本主先行一步,就不打扰大人赏景了。”   “宜贵人?”“嗯?”   “你为什么看到我就要跑?都说了,可以叫我卿时,别大人大人的,我不爱听。”   卫书懿从他的语气里,读到了少年特有的情绪:他没把她当做宫里的主子,反而像从前那样,把她当成亲近之人,以至于初次邂逅就透露了小字。   “本主与您素不相识,连续在宴会外偶遇,若传出去了,恐怕会引人误会。还请您……”   “喏,给你女儿的。”   南宫珩抛来一个小包裹,不偏不倚,正落在她下意识伸出的手掌心里。   她抬眸望着对方:“本主替昭华谢过大人。”   “真想谢我,就把称呼改了。不过你非要顾及宫中礼仪,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我无所谓。”   卫书懿勉强笑了笑,拉着温玉就要走——   “宜贵人!你真是不懂礼数!”   “怎么了?”   “我把礼物给了你,你倒是拆开看看啊!”南宫珩的脸上写满了沮丧,“这是我为公主殿下精心准备的,你不会想着,随便应付一下我,回去就塞库房吧?”   “不会……”   “那就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他还是那样擅长抢白,步步紧逼,只教她没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卫书懿打开包裹,里面竟然是一个憨态可掬的瓷娃娃。   女孩的模样,隐约有着她往昔的姿容,就连发髻,也跟她儿时差不了多少。   不仅如此,瓷娃娃的底部还被烙上了特殊的印记:“这是……”   “我喜欢的花,小姑娘嘛,肯定也会喜欢。”南宫珩不自然的看向别处,想着蹩脚的理由,“我让能工巧匠打造的,放在公主摇篮里,她定然能闻到这股馨香。”   “多谢……大人。”   卫书懿没有戳穿他的谎言,就连声音也有了些许的哽咽。   温玉虽然好奇,也不好在外人面前询问,只能陪着她一步步离开了此地。   “姑娘,您怎么了?”   “没事,就是为昭华高兴,有那么多人宠着她,真好。”   她当然不能说明真相:娃娃底部的赤芍印记,正是她幼时最爱的花卉。   南宫珩……   她被认出来了么? 第107章 笑中白刃如霜   抛开公主满月的喜庆事,其实,今夜的宴会,谢晏辞算不上高兴。   先是无意间发现,公主生母屡次偷瞟谢琰清的座席,二人不止一次的对视,引得他占有欲作祟。然后又见她中途离席,过了许久才赶回来,手里还藏着什么,更为不悦。   瑾贵妃最先发觉了他起伏不定的情绪:“皇上,您哪儿不舒服吗?”   “爱妃怎么这样说?”   “您已经连续喝了多杯烈酒,还自顾自斟酒,许是碰上了什么烦心事。”她接过酒壶,挪到了一旁,“饮酒伤身,皇上若有苦楚,大可以像往常那样,来承乾宫找臣妾倾诉。”   谢晏辞再次瞥向右手边的位置:“不必了,朕是为了公主高兴,贪了几杯酒,并无为难之事。”   瑾贵妃讨了个不自在,只能坐回原处。   皇后见状,轻笑一声:“陛下,时辰不早了,公主也需要歇息。要不,就让臣妾送她去母后的寿康宫?”   “嗯?宜贵人她……”   “臣妾想着,陛下今夜定然有话要跟她谈,就不劳烦她走上一趟了。”   皇后突然提升的观察力让他暗自心惊,却还是选择顺着台阶往下走:“也好,宜贵人还未养好身子,是不能太过劳累。”   于是,热闹的满月宴就此结束。   皇后满心欢喜的抱着小公主离去,其他嫔妃们也各自回宫。   唯有敛王谢琰清走上前请安:“皇兄安好?”   “有你送来的解语花在侧,甚安。”   “宜贵人爱读书,懂道理,能够宽慰圣心,臣弟也就放心了。”   谢晏辞莫名觉得烦躁,总想揪着对方话里的细节训上一顿:“的确如此,她对朕来说,可不仅仅是宽慰。”   谢琰清抬头,剑眉微挑:“臣弟斗胆问一句,还是什么?”   “秘密。”他心情畅快了不少,起身离开龙椅,同谢琰清擦肩而过,“朕与瑶儿之间的秘密,八弟还是别问太多。”   “是。”   谢琰清依着规矩在帝王身后躬身行礼,半晌也没有直起身子,而是喃喃自语:“瑶儿?谁啊?”   ——   卫书懿是在回临安宫的途中,突然被杨公公叫住的。   春寒料峭,他跑的急,深夜月色之下,愣是可以看到有几缕白烟从他头顶散开。   “宜贵人!请留步!陛下有请!”   抬轿的人慌忙停下,她扶着温玉下轿:“皇上有说何事吗?”   “没有。”杨公公为难的看了她一眼,“不过,陛下的心情不大好,一直阴沉着脸。宜贵人过去伺候,得小心点,不能触怒龙颜。”   面对善意的提醒,她心存感激:“多谢公公,本主明白了。”   她转过身,吩咐下人:“走,去长生殿。”   “不,不是那里!”杨公公看向不远处疾步跑来的轿夫们,“快点儿!一个个的没吃饭吗?怎么还没我跑得快!”   卫书懿好奇的打量着明黄色轿辇,微有错愕:“公公,那是……让本主坐的轿子?”   “是,陛下特地吩咐过,小主不必担心坏了规矩。”   “那,我们是要去哪?”   “宫中另一处高台,皎月台。”杨公公指向雍华宫的两侧,“国师大人所在的仪清台是处宝地,与它遥遥相对的,便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卫书懿上轿之前,又不放心的多问了一句:“杨公公,先前还有谁被叫去皎月台问话的吗?”   “这……这地方……小主,您去了就知道了。”   越是如此三缄其口,就越让她觉得紧张。   难不成今夜在假山附近偶遇南宫珩,被路过的宫人看见了?时运不济,说不准还是御前的人?所以,谢晏辞恼了,特地换了个地方想私下罚她?   轿夫们往上爬了几百个台阶,终于抵达宫殿门外:“小主,您可以下来了。”   “多谢。”   卫书懿疑惑的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谢晏辞的身影。不仅如此,高处不胜寒,她还有种想进殿取暖的想法。   清越悠扬的琴声从殿后传来,引得她缓步靠近——   皎月高台,再奏清商。   帝王指下,是苍韵松骨,也是幽怆哀怨。夜空明月与漫天细雪,连带着周遭万物,都被浸染了这重忧悒。   “皇上?”   他止了琴音,向她招手:“过来。”   卫书懿不明所以,心头总想着杨公公提点的内容,颇为不安的走上前。   坐落于皎月台一角的亭中,居然别有天地:御花园与衍秀亭附近的粼波被二人尽收眼底,宛若鲛绡。飞雪携红梅坠落,月华流转其间,恍若月宫仙境,令人称奇。   “瑶儿,你还记得么?还在凤鸾宫的时候,那日初雪,你怀着昭华,无法外出。朕曾经答应过你,等你顺利生产之后,就带你看一次雪景。好在,老天爷没有拂了朕的心意,总算赶上了。”   竟然是为了那件小事?   她本以为,只是帝王随口一提,为了安抚而已,没想到他竟然记在了心上。   “臣妾何德何能,让皇上如斯惦记……”   “你的好,旁人自然比不了。”谢晏辞从背后搂住她,语气里夹杂着落寞,“虞星瑶,这是朕赐给你的名字,就因为要和以前那些人,那些事区分开。如今,朕邀你来皎月台,自然也是有着同样的心思。”   “诶?皇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朕早就能想象你这副茫然无措的模样。”他无奈,伏在她肩头低语,“今夜宴席之上,你为何总瞧着八弟?”   卫书懿大惊失色,却又无法说明缘由,只能僵直着身子回应道:“因为……因为臣妾有个难言之隐。”   “嗯?你说说。”   “臣妾小时候,遇到过算命先生,他说,臣妾和某些银制饰品相克,不能佩戴。可敛王殿下费尽心思求来的珍宝,臣妾又不能转头就搁置一旁。所以,当时一直想找机会与殿下商量……”   谢晏辞若有所思,仔细查看她的发簪:“朕明白了,往后,不能赏你银制的首饰。”   她一时无言,又听他沉声发问:“中途你离开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什么呢?给朕瞧瞧。”   “这,皇上也看到了?”   “朕幼时就有百步穿杨的实力,倘若眼神不好,如何能做到?”   卫书懿只好把小包裹拿出来:“臣妾出门醒酒,遇到了南宫家的少将军,他也替公主准备了贺礼,就是这个瓷娃娃。”   “南宫……珩?”“正是。”   帝王摩挲着湖蓝色的绸布,并未将它打开,而是越过她的头顶,俯瞰整座雍华宫。 第108章 昨夜西风忽转   从皎月台回来之后,温玉吓得不轻,想知道卫书懿究竟有没有受到隐秘的刑罚苛责。   她但笑不语,有关帝王的小心思,还是别在旁人面前戳破的好。   今夜,昭华被送去了寿康宫。   看着空荡荡的摇篮,她又习惯性的晃动上面高悬的铃铛,哼起了歌谣。   弟弟出生之后,她也曾见过这一幕:母亲靠在软榻边,耐心的哄着他入睡。哪怕双眼已经熬出了红血丝,也继续坚持了一夜又一夜。   彼时,她不明白,国公府下人众多,奶嬷嬷们也是富有经验的,为何母亲要忍受这种苦楚?   直到她有了女儿,才知晓个中滋味。   “姑娘,快歇了吧!小公主留在太后娘娘身边抚养,也算是了却您一桩心事。只要没被其他人抢到手,那就是好事。”   “没错,是预料之中的好事。”   卫书懿回到榻上,努力合眼入睡,不知怎的,还能看见昭华那张粉嫩的小脸蛋。   她曾经想努力割断新的羁绊,甚至动了以腹中子做交换的念头。可最终,昭华始终没有离去,化为她的软肋,直至降临世间。   一夜静雪。   次日醒来,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凤鸾宫请罪。   原先答应了皇后,要把公主的抚养权交给对方。现如今,太后出面「横插一脚」,倘若不及时解释,唯恐皇后生了怨怼。   温玉扶着卫书懿小心的走上台阶:“姑娘,等会儿她要是不信,那该怎么办?奴婢听说,皇后娘娘喜怒形于色,脾气也暴躁……”   “你是不知道!那手感啊,比什么名贵的丝绸都要光滑!还有,本宫近距离的凑上前看过,白里透红,戳一戳还能弹回来,当真是舍不得走!”   还没走进去,她们就听到了皇后的声音,算不得愤怒,反而欣喜异常。   等到锦寒将卫书懿带进主殿,她立刻跪下:“皇后娘娘,嫔妾来向你请罪。”   “啊?何罪之有?”   “嫔妾原先跟您说好的,一旦生下孩儿,必定要抱去凤鸾宫给您抚养。可是昨晚……”   提到此事,皇后虽然垮了脸,语气却只有无可奈何:“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母后既然都开了金口,陛下也不可能反对。再说了,母后也没到七老八十的地步,正适合含饴弄孙的年纪,本宫也不好说什么。”   “那,娘娘您生嫔妾的气吗?”   “你生了如此可爱的公主,本宫爱屋及乌,喜欢都来不及!为何要生气?”皇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又美滋滋的告诉她,“母后一贯瞧不上瑾贵妃,她是不可能去请安的。至于荣昭仪,总把自己关在永寿宫里。只要本宫跑的勤快,那公主不就相当于养在凤鸾宫吗?”   卫书懿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唯独没有想到:皇后已经有了一套说服自己的说辞,并且因为优于其他人而窃喜。   “好了,别跪着了!起来吧!”   她依言起身,坐在一旁:“娘娘,天气渐暖之后,是不是该准备选秀了?”   “你这消息倒是灵通!”皇后没有否认,“陛下不好女色,年纪轻轻登基就一心打理国事,整个后宫也就零星几个后妃,这才导致子嗣凋零。此事母后已经与本宫商议过,预计在二月左右,就要为陛下物色新人。”   卫书懿微微颔首,像往常那样,同皇后继续话家常。   心思却飞到了别处:这批新人的到来,又会引来怎样的危机?朝中局势盘根错节,往往与后宫息息相关,能否从她们的身上找到旧案的蛛丝马迹?   ——   小公主在太后宫里得到了诸多照顾。无论是日常饮食还是玩物,都给她配备了最好的,生怕让她觉得不适,日夜啼哭。   好在,她依旧是个乖巧孩子,除了饿的时候哼两声,也没给太后带去困扰。反而,成了太后的心头宝。   若不是怕睡梦中不小心压到她,定然也要搂着入睡。   “来,昭华,往皇祖母这儿来。”   这日,寿康宫的下人们都围在小公主身侧,由子衿扶住,为她加油鼓劲。   软糯团子似的女娃娃,在软垫上努力朝前方爬。奈何子衿稍一松手,她的身子就完全坠下,又与地面亲密接触,彻底趴在其上,无法继续向前,反复几次之后,太后生怕累着公主,又命人将她放进摇篮里哄睡。   子衿气喘吁吁的起身,捶了捶腰:“太后娘娘,奴婢真的是上了年纪了,这才弯了多长时间的腰?现在疼的厉害,差点没站起来。”   “时间,的确有些久了。”太后指着旁边的红木靠椅,“你坐下歇歇。”   “奴婢怎敢!”   “哀家让你坐,就别再推辞了。”太后叹了口气,“正好,哀家也有事想问你。”   子衿这才落座,依旧扶住酸疼的腰:“娘娘,您有何事?”   “昭华她,平常在摇床里翻身,可有异常?”   “奶嬷嬷们说,小公主让人分外省心。每日都仰躺着入睡,偶尔会让她侧着睡,醒了依旧维持这样的姿势,乖巧得很呢!”   太后却愁眉不展:“她,就没有自己挪动身子?”   “没有听说过。”子衿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却又不敢说出口,“太后娘娘,您是觉得哪里有问题么?”   “方才你近距离抱着昭华,应该比哀家更能感受的明晰。有什么话,你就尽管说,哀家不会怪你。”   子衿犹豫再三:“奴婢总觉得,觉得……小公主她好像没办法支撑自己的身子。倘若没有外人协助,她只能趴在原地,甚至无法改变面朝的方向。不过,现在年龄还小,兴许有的孩子会是如此,太后不必心急。”   “皇帝出生后没多久,就被送到哀家跟前抚养。”太后回忆往昔的情景,“哀家至今都记得,这孩子当初那股机灵劲!依旧是差不多的年岁,便能尝试开口唤人,也能自在的爬行。至于后面,学会走路的时间,也比旁人短……”   “娘娘,陛下是真龙天子!肯定不会与普通人相似的!”子衿连忙安抚道,“小公主是女娃,娘胎里又受到几番冲撞,身子骨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们再等等,她肯定也有靠自己走向您的那天。”   “是,会有的,是哀家多虑了。”   不远处,奶嬷嬷还在摇动着拨浪鼓,哄公主入睡。   婴孩特有的清脆笑声传到外间,抚平了二人眉间的褶皱。 第109章 流连不觉遄飞   昀武帝六年春,暌违三载的选秀于建章宫举行,帝王主选,太后与皇后在侧,规模空前。   瑾贵妃坐在轿辇上,远远望着储秀宫里的新人穿梭:“眼下,五丫头的事情还没解决,又来了一群素不相识的闺秀。真不知,来的是本宫的左膀右臂,还是冤孽?”   浅黛在旁边说着吉祥话:“娘娘,您的贤名远扬,若奴婢是里头的人,肯定巴不得想与您交好。她们也是有脑子的,怎会选择无宠的皇后或者凶巴巴的昭仪娘娘呢?”   后面几句,她的声音极轻,却也恰到好处的讨来瑾贵妃的欢心。   “行了,回宫吧!到底是没有资格去殿里头坐着,本宫还不如回去等消息。”   一行人离开后,荣昭仪也踏上了此地的高台:“看来,今日所有人都心不定啊?”   “回娘娘的话,今日建章宫选秀,贵妃本就因为玟贵人的到来,恩宠渐少。如今,恐怕……”   “这么多女人争陛下,本宫也不屑于跟她们斗。”荣昭仪紧锁秀眉,语气不耐,“只是,错失昭华公主一事,始终让本宫心气不顺!”   大宫女青檀试探性的问道:“娘娘可是想报复那人?”   “本宫如此器重她,有心想提拔她,甚至连带着她的孩子,也想好了今后的出路,她居然不识抬举到此等地步!所有人都觉得太后喜欢小公主,故意抢去抚养,本宫才不信这种伎俩!”   青檀见主子发怒,就立刻收声。   生怕言辞之间有了错处,自己就成了情绪的发泄口。   “娘娘,您说的是。那,我们要怎么做?”   “哼!女人之间相互伤害,勾心斗角,本宫觉得没意思。打蛇就要打七寸!既然她可以忍痛将公主交出去,那本宫就得好好利用一下。”   说完,荣昭仪又看了一眼远处,拂袖离开。   今日的大忙人,当属杨公公。   他对着名单,挨个叫着秀女的名字——   “正六品京府通判嫡三女,苏芳若,年十六。”   姿容欠佳,撂牌子。   “从四品包衣佐领庶长女,李诗婵,年十六。”   举止欠妥,撂牌子。   “正七品太常寺典籍嫡幼女,刘妍清,年十七。”   见人怯场,颇为扫兴,撂牌子。   ……   就这样,在场的秀女越来越少,太后也不免心急:“皇帝,差不多合适的,就留下来,大不了封个低位嫔妃。再这么下去,恐怕本次选秀,宫里头也进不了几个新人。”   “是,儿臣心中有数。”   杨公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继续读名单——   “正四品鸿胪寺卿庶幼女,盛泠婳,年十六。”   此女倒是娇俏可爱,落落大方。被太后问话,也是认真作答,举止端庄。   谢晏辞又扫了一眼御案上更为详细的介绍,总算点了头:“留下吧。”   “臣女谢过皇上!”   似是老天爷有意安排,接下来出列的几位官家小姐,都各具风姿,品貌兼修。   太后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听到帝王不再是清一色的撂牌子,便合上眼:也不知,昭华在寿康宫里如何了?等她忙完这桩大事,就赶紧回去看望她最疼爱的小公主。   皇后也是强撑着坐在一旁,眼皮屡次打架,又勉强睁开:下次,绝对不能在寿康宫逗留太久了!可是,小公主真的玉雪可爱,她舍不得提前离开。   好不容易熬到了选秀结束,共有七位秀女入选。   皇后握着名单第一个冲出建章宫:“快,备轿!早点把她们各自的宫殿安排妥当,就能早点去看公主!”   ——   “姑娘,这是皇后让锦寒姑姑拿来的。”午后,温玉就将一封信纸放在桌案上,“要不要现在看看?”   “既然是皇后娘娘送来的,肯定不能耽搁时辰。”   卫书懿好奇的拆开信,里面居然是新妃的居所?!   “皇后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温玉也是不理解:“锦寒姑姑带话说,皇后娘娘觉得姑娘您心细,肯定能发现她察觉不到的纰漏。让您帮忙看看,好做最后的决定。”   卫书懿盯着上面的名字:“本次选秀,家世最好的,当属这位从二品布政使嫡女白妤。可初封品阶最高的,却是正五品通政司参议的庶次女徐静桉……”   “是啊!前者只得了一个常在,虽说有贞字做封号,可到底还是低了从六品美人一头。”   皇后自然也是有类似的考量,才将可能得宠的嫔妃安排进了距离长生殿较近的宫苑。而那些末流的,家世并不显赫的秀女,则分散在雍华宫的四角。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盛泠婳」三个字上,正八品选侍,封号为欣,被安排去了延禧宫。   “把这位欣选侍改了吧!”   温玉侧过头来看:“姑娘,这是为何?要把她改去哪个宫?”   “临安宫西偏殿已经无人居住,是时候要热闹些了。”卫书懿拿出毛笔在上头做了个记号,“就让她来我们宫里。”   “姑娘怎么不挑家世好,或者恩宠多的?”   “有孟丞相,曲大人之流挡在前头,那些高门贵女,自然听家中嘱托,努力寻找地位高的做靠山,如何会考虑我?”卫书懿又指向徐美人的名字,“至于拔得头筹的这位,若能保住暂时的盛宠,自然也瞧不上我。哪怕她有心交好,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在昭华长大成人之前,我可不想给自己引来额外的麻烦。”   “是,奴婢明白了。姑娘是觉得,这位欣选侍家世不高不低,位分也是如此,不引人注目,所以才挑了她?”   她没有否认:“东宫晋封的嫔妃们,我是没有办法介入其中拉拢了,只能在她们中间周旋,求个安稳。这批新人,是契机,我总得挑上一个,培植自己的势力。但愿老天护佑,别让我的苦心白费。”   温玉也双手合十,对着上苍祈祷:“一定会的!老天爷向来眷顾着姑娘,几次死里逃生的福运,可不是人人能求来的!”   二人正说着,却见璟安跌跌撞撞跑进来。   她素来稳重大方,鲜少会有不知分寸的时刻,比如,不经允许闯入内室。   卫书懿心下起了不安:“怎么了?”   “小主……小主快去寿康宫看看!太后娘娘派人来传话,说小公主她……” 第110章 犹闻薄暮钟声   寿康宫里,乱作一团。   太医先后过去诊治,太后也焦急的在摇篮旁边打转,银烛则在两头穿梭,等着卫书懿的到来。   “公主!公主怎么样了?!”   她甚至是小跑着过来的,气息不稳,面色煞白。   银烛心疼的将她拉进主殿:“太医已经过来瞧了,正在分析原因。你也别太心急,有太后娘娘在呢,不会出什么大事。”   “她这么小……所以,到底怎么了?”   “昨儿个夜里,小公主就有了啼哭的迹象,先前从来没有过!我和子衿姑姑轮流哄了小半夜,也无好转。于是,奶嬷嬷们就过来喂奶,认为是公主饿了才哭,没成想,今早就开始吐奶。”银烛叹了口气,“太后忙着去建章宫协助选秀,就剩下我们几个人帮衬,没过多久,公主就,就……”   “就如何了?!”   “更换下来的尿布上,有血迹。”   卫书懿只觉得心中警铃大作,踉跄了一步,就要往内室走。   银烛及时拉住她:“暂时还是先让太医查明原由吧!你现在进去,免不了就是多一份伤心。太后在里面看着,不会有事的。”   “昭华她才这点大,是谁?!”   “嘘!”银烛捂住她的口,“我知道,你现在乱了分寸,说话也无所顾忌。在此之前,千万别怀疑公主是被人所害。否则,传到皇上的耳中,对你自己不利。”   的确如此。   谢晏辞生性多疑,倘若在查明公主病重原因之前,就听到类似的传闻,怀疑的矛头绕了一圈,说不准还会落在她这个生母的身上。   皇后也慌忙赶到:“如何了?!本宫听说公主身体有恙,就差在宫道骑快马了!”   “皇后娘娘稍安勿躁,太医们还在诊治,请您和宜贵人在外间等候。”   “这让本宫如何心安?!若是那群下人出了纰漏,害昭华饱受疾病之苦,本宫非得扒了他们的皮解恨!”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尤其是目睹那群老太医愁眉紧锁,各个拎着小箱子走出来,取出书卷翻阅,更加让她心惊。   总不会是什么大病吧?!   昭华出生的时候,身体强健,哭声洪亮,压根就不像体质弱的模样。而且,有太后悉心照顾着,理应不会突生恶疾。   卫书懿坐立难安的同时,谢晏辞听到风声,也走了进来:“瑶儿!”   皇后下意识的抬头:“贵妃不在。”   “别怕,朕来了。”帝王握住她冰凉的手,温声安慰,“太医们都在为昭华想法子,估计是因为受了凉才会如此,别想的太糟。”   卫书懿惊魂未定:“可是,银烛说,她排出了血!”   “不会!看错了!一定是她们自己吓自己!”   帝王表面镇定,实际上颤抖的右手,也暴露了内心的惊惶。   这是他盼了许久才得到的孩子,也是大周第一位小公主。他偷偷找国师赐福,又大赦天下庆贺,想把心头的喜悦传递给每一位子民。   可现在……“皇帝,你来了。”   太后颓丧的面容,出现在珠帘之后,子衿姑姑扶着她,一步步走过来,气氛凝重。   “母后,昭华现在好些了么?可曾查到了病因?”   “江院正说,昭华接触到了草药,可是,日常喂奶,都是嬷嬷们在哀家面前……除此之外,也没给她喂过别的。哀家甚至连熏香炉都挪到了外间,里头除了摆件,再无其他。昭华不可能有机会碰到汤药啊!”   卫书懿拧着眉询问:“太后娘娘,那几个嬷嬷,最近身体如何?有无感染风寒一类的疾病?”   “哀家每次都让太医先给她们瞧了,才放心让她们给昭华喂奶,都是身强体壮的,没有生病。”   这可就怪了!   谁敢在寿康宫里为非作恶?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毒手伸向了公主?   太医迅速开了药方,混合着甜味红糖喝下去之后,公主的状况好转,总算可以安稳入睡。   太后在一旁偷偷的抹泪:“这孩子,乖巧的让哀家心疼!几个月大,就要被迫喝下那种苦药,但愿老天保佑,让她别再受苦了!”   卫书懿何尝不痛?   女儿近在咫尺,她却不能过去抱抱,也不能当面细究。   唯一能做的,就是强忍着悲痛,故作冷静,让谢晏辞派人去查明原委。   回到桑榆轩时,已经到了傍晚,有个人影正在门口等着她——   “敏敏!”   “姐姐?你的身子不好,怎么出来了?”   良才人扶着墙,吃力的回应:“我听说出事了,赶紧过来探望你,却晚了一步。小公主怎么样了?”   “昭华她……”   还没说完,泪水就夺眶而出。   卫书懿忍了一个下午,心绪最终还是在亲近之人面前决堤。   良才人揽住她的肩头,想拥抱她,却碍于有个大肚子挡在中间碍事,只能作罢:“敏敏,你别哭,具体什么情况,你告诉我。”   “她吐奶,还排血,银烛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故意吓唬我的!而且,太医也说了,昭华接触到了汤药,才引起身体不适。究竟是什么人可以溜进寿康宫行凶!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良才人咳嗽几声,看向温玉:“来,把你家小主扶进去再说。”   “是。”   几步路的距离,良才人却走的格外费劲,好不容易挪上了软榻:“敏敏,你想到什么头绪,就尽管说给我听。公主的事情,不能耽搁!若是交给宫里头那群奴才去办,恐怕,近几日真凶还会再次下手!”   这也正是卫书懿担忧的点:对方既然可以将手伸进寿康宫,那自然也能买通负责查案的宫人。   倘若她什么都不做,受害的只会是她唯一的女儿!   两个人聊到了后半夜,直到良才人身体虚弱坐不住,她才抱歉的将其送回殿内:“姐姐,我今日实在是心慌,叨扰你正常休息了……”   “无妨,我还怕自己帮不上忙。”良才人靠在一旁,“我在宫里头,也不是没有线人。虽说我现在行动不便,但他们来去自如,能打听点消息。敏敏别怕,有我在,谁也不能伤着公主!”   卫书懿心绪繁杂,有惶恐,有感激,还有应对阴谋阳谋时的疲惫无奈。   她借着月色往回走,丝毫没有捕捉到身后良才人的动作。 第111章 望尽青山犹在   接下来的几日,寿康宫内外严加戒备,几乎是动用众人轮流照顾小公主。太医们也去的勤快,所有人都在警醒着,生怕被抓了错处。   所幸,老天有眼,她的症状并没有加重,而是逐渐减轻。   卫书懿每日醒了,第一件事就是去太后那里等候最新的消息,到了用膳的时辰再赶回去。   如此往复,孕期好不容易丰腴了的身子,又瘦回了原状。   银烛担心她自身:“宜贵人,我也在这里帮你盯着呢!小公主这几日吃喝都正常,也没有再排出带血的东西来,已经好多了。”   “我是担心她以后……”卫书懿听罢,依旧愁眉不展,“昭华在我肚子里就不得安定,眼下,莫名其妙遭遇此劫,恐怕会对今后有影响。”   比如,先前在京城见到的身有残疾的孩子,都是因为小时候生过病,留下了后遗症。   “我也去问过太医了,他们说,公主就是意外吃坏了肚子,没什么大碍。”   “他们哪里敢说实话!遇到坏事,都想往好的方向说,生怕上头怪罪,革了官职。”卫书懿紧盯着内殿,“太后这几日有好好歇息吗?万一昭华的病,连累到了太后,就是我的过错了。”   银烛摇摇头:“放心,我和子衿姑姑都会按时伺候太后娘娘,不会让她累坏了身子。”   此时,陆行舟从里头走出来,向她作揖行礼。   “微臣拜见宜贵人。”   “陆太医,本主想求一句实话,昭华究竟如何了?”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那日微臣赶来诊治时,公主的情况的确不大好。可今日,她体内的药物已经清除殆尽,各方面状态都极佳,还请小主安心。”   陆行舟的背后,究竟是宫里或者宫外哪位高人在撑腰,她暂时不想弄清楚。   迄今为止,她比较信任的太医,也只有这么一位,别无选择。   上次送子观音的事情过去之后,她已经敲打过陆行舟。他是个聪明人,现在不可能于公主一事上糊弄她,带来的回馈,想来也是极为可信的。   这么想着,卫书懿的心情就放松了许多,不复先前的焦灼不安。   另一边。   长生殿里,谢晏辞猛的掀翻御案的一角!   “都是些混账!”   杨公公赶紧把地上的奏折挨个捡起来,又小心放回了原处:“陛下,您消消气!不能动了肝火,这于龙体不利啊!”   “朕的亲女儿,都要被这群人祸害了!”他又将一张纸扔了出去,语气愤懑,“一个个的,都告诉朕,这是偶然!难不成,母后还会存心害昭华么!”   “那定然不会!太后娘娘恨不得把小公主宠上天了,怎么可能会有这事?”杨公公的脑子飞速运转,想及时出谋划策,以免怒火转移到自己身上,“陛下,要不……动用影卫查查看?”   “内务府这群人,真是尸位素餐。朕留他们有一段时日了,拿着朝廷俸禄,私底下却又不知道听谁的吩咐!”帝王的话锋一转,“杨明睿,朕有一个任务想交给你,你务必把此事办妥!”   杨公公紧张的跪在地上:“陛下,您有事尽管吩咐!奴才只要能做到的……”   “六部的事,有朕处理。而雍华宫中,内务府,六局的官员,就交给你来仔细审查了。”谢晏辞站起身,踩过方才扔掉的纸团,“凡是与外臣来往过密,不尊皇命之人,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是!奴才明白了!”   整治宫内官员的行动,就这么伴随着小公主中毒一事展开。于整座宫阙,掀起新一轮的腥风血雨。   ——   良才人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身后的侍女盘发,目光呆滞,以至于铜镜里还幻视出另一个自己。   “小主,您现在月份也大了,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永寿宫离我们临安宫有好长一段路呢!”   “谢谢提醒。”她懒懒的接了句,又抬头打量着侍女的面容,“那个,你叫什么来着?”   她无心培养心腹,也不想和后宫里的女人明争暗斗,借此消磨时光度过余生。   以至于,宫里下人们的姓名,她也记不清。因为很少使唤人帮忙,她也懒得记无关紧要的事。   侍女挤出一抹笑容:“奴婢原本的名字不好听,叫芳草。原本划归给小主之后,您理应要给奴婢改名……”   “挺好听的,芳草碧连天,入春时节,就属你最惹眼,还不好?”   良才人站起身,摸了摸格外硕大的腹部,又开始艰难的往外走。   侍女见状,连忙过来搀扶:“小主,轿辇已经准备好了,您慢点,不用急。”   “得赶在那位午睡醒来时拜见,怎能不急?”   “小主,为什么……”   “我跟你不是很熟,没必要事无巨细的告诉你。”良才人坐上了轿子,“以后,不该问的事情就别问。”   她依旧是这个冷淡性子,说话刻薄,不招人喜欢。可偏偏要打起精神,迎战藏匿于暗处的毒蛇,只为了保护在意之人。   永寿宫的大宫女青檀见她亲自上门拜见,立刻冷了脸,就差要把她直接赶出去——   “良才人,您还是回临安宫吧!万一在这里磕了碰了,我们娘娘可担待不起!”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昭仪娘娘的意思?”   青檀平常总端着大宫女的架子,为人处事也是高高在上,认为自己身后有荣昭仪庇护,就可以「特立独行」,不把任何宫妃放在眼里。   尤其是良才人,末流人物,便更为不屑。   可现在,形势逆转:小小才人居然敢当众顶撞,语气也尤为不善,这让青檀气红了脸。   “娘娘的意思,自然也是奴婢的意思,左右你今日是进不来的,就别白费功夫了!”   “现在这时辰,昭仪娘娘应该还没醒吧?”良才人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质问,“看来,青檀姑姑果真是娘娘的心腹!就连她睡着时梦里的命令,你也可以听的一清二楚?”   “凭你是何身份?!说句难听的,哪怕身怀六甲,脸色如此之差,皇上也没去临安宫瞧过你一眼!良才人总不会觉得,自己与宜贵人交好,或者说……苦苦巴结着宜贵人,自己也能拥有这等好命了吧?”   她并未生气,而是面带微笑,一步步走上台阶。   青檀急忙伸手拦住她:“不许进去!啊!”   良才人反手就是一巴掌,将此人扇倒在地!多年习武,哪怕身子虚弱,她的力气也要比普通女子大上许多——   “记住了,哪怕本主只是官女子,也是皇上的女人,如今更是未来皇嗣的生母!就凭你一个婢女,也敢在本主面前狺狺狂吠?!” 第112章 把酒留君听琴   青檀在其他婢女面前丢了脸。   永寿宫门外,她就这么被打的爬不起来,脸颊也火辣辣的疼。关键,宫婢与宫妃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品阶鸿沟,她还无法将怨气发泄出来!   思来想去,她只能朝着良才人的位置低头讨饶:“小主息怒,是奴婢僭越了。”   “早这么做,不就相安无事了么?看来,这下人啊,就是得时不时的敲打,才能明白自己的身份。否则,跟了高位主子,总这么狐假虎威,祸害的反而是无辜的娘娘。”   青檀刚想辩驳几句,就看到橙红色的衣角出现在门槛旁。   她立刻跪着爬了过去,哀声哭诉道:“昭仪娘娘,是奴婢不好,扰了您的清梦!可是这良才人故意跑来闹事,奴婢还挨了打……”   啪的一声!   荣昭仪下手,向来干净利落。   青檀捂着脸,泪珠还在眼眶荡漾,不可置信的住了口。   一旁看戏的良才人见状,也是错愕的俯身行礼:“嫔妾拜见昭仪娘娘。”   “是本宫管教下人不力,差点冲撞了才人。”荣昭仪将她扶起,又引她入内,“快给良才人赐座,别让她站久了。”   青檀只能灰溜溜的离开,让小宫女搬来座椅。   良才人还没开口,就听见对方又在抱歉的表示:“这丫头平常被本宫纵容惯了,才会出言不逊,还望才人不要过多计较。”   “娘娘言重了!嫔妾突然造访,又是在这个时辰,的确会让青檀姑姑有所顾虑。”   “那么,你特地前来,所为何事?”   “嫔妾想替宜贵人妹妹陈情。”良才人凝眸望着她,又指了指如今的座席,“当初,娘娘特地将嫔妾叫来,也是在此地,也是这个熟悉的位置,让嫔妾见证你与她之间的誓约。”   “不错,确有此事。”   “可是,满月宴上,太后过于宠爱小公主,向皇上开了口,把她要去了寿康宫。宜贵人仅仅是正六品的位分,哪里敢与太后娘娘抗衡?”   荣昭仪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所以呢?”   “所以,如果娘娘恼怒,气宜贵人没有遵守诺言。那现在,嫔妾肚子里还有一个,或者更多……嫔妾替她赎罪,如何?”   荣昭仪闻言,看向了她高挺的腹部,微微颔首:“不错,这模样,倒是像极了双生子。”   “嫔妾从小就没有享受过家人的宠爱,唯一对嫔妾好的母亲,也早早地去世了。所以,嫔妾自然也不在意什么子孙缘,不存在舍不得一说。只要能让娘娘展颜,皇嗣,对嫔妾来说,并不算什么要紧之物。”   物?   活生生的婴孩,居然只是用来交易的物件?   荣昭仪没有回应,心中起疑,起身踱步到她跟前,长护甲划过她的下颌,又停留在腹部衣裙之上——   “你和宜贵人,倒是姐妹情深,你这么帮她,甚至不惜送出自己的孩子,她可知道?”   “若是每件事都要拿去邀功,那就算不得真姐妹了,不是么?”良才人予以否认,“嫔妾明白,无论是姿容还是宠爱,嫔妾都比不得宜贵人。故而,皇嗣的关注度也会少上许多。哪怕我眼巴巴的跑来,娘娘也不见得会接受嫔妾的孩子。”   “你倒是聪明!一个不受宠的皇嗣,只会连累本宫,要来有何用?”   对方把话说的直接又伤人,拒绝之意,分外明显。   可她不想放弃,依旧做着最后的挣扎:“所有的孩子呱呱坠地时,除了天生残疾的,其实本质都一样!唯一会让他受影响的,都是些身外物,比如,我这个不争气的母亲。倘若娘娘能将他教养好,又何必愁苦无人问津呢?”   “本宫为何要不辞辛苦为你养孩子?你又有什么可以说动本宫?”   良才人有意做小伏低:“那娘娘现在就吩咐,嫔妾即刻就去做!嫔妾身无长物,能够给娘娘看到的,唯有一颗忠心。”   “呵……是么?”   荣昭仪双眸微眯,俯身靠近她耳畔,朱唇一张一合。   ——昭华公主的病好了。   谢晏辞第一时间将她带去了桑榆轩。对于卫书懿来说,能够再次将女儿抱进怀里,比赏赐多少华美珍宝都要珍贵许多。   “臣妾拜见皇上……”   “瑶儿,快来!”他招手示意,免了她的礼节,“我们的昭华,总算好多了!这几日朕担惊受怕,不止一次深夜前去寿康宫叨扰母后,委实害怕。”   她并不知此事:“什么……皇上你白日忙于政事,这样做,不会影响到次日的早朝么?”   “昭华是朕的孩子,也是瑶儿你送给朕最好的礼物。即使国事再繁重,朕也能抽出时间来看看她。”谢晏辞没有说谎,眼下的乌青,还有杂乱的胡茬,已经给了答案,“还好,朕去让国师帮忙,又学着母后的样子,去佛堂里跪拜祈祷,昭华可算是好了!”   她难以想象,更深露重的深夜,帝王独自一人在摇床前守着女儿的模样。也无法想象,偌大的佛堂里,他孑然一身虔诚捧香叩拜的身影。   前几日,她所看到的,就是皇帝并未来过寿康宫,好似把生病的女儿遗忘进了角落里。   故而失落,更为担忧中毒的事情,肯定没有下文可言。   “朕听闻,你平日里频繁跑去寿康宫探望,每每都在外间守着昭华。而朕却没有去,瑶儿会不会失望?”   她的心思,太好被察觉。   卫书懿觉得愧疚:“是臣妾心乱了,误会了皇上,臣妾该罚!”   “好,朕就罚你今晚彻夜守着昭华,体验一回朕的感受,可好?”   她顿觉欣喜:“今夜,昭华不用送回太后娘娘宫里么?!”   “朕已经同母后说好了,她也感念你的诚心,已经准许昭华留宿在桑榆轩。”   表面上说罚,实际上,对她来说,就是再好不过的馈赠。   卫书懿连忙将女儿抱在怀里,轻柔的哄着她:“臣妾认罚!今夜绝不会合眼,一定会好生守着公主!”   谢晏辞又在她眼眸中找到了发自内心的欢愉,盘旋在心头的躁郁,也在瞬间得以疏解。   他搂着面容恬淡的女子入怀,感受此刻的温馨,还没享受几分,偏不凑巧,杨公公尖细的嗓音,又打破了这份沉静!   “陛下,陛下,不好了!”   卫书懿近来最怕听到的内容,就是这三个字。   此刻,她下意识的战栗,引起了帝王由衷的疼惜:“别怕,有朕在。”   转头,又是厉声责问:“大惊小怪的,怎么了!”   “回皇上,良才人在永寿宫里见了红,怕是不好了!” 第113章 可惜一溪风月   雍华宫阙的选秀,在告一段落后,新妃未正式入宫之前,却劫难频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真是不安生!   卫书懿当然想留在桑榆轩照顾孩子,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可受伤的不是旁人,正是与她交好的良才人,这让她如何可以冷眼旁观?   她放下小公主,叮嘱几位信得过的侍女:“我与皇上去一趟永寿宫,你们盯紧了,千万不要让任何可疑之人接近昭华!”   温玉点头答应着:“姑娘,你放心好了,奴婢们会照看好公主,你就安心去吧!”   这是她第二次与帝王共乘轿辇,心里头慌得厉害。   不知为何,她又突然想起了那天,良才人紧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告诉她,自己可以成为她手中利刃的画面。   难道,这一切,并非巧合么?   献祭腹中的孩儿,良才人到底想做什么?   “荣昭仪一般不会与宫妃往来,先前在御花园里,朕有次瞧见过你跟她攀谈,算是偶然。怎么良才人……”   “姐姐定然有什么事想求见娘娘!”卫书懿努力镇定下来分析道,“她自从有孕之后,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哪怕是臣妾,也只能远远望一眼。现在,她突然去永寿宫,肯定不是偶然路过。”   谢晏辞闻言,回想起过往经历,颇为惋惜:“朕有几次想去看望良才人,她也是用各种理由回绝了。朕以为她孕中爱清净,就没有再打扰,没成想,她居然自己走出了宫门,还……但愿,她能安然无恙。”   “皇上不担心皇嗣吗?”   “良才人怀着孩子,受了苦,朕有心想弥补,却没有机会。如今她身下见红,朕只盼着母体无损,至于皇嗣,那只能听天命。”   只有在这样的瞬间,她才逐渐了解到他内心柔软的角落。   作为帝王,他并不会把绵延子嗣放在首位,而是关注嫔妃本身的安危。   从前,看到隔壁院里人迹罕至,下人们也不尽心伺候着,她总觉得这是恩宠过少导致的拜高踩低。   私心里,也曾怨过,君王为何不腾出一点时间,特地来探望有孕在身的嫔妃?   现如今,近距离听他在耳畔呢喃,她越发自责:多疑之心应对旁人久了,竟然习惯性把所有人往坏处想,真是不该!   来到永寿宫外,看到宫灯烛火中来回穿梭的太医身影,卫书懿忍不住叹了口气。   “瑶儿,怎么了?”   “臣妾觉得,幸亏秀女们还没有到入宫的时候。否则,接连遇上这些事,多少都会害怕。”   有个念头一闪而逝,谢晏辞没有问出口,而是静默的牵起她的手:“是朕分身乏术,引得后宫不平。”   “皇上,这不怪……”   “走吧,随朕去瞧瞧良才人。”   主殿里。宫婢和小太监们都跪在一旁,各个低着头,不敢说话。   荣昭仪则站在他们面前,怒气冲冲,发现帝王来了,才收敛了情绪,过来请安:“臣妾拜见皇上,今夜之事,实在突然,臣妾正……”   “良才人如何了?她的身子不能这么折腾,太医怎么说了?”   “她?她挺好的,除了见红,没有其他异常。皇嗣还在,请皇上不用忧心。”   荣昭仪表情古怪,看向内殿的同时,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   卫书懿看清了这个细节,越发觉得良才人过来拜访,有着不可与人说的隐情。   她不想留在此地揣摩,便顺势恳求道:“皇上,臣妾想去里面看看姐姐,可以吗?”   “太医们还在内室,是还未诊治完?”   “回皇上的话,他们在研究安胎的药方,不妨事的。倘若宜贵人实在想进去探望,也不是不行。”荣昭仪凝望着她的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让出一条道来,“去吧。”   “嫔妾多谢娘娘体恤。”   卫书懿径直往里走,看到良才人煞白着一张脸躺在床榻上,心中绞痛:“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敏敏?你怎么来了?”   女子气息不稳,可能因为腹部还在持续性的抽痛。所以每说一个字,都要费力的呼吸好半天,才能继续。   卫书懿心疼她,匆忙伸手扶她重新躺下,柔声安慰着:“还好,孩子没有离开你,算是万幸。”   “是么?”   良才人苦笑,盯着隆起的腹部,目光里没有欣慰,也没有为人母的宽和仁爱,只剩下厌倦与悲凉。   这种诡异的观感,曾经不止一次的停留在卫书懿的脑海中。   她隐约想抓住什么线索,却又让它轻易逃离,不知所踪。   “姐姐,你不是在临安宫里安心养胎吗?为何突然要来永寿宫呢?”   “如果我说,我是为你而来,你信吗?”   卫书懿没有听明白:“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敏敏,我知道是谁在害你的女儿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差点惊呼出声!   可碍着有其他太医在场,她还是选择了俯身轻声询问:“是什么人!”   “荣昭仪。”   “她?!我先前为了自保,有意向她投诚,为何要如此待我?”   良才人看了眼不远处忙碌的太医们,咳嗽几声,从身上紧贴亵衣的地方抽出一张纸条,塞进了她的手中。   仅仅需要一个眼神,她就读懂了未说完的话。   恰好在此时,国师予淮掀帘入内,带进一阵檀木香味。   “大人?”   “宜贵人,此地不宜久留,您还是先出去吧!”   他的语气里,充斥着不可抗拒的意味,冷面朝着众人,薄唇微抿。   卫书懿明白,这也是帝王的命令,容不得她在这里放肆。于是,又悄声叮嘱了几句之后,她才选择起身离开。   擦肩而过的瞬间,予淮开了口:“宜贵人暂且留步。”   “大人还有何事指教?”   “良才人此身不祥,最近,恐怕会引起灾祸降临。倘若你真心为了昭华公主着想,应该及时远离她。”   卫书懿自从家族覆灭之后,就不再相信鬼神之说。尤其是与命运相关的传闻,更是不屑。   “国师大人是皇上钦点的凡间仙人,自然可以扭转命格,协助良才人渡过难关。否则,跟街头巷尾那些算命先生相比,有何区别?”   离得近的太医听到这话,惶恐的抬头,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说。   予淮则转过身,又绕到了她的跟前:“无论宜贵人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故意想用激将法,这些对臣来说,都没有意义。她的命数本该如此,你让臣如何逆天而行?”   “国师不敢,是怕折损了自己的命格。可是本主却不怕!人各有命,不是说与谁结交,就能带来好运或者噩运。”卫书懿朝着他行礼,“还请国师大人尽心,免除才人姐姐的疼痛。她前半辈子过的不如意,好不容易有了孩儿,理应尽享繁华。”   谢晏辞看到她走出来了,便走上前揽住她,动作亲密:“可放心了?”   “姐姐的孩子还在,身体却比较虚弱。眼下有国师大人陪着,想必……会有个好结果。”   卫书懿明白:良才人是在替她讨一个公道。   然而,始作俑者却气定神闲的坐在一旁,反而让她心生不安。   难不成,短时间内,荣昭仪已经想到了破局的法子? 第114章 时时白鹭惊船   良才人是被连夜送回临安宫的。   按道理来说,她身怀皇嗣,方才在永寿宫还见了红。纵使最后安然无恙,帝王也理应多加照拂,前来探望。   然而,什么都没有。   不仅如此,荣昭仪甚至都没有被问责,就连事情的真相,卫书懿都无从得知。   璟安从外面走来,搓了搓手:“唉,良才人实在太可怜了!太医院只送去了安胎的药,补品都看不见一样!要不是小主心善,托奴婢送去……”   “不对劲。”“小主,怎么了?”   卫书懿抱着女儿,不方便大声说话:“先前,本主从未听说过皇上冷待姐姐。哪怕她接连不断得罪人,他也是耐着性子让姐姐去新的宫殿。姐姐最初有孕的时候,皇上也是特地来瞧过的,同为他的骨肉,怎会厚此薄彼?”   温玉也在一旁应和:“是啊,我们皇上不像个薄情寡义的人。而且,事情发生在永寿宫,那里的人都有嫌疑,合该被挨个审讯。但是,皇上居然选择不了了之,这件事太蹊跷了!”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良才人无心争宠。”璟宁趴在桌上感慨,“虽说她长得不是最好看的,可性子风趣幽默,也是个讨人喜欢的特质。但她宁可跟我们下人说笑话,也不愿意去哄皇上开心。如果她得了宠又遭罪,皇上心疼都来不及,还会刻意晾着她么?”   道理,大家都明白。   可卫书懿仍旧认为:哪怕是落入冷宫的妃子,意外有了皇嗣,谢晏辞也会看在孩子的面上,不会刻意为难。   现如今,良才人的境地,倒像是被有意丢去了另一个冷宫。   本以为有她接济着,能让良才人好受些,没成想,天一亮,就迎来了新的危机。   “做什么!我们小主正在歇息,小公主还在沉睡,你们怎敢擅闯?!”   “姑姑言重了,属下不敢叨扰宜贵人与公主。”年轻的侍卫扬声回应着,“属下特地带了些婢女前来,替小主收拾东西。”   璟宁还想跟那人争吵,卫书懿爬起来,透过窗缝往外看:乌泱泱一队侍卫,还有几位宫婢,身穿御前服饰,都在等着命令。   他们想做什么?   温玉掀帘进入内室,看到她踮脚相看的模样:“姑娘,御前的人来了,说是让我们赶紧收拾好行李。把日常用的物件带上就好,即刻迁宫!”   “为何?”   “没有说明缘由,只说这是皇上的旨意,我们不得不从。”   她突然记起了予淮的话:良才人不祥之身,为了护佑公主,应当尽可能的远离。   是因为这句预言么?!   所以,众人才如临大敌,慌忙让她转移。同时也对良才人不闻不问,毕竟那个还未出生的皇嗣身上也被贴上了妖孽的标签。   谁还会在乎这个可怜的女子?   卫书懿匆忙去洗漱:“快,替我准备好外衫。你把公主送去寿康宫,我们不能走!”   温玉明白她的意图,连忙去一旁准备着。   她至今还记得:在火海里,毒蝎旁,是良才人不怕一死跑来营救。   现在,仅凭一句荒诞的预言,她怎么可以远离恩人,弃之于不顾?   “都不许收拾!”快速梳妆打理完毕之后,卫书懿来到外间,吩咐在场的人,“本主就喜欢住在临安宫,不想去其他地方。”   为首的侍卫犯了难:“小主,这不是属下的意思,而是皇上的命令……”   “那就让本主一人承担后果!若皇上问起来,你就说,本主一意孤行,拒绝迁宫,都是本主的过错。”   “这,这……”   她又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你们想进来收拾,也行。本主就坐在这里,从本主身上踏过去,是唯一的法子!”   璟宁有些惴惴不安:“姐姐,小主为何如此坚持?皇上也不是要杀了良才人,何苦做到这个份上呢?”   “我们小主是有情有义之人,越是在紧要关头,越不可能不顾良才人的生死。”璟安低声应道,“我们只管听小主的吩咐,拦住他们。”   “好!”   一时间,桑榆轩内外形成了僵持的局面。   侍卫们各个孔武有力,却不敢真的对皇上的女人动手。他们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往前迈一步。   至于队伍后方的婢女们,也是屏息垂首,生怕祸事转移到她们自身。   “这是怎么了?”   谢晏辞下了早朝,特地赶来了临安宫。   大老远的,他就看见自己派去的人手,被晾在院子里罚站,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   “皇上?”卫书懿连忙起身行礼,“皇上,臣妾恳求您,别让臣妾迁宫,可好?”   “为何,要如此坚持?”   “因为臣妾不通星象!也不信个人生死完全被命运束缚!国师大人既然说姐姐不祥,危及旁人,那臣妾就证明给所有人看……”   “若说,朕不允呢?”他及时打断了她,语气低沉,“朕不想让你用身家性命开玩笑!更不想昭华年幼时,就痛失生母。”   帝王的沉痛发自内心,只因他就是那位可怜人:生母早亡,甚至只能通过一张张画像怀念她,并未记下她的容颜。   卫书懿如何不知他的担忧——   “皇上,您忧心昭华,忧心臣妾,臣妾感激至极!可是,您可曾想过,就在不远处的内室里,还躺着您另一位嫔妃?她的肚子里,还有您的骨肉!孩子尚未出生,生母就被残忍冷待,她们何尝不可怜?”   “可是……”   “皇上,臣妾答应您,定会好好保重自身!昭华已经被臣妾送去了寿康宫,您也放心。”   谢晏辞凝望这张倔强的脸,眼神晦暗不明:“瑶儿,你当真与良才人姐妹情深,定要如此么?”   “或许,臣妾与姐姐还是过了命的交情。除非让臣妾死,否则,臣妾绝不离开临安宫!”   “你在逼朕?”   “皇上恕罪,臣妾也觉得自己正在被您逼迫。”   她从来都是乖顺温婉的,旁人说什么,都会浅笑附和几句。若是碰上不好听的,也会一笑带过,尽可能减少潜在的争执。   故而,在相遇之初,他就怕她容易受欺负,默默忍受,再经历更为严峻的循环考验。   这是她第一次坚持反抗皇命,情义在先,他却无法开口罚她不尊君上。   沉默半晌,也只是吩咐道:“都回去吧!” 第115章 莫教踏碎琼瑶   帝王动了怒,却没有罚卫书懿。   默许她住在临安宫,往后不再探望,或许是另一种意味的惩罚。   璟宁权衡完利弊,觉得吃了亏:“小主,其实你可以跟皇上好好说的……当时情绪激动,话赶话的,奴婢在旁边看了都心急。”   “是啊,奴婢听小主说自己被皇上逼迫,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璟安也后怕,“万一皇上品出了其他的含义,小主别说无法留在这,被贬斥也是极有可能的。”   卫书懿并不在乎这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哪怕暂时被贬,也有能爬回去的哪天。   可若是就此不理会良才人的生死,往后得知对方的难言之隐,午夜梦回时,唯恐缺憾无法填埋,成了余恨。   “姑娘,她们也只是替您考虑,别放在心上。”温玉将她扶回了内室,“寿康宫那边的银烛姑姑,几乎每日都能与奴婢碰上。小公主过得安稳,没有病痛,请姑娘放心。”   “银烛她……她也是我的好姐妹,有她在寿康宫照顾昭华,我的确安心。”卫书懿推开窗,看着碧色上多了星星点点的痕迹,“入春了,百花竞艳的时节,新人也要准备入宫了吧?”   “正是。”温玉点点头,“今日,她们就要准备入住各自的宫殿,等着第一轮的传唤了。”   今日?   这几日,卫书懿过得浑浑噩噩。   一方面担忧良才人的身体,一日三次跑去隔壁盯着,宫人们不敢怠慢,事事伺候的周到。帝王命人贴了封条,她就只能趴在窗前与其交流,确认状态尚可后再离开。   另一方面,就是记挂着女儿,思考着禁令如何解除。   还有,谢晏辞是否真的生她的气?   以至于那日拂袖离开后,再也没有来过临安宫。   “那位欣选侍,是不是也要另择宫殿了?”   温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谁?”   “盛泠婳,新晋的选侍。”   “她呀!瞧奴婢这记性!姑娘当时把她从延禧宫改成了临安宫。如今皇上既然觉得不吉利,她肯定也要搬去别处的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响动。   没有杨公公唱喏,也没有御前宫人的井然有序。   他们吵吵闹闹,好似还搬着什么重物,在青石板上划出了刺耳的声音,引得她也想出去查看。   “谁来了?”   “小主,好像是西偏殿里进新人了!”璟宁早就趴在门口观望,第一时间送来了最新消息,“今儿个是新妃入宫,没想到,皇后娘娘也给我们宫里送了人诶!”   怎么回事?是皇后疏忽,忘记替欣选侍更改宫殿?还是压根就没有人告诉这个嫔妃,有关良才人不祥的传闻?   卫书懿迈过门槛,站在院子里,远远望着那群宫人,恍惚间又记起自己被册封的那晚,毫无热闹可言。   她接过了帝王的诡刃,头一回杀死另一个女人,染上了血污,是她的宿命。   “姑娘,需要奴婢前去打探一番吗?”温玉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小声问道,“有什么想吩咐的,也可以一并告诉奴婢。”   “不必了,倘若上头的人不想告知,我们好心过去叮嘱,也只会换来厌憎。走吧,外面风大。”   她又想起帝王离开前,那双浸满失落的眼眸。   他在一次次的给予她生还的机会,可她不仅不珍惜,还当着众多下人的面,驳了他的颜面。   换做是旁人,兴许就要换来严酷的惩罚。可他说过,会珍惜每个皇嗣的生母,不让孩儿留有遗憾。   所以,他又轻易的谅解了她,徒留孤寂的背影,脚步沉重的离去。   “姑娘,您又没有被禁足,要不今日去小厨房做点吃的,给皇上送去?”   “长生殿,不是我这种身份的人,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卫书懿还是选择了逃避,“就不要让杨公公为难了。再说,哪怕侥幸进去,也会让皇上不悦。是我一时不察,触怒龙颜,暂时还是别见面的好。”   这场喧嚣,一直持续到午后才化为静谧。   卫书懿午睡醒来,就见温玉躬身禀报:“小主,西偏殿的欣选侍过来请安了。”   “给我?”“正是。”   她差点忘了,临安宫里最初的高位嫔妃宋婉仪,已经香消玉殒。如今,她这位正六品贵人才是位分最高之人,理应接受低位新妃的拜见。   她不想让欣选侍多等,匆忙梳洗完就去了前厅——   来人身穿鹅黄色拖地长裙,再加淡青色薄纱外裳。腰间隐约还能见到缀满珍珠的缎带,丝线勾勒出几片轻羽,似乎要从衣裙上飘出。   “您就是宜贵人吗?”女子施施然行礼,“嫔妾是西偏殿欣选侍,给贵人请安。”   修眉端鼻,星眼如波。   与宫中常见的瓜子脸不同,欣选侍生了一张圆脸,笑吟吟的模样让人心生亲近。   卫书懿忙让她起身:“免礼。”   “多谢贵人。”   对方是个闲不下来的,刚坐稳就开始环顾四周的摆件,只恨不能凑上去查看。   温玉端来了吃食,欣选侍也没有移开目光:“哇,贵人屋里的小玩意儿,是皇上赏赐的吗?”   “大半是本主和隔壁良才人做的,皇上赏赐的物件太过珍贵,都在库房里好生存着。”   “手工做的?!”   欣选侍更为惊愕,情不自禁起身摸了摸距离最近的旋转香囊。   那是良才人研究出来的木工活儿,上面挂满了她们一同制作的香囊,只要有清风拂过,它就能转动散发香味。   卫书懿禁不住开口试探:“妹妹在来的路上,可曾听说过什么?”   “有啊,皇后娘娘脾气不好,贵妃娘娘深受宠爱,她前不久入宫的妹妹也很厉害。还有就是,据说昭仪娘娘会武功,以前在东宫,还能跟皇上比划几招……”   “那有关临安宫的传闻呢?”   欣选侍侧过身,疑惑的问道:“贵人是想说,这里不吉利,容易引祸上身么?”   “正是。”   卫书懿不忍让如此单纯的丫头留在宫里,思来想去,还是得及时告诉她真相,免得以后遇到祸事,都把罪责推到良才人身上。   谁曾想,欣选侍弯了弯嘴角:“那敢情好呀!嫔妾在闺中就爱研究鬼神之说,听说临安宫有此种传闻,嫔妾求之不得!” 第116章 乔木千枝鹭下   欣选侍并不介意临安宫的传闻,相比于远离良才人,她更想冲进屋里,亲自替良才人驱除邪秽。   卫书懿同她聊了小半日,听她描述在闺阁里准备入道门,差点吓坏全家老小的趣事,心里畅快了不少。   还好,不是只有她一人坚守。   “姑娘,这位小主倒是有意思,说话也有趣。”温玉收拾着瓜果盘,“看得出来,她也是真心喜欢道门,全程一口茶也没喝,却能聊上这么久。”   璟宁也是双亲托腮,满含期待:“看来,我的说书生涯遇到了劲敌!方才听她描绘捉鬼的往事,我还真怕了!谁知道,最后发现是稻草人作祟,有趣!”   “挺好的,欣选侍不计较就行。”卫书懿收回思绪,考虑着破局的法子,“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早些解除禁令,对姐姐来说,就能越早得到厚待。她生产在即,等不得了。”   “小主,你打算怎么做?这是国师亲口说出来的预言,宫里人当然信以为真。想要动摇国师的地位,恐怕……”   “就是因为他的地位独特,才成了唯一的标准。既然如此,我们多提拔几位钦天监不就好了?”卫书懿打定了主意,“而且,不能要宫里的,得去宫外找!”   温玉擦了擦桌案:“可是,谁负责去找呢?”   “西偏殿不是正好有位帮手吗?今日与她闲聊,本主多次试探,询问占星之事。她明显也是感兴趣的,也在京城有一定的人脉。”   “问题是,欣选侍已经入了宫,没办法帮到我们呀……私自出宫,还要把一群陌生男子叫过来,被皇上知道了,可是大罪!”   提及谢晏辞,她的思路被打断,脑海中只剩下那个寂寥的背影。   倘若知晓她有难,帝王还能放下芥蒂,出手相助吗?   今夜,除了卫书懿在愁苦计划安排,其他人估计都在盯着敬事房,看看哪位新妃可以拔得头筹,成为第一个侍寝的人。   贞常在白妤家世高,父亲官封从二品,自然而然就成了为人瞩目的新妃。至于另一位温柔小意的徐美人,初封位分最高,得了皇上的青眼,也是需要拉拢的对象。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凤鸾春恩车竟然停在了临安宫门外。   敬事房总管领着手底下的人直奔西偏殿,扬声恭贺道:“欣选侍大喜啊!皇上让您去长生殿侍寝,您可是新人里的头一位呢!”   “啊?确定是本主么?”   此刻,天选之人已经卸了首饰,准备入睡。   外头连忙做着确认:“那是自然的!皇上翻了您的牌子,是临安宫欣选侍没错!”   贴身侍女慌忙又替她重新梳妆,笑意怎么都止不住:“小主真是好福气!殿选回来,老爷夫人还以为您只能在宫里头消磨余生,没成想,皇上真正看重的人,竟是您!”   “那不都是随机翻的吗?”欣选侍撇撇嘴,“一排绿头牌放在托盘里,皇上顺手翻到了我,又不是特地指明了要我侍寝,没什么可高兴的。”   一炷香时间已经过去,总管在外面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相比于之前那群迫不及待的宫妃,欣选侍的速度的确慢了些,说不准在精心打扮,他也能理解。   “师傅,这误了时辰,耽误的可是她自己……”   “闭嘴!小主的事情,你少在这里议论!说错话,小心被人割了舌头!”   随后,西偏殿的正门被打开,欣选侍揣着小包裹走出来,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惊艳妆扮。   总管指着那个包裹,谄媚的笑着:“小主,您这是带了何物?按规矩,给皇上侍寝是不能携带任何物件的。”   “那如果给你们验一遍,本主能带进去吗?”   “这……”   欣选侍主动将它打开:“方才耽误了时间,是因为本主在画符。多一笔少一笔都不对!”   总管和身后的小太监们,目光落在那一摞明黄色的符纸上,顿时大惊失色!   ——   卫书懿并没有特别在意新妃侍寝的事,当务之急,是得把良才人救下。   她大清早就去了趟寿康宫,打算从信佛的太后身上入手。   远远就能听到太后与宫婢们的说笑声,最为明显的就是银烛:“奴婢也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事,还以为是误传,没想到却是真的!”   “这孩子,真是……也不知道皇帝当时是何表情?”   直到卫书懿走到门外,有人进去通传,这阵笑声都没有停歇。   她有些好奇:“太后娘娘,是有何喜事发生吗?”   “宜贵人来了?快,赐座!”对方招了招手,探出身子打听道,“临安宫住进来一位嫔妃,你可见过了?”   “昨日午后,她曾经过来拜见臣妾,是见过的。”   “那她有没有往你身上贴符?”   卫书懿一愣:“啊?”   “哈哈哈!看来,宜贵人躲过了一劫。”银烛代替太后解释道,“昨日新妃入宫,皇上翻了欣选侍的牌子,结果长生殿里闹腾了大半夜,好几个钦天监都被叫去问话!原来,这位小主啊,竟然在衣裙里藏了符咒。不仅把床榻上头贴的到处都是,还想给皇上辟邪。直到众人说符咒无异常,确实有驱邪之意,皇上才让她回宫。”   真是好大的胆子!   卫书懿听了,也是被那女子的行为震慑住:往谢晏辞的身上贴符,怎么想,都是一幕滑稽的场景。   既然话赶话,聊到了这里,她顺势接上一句:“欣选侍在闺阁里就擅长道门之术,昨日初次相见,她就看出臣妾还未调养好的地方。同样也是给了符咒,臣妾就得以安眠,是有奇效的。”   众人听闻此事,才没了看乐子的心思。   太后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半信半疑:“真有这么神?”   “娘娘,臣妾还能骗您不成?先前,因为昭华生病的事情,臣妾迟迟睡不着觉,白日里也不会犯困,把身子都要拖垮了。欣选侍的符,某些时候,可比太医要灵验。”   太后果然起了兴致:“既然如此,有时间你就把她带到哀家这里来坐坐?哀家也想试试,这深谙道术的女子,究竟有何真本事!”   “是,臣妾明白。”   第一步计划,算是有惊无险的完成。   下一步,就需要欣选侍的配合了。 第117章 漠漠黄花覆水   欣选侍初次侍寝闹出来的大动静,好在没有传的人尽皆知。旁人都以为她犯了皇上的忌讳,中途才被遣送回宫,从而对临安宫的风水更为忌惮。   卫书懿是知晓实情的,特地在门外候着——   “小主,您有话想说,吩咐她去桑榆轩就好,何必要亲自过来守着呢?”   “有事求人,就得拿出诚意来。更何况,她闹了个鸡飞狗跳,今日新妃共同觐见皇后娘娘,大概会受人耻笑。”她抬头看向西偏殿的匾额,“本主在这时候雪中送炭,更方便拉拢她。”   椒风殿。   依旧是熟悉的字迹,谢晏辞亲笔题的殿名。   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可曾消气?   “宜贵人?”   欣选侍独自一人快步冲回此处,后面还有宫人小跑着追来,场面令人忍俊不禁。   卫书懿主动向她问好:“今日去凤鸾宫,可有人为难妹妹?”   “她们巴不得离嫔妾远远的,要不是皇后娘娘安排的座位,肯定早就三五成群跑了。好像嫔妾也沾染了晦气,会传给别人一样。”   “除此之外呢?先前,本主去寿康宫探望公主,隐约听太后娘娘提起过。妹妹侍寝当晚,好像有点不大平静。”   欣选侍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半天,只能挤出来几个字:“没,没有,就是有点误会。”   “你把符咒带去长生殿了?”   “嗯……啊?!没有!”女子慌忙摆手解释,“皇上没见过这玩意,所以……”   卫书懿当然不可能在这种小事上嘲讽她:“其实,那日听妹妹说了半日的道术占星,本主也很感兴趣。隔壁良才人姐姐缠绵病榻,本主心中焦急,今夜子时,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帮忙驱驱邪?”   提到侍寝当晚的事,欣选侍本就尴尬,努力想法子转移话题。   现在,亲耳听到有人想带她去宫中「探险捉鬼」,立刻将那份羞赧抛之脑后:“真的吗?!宜贵人,你肯让嫔妾进去?”   “这还有假?本主想着,反正宫里的庸医也治不好姐姐,倒不如让你去试试。皇上在那里贴了封条,不好入内,不过……本主知道有个地方防备松懈,可以趁着深夜进去。”   “好好好!那嫔妾赶紧去准备一下!力求让良才人符到病除!”   说完,欣选侍就提着裙摆冲回了屋里,身后那群宫人匆忙行完礼,也面带抱歉的跟进去。   温玉在一旁莞尔:“姑娘,事情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呢!”   ——入夜。   守在良才人宫殿外的下人们开始打起了瞌睡。因为害怕晚间的阴风作祟,四下无人时,总选择回耳房偷懒。   反正无人敢接近临安宫,不会被上头发现。   卫书懿换了身夜行衣,拉着欣选侍的手,小心从花园后方绕了过去。随后,又偷偷捅破窗户的一层纸,伸手拧开内扣,将其完全敞开。   “哇!宜贵人好身手!”欣选侍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满眼敬佩,“和嫔妾在话本里看到的女侠一模一样。”   她踩着石头,双手微一用力就爬上了窗台,顺势跃入内室。   又转身,朝着欣选侍伸手:“要不要拉你一把?”   “不用,嫔妾也行……哎哟!算了,还是帮帮嫔妾吧。”   好不容易进了阴暗的屋子,欣选侍拍了拍掌心的灰尘:“宜贵人都是跟谁学的?以前是练过武吗?”   卫书懿引着她往里走,指向形色憔悴的女子:“本主是跟姐姐学的三脚猫功夫,算不得厉害。姐姐还会飞檐走壁,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   越往后说,语气就越发沉痛。   欣选侍借着火折子看清了床榻上的人,惊愕的盯着小山坡般隆起的腹部,还有良才人灰青色的脸,禁不住咽了口唾沫。   “她,她怀着皇嗣,居然被皇上丢在了这里,让她自生自灭?”   “没办法,雍华宫的风水,是由国师说了算的。”卫书懿握住良才人的手,依旧是滚热的状态,“帝王家自然也信这个,本主没法指责。”   “可是,这样未免也太残忍了些!以后皇嗣生下来,长大了,知道皇上曾经这样残害他的生母,会怎么想?”欣选侍迅速抽出几张符纸,贴在了四周,“嫔妾家中,哪怕是位末等妾室有了孩子,也可以享有优待的。”   “然而,这里是皇宫,不是寻常百姓家。”   “怪不得爹娘都说这里怨气重!换做是嫔妾,肯定也得憋屈死!”   欣选侍又烧了几张符纸,对着东侧念念有词。整个过程中,良才人微睁着眼,并没有多问一个字,只是静默的捏了捏卫书懿的手心,算作安慰。   “这位姐姐,我一定要治好你!到时候,你也教我如何飞檐走壁做女侠,好不好?”   欣选侍忙完了驱邪仪式,又趴在良才人枕边低语,小心翼翼的抚上腹部揉了揉,长叹一口气。   卫书懿见状,顺势感叹:“只可惜,哪怕妹妹妙手回春,救下了才人母子的命,也没办法改变他们被冷待的现状。万一有心人趁机下毒手,后果不堪设想!”   “怎会如此?皇上难道也不打算让稳婆过来接生吗?”   “姐姐被传为不祥之人,皇嗣自然也是灾星妖孽,侥幸生下来,说不定也要丢到宫外抚养。”卫书懿拭了拭眼角的泪,“本主的昭华公主,有幸在寿康宫太后身边长大,都让本主日夜想的厉害。更别说刚生下来,看不到第一眼,孩子就被抱去宫外了!”   欣选侍听明白了目前的形势,着急的在屋里徘徊:“对啊,那该如何是好?这传闻不除,才人姐姐怕是会落下一辈子的心病。”   “先前,本主听妹妹提起过,在闺阁中就认识了不少占星能手?”   “是啊,他们并非江湖骗子,各有能耐,嫔妾是挨个检验过的!”欣选侍点头应着,“不过,宜贵人问这个做什么?”   “宫中的钦天监,全都以国师为马首是瞻,想要改了他们的口风,实为不易。本主想从宫外请来一批占星师,从中培植我们的人,以解才人之困。”   “啊?!真的,真的能行吗?可嫔妾现在出不去了,怎么让他们进宫?”   等的就是这句话!   卫书懿拉住她的手,附在她耳边说了第二步的计划。   倘若她能点头应下,必定万无一失。 第118章 不知何处相寻   太后已经连续三日没有睡到好觉了。   倒不是因为小公主闹腾,而是莫名清醒,白日更加睡不着,反复多次之后,顿感疲惫。   子衿姑姑尝试换了安神香,也没有任何效果。百般无奈叫了太医院的人过来诊治,也是只能开服安神的汤药。   “哀家不想喝那些不对味的玩意!”太后靠在软榻上,明明困倦不已,合上眼,又将附近的细微动静听了个清楚,“是不是得去佛堂敬香了?菩萨觉得哀家心不诚,就有意降下这样的神罚?”   “太后娘娘,哪有这回事!您早晚都侍奉着神像,他们怎会不满?”   子衿忙着抚慰,却也没有解决此症的法子,只能干着急。   银烛见状,就主动提议道:“先前宜贵人来的时候,不是说自己头疼脑热的毛病,都被欣选侍治好了?说不准,有时候太医治不了的病,往往偏方就可行呢?”   “太后的身子骨金贵,哪能被那些人试药?”子衿到底是不放心,“当日都是太后娘娘说笑的话,你怎么还当真了?”   银烛委屈的低头,小声嘟囔着:“可是,眼下太医院也给不出明确的解决方法。奴婢也是为了太后娘娘考虑,再这样熬下去,伤的始终是她一人。”   “两个人在念叨什么,哀家可都听见了。”太后疲惫的睁开眼,揉了揉太阳穴,“换做是可以忍受的小病,哀家可能还想继续等太医的药方。如今,实在是熬不下去了!快把那位嫔妃叫来!”   “是,奴婢这就去。”   子衿姑姑听了,亲自跑去桑榆轩请人。恰好,今日欣选侍就在桑榆轩用膳,屋子里好不热闹。   她疾步走到厅堂外,屈身行礼:“奴婢子衿拜见宜贵人,欣选侍,太后有急事传召二位小主,还请你们即可前往寿康宫。”   “这么快啊?”   欣选侍不自在的移开视线,又差点把汤匙弄掉在地上,紧张的握住了卫书懿的袖摆。   “劳烦子衿姑姑跑一趟,本主稍加洗漱,这就去拜见太后。”   说着,她就将欣选侍带去了内室——   “妹妹,想想那日在凤鸾宫里,她们是如何笑话你的?我已经打点好了一切,这是你我唯一的机会!倘若终究过不了心里的难关,我也无法帮到你,只此一次翻身的机遇,你真的想放弃么?”   “没,我不是……”欣选侍绞着手帕,“往日,都是我认真查探后再破局。如今提前布好了局,让我去演戏,实在有点不习惯……”   “傻姑娘,这宫里头,为了活命,以后需要演戏的地方多了去了!早些经历,也能早些理解这里的规则。”   欣选侍犹豫半晌,还是点了头:“好!贵人姐姐既然都已经为我铺好路,那我也不能临时毁约!我们走!”   于是,二人相携去了寿康宫。   乍一看到眼里布满红血丝的太后,卫书懿还是自责的上前问候:“娘娘,是昭华扰了您清梦吗?几日不见,为何疲倦到这种程度?”   “昭华这孩子乖巧着呢!只怪哀家年纪大了,扛不住病痛。”   欣选侍趁机走来,悄声询问:“那……那太后娘娘,需要臣妾为您探脉吗?”   “你来。”   太后并没有多言,而是将左臂伸出,再次合眼,等着结果。   欣选侍作势把脉,又按规矩退下,躬身回话:“太后娘娘无需惊惶,只是前段时间宫里有了邪祟,惊扰了公主殿下,又影响到了您,没有彻底根除罢了。”   “那要怎么做才行?!”子衿姑姑急忙问道,“奴婢实在担心太后的身子,她年纪大了,整夜整夜睡不着,元气定然受损。”   “臣妾方便借寿康宫笔墨一用吗?”   “请!”   子衿早就听说了画符一事,于是命人准备好了笔墨纸砚,才去临安宫叫人。   欣选侍将带来的明黄色符纸放在桌案上,熟练的写下一道又一道的符咒,又挨个排序放好,最终清点了数量,才安心站起身。   她再次询问太后的意见:“内殿有昭华公主,臣妾怕惊扰到她,不如让这位姑姑陪臣妾入内?”   “好,去吧。”   欣选侍依着规矩缓步往里走,又将准备好的符纸认真贴在各处,反复检验之后,才退了出来。   “太后娘娘,臣妾已经把驱除邪祟的符咒准备好了。今夜准备入睡时,只需在屋里烧一盆炭火即可。您若是觉得热,千万不能因为贪凉而灭火,这很关键。”   “哀家明白了,能否痊愈,就看你的本事了。”   欣选侍跪在地上,身形微颤。   卫书懿连忙接过话茬:“太后娘娘安心,臣妾也是见识过她的厉害,您今夜定然可以安稳入睡。”   “行了,有你这么说,哀家便放心许多。时辰不早了,你们是不是连午膳都没用?赶紧回宫吧!”   “是,臣妾告退。”   等到她们走出寿康宫门外,欣选侍的浑身都出了一层薄汗:“吓死我了!第一次见到太后娘娘,就要近距离替她诊脉,真怕会露馅……”   “无妨,你做的很好,我在旁边看着,并没有异常之处。”   “贵人姐姐,内殿的事,应该不会出岔子吧?”   卫书懿摇摇头:“那里有我亲生的女儿,当然会做到万无一失。你啊,回去好好用膳,再睡上一觉,等着明日听赏就好!”   “如若此事成了,往后,贵人姐姐就是我的天神姐姐!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绝对不会犹豫!”   欣选侍伸出三根手指对天起誓,态度虔诚,这让她不由得怔愣在原地。   这丫头,还真是心性单纯。   当天夜里。   银烛按照子衿姑姑的指示,添加了足量的炭火,放进内殿焚烧。又将那些符纸检查了一遍,看看有没有贴牢,这才蹲守在廊下,静候里头的动静。   “老天爷保佑,希望太后娘娘安枕无忧。宜贵人母女平安,万事顺遂。也求临安宫诅咒解除,宫门重启,恩宠重归……”   “你一个人在嘀嘀咕咕什么呢?”   子衿姑姑走过来,看到银烛双手合十的模样,心生好奇。   “姑姑,我在为太后祈福呢!希望欣选侍的符咒有用,可以把邪祟都清除干净!”   “你还真信啊?总觉得女子接触这档子事,有些不大真实。太医都治不好的问题,她贴符就行了?”   子衿姑姑叹了口气,悄声走进内室——   出人意料的是:太后已经卧榻安眠,呼吸平稳。即使离得近了,也并未将她吵醒。   显然,已经睡熟了。 第119章 问道乌衣巷口   临安宫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看到传旨太监了。就连送赏赐之物的宫人,面孔也模糊的就像上辈子的过客。   然而,已经蒙上诅咒阴影的宫殿,今日却破例迎来了一群人。   “小主,奴婢瞧着好像是往我们宫里来的!”侍女慌张的把欣选侍摇醒,“不会出事了吧?”   “啊?!”   她被吓得一激灵,慌忙从榻上爬起来,绣鞋都忘了穿,光脚跑到了窗边张望。   果然,领头的太监是冲着椒风殿而来!   太后娘娘昨晚又没睡好?所以,派人兴师问罪来了?!   欣选侍合上窗,努力稳住心神:“快,把本主的衣裳拿来,先去见了再说!”   “是,小主……鞋!您还没穿鞋!”   那群人走近了,谁都没有僭越之举。反而毕恭毕敬的低下头,在外面等着吩咐。   “请问,欣小主起了么?”   “回公公的话,我家小主正在梳妆。”   “喔,那不急,让欣小主慢些。”那太监看着凶,说话却极为客气,“奴才们就候在这,不妨事的。”   她实在憋不住,扬声问道:“公公所为何事?”   “欣小主治疗太后娘娘的头疾有功,奴才特地前来,是为您送赏赐的。待会儿您梳妆完毕,也要随奴才去趟寿康宫,太后点明要见您呢!”   原来如此,不是坏事。   欣选侍松了一口气,朝侍女招招手:“快,去桑榆轩通风报信,让贵人姐姐也跟着去拜见太后。”   “小主,您为何不自己去呢?太后单独见您,那可是……”   “临入宫之前,娘亲怎么说的来着?本主既然做了主子,你就要听话,别多问,乖!”   ——寿康宫主殿。   太后重振精神,终于有力气抱着小公主逗弄,声音也大了不少:“哀家最可爱的昭华,可真是个福星!有你在,皇祖母就身体大好咯!”   欣选侍走到门外,听到这么一句,也放松了下来。   卫书懿在旁边轻声安抚:“妹妹过于紧张了,今日前来,你是听封受赏的,不必忧虑其他事。”   “贵人姐姐,你可真是料事如神!放心,进去之后,我绝对会说服太后娘娘,让那群朋友入宫的!”   欣选侍又做了几次深呼吸,才踏进了门槛——   “哟,大功臣来了?”   “臣妾不敢,今日见到太后娘娘气色尚佳,臣妾也算是放心了。”   太后放下小公主,特地为欣选侍安排了座椅:“你这个符纸,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要有用!哀家终于睡了一回安稳觉,幸亏有你!说吧,想要什么赏赐?是晋位,亦或者是珍宝,哀家都会满足你。”   “臣妾只是做了分内事,还不够资格接受如此多的恩赏。”欣选侍恭敬的回应道,又为难的皱眉叹息,“只不过有一事,臣妾不吐不快。”   “嗯?你说,哀家替你做主!”   “其实,如若臣妾闺中认识的朋友们在,肯定能抢在太医之前发现太后娘娘宫里的异常。及时清除污秽,也能让娘娘少受点苦。只可惜……”   太后不解的问道:“你的闺中旧友,都会这种奇门异术?”   “让娘娘见笑了,他们大多都是市井之徒,没个正形的。”欣选侍有意强调,“他们啊,年轻的有孩童,年纪大的得是古稀之年了。说来也奇怪,宫中没有钦天监么?为何没有过来替太后娘娘解忧?”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色都微变。   谁都清楚,雍华宫占天象之人,都以国师为主上。他不发话,底下人也不可能逾矩。欣选侍此言,就好像在暗示国师故意放任太后病重一般。   “他们……可能更关注于国事,哀家的身子骨,又不是那么要紧……”   “太后娘娘此言差矣!”卫书懿也接了话茬,“国事固然重要,可您是天子的母亲,它们怎可与您的安危相提并论?依臣妾看,某些人,还是懈怠了。”   银烛用小木槌敲打着太后的腿部,也在犯嘀咕:“就是啊!奴婢前两日恨不得用自身代替太后娘娘受苦,他们做钦天监的,居然看不出虚实?离得远的宫殿某某某不祥,倒是一看便知!”   “慎言!”   子衿姑姑连忙出声提醒,又小心的偷觑一眼太后的神色。   后者若有所思,面色不善:“是这个理。”   欣选侍见状,便主动提议道:“如果娘娘信得过臣妾,不如让那些朋友进宫,如何?他们只是出身低微,却各个有真本事!把尸位素餐之人替换掉,这就是臣妾想求的恩典。”   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相反,还能肃清雍华宫的不正之气。   太后微微颔首,算是应允:“既如此,就把那些民间能人叫来宫中,给哀家瞧瞧。那帮子趋炎附势之人,是得清除了!”   “臣妾多谢太后恩典!”   等到一番闲聊,出了寿康宫的门,欣选侍已经不复先前的紧张。相反,因为今后能够时常见到那些师兄弟,她显得过于亢奋。   “贵人姐姐,要不是由你出面,我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们了!我们有个特别厉害的大师兄,约摸四十岁,资历丰富,捉鬼驱邪根本不在话下。”她激动的向卫书懿介绍,“我那些本事,都是跟他学的。到时候,如果你也有兴趣,也可以问问他!”   “好好好,赶紧回宫准备书信,让他们尽快抵达宫内。”   “明白!”   欣选侍依旧是风风火火小跑着离去,卫书懿则驻足在原地,等候银烛的到来——   “事情还算是顺利,先前,可把我吓坏了!”   “都是我不好,让你也参与局中冒险,差点连累了你。”她叹了口气,“可是,良才人实在可怜,为了不让她在那种环境下生产,又被夺子,我不得不这么做。”   “你还是和从前那样,无论是宫婢还是嫔妃,为了关心过你的人,你可以抛下恩宠性命,就为他们求一个公道。”银烛倒是理解她,“我永远记得,在我病的半死不活,无人搭理的时候,是你深夜溜出去替我找草药,还挨了罚。”   她微怔:“都是小事,也过去了。”   “救命之恩,怎可轻易忘怀?我说自己被吓到,并不是担心东窗事发会牵扯到自身,而是忧心于你。眼下,旁人都清楚,昭华公主的生母得罪了皇上,并不受宠。倘若太后降罪,谁又救得了你呢?”   久违的关切,让卫书懿心头一暖。   她早该明白:在这深宫之中,已经过了踽踽独行的时期。 第120章 清风明月苍苔   欣选侍的动作极快,在太后点头答应,准许她的师兄弟入宫后,当天傍晚,那群人就被盛家的仆人带去了雍华宫门。   卫书懿陪着她在此地等候,第一眼就见到了卓尔不群的男子。   和她之前提过的那样,四十多岁,仙风道骨,头发斑白,用一条简易的面罩挡住下半截脸。那双鹰隼般凌厉的眼神,让人在对视的瞬间就甘拜下风,不敢再次直视。   “这里!大师兄,我在这呢!”   年纪小的孩童蹦蹦跳跳走来,递给她们两根糖葫芦:“师姐,这是我特地买的,师兄说第一次入宫,不能空手来,得准备礼物。这位姐姐,你也有份哦!”   “多谢。”   卫书懿接过去,目光依旧停留在队伍的末端:那人正抬头打量着宫门,并没有前行的迹象。他并不似其他人那样急着环顾四周,充满好奇。仅仅是瞪着皇帝亲笔题下的字,一言不发。   “那位,就是你的大师兄吗?”   欣选侍点头回应着:“是!他不怎么爱与人说话,动作也慢吞吞的,贵人姐姐不要见怪呀!”   说着,她就疾步走过去,扯了扯那人的衣袖,低声说了几句。   他这才挪动三四步,与卫书懿对上了视线。   “……”奇怪!   为何胸口处传来一阵钝痛?就连左肩的旧伤也在瞬间奇痒难耐,让她心悸!   “贵人姐姐,你身子不舒服吗?为何脸色如此之差?”欣选侍发现了异常,连忙走来扶住她,“要不要让我大师兄给你……”   话还没有说完,那个男子就扑通一声跪下!   面朝着卫书懿接连叩首,行了大礼!   她只当是对方不了解宫中礼仪,赶忙伸手想让他起身:“这位道长,本主并非后宫之主,当不得您的礼数。”   “草民在跪拜命格,而非小主本人,您会错意了。”他又利落的站起来,躬身作揖,“不知小主费尽周折把我们叫来宫里,有何事要吩咐?”   “此地不方便交流,不如,回本主的桑榆轩再议?”   “也好。”   这一路上,除了那位大师兄,其他人都在对着宫里装饰啧啧称奇,瞧见清丽的宫婢也会聊上几句。   他始终是那个异类,双手抱臂,微佝偻着腰部前行,走路的姿势诡异,也引来宫人探询的目光。   好不容易到了桑榆轩,璟宁错愕的看到乌泱泱一队人:“小主,他们都是谁啊?”   “未来的钦天监,快去奉茶。”   “啊?!好的好的,奴婢这就去准备。”   大师兄听见了这样的称呼,不由得拧眉:“小主想让我们入宫做官?”   “不是不是!其实,贵人姐姐有苦衷的!”   于是,欣选侍就把良才人的困境说了一通,又顺便踩了几回国师的拥趸。   提到无关紧要的角色,他面色不改。唯独听到国师二字时,总算有了反应:“他是予淮么?”   “我刚入宫没多久,不清楚诶!贵人姐姐,你知道这个名吗?”   卫书懿没有否认:“正是予淮大人。”   “好,那这个忙我可以帮。”对方果断接下了活,并且提出了额外的要求,“只不过,我不能去做钦天监,只能以宫人的身份,留在小主身侧。”   “什么?!”   卫书懿不理解,又有意强调:“道长,其实做钦天监没有什么不好,你有官职,有俸禄,总好过在本主这里洒扫。”   “我不想成天面对那位国师,去捧他的臭脚,小主既然把我们叫来,不就是因为那群人对他言听计从,无法留为己用么?”他又自嘲的冷哼一声,“而且,在这宫里头,只要不是皇帝太后,去哪里做官,不都是变相的奴才?都是伺候人的命!”   她一时无言,思考之后,还是决定将风险说明白:“其实,道长所提的要求,并非难事。只不过本主怕你会后悔……”   “为何?”   “你想留在桑榆轩做宫人,只能被净身。”   欣选侍惊恐的捂住嘴:“天呐!”   这是沿袭至今的规定:嫔妃身边,具体来说,是皇帝女人身边,包括宫女,都不能出现真正的男人。   可他并没有惶惶之色,反而淡然的应了:“好啊,可以。只要没有年龄限制,我都行。”   “大师兄!你考虑清楚没有?那可是……咔嚓!”“是啊大师兄,剃度做和尚,以后还能长出头发,但是这个……”“要不还是算了吧?这也太冒险了!虽说你没想过娶妻生子,却也不能完全断了后路啊!”   一时间,那群师弟们都在规劝,就连旁边的温玉也错愕不解。   怎会有人为了推脱官职,甘愿做太监的?   “我意已决,你们无需再劝。大家若有机会做了钦天监,切忌别做国师的跟宠,记住我原来说过的话。”   “是!”   他又抬眸盯着卫书懿:“那么,小主你呢?你打算怎么做?”   “道长的牺牲,本主铭记于心。”   “成交!”——   卫书懿带着欣选侍,急于去寿康宫复命。若是晚了,太后已经歇息,又要耽误一夜的时间。   以良才人如今的情况,分秒必争才是她要保证的。   “银烛!太后娘娘睡下了吗?我……”   还没说完,银烛就做了个手势,指了指内殿:“皇上来探望小公主了,正在里面聊着呢!”   谢晏辞来了?   近乡情更怯,她甚至有了扭头就走的冲动。   可是不行!为了良才人,她必须硬着头皮去求人!   恰好在此时,帝王从屏风后走出,四目相对,唯余寂寥。   他鲜少穿玄色的常服,就连寝衣也是刺眼的明黄色,昭示着无法抵抗的皇威。可今日却连玉冠也卸下了,三千青丝只用银色的发带束缚,慵懒的披散在身后。   鬓如刀裁,俊美绝伦。   见她来了,墨玉般的瞳仁中总算闪烁起光彩,说出口的话却褪去情意,显得稀松平常:“昭华醒了,想抱抱她吗?”   卫书懿身形微颤,害怕在流光掩映下,发觉他眼眸中的疏离,便僵直了身子在原地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臣妾此番前来,是有事拜见太后娘娘……”   “不念着朕也就罢了,我们的女儿,你也不想么?”   九五之尊的语气,没了往日的威严,反而夹杂着委屈。 第121章 知音定须绝弦   卫书懿还是选择去了内殿,将摇篮里的小公主抱进怀中。她想相信一回欣选侍,能够不负她的嘱托,在太后面前把事情办妥。   谢晏辞就坐在一旁,静默的观察她。热茶一杯接一杯的喝完,也没有离开的迹象。   “你有多久没来看过昭华了?”   “回皇上的话,臣妾近来忙着替太后娘娘解头疼之苦,的确疏忽了些。”   他深吸一口气,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瑶儿,你究竟要与朕赌气到何时?”   她愕然:“臣妾没有,只是怕皇上厌倦见到臣妾这张脸,为了不影响公主,才特地躲着皇上。”   “朕……为何厌弃你?还要殃及昭华?于你心中,朕就是这般小肚鸡肠的人?”   卫书懿哄着小公主的动作微滞,还是吐出一句分外生硬的话来:“臣妾不敢。”   “你总在口头示弱,行为上可一点也不含糊!朕不来看你,你也没有去长生殿求见,众人都以为整个临安宫成了冷宫。殊不知,朕才是被你放逐掖庭的人。”   她不得已将孩子放回摇篮里,整理好衣襟,朝着帝王的方向跪下:“皇上恕罪,臣妾并无此意。不去长生殿,是因为品阶不够,怕为难了杨公公。至于皇上不来临安宫,臣妾也没有心生怨怼,因为臣妾明白……国师所说的不祥,您到底是介意的。”   “朕介不介意,并不重要,只是你为何一定要坚持如此?”   “皇上你看。”   卫书懿指着摇篮的位置,轻声诉说:“昭华能留在宫中,被太后娘娘照顾,臣妾也能时不时过来探望,以解相思之苦。可良才人却不行,臣妾与她曾经共患难……”   “她为何不可?”   “皇上,您心中分明应该清楚啊!临安宫不祥之人,连带着皇嗣也附加了诅咒。到时候生下来,也会被视为灾星!这样的孩子,还能留在宫里吗?”她继续陈情,为良才人讨公道,“皇上,您不觉得,在亲生骨肉面前,占星传闻反而占据重要分量,此事极为不妥吗?”   帝王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焦躁的击打着桌案,沉吟半晌:“那,你想怎么做?”   “当然是革除办事不力的钦天监,重新招纳人才了!”   太后掀开珠帘,走进内室,脱口而出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谢晏辞收敛怒气行礼:“母后,您不是有事与欣选侍商议?已经聊完了吗?”   “这孩子就是哀家的及时雨,不仅治好了哀家的头疾,还带来了一批民间的有志之士。”太后坐上了主位,“皇帝,国师是人才不假,可有时候过于倚重,说不准会伤了我谢家血脉!”   卫书懿跪在地上,悬着的心落下:欣选侍果然说通了太后!眼下,有太后帮忙求情,良才人被去除污名的希望又多了几分。   谢晏辞则犹疑不定:“母后的意思是,国师预言有误?”   “占星处的人,大多习惯附和,趋炎附势的做派,实在让哀家不喜。长此以往,那里就成了国师的天下!皇帝若继续听之信之,哀家唯恐江山易主啊!”   涉及到社稷,帝王也陷入了沉思。   他当然明白:占星处的官员们都以国师为尊,可短时间内,既要整顿六局,管理国政,又要召集不畏强权的钦天监,实属分身乏术。   “母后容儿臣再多做准备……”   “不必了,人呢,欣选侍已经带来了。”太后指着暮色四合的外院,“皇帝若不安心,大可以亲自去选。”   “也好。”   子衿姑姑将那群人带来了主殿,谢晏辞扫了一眼,目光也落在末尾那个佝偻的身影上。   与旁人的紧张无措相比,他未免太过独特:大胆的随意环视殿内且不说,暴露在面罩之外的双眼里,既没有惊叹,也无多余的情绪。无波古井诞于凹陷的眼窝,更像位盲人。   “你,过来。”   “……”前排的人立刻让出一条道,让他直接往前走,看似地位极高。   谢晏辞打量着他的装扮,总觉得像故弄玄虚之人:“欣选侍说,你是里头资历最高的道人,可有何真本事?”   “涅槃圣墟,凤命难为。饿殍枕藉,雨僝风僽。双岁……”   “住口!”   不仅是帝王,就连面色如常的太后,也瞬间激动的站起身,极为惶恐的拨弄着佛珠。   卫书懿并没有听出异常来,只得和众人一齐跪下:“皇上息怒!”   那位大师兄倒是最后一个跪下的,动作缓慢,仿佛时间也被延缓,帧帧错落。   但是谢晏辞并没有给对方行礼的机会,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他的右臂:“道长请起。”   “嗯。”   事情的进展,一波三折。   每一步,都是在他们的预料之外。   太后对子衿姑姑吩咐了几句,那些人又被带去了偏殿等候。至于她和欣选侍,也被银烛叫去了庭院。   “宜贵人,欣小主,太后娘娘和皇上有话要跟道长密谈,您二位还是先回临安宫吧!”   “怎么会这样?”欣选侍着急的踮脚往里张望,“我大师兄不会出事吧?方才皇上看起来好凶,他会不会杀了师兄?”   “放心,不会的。”卫书懿拦住她的视线,“皇上又不是暴君,他们再怎么说也都是京城良民,怎会没有缘由就将他们诛杀殆尽?”   “说的也是,那大师兄,还有我其他朋友们,今夜还能回临安宫吗?”   银烛抱歉的微笑:“这可就说不准具体时辰了。毕竟皇上要挨个检验他们的能力,一时半会,也得不出结论的。”   岂止是欣选侍心急,她又何尝不是呢?   左肩处的伤口痒得厉害,明明早就没有了伤疤,为何在此时发作?尤其在那道长说出奇怪的话之后,这种情况尤为明显。   她有太多的疑问,需要那人的解答。在此之前,但愿谢晏辞不要伤了他!   “宜贵人?你还好么?”   “无妨。”卫书懿凑近银烛,悄声叮嘱了一句,“我今夜都会在桑榆轩等着,如若他还有命能走出这里,让他直接回临安宫。”   还未等她有所回应,一阵疾风刮来!   殿内的烛火摇曳,隐隐有兵刃相接的声响传出!   欣选侍差点就要被吓破了胆:“大师兄在做什么?!他不会和皇上打起来了吧?这可是死罪!” 第122章 冻笔新诗懒写   临安宫的烛火燃至深夜,她们没有等来杀无赦的圣旨。反而看到那群人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欣选侍激动的冲过去迎接:“大师兄,方才我离开的时候,听到寿康宫里有打架的声响,你……”   “那是皇上想要试试我的身手,我跟他都保留了实力,点到为止。”   “师弟们呢?你们也挨个打架了?”   最小的那位嚼着糖:“没有哦,皇上甚至没有来见我们。偏殿的果子味道都很好,比京城流烟斋的好吃多了!”   卫书懿将大师兄叫来了近前:“到现在,本主还没问过道长的名讳,不知该怎么称呼你?”   “余沛,家中有余粮的余,雨水充沛的沛。”   “余道长,那皇上怎么说了?”她仔细打听着后续,“是允许你来桑榆轩做宫人,还是……”   “不知道。”“诶?”   余沛抓了抓枯草般的头发:“这里有洗漱的地方吗?头痒了。”   温玉立刻在前头引路:“各位请随奴婢过来,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卫书懿并没有阻拦。   不知为何,她与这位道长见到的第一眼就心生亲切。既然他说不知情,那大概就是帝王没有当场下结论。   “贵人姐姐,如何了?皇上会让他们留在宫中吗?”   “夜已深,他们也需要歇息。欣妹妹也赶紧回椒风殿吧!说不准,明儿个一早,圣旨就会来了。”   欣选侍见问不出什么来,只好叹息一声,照做了。   卫书懿又靠在门框处,遥望隔壁宫苑的星星点点火光:姐姐,你一定要撑住!快了,我很快就能把你救出来了!   次日。   杨公公亲自来桑榆轩宣读圣旨:余沛作为佼佼者,被帝王特赐一处宫室,距离临安宫并不远。另有三位男子入选,在占星处入职,其余人则放归京城。   “余道长,你的宫室就在后宫范围内,皇上可有其他的要求?”   卫书懿趁着别人都在拥抱告别,慢慢挪到了余沛的身边。   她还是觉得不值当:好好的男人不做,为何非要为了距离远近舍弃自身的一部分呢?   “按规矩办事,等会儿我就要去那边走流程咯!”   “您真的不后悔吗?”   他招招手:“来,你凑近点。”   随后,又悄悄接下面罩的一角!   她惊愕的看到余沛脸上蜿蜒丑陋的伤疤,至今还高高隆起,像一条条突兀的肉球在狂欢。不仅如此,极为黯淡的斑点也遍布他的下颌附近,怎么看,都像话本里经常描述的怪物!   这也怨不得他用面罩遮住自己,不肯轻易示人。   余沛也发现了她一闪而逝的惊惶:“不管男女都有爱美之心,若有了我这张脸,恐怕想死的心都有了,早日投胎也能早点结束痛苦。可我无所谓,只要能好好活着,做完未竟之事,身上多一块少一块又如何?”   “敢问,余道长的未竟之事指的是……”   “喏,在那里。”   他手指的方向,正是仪清台的位置。   卫书懿注视着高台的青烟:“难不成,您和国师大人之间还有过纠葛?”   “是我技不如人,拜他所赐,毁了我的相貌。”   “您的脸,是国师做的?!”   余沛收回了目光,习惯性的想伸手拍她的肩,突然记起这是在雍华宫里,又尴尬的后撤一步。   “小主,做人别太单纯,我就是随便说说逗你玩呢!”   ——新官上任三把火。   占星处里,总算传来了与国师预言不同的声音。   “良才人身怀有孕,疑似还是双生子,这是大周之福,怎么可能是不祥之人?”   “那日良才人在永寿宫突然见红,无人询问是否为昭仪娘娘的过失。反而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良才人的头上?品阶低的人,注定就得做忍让?”   “国师一句话,就定了结局。很难不怀疑,他和荣昭仪之间是否有某种利益牵扯!”   ……   他们都是出生于市井的百姓,尤为擅长放出流言,且让人心摇摆不定。   余沛已然被净身,胡子也被刮的干干净净,稻草头被官帽束缚。他第一次来到长生殿外,请求拜见帝王。   “余道人,皇上叫您进去呢!”   “好。”   他的规矩还不算熟练,行礼的动作也略显生疏,好在谢晏辞并未怪罪——   “余道人今日前来,是有何事想说?”   “临安宫东偏殿的良才人,最近几日就要生产了。”他跪着老老实实回禀,“臣可以坚信,她并非不祥之人,反而是位至纯至善的女子。往后皇嗣有了她的照拂,定然也会成为人中龙凤。”   有关此事,谢晏辞也听说了宫里的最新传闻。   当日,的确是国师突然出现解围,才免了对荣昭仪的处罚。倘若「不祥」真的是掩饰之词,那幕后策划的人……可恨至极!   “国师曾经说过,唯有远离良才人,才能保住宜贵人母女的平安。可现实如何,皇上应该能看明白,临安宫里无人受害。”   “余道人,良才人……果真是被冤枉的么?”   余沛抬眼望着年轻的帝王:“臣理解皇上的心情,祖宗社稷,千秋万代,不可被灾星妖孽荒废。可这世道,是掌控在天子的手中,并非命格!她一个小小嫔妃,又不是受专宠的祸水妖妃,真的能动摇国之根本么?倘若皇上信了,究竟是对国师的话太过看重,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治国之道呢?臣以为,二者都不是什么好事。”   许久以来,群臣对他的铁腕手段都报以畏惧和顺服的态度。就连原来攀附各支党羽的大臣,后面也逐渐发展成为保皇派。   也正因为如此,能够向他说心里话,说真话的人,越来越少。   予淮算是一个,私下对弈时,往往都能讨论几句时局。   而眼前的余沛,又是另一个。   直言不讳,闹着触怒龙颜的风险,也要把话说个透彻!   谢晏辞莫名想赏赐临安宫众妃:能够替他找到未来的肱股之臣,远比其他献媚都重要。   “那依道人所见,朕该怎么做?”   “天子需亲口解开诅咒传闻,敞开宫门,厚待良才人,让她……顺利生产。”   帝王敏锐的发觉停顿之处,不由拧眉:“后半句为何犹豫?”   “良小主福薄,怕是时日无多了。” 第123章 那堪岁暮离心   谢晏辞站在东偏殿门外,看着门上的封条出神。   “良才人怕是时日无多了。”   余沛的话,还在耳边盘旋,这让他无法集中精力处理奏折。深夜前来,也只能远远望着,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杨公公拿着明黄色的披风向前走:“皇上,您还是穿上吧!夜里头风大。”   “她会不会也觉得冷?”   “宫人都伺候的好好的,内务府也没缺斤少两,断了良才人的份例,理应是不会如此。”   “朕还记得,她刚入宫的时候,母后并不高兴。起因是她打碎了佛堂里珍贵的玉盘,让母后气了好几日。朕不想让母后为难,就主动提议,将她纳入后宫。也就是多一张口吃饭,朕养得起。”   杨公公轻声叹息,没有接话。   谢晏辞抬手,缓缓撕下了封条:“朕有时候就像个工具,为了哄大臣们高兴,哄母后开心,他们暗示朕去谁的宫里,朕就得去。嫔妃们都是无辜的,朕也不想顶着臭脸让她们害怕。虚与委蛇的久了,朕骗了自己,也骗了她们。”   “陛下,您的苦楚,奴才大概明白。”杨公公又仔细将剩余的封条揭去,“既然您已经想清楚了,那就见见良才人。”   “朕不敢见。”他负手而立,宽大的衣袖在风中招展,“只要想起那日,朕把国师的预言当做金科玉律,刻意不去想荣昭仪和他之间的勾连,把她赶回了临安宫……朕就害怕见到她。”   若是她过得尚可,还能有些慰藉。若是她气息奄奄,那都是他的罪过。   余沛说,她就要死了。   是生产之日,还是在此之前,他不明白。   “等天亮了,就把朕的旨意传出去。说朕在民间找了能人异士,已经修改了命格,良才人并非不祥之人。再多赏赐些库房珍宝,安胎药材过去,拨下几位得力的嬷嬷伺候她。”   杨公公一一应着,再次看向虚掩的门:“陛下真不打算进去瞧瞧?”   “不必了。”谢晏辞转身走出庭院,突然驻足,“让花房多送点朱顶红,她喜欢这花。”   “是,奴才记下了。”   ——   “小主!好消息!余道长果然是好本事!他说通了皇上,良才人的禁足被解了!临安宫的传闻,也被扭转,再也没有什么不祥之人了!”   璟宁大清早就带来了喜讯,这让桑榆轩众人都精神一振。   不知内情的,总算松了一口气:以后就不用担心主子受冷待,连累到底下人。   而知晓内情的,则第一时间将椒风殿的欣选侍叫来:“贵人姐姐!我们成功了!我就知道,大师兄的口才还有他的能力,绝对可以说服皇上!”   卫书懿也是克制不住的激动:“欣妹妹,多亏有你从旁协助!否则,我也结识不了余道人,幸亏遇到了你!”   “走,我们赶紧去看看才人姐姐,说不准,她心情一好,身子也好多了呢!”   二人相携离开,都想见到那个精神振奋,古灵精怪的女子,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良才人虚弱的靠在榻上,闷声喝完一碗汤药,又不耐烦的将屋里人打发走,独自发呆,禁止让人近前。   “姐姐,我们来看你了。这位是宫里刚进来的欣选侍,有她在,我才能破了国师的预言……”   “快过来。”良才人破天荒的没有率先看向她,而是朝着欣选侍招手,“让我仔细瞧瞧。”   “才人姐姐,我听说,你有飞檐走壁的功夫是吗?等你把皇嗣安稳的生下来,身子骨养好了,你也教教我呗?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做个能打的捉鬼女侠!”   凝望着这张充满稚气的圆脸蛋,良才人咧开嘴角笑道:“好,等我好起来了,一定要教会你。你要认真学,然后用一身的好武艺,保护好敏敏。”   “啊?谁是敏敏?姐姐,你给腹中孩儿已经取名字了吗?”   良才人这才看向卫书懿,眼底一片悲凉:“宜贵人,就是敏敏,我习惯性这么叫她了。”   她心底的不安在翻涌,努力说点吉利话讨良才人开心:“姐姐,那些荒谬的传闻已经被解除了。现在人人都怀疑是国师与荣昭仪串通好了,刻意隐瞒谋害皇嗣的真相,你的冤屈,总算……”   “敏敏,你不该为了我大费周章。”良才人双手干瘪,已经成了蜡黄色,嗓音也被镀上一层沙哑,“小公主的身体刚刚见好,你应该多去寿康宫看她。”   “昭华是我的亲女儿,姐姐你也是要做她干娘的人啊!我,我怎会放着你不管?”   良才人的眼角悬着一滴泪,说话的功夫,已经被过于干涸的皮肤细纹吞噬。   欣选侍有些不知所措:“才人姐姐,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呀?是因为太过激动了吗?”   “是,很激动。我终于被皇上放出门了,想出去走走。”   “可姐姐你如今身子重,会不会不方便?”   良才人强撑着挪到了床榻边缘,舒心一笑:“那就劳烦两位妹妹,左右帮衬一把,我就坐在庭院里赏赏景。都入春了,我还没瞧见过一朵花。”   她们自然不会拂了良才人的意,就搀扶着虚弱的女子坐到廊前——   “奇怪,花房居然还会往这种不祥的地方送花?”良才人第一眼就发现了盛开的朱顶红,“开的可真艳啊……从前我问太后讨要过,她嫌弃上不得台面,没给我。后面我就像皇上要,他倒是没说什么,只当一阵风吹过,都忘了。”   卫书懿喉头酸涩,努力想止住她的话:“姐姐,你院里的花卉都有欣欣向荣的势头,这是好兆头。你也会好起来的,以后,我们陪着你种花,还有你的孩子,也一起!”   “敏敏,我到现在也没有你的好手艺。我也想做出一尊小香炉,上头有朱顶红的式样,只可惜……最初,我还利用它害了你。”   “姐姐!都是过去的事了,别再提了!”   欣选侍听不明白她们的过往,只能捧来一个较小的花盆:“才人姐姐,你凑近点看,心情会不会好些?”   良才人当真凑了过去,右手轻柔的抚摸花瓣,嘴角也扬起一抹笑容:“新来的妹妹,真是可爱。”   “多谢夸奖!在家中,爹娘也是这么说的。”   滴答。是液体坠落的声音。   卫书懿连忙看向花盆,粘稠的血丝连结了两朵花瓣,又为朱顶红染上了一层诡魅赤色。 第124章 寒炉美酒时温   近日的流言,还是传进了永寿宫。   素来有慎独寡言之称的荣昭仪,在宫人的心目中,形象有了改变,成了谋害皇嗣未遂,还勾结国师试图置人于死地的狠心宫妃。   “娘娘,底下的人都懂什么呀?她们之所以这辈子都在做牛做马伺候主子,就是因为见识短浅,听风就是雨!”   青檀生怕荣昭仪动气,每日都在重复这几句安慰人的话。   “说的不错,流言往往就是从这种下等人群中散布出来的。”她百无聊赖的把玩着金钗,“本宫听闻,皇上是特地从民间提拔了那几人做官?”   “正是,他们都是小门小户出身,顶多就是想唱反调,哗众取宠罢了!”   荣昭仪并不这么认为:“那几个新来的钦天监倒是好处理,问题是,去长生殿请求皇上解除禁足令的人,本宫却没能探清他的底细。有他在前面挡路,后面才有追随的聒噪唇舌,陷本宫于不义之地。”   青檀小心的前来奉茶:“那,依娘娘所见,咱们是不是该有所动作了?”   “不着急,先等临安宫那位的结果吧!”   “国师大人先前不是说,她铁定生不出孩子么?”青檀小声嘀咕着,“娘娘当时信以为真,为何现在又……”   “予淮到底也是奉皇命的人,本宫这次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抓到了他的把柄,他才愿意同本宫联手。倘若他心里头憋着火气,有意告诉本宫错误的预言,那该怎么办?本宫当初只是佯装相信,并没有当回事。”   “奴婢明白了。”   又是一阵忙碌之后,守在外头的宫婢突然跪在门外高声通传:“昭仪娘娘!良才人那边怕是发动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还是免了吧!”荣昭仪放下金钗,喝了一口茶水,“本宫现如今是风口浪尖上的人,安心在宫里待着,也不会惹人厌。”   ——   谢晏辞听到风声,赶去临安宫的时候,欣选侍已经急白了脸:“皇上,您终于来了!才人姐姐方才吐血了!”   “什么?!”   他匆忙走进内室,除了太医,还有双眼通红的卫书懿,分明就是哭过的模样。   “皇上,请恕臣妾欺君之罪!”她哽咽着跪下,“事出紧急,臣妾怕普通的缘由无法让太医院的人上心。故而,谎称良才人临盆在即……”   “何罪之有?快起来。”   谢晏辞依旧不敢看向床榻上的人,其实,早在听说良才人正准备产子的消息时,他就感觉到了惶惶不安。   总觉得,余沛的预言即将成真。   卫书懿在桌案上放了方才的花盆,此刻再度观察朱顶红的花瓣,已经有两朵成了深红色,隐隐发黑。   那摊血迹,已经干涸了。   帝王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良才人究竟得了什么病?已经许久了么?”   “臣妾也不知情,她不愿意告诉任何人。臣妾只知道姐姐有孕之后,日渐消瘦,身体也是时冷时热,与常人完全相反。”   在场的太医,都忙出了一身汗。   谢晏辞出现之后,他们更加紧张,生怕治不好良才人,引来责罚。   “走,我们去外间候着。”   “可是皇上,臣妾想留下来陪着姐姐。”她怕说离别二字,只能隐晦的请求着,“臣妾想在她再次睁眼时,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臣妾,这样她才会心安。”   见她如此坚持,他也只能点头答应。   皇后姗姗来迟,还没有弄清楚现在的情况:“陛下,臣妾听说良才人就要生了,估计还是双生子,可喜可贺!”   他却提不起兴致来,满脑子都是余沛说过的话:“嗯。”   “那臣妾就陪陛下在这儿等着。”皇后张望四周,“怎么只有欣选侍在,宜贵人呢?平日里,她们姐妹最为要好,为何没来?”   “她在内室。”   “好,有姐妹陪着,也能安心。”   玟贵人也来到了东偏殿,倒是出人意料:“臣妾离得远,来迟了,还请皇上与皇后见谅。”   “你不去陪着贵妃诵经祈福,跑到这儿来做什么?难不成,你和良才人私底下也交好?”   “嫔妾只认宜贵人这一个好姐姐,她在意之人,嫔妾自然也要多上心。再说了,今日有大喜事降临,嫔妾无论如何也是要来沾沾喜气的!”   皇后颇为赞同:“是啊,如果生下一对龙凤胎,那宫里可就热闹了!昭华小公主已经生的玉雪可爱,不知……”   “聊够了没有?”   谢晏辞冷不丁的发问,顿时让气氛凝重起来。   玟贵人迅速收声,盯着屏风出神,而皇后则撇撇嘴,扭头看向另一侧,不再多言。   内室里,良才人突然捂着肚子痛苦的呻吟起来,太医见状,赶忙命人去叫稳婆!   “怎么了?姐姐这是要生了?”   “是这样!宜贵人,产房有血污,要不您退出去等?”   “没事,本主要陪着她。”卫书懿来到床榻旁,蹲下身子,紧握住那只蜡黄色的手,“姐姐,你的孩子就要降临到人世间了。虽然你尚在昏迷之中,但我还是想把这个喜讯带给你。哪怕是为了孩儿,你也要清醒过来,千万别再昏睡了,好不好?”   “呜……”   仿佛是在努力给她回应一般,良才人先是皱眉轻哼,又突然咳嗽,吐出一口鲜血!   “太医,太医呢?!为何还在呕血,你们没人伺候她服药么?!”   “宜贵人,您先去一旁,待微臣来……”   “敏敏,留下!别走!”良才人瞪着双目,吃力的望着帐顶,“我不要什么太医,我只要你留下!”   场面一度僵持。   卫书懿生怕自己拒绝之后,会让她情绪激动,不得已挥退了众人。   “你我都明白的,对不对?我这副样子,压根就没办法生孩子……敏敏,最后这段时间,别让其他人打扰我们,行不行……我,我也就几口气吊着,经不起折腾了。”   “姐姐,你就听我一回,别再说丧气话!万一呢?万一他们可以暂时治好你,让你留着力气把皇嗣生下来呢?”   良才人虚弱的发笑,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又是一行赤色的血液顺着嘴角滑下!   她手忙脚乱的用帕子擦拭:“不会的,姐姐,你会好起来的!你忘了吗?你还想征战沙场做女将军呢!这点小病,根本……”   “敏敏。”良才人握住她的手,“我这肚子里,不是皇嗣。” 第125章 醉看墨花月白   “姐姐,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这是皇上去了凤鸾宫偏殿后,你才有的孩子,怎么会不是皇嗣呢!”   卫书懿心头警铃大作,没成想,是她会错了意。   良才人僵硬的面容上,努力想扯出一抹笑意,最终还是失败了:“敏敏,你还是如此单纯。我当然不会做出不知廉耻的事来,你放心。”   “那……”   “里头不是皇嗣,而是我病了,肚子肿胀成这副模样。”   乍一听到这样残忍的真相,她如触碰到烈焰般收回了左手,再也不敢多看一眼良才人的腹部。   究竟是怎样的重病,才让肚子隆成此状?!   “姐姐,你糊涂啊!既然觉得身子不适,为何不找太医呢?再不济,你告诉我,我也会想法子救你的!”   “敏敏,就连我是否有孕,他们都查不出来,你还指望我去叫他们来治病么?”良才人无奈的回应道,“先前,你为了替我驱毒,不知道求了何方神圣,才助我将西域毒蝎的毒素排尽。当我知晓自己又中了剧毒时,唯独不会向你开口求助。”   “为何?!”   “我不想看到你四处求人的模样,而且,救的还是一个不值当的女子。你应当成为皇帝的心头宠,受万人朝拜,而不是……咳咳……我曾经是预谋害你的真凶,你却以诚心待我,能够在死前享受到多日的温情,已然足够了。”   卫书懿低头垂泪,只觉得掌心越发滚烫:“姐姐,我都说了多少回,那件事,不要再提了!”   “那你也听我一句劝,往后,切不可再做这样的傻事。”良才人轻轻按了按她的手心,“你说,这段时日,你搬出临安宫,和皇上多探望小公主,该有多好!说不准,又能晋位。偏偏耽误在我这种人的身上!”   “姐姐,我不后悔,真的。”   卫书懿惊愕的看到她身下也在流血,回过头就想叫太医,却被她下一句话拦住——   “我是自愿服下毒药的。”   “姐姐?!”   “上次跟你去了一趟仪清台,我就偷摸拜访了国师大人,让他赐予我一种药物。”   卫书懿凑近她,缄默不言。   “我说啊,我想要一种能让女子顺利假孕的药物……可我不是为了争宠,而是想护住你。”她的声音开始颤抖,“那会儿你成天遭遇不测,各个藏在暗夜里的人,都想对付你!让你生不下皇长子!所以,我想吸引旁人的注意……”   卫书懿只觉得心如刀绞:“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傻?!无论你是否有孕,他们盯着的,都只会是我啊!”   “是,所以我还有一条退路。”良才人吃力的低语,“如若被我发现,有谁在背后似机害你,我就用这所谓的皇嗣,与她同归于尽!”   “姐姐,这难道就是……你说的,你是我手中的一把刀?”   她没有否认,反而笑的凄惨:“是,我明明已经查到了,是荣昭仪在奶娘的身上动了手脚。里头有人接受过沈家的恩惠,每日偷偷服药,再给公主喂奶,这才有了后续。可我没本事!我除不掉她!甚至让她不费吹灰之力,反将一军,落得如今的下场!”   当初害昭华受罪的,果真是荣昭仪!   卫书懿心疼的搂住她的身子:“姐姐,你明明可以跟我商量的,为何要这么做呢?我不需要你放弃自己的性命,来……”   “我早就该死了。娘生病去世的那一夜,我去跳了河,没死成。后面入宫,被迫害了人,本以为会被毒蝎杀了,也没死成。这次,我主动吃了国师给的药,终究有了效果。”   “予淮他这是在害你!他不是只忠于皇上,不会轻易赐药么!”   “是,但他还是破例给了我。”良才人的目光紧锁着卫书懿的面庞,“这也是我的试探之一。国师大人才不是什么良人,既不忠君,也无底线,你不可轻信他。吃下那颗药丸后,我只有十月的活命机会。换句话说,生产当日,就是我的死期,无药可解。”   她悲痛过度,几乎说不出话来。   一阵阵的酸水上涌,原来悲伤至极时,会有这样的反应。   “敏敏,不许难过,也别哭。这是我要寻求的宿命,旁人也拦不住。你只需记住,咱们要面对的仇人都有谁。然后,按照你的步伐慢慢走,别心急。行差踏错,在雍华宫里,只有死路一条。今后,我就没办法履行诺言……做昭华公主的干娘,和温玉姑娘认草药,跟璟安姑娘学刺绣了。你……不要怪我。”   卫书懿强忍着喉头的腥甜,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现一幕幕画面。   她曾在海棠深处紧握香囊因针脚犯难,也曾在秋千架上推着璟宁同乐。   她说,她要努力习武,做这后宫深藏不露的女侠。再找机会偷溜出去,化身女将军征战沙场,收服边疆小国。   她还说,会永远护着昭华,等她的孩儿落地,姐妹几个共同玩耍,是独属于临安宫的风景。   ……   她曾经描绘的岁月静好,原来,早在一开始,就是只有她一人心知肚明的骗局。   卫书懿难以想象:她望着对岸的死亡,以怅惘的口吻期许未来时,会不会也在盼着,这是来生的光景?   “敏敏,其实我这人,从小就没有多大的志向。除了会斗嘴,能打过男人之外,没有值得一提的优势。我知道,太后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才收留我,皇上也是……他们都在互相成全,反倒显得我像个多余的物件。从一个宫,到另一个宫,如此往复,才让我遇到了你。”   良才人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面容却归于平静,甚至带着些许的满足:“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就是亲耳听到,你说,深宫险恶,你需要我。这也是我平生第一个目标,保护好你,至死……方休。可我到底是个俗人,芸芸众生中的某一个。哪怕我拼尽全力,也只能换来死局……”   “姐姐,你不要再说了!”   卫书懿从回忆中抽离,才发现鲜血已经顺着床榻滴落在地!   定然是没救了。   她手足无措,脑子里塞满了乱麻,只听清了最后一句话。   “敏敏,我才不想替臭男人生孩子。我心所悦,一直都是……” 第126章 恍疑雪落前村   “瑶儿?良才人如何了?”   卫书懿失魂落魄的走出内室,看到站成一排的太医,又抬眸望向帝王,眼前的光景错乱颠倒,一时支撑不住就要摔倒在原地!   “瑶儿!”   谢晏辞及时扶住了她,语气惊惶,似是也察觉到了什么。   “才人姐姐她……她已经去了。”   “什么?!”皇后急忙走来,又没有勇气掀开眼前的帘子,“方才为何要让太医们都出来?生产危难关头,宜贵人也太不知轻重了!”   是她将救死扶伤的太医轰出去的。   也是她亲眼目睹了良才人如何痛苦离世。   皇后念及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情绪激动也是可以理解。   谢晏辞并不会把罪过推到她一个人的头上,而是命杨公公率太医前去内室查看。   帘子被掀起的瞬间,他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猩红的血色,从女子身下一直蜿蜒到地面,蜡黄色的手无力垂下,已经僵直不动。   “皇上,我知道错了,太后那个玉盘,我会攒钱赔给她的!您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宫中的王常在,说话不要总是这般随意,记得自称本主。”   “哦,好吧,本主告退。”   他至今还记得那次过于简陋与匆忙的册封之后,女子不甘不愿离去的背影。   转瞬间,她就离开了人世,连带着他们的孩子一起,并没有给他任何留恋的机会。   “陛下,您节哀顺变。”杨公公紧皱着眉头率先走出来,“太医说,良才人本就在病中,说话都没力气。眼下生产着实为难,这才血崩而亡。”   “知道了。”   帝王朝着门外走去,步伐沉重,每一步都耗尽心力。   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噩耗告诉太后:过去,她虽然恼其莽撞,做事毛躁,却也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夸过良才人。   “小主!”“姐姐!”“宜贵人!”   三个惊呼声先后响起,谢晏辞踉跄了一步,回过头时,卫书懿已经晕倒在温玉怀中。   ——   昀武帝六年春,才人王氏殁于临安宫,享年二十一岁。帝感其孤苦生平,且孕育皇嗣有功,特追封为正五品婉容,加之谥号「温良」,遣官读册,致祭如例。   即便如此,她依旧不能享有与妃位以上同等的哀荣,就连祭奠也需要偷偷摸摸,藏在宫中一角完成。   “小主,您别太过伤心,这不是她想看到的。万一哭坏了身子……”   “我没哭。”   卫书懿抹了抹眼角,干涩又粗糙。   原来极度的沉痛并非需要痛哭出声,以至于双眼红肿。这份沉寂,就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欣选侍还在陪着她烧冥纸:“贵人姐姐,我已经连夜写了许多超度的符文,等下一并烧了,希望她能够往生极乐。”   “多谢你了。”   她仍然维持原先的跪姿,双目无神盯着牌位发呆。   温玉见状,又环顾周围逐渐暗下去的丛木,不免害怕:“小主,您得振作起来,千万别这副模样!奴婢怕您被什么脏东西夺了舍,这……”   “没事的,姑姑。”欣选侍摆手安抚,“贵人姐姐只是想安静的跟她聊一会儿,我们别说话,过了今晚就好。”   温玉半信半疑,最终还是退到了璟安身侧,叹了口气。   “其实,你今夜都不用来的,或者说,除了第一天晚上,你都不用受这种罪。好好在椒风殿待着,不好么?”   “是,我和她还没说上几句话,也没经历过飞檐走壁,可不影响我心疼她,还有……羡慕你们。”欣选侍双手合十,蓦地睁开眼,“我在闺中过得不差,爹娘都宠着我。哪怕我跟那些不入流的男子学习道术,他们也在想法子替我掩饰,并未罚过我。”   “是,听起来很幸福。”   “可我却没有过真正的姐妹情,父亲的妾室们都受我母亲的管制,表面上服服帖帖,实则对我这位嫡女的身份虎视眈眈。姐姐,你知道吗?哪怕在殿选当日,杨公公口中所喊的也是一句庶幼女。”   卫书懿这才被转移了注意力:“为何?”   “我也是妾室所生,她是主母相识最久,交情也最好的姐妹。可惜,难产去世了。主母将我记在了名下,有意抬举我,让我享有嫡女的殊荣,这才惹人嫉妒。”   有关这段隐情,她先前并没有了解过。   只听见欣选侍又絮絮感慨:“大家处境相似的时候,还会有勾心斗角的事情发生。更别说,我从出生起就跃到了别人前头。她们其实都巴不得我死,入宫选秀,是爹娘为我安排的最后一条求生之路。只有离家远了,她们才害不到我。”   卫书懿本以为,她是盛家最为疼爱的小女儿,千娇万宠长大,姐妹和睦,才养成了如今的脾性。   没想到,还是有本难念的经。   “姐姐,我告诉你这些,并非是想博取同情,而是想说……你对她所做的一切努力,我都看在眼里。哪怕最终的结局不尽如人意,你也尽力了。我还记得她那日对我的叮嘱呢!万一有天,她不在了,我就代替她来守护着姐姐。”   “不,不行!”卫书懿仓惶转身,“我这人,命格不好,克死了不少人。我不想再连累你,所以……”   “胡说!”欣选侍打断了她,“宜姐姐,你忘记了我是做什么的?我可没见到你印堂发黑,生人勿近的迹象,你是个有福的!再说了,害死她的人,是你吗?你一直在救她呀!为何要妄自菲薄?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是啊小主,这不是你的错!”璟安也走上前安慰着,“当务之急,并非要你自责自苦,而是……”   “国师!还有荣昭仪!”   涣散的意识逐渐归拢,卫书懿被愧疚尘封的心,又重新跃动。   她张口就是这两个人,思绪又飞回良才人过世的那天——   “一个故意给了毒药,害死了她。另一个则试图伤害我的女儿,相互勾结,狼狈为奸!”   温玉和璟安对视一眼,没有多言。   欣选侍则愣在原地:“宜姐姐,所以,她不是因为难产血崩而死?!”   “不是。”   “她是被人联手害死的?!”   “是。”   卫书懿烧完最后一摞纸,命人将现场处理干净,又望向陪同在身侧的女子,郑重其事的问道:“如你所见,我的身边总有阴谋算计,严重时可以危及性命。即便如此,你还要与我交好,留在临安宫么?”   “姐姐,大师兄曾经说过,毁了将死之人的约,是会遭受现世报的。而我生来怕疼,我选择信守诺言。” 第127章 霜叶无风自落   一位不受宠的宫妃去世,并没有在雍华宫中掀起风浪。   又是十五觐见皇后的日子,卫书懿带着欣选侍走进凤鸾宫,明显可以感觉到气氛骤然尴尬——   “她俩都是临安宫里的?听说那儿风水不好,还死了人诶!”   “新来的那个不是能掐会算么?为什么没把人救下来?”   “小点声,万一被她们听到,悄悄画符诅咒你就完了!”   ……   临安宫不吉利的传闻,虽然被谢晏辞亲口破除了,但后宫女人们的猜忌并未终止。   卫书懿身为皇长女的生母,旁人到底都会给几分颜面。但是初次侍寝就被皇帝赶出长生殿,此后再无召幸的欣选侍,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字字句句,都是针对其人。   “嫔妾拜见皇后娘娘,有段时间没来,新入宫的姐妹们各具风姿,奈何嫔妾都不认识……”   皇后立刻接过话茬,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这位是临安宫的宜贵人,前段时间因为私事告了假,没来晨昏定省。你们几个,按规矩也得去拜见她。”   “是,嫔妾先来。”   秀雅绝俗的女子走上前,向她行礼,气若幽兰,双眸微冷:“嫔妾是永和宫西偏殿的贞常在,给宜贵人请安。”   “嫔妾是永和宫东偏殿的徐美人,给宜贵人请安。”   另一人紧随其后,声音娇媚动人。   卫书懿特地留意了一眼:对方生了一双含情狐狸眼,又大胆的用赤色眼妆修饰,媚眼如丝,引人溺毙其中。   至于身形,也是婀娜多姿,风情尽显。   怨不得此人可以越过家世好的贞常在,成为新妃头一位的美人。   接下来请安的几位,相貌并没有突出的优点,算得上清丽佳人,礼数也算得体。看得出来,她们不想在这两人面前出风头,又匆忙退回了原位。   最后磨磨蹭蹭走过来的女子,鬓边别着一朵君子兰花瓣,极为不情愿的朝着卫书懿行礼:“嫔妾是延禧宫的张答应,见过宜贵人。”   “请起。”“喔。”   对方迅速躲过她伸出的手,就好像在逃避污秽之物那般,也是脚步匆匆,回到了队伍的最末端。   因着君子兰产生的美好联想,也在她脑海中瞬间分崩离析。   荣昭仪捕捉到了这一幕,不由得开口调侃:“张答应在怕什么呢?皇上都说了,先前那位的命格已经被修改,并非不祥之人。同一个宫殿里出来的,自然也不会沾染邪祟。”   不愧是极擅长四两拨千斤的女子!   这番话说出口,再次将二人拉到了明面上的对立面:一责张答应不尊圣意,对上无礼,二来也暗示众人前段时间的传闻。   “昭仪娘娘说笑了,宫人们平常没事情做,就爱乱传这些毫无根据的话。且不说国师大人与皇上的密谈,是怎么被这群人听到的。就凭有人暗指娘娘您和国师勾结,害死了从前的良才人,嫔妾就觉得这都是无稽之谈。”   听到卫书懿的回应,对方的脸色微僵:“是么?竟有如此荒诞的流言?”   “宫中谁人不知,国师大人忠君爱国,一心只为江山社稷筹谋?昭仪娘娘也是深居简出,连宫中姐妹都甚少接见,更别提外男了!”她的语气稍显夸张,以至于透露出嘲讽的意味,“故而,嫔妾认为,流言止于智者。若再一味地当成正事来看待,未免降了自己的身份。”   瑾贵妃的气色大好,兴许是这段时间待在承乾宫「专心礼佛」,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才情绪平稳,有利于身子的调养。   她见荣昭仪吃瘪,也接了句话茬,嗓音婉转,还是帝王喜欢的模样:“宜贵人生下公主之后,因为此事被迫关在了临安宫。本宫先前还怕你心有郁结,今日姐妹相会,不太容易融入我们。谁曾想,宜贵人越发伶牙俐齿了!”   “可不是么?”卫书懿戴上虚伪的假面,继续笑着回应,“嫔妾听说,贵妃娘娘也和嫔妾一样,受了同等程度的罪。如今再相逢,您也比之前健谈了不少呢!”   皇后在东宫最讨厌的两个人,一个是惯会扮柔弱博皇上同情的瑾贵妃,另一个就是装清高,「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荣昭仪。   此刻,她们都被卫书懿讽刺了回去,面色不善,这反而让皇后的心情大好!   “行了,只怪宜贵人有段时间没来凤鸾宫,贵妃与昭仪有很多话憋在肚子里,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倾诉,这才显得唠叨了些!”   “原是如此,嫔妾明白了。”   卫书懿尝了口西湖龙井,眼角的余光恰好发觉张答应正盯着自己,下意识看了过去,却被一记白眼挡了回来。   依稀记得,她最初见到良才人的时候,对方也是这副面孔,不顾品阶差异,肆意妄为。   等到皇后叫散之后,高位嫔妃率先走出主殿,其余人则有着各自交好的对象,三两成群离开。   唯独张答应形单影只,除了身边陪着的老嬷嬷,也没看到多余的宫婢。   “姑娘,您在看什么呢?”温玉低声问道,“方才在凤鸾宫,您就一直往那个方向瞟,是见到哪位熟人了吗?”   “喏,那位。”   卫书懿指着张答应的背影,颇为感慨:“不知是不是天意,她的发饰虽然简陋,却别着新鲜花瓣。言行举止,也像极了姐姐刚搬去西偏殿的时候。”   欣选侍不了解那段过往,也好奇的询问:“原来,才人姐姐以前那么潇洒恣意呀?我还以为她也是乖顺温柔的嫔妃之一……”   “没有,一个成天舞刀弄棍的女子,怎么可能做到乖顺二字呢?”那抹粉色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环廊的尽头,卫书懿主动提议,“要不,我们今日也绕个远路?”   “好呀!如果运气好,兴许还能追上她们。”   于是,一行人临时改道,追随张答应而去。   卫书懿的确抱着哀思,想探探这位女子的虚实。   而欣选侍则留有幻想:万一这位嫔妃也会飞檐走壁,提前拉拢好关系,距离女侠的身份,是不是就可以更进一步了?   她们疾步向前走,却被一声刻薄话吸引——   “宫里头阴毒之人多了去了!她是最低贱的宫女出身,能够一步步走到今天,还生下了第一个孩子,肯定不简单!说不准,就是怕那位生下皇子,才存心害死了人呢!” 第128章 秋天不雨多阴   张答应的位分不高,身边也没几位可心人伺候。所以,就将家里的老嬷嬷带进宫中,当做贴身大宫女使唤。   “小主!你早就不在家中府邸了,说话做事必须合乎规矩!说别人坏话你就小点声,非要嚷嚷的众人皆知做什么哟!”   “姜阿婆,我就是替那位鸣不平嘛!”女子无聊的蹲下来,拔着地上的野草,“你又不是没看见,今日在凤鸾宫,就连贵妃和昭仪也要让她三分!左不过就是一个宫婢得了势,侥幸生下皇长女而已!”   老嬷嬷闻言,也是无奈,只能耐心的哄着她:“我的傻姑娘哟!有些话,你放在心里头盘算就行,为何一定要说出口呢?宫里是吃人的地方,万一有心之人把你刚才说的狂悖之言拿出去做文章……”   “随便他们说就是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卫书懿抚掌而笑,从环廊尽头绕着柱子走出来——   “好!张答应有这番觉悟,本主也是觉得欣慰。”   “诶?!你,你,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在偷听我们说话吗?!”   欣选侍轻嗤一声:“你方才就差吼出声了,事关宜姐姐,我们当然得留心听着。”   张答应丢下手中的杂草,匆忙在身后偷偷擦了擦,涨红了脸向她们行礼:“嫔妾,嫔妾给二位小主请安。”   “那可使不得!”欣选侍的语气不善,“谁知道你是不是当面装乖讨巧,背后可劲的数落人呀?有你这张嘴在,本主和宜姐姐都没法安生!”   老嬷嬷生怕自家主子受到严惩,赶忙跪地磕头:“宜贵人,我们小主并非有意这么说,她只是刚入宫,看人做事都想的太简单了!待老奴……”   “姜阿婆,你没必要为了我这样!你的腰不好,别总是冲人下跪磕头!”张答应吩咐完,又抬头瞪着卫书懿,“嫔妾就是觉得那位良才人死的蹊跷,私心认为,您在其中动了手脚!”   欣选侍刚要反驳,却被她阻拦:“哦?依张答应所言,本主都做了些什么呢?”   “这,这种害人的法子,我可没有研究过!不过,您定然是想保住自身的荣华富贵,才会害死别人的孩子!”   “小主,快别胡说八道了!”老嬷嬷急得不知所措,“你这都没有证据,怎可如此攀诬宜贵人!”   卫书懿走过去,刚伸出手,就看到张答应下意识的侧脸躲过,又畏惧的抬高手臂护住脸!   她哑然失笑,将跪地不起的老嬷嬷扶了起来:“怕什么呢?本主还会打你不成?”   “我可没有!就是发髻有点乱了,随便梳理一下!”张答应尴尬的放下手臂,勉强搪塞,“宜贵人,方才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没骗人。想怎么罚我,你说了算!”   “温玉。”“奴婢在。”   “等会儿把陆太医研制的玉清宝霖香膏送去延禧宫。”   说完,她就沿原路折返,并未多言。   这下,轮到张答应想不明白现状了:“宜贵人!你不罚我吗?!我可是骂了你!”   “罚你收下香膏,早晚各涂一次。胳膊上留了疤痕,对你今后侍寝不利,还是早点祛除为妙。”   主仆二人茫然的看着她们离去,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老嬷嬷率先反应过来,戳了戳她的额头:“丫头!你不要命了么?!好在宜贵人是个心善的,没跟你计较!换做别人,乱棍打死都是极有可能的!”   “她,她就是装菩萨心肠,谁知道呢?”   ——   卫书懿每日都在调整自身的状态,想尽快从良才人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于是,女儿就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寿康宫,又成了她经常拜访的地点。   太后因为良才人之死伤神,得了空就在佛堂念经,希望能将其顺利超度,以至于累坏了身子。   她的到来,恰好解决了太后的忧心之处:有生母陪着,总比宫人轮流照顾要好。   “昭华,往皇祖母这儿来。”太后又在榻上摇晃着拨浪鼓,试图引起小公主的注意,“慢点来,哀家等着呢!”   卫书懿扶住女儿娇小的身体,想引孩子尝试走上几步,却以失败告终。   子衿姑姑见状:“宜贵人,您太心急了!昭华公主还是小不点呢!得先让她适应爬行之后,再考虑学走路的事。”   “多谢姑姑提点,本主也是头一回做母亲,闹笑话了。”   “这宫里头,有小孩子就是热闹。哀家本想着,那丫头做了娘亲之后,也能收敛性子,却……”   一提良才人,太后就禁不住红了眼眶。   她匆忙低头掩饰泪水,将女儿抱在怀中:“来,昭华,我们一起去逗皇祖母开心!”   小姑娘一天一个样,出生时的小胖手也变得纤长,轻柔抚过太后的面庞后,又冲太后甜甜的笑了几声。糯米团子般可爱的小脸,染上了一层粉色,让太后爱不释手。   盘踞在心头的遗憾惋惜,也被抛之脑后。   “皇帝他……最近可曾去过你宫里?”   “没有,皇上也因那件事生了愁意,听说最近都不大来后宫。”   “唉,他这人呐!”太后又逗弄着小公主,顺口感慨了一句,“哀家还指望你趁着年轻,给昭华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呢!”   话音刚落,银烛就走了进来,面带喜色——   “太后娘娘,延禧宫有喜事了!”   “哦?何喜之有?”   “今日太医去给玟贵人把脉,她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太后闻言,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的确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子衿啊,去库房里挑上几件珍宝,给她送去。”   “是。”   卫书懿明显察觉到太后隐藏在笑容之下的不悦,尝试开口问道:“玟贵人虽然也是曲家的女子,但性格和贵妃娘娘截然不同……”   “是啊!一个是站在你面前的虎豹,另一个是躲在你身后的豺狼。”太后将公主重新交还到她怀中,额外提点了几句,“哀家眼里见不得脏东西!定然是不允许有人对皇嗣下手的。可那曲氏女,无论生下皇子还是公主,势必都会对昭华的位置虎视眈眈!你啊,可得早做筹谋了。”   她心中警醒,俯身跪拜:“臣妾,多谢太后娘娘提醒,定当全力护住公主。”   “以你一人之力,还不够。整个后宫,不是皇后的,也不是哀家的,而是皇帝的。就算是为了昭华,你也得借帝王之力,才能换来现世安稳。”   谢晏辞……   是得找个机会,同他解开误会了。 第129章 花落家童未扫   良才人的死,只是落入深潭中的一尾轻羽,涟漪过后就彻底终止。   而玟贵人则不同,她有孕的消息,不仅传遍六宫,引起宫人的讨论,就连远在京城的曲府也派人送来了名贵补品。   相比之下,瑾贵妃更像那枚弃子。   “娘娘,您确定要去探望五小姐吗?”   “还要本宫说多少回?她如今高升了,是宫里的玟贵人,并非曲府的五丫头了。”   瑾贵妃精神不济,语气也是蔫蔫的,训斥宫婢的力气也没有。   浅黛愈发小心伺候着:“是,奴婢记下了。只不过,如今皇上大概也在延禧宫,娘娘要不换个时间再去?”   “就现在!她不是想在本宫面前摆威风么?!那本宫就让她看清楚!皇上心底最在意的人究竟是谁!”   说着,她又从妆奁里找出几根金簪,没入发髻中间,对着铜镜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保证能假笑出来,才踏出承乾宫的门。   玟贵人的住处,有众多宫妃前来庆贺。大老远的被瑾贵妃瞧见了,免不了动怒——   “这群人,惯会拜高踩低!之前早晚都来本宫这儿献媚,如今也要去延禧宫重演一遍奴才样子了!”   “娘娘,您别生气!像这种墙头草,尽早认清远离才是要紧事。”   “走吧,随本宫进去。”   主殿里,已经塞满了来不及送入库房的奇珍异宝,还有安胎的药材。宫婢们都在忙着收拾,屏风正后方,则传来玟贵人婉柔的笑声。   瑾贵妃微微握拳,却被护甲戳中了手掌,刺痛感传来,让她恢复了几分神智。   “皇上到底是比臣妾快了一步。得知妹妹有孕,臣妾在宫里头找了好半晌,才精挑细选出这些礼物,还望妹妹别嫌弃。”   玟贵人靠在帝王的怀中,大胆的把玩他的发丝,看都没看她一眼:“怎么会呢?哪怕长姐空手而来,妹妹也绝不会怪你。毕竟,我们姐妹情深……这也是长姐期待已久的孩儿,过于激动忘带礼物什么的,也是情有可原。”   着实可恶!   话里话外,又是在讽刺她这个不争气的肚子!   曲府上下盼了几年,都没有盼出个结果,偏偏曲月夕有这等福运,入宫没多久就怀了皇嗣!   谢晏辞看着她尴尬站在原地的身影,还是松开了怀中的佳人,起身走向她:“怎么又忘记带上披风了?”   “皇上,臣妾不冷……”   “往年倒春寒的时候,你总会高热生病,切不可疏忽大意。”   久违的温情,让瑾贵妃瞬时落泪。   自从送子观音一事后,她时常感觉自己与帝王之间产生了隔阂。有关那件事,她百口莫辩。帝王又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看似公平的「惩治」了二人,这让她更加无法开口言说。   本以为今日前来,又要强忍着委屈,亲眼目睹他搂着自己最讨厌的女子恩爱缱绻。   可到底,她才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哪怕是有孕的嫡妹,也比不得!   “皇上与长姐这般相爱,还真是让臣妾羡慕的紧!”玟贵人并未流露出不悦之色,反而眼含期待,“皇上也在臣妾这儿坐了好半天了,不如就去承乾宫陪陪长姐吧?”   “如此……也好,你在宫中好生养着身子,别乱走动。前三个月,最为要紧。”   “臣妾遵旨!”   直到帝妃二人相携离开,玟贵人佯装出来的纯真笑容,才被冷笑取代。   侍女不理解:“小主,您为何不把皇上留下来?若是让他去了贵妃娘娘那儿……”   “借着肚子邀宠,算什么本事?再说了,今日不是皇上被她勾了魂,自己想去承乾宫。而是本主看她可怜,主动把皇上推给了她,有什么可得意的地方呢?”   “小主聪慧,是奴婢多虑了。”   玟贵人顺手拿起桌案上的一本古籍:“上次去桑榆轩,本主好像看到宜贵人也有同一本。”   “小主想吩咐奴婢做什么?”   她惯是如此:说话做事都只保留前一半,余下的则需要人来猜。宫人们被耳提面命的久了,第一时间就能明白她的意图。   “这本书里,曾经提到过如何制作焰火。你去知会内务府一声,就说本主今儿个心情好,想让下人放点烟花瞧瞧。”   “奴婢这就去!”   玟贵人看着她的背影,啧了一声:“我有这么可怕么?真没用。”   ——   瑾贵妃总算把谢晏辞留在了承乾宫。   酒过三巡之后,帝王自然选择在此处留宿。她特地叫来了宫中最擅长妆面的侍女,又偷偷命浅黛将珍藏的霓裳羽衣取来。   “娘娘,您已经许久没有起舞了,当真要一试吗?”   “曲家又不是只有曲月夕一人善舞,她能做的,本宫自然也可以。而且,这支舞对皇上来说,意义非凡,自然要胜她许多!”   彼时,殿选高台上,她对帝王一见倾心。一枝独秀的结果,也给予了她惊喜。   她特地在御花园起舞,这件霓裳羽衣,就是两人初识那晚最好的见证。   一想到往昔的甜蜜,瑾贵妃心头悸动难解,只能借着画眉的机会强行压制住这份雀跃。   窗外突然响起不合时宜的声音,浅黛立刻走出去查看——   “娘娘,有人在放烟花。”   “又没到年节,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宴会,是谁如此大胆?”瑾贵妃并没有停下手头的活,仍在精心挑选首饰,“你去把窗都合上,以免惊扰到了皇上。”   谢晏辞却不介意,他已经换上了寝衣,从内室走出来:“让朕来瞧瞧,是哪个宫里头在庆贺。”   “皇上?”   “这位置……应当就是延禧宫。”他推开近前的窗,喃喃自语,“玟贵人有了身孕,让她放肆一回,也不是不行。”   瑾贵妃听到那个名字就浑身膈应,勉强笑道:“是,五丫头在家里娇纵惯了,皇上可别怪她。”   然而,烟花却好似长了脚一般,步步远离,逐渐往临安宫的方向转移!   谢晏辞的目光紧随它远去,某个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让他分了神。   “皇上,这烟花还不如年节时候放的好看。”瑾贵妃察觉到了异样,立刻合上了窗,“臣妾特地准备了……”   “瑶儿!”“皇上,怎么了?”   帝王眉头紧锁:“朕突然想起来,有份重要的奏折还没有批阅,得先回一趟长生殿。” 第130章 莺啼山客犹眠   临安宫众人也在欣赏这突如其来的焰火,只因它步步逼近,转瞬间就到了宫门外,令人称奇。   “是谁安排的?”   温玉指了指正在往回跑的璟宁:“姑娘,奴婢已经派人去打探了,这不,来了!”   “小主!门外都是延禧宫玟贵人的宫人,他们都说是听自家小主吩咐,要把这好运气和咱们宫里相连!”璟宁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仍然在努力解释,“玟贵人感激小主孕中给了她福运,这会儿也想让我们沾沾喜气呢!”   曲月夕……   的确也是非常在意皇嗣的,每次遇上,对方的目光都会在她腹部逡巡。与其说是喜欢小孩子,不如说已经到了病态的惦念。   卫书懿又记起了太后的叮嘱:倘若这样一个女子生下了皇嗣,未来,势必要针对昭华!   曲家两位女儿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不免担忧。   “看来,还是这焰火的吸引力更强。朕在这站了半晌,也无人问津。”   谢晏辞的声音从卫书懿身后传来,她匆忙转身行礼:“皇上?臣妾不知皇上深夜驾临,请皇上恕罪!”   “玟贵人的心思,总归是比旁人大胆些。朕原本还想罚她不懂规矩,私自要来烟花在宫里燃放。可一想到……”   他有意点到为止,没有将剩余的话说完。   她轻声询问:“皇上想到了什么?”   “朕想到瑶儿在京城街头,盯着焰火出神的侧脸,也就原谅了她。果不其然,朕站了许久,你都在抬头仰望夜空。”   两个人自「不祥之说」起,就闹起了别扭。   卫书懿的性格,在他看来,某些时候倔的像一头驴,怎么也拉不回。若是用强权逼迫,大概会适得其反。   原本事情尘埃落定,一切都能走上正轨。可她偏偏还是个脸皮薄的,总觉得他还在责怪埋怨自己,就选择尽可能的逃避见面。   直到,时间流逝,让彼此都淡忘那件事为止。   然而谢晏辞却没有等待的耐心:“上次见你,还是在寿康宫中。朕好心问上几句,你就有一大段话等着朕……”   “请皇上恕罪!臣妾当时心急难耐,有要事需陈情,迫不得已又伤了皇上的心,是臣妾不对。”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见她没有多余的反应,又勾住她的小指,力道加重。   这是她惯有的动作:不爱被他的掌心包裹,反而喜欢在所有情绪极佳的时刻,小指勾绕,缱绻如斯。   卫书懿心头一动:“皇上?”   “朕不想原谅你,绝不恕你的罪。”   “皇上,是臣妾……”   谢晏辞顺势将她按在庭院那棵高耸入云的古木上,后背砸向了树干,引得状似合欢的轻绒飞絮摇落。   焰火之下,色泽各异。   有几朵在他们中间缓缓飘落,迷蒙了她的眼。   后面的宫人见状,立刻在温玉的指挥下撤离回耳房。   卫书懿只能瞧见近在咫尺的帝王衣袍,耳边听见了响动,心跳开始加速:“皇上想如何惩罚臣妾?”   “朕,想要你的一缕长发。”   “啊?!”   他总会随身携带短刃兵器,估摸着是从前遭受过刺客的突袭,为了自保才会如此。   在她惊愕的注视下,谢晏辞抽下一根碧玉簪,任由她脑后的发丝散落,又掬起其中一缕,手起刀落!   “拿好,这是你的。”   卫书懿依着吩咐接过去,又看他想对自己的墨发动手:“皇上!您的身体尊贵,万万不可做这种事!如果不够,还可以用臣妾的……”   “瑶儿,你觉得朕想做什么?”他闻言失笑,“平常遇到难事你能冷静自持,反应聪慧,为何偏偏到了朕面前,就变得迟钝?”   他这语气,是在责怪?埋怨?   她越发的慌乱,握着青丝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忘记收回:“臣妾近来忧思过多,难以琢磨圣意,是臣妾的错。”   “今日朕过来,不是要听你一口一个恕罪,求着朕宽恕的。”   卫书懿刚想追问,帝王却突然俯首,抵住她的额头。他的眸光黯沉如夜,长睫微垂,掩去了脉脉温情。   清风拂来,衣袂翻飞。   他合眼凑近,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随后传来一声轻响。   “皇上?!”   谢晏辞还是断了发,紧张的朝她比了个手势:“嘘!此事万万不可被母后知晓,这是忌讳!”   她也曾听过类似的「规矩」:帝王断发,乃大凶之兆。首当其冲受害的人,就是他自身。   “皇上,您为何要如此?”   “民间结发,难道不是这样么?”他取下她手中的青丝,努力将它们缠绕,“朕翻阅了书里的画像,就是这个编法。”   她愕然无言,找不出回应的话来。   帝王也是头一回做此事,手法笨拙生疏,好几次都让它们逃脱散开,又要从头编起。   “臣妾做过女工活,兴许可以一试。”   她主动接过,借着月色同他结发。   谢晏辞依旧俯身靠近,目光却从青丝转移到她的侧脸。乌发雪肤,樱唇粉面,令人心旌动摇。   “瑶儿……”“皇上,编好了。”   他及时收回视线,小心将它塞进香囊里:“等朕回到长生殿,定要找来装饰物好好绑着!”   她还是忍不住想问个明白:“皇上,民间这个习俗,来源于结发夫妻,也就是元配。您应该和皇后娘娘……”   “在朕这里,习俗得改写。元配并非第一位妻子,而是男子心中第一位认可的良配。”   “可您与普通百姓不同,随意断发会惹来大祸!”   谢晏辞深深凝望她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骤然轻笑:“瑶儿,原来你羞怯的同时还会失忆。”   “什么?”   “当初你为王氏陈情,口口声声言明不信这类歪理邪说,现在为何又信了?”他又晃了晃香囊,“朕与寻常百姓,都是生了五官,四肢,身体构造完全一致,有何不同?若是护住头发就能长命百岁,江山安稳,这话你信么?”   卫书懿好似听到了天方夜谭:“所以,皇上您当时就明白,姐姐她……”   “朕的确顾忌国师预言,却无法全然做到抛下她们母子,不闻不问。她离世之前,虽然被朕禁足,该有的待遇却没有少过。”他叹了口气,直言道,“朕知道她已经病入膏肓,禁足的理由,并非因为不祥,而是怕传给了你,让你身处病痛之中。”   竟是如此?!   想起先前对他产生的怨怼,卫书懿压在心底的愧疚瞬时扩散开来。   “瑶儿,快来!”   谢晏辞走向院中高台,及时转移了话题,向她招手示意。 第131章 白云千里万里   原是他衣襟上残留了一根发丝。   帝王认真的在小指打上结,动作娴熟,压根就不像方才那般笨拙,又唤她过去,将另一端也替她系上。   卫书懿这才发觉:他才是宫里头最擅长守拙装傻之人,就为了看她亲手结发,才故作生疏。   “好了。”   两只手往后扯了扯,恰好能在上弦月中间,添上一条细密的痕迹。   “皇上,这又是哪里打听来的习俗?”   “东瀛。”   “诶?”卫书懿凑近手指间的长发,“有什么典故吗?”   “勾指起誓。”他仰头感慨一声,“只可惜,今宵并非圆月,但朕对瑶儿的心意,却可永不西沉。”   猝不及防的直白爱意,只会让她在感动过后,深感惶恐,想要逃避。   过往的岁月中,但凡对她付出真心的人,各个不得善终,至今也无法远离命运的作弄。   虽说谢晏辞是天子,但从前亡国覆灭的君主也不少……   想到这里,卫书懿及时止住思绪:他一心为了国事,连选秀都可以推迟,江山子民远比皇室子嗣重要的多。这样的明君,怎会遭遇亡国动荡?   再说了,家族的清白还未下文,哪怕是为了亲人,她也要协同守护好他的天下!   “瑶儿,你就没什么话想说么?”   “臣妾,臣妾才疏学浅,也是头一回听说这种风俗。故而,绞尽脑汁想了许久,只能噤声不扫兴。”   帝王作势靠在她身侧,并没有将浑身的力量倾注过去:“那就罚你想一夜,今晚,怎么着都要给朕作出一首诗来。”   某些时刻,他幼稚的可爱。   明明就能命令一句,想留宿在桑榆轩,偏要用「惩罚她」的口吻说出来,语气又是那样无辜。   璟宁趴在窗户上,恨不得捅破那层纸:“哇哇哇!皇上还没有进屋里,还在外面诶!”   “傻丫头,你小点声,被皇上听见可就不好了。”璟安无奈的提醒,“他也不是头一回来,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之前皇上跟小主闹别扭,故意不来我们宫里。现在突然出现,又把小主扑倒在树干上……”   “咳咳!”温玉起身吹灭了烛火,“到时间了,该歇了。”   然而,承乾宫里却宫灯长明。   浅黛跪在地上,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帮腔咒骂:“都怪玟贵人!她就是故意的!把皇上引了过去!”   就在一炷香之前,瑾贵妃特地命人去长生殿打听,得知谢晏辞并没有回来,而是改道去了临安宫之后,气的就差剪碎了那件霓裳羽衣!   “皇上他……他从来不会这样待本宫。那日,宜贵人身怀有孕,本宫只说自己头疼,他就撇下那人,立刻赶来了。为何今夜……”   “娘娘,这不怪皇上!您对他来说,还是心尖上的宠妃!要不,他怎会丢下玟贵人,来咱们宫里呢?”   瑾贵妃垂泪不语,视线转移到手边的茶盏上:“本宫还亲自为皇上泡了他最爱的白毫银针,他却走了。”   “娘娘……啊!娘娘恕罪!”   茶盏就这么被砸在了浅黛的身旁,碎片划伤了她的手背,却依旧坚持跪在原处,大气也不敢出。   这一夜,又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予淮也在仪清台看了半夜的星辰,直至晨光熹微,才缓步走下台阶。   某位钦天监谄媚上前请安:“国师大人,您让属下调查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说。”   “那人名叫余沛,原先在京城里头,就负责召集一群四处流浪的乞讨者,连小孩也不放过!说是教他们星象学说,可以凭手艺谋生……”   予淮猛的握住一块玉石!   随后,齑粉洒落!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淡然:“说重点。”   那人被吓得不轻,继续点头哈腰的回禀:“后来,他们都被欣选侍叫来了宫中,由皇上与太后娘娘亲自检验,才筛选了几人留在雍华宫。其中,余沛就是那个佼佼者。听说他宁可被净身,也不愿意来占星处做官呢!”   “哦?这么有骨气的人,实在少见。”   予淮来了兴致,当即就要会会那位胆敢挑衅他权威的「男子」。   帝王赏下的宫室,名叫青冥阁。   在原先废弃的殿中稍加修缮,划分了其中一小间作为余沛的住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倒也住的舒心。   每日除了修道与吃睡,寸步不离此地。   予淮站在门外,亲眼瞧着他脊背佝偻的走向石桌,抓起馒头就啃,不修边幅,却也透露出几分恣意。   “余道人最近安好?”   他似是早就猜到予淮会来,拿起一根筷子敲了敲旁边的碗:“国师大人还没用早膳吧?给你留的白粥,还有小菜,将就吃点?”   “也好。”   予淮走进这方庭院,第一眼就看到墙角处迅速躲开的狸奴。   “你……喜欢养它?”   “不算养。”余沛喝完最后一口粥,“我生来就怕生了利爪的玩意,恰好它能帮我解决剩菜剩饭,彼此做个伴罢了。”   “宫中规矩森严,你在京城里也应该清楚。寻常人,是没有资格养狸奴的。”   “那国师大人有这个资格么?”余沛收拾好碗筷,卷起袖子就走到一旁打水,“你先吃,等我弄完井水,再一同洗了。”   予淮尝了一口小菜,辛辣中还有一丝回甘,搭配无味白粥,味道恰好能够中和。   “兴师问罪之前,还真敢吃我给的东西?”   “本座是皇上亲封的国师,能掐会算,自然知道里面无毒。”予淮并没有停下,“倒是余道人想太多了。”   “那也让我算上一卦……你今天来,就想赏我一条死路,是不是?”   他取出丝帕擦拭嘴角,淡笑回应:“余道人,本座为何不能是登门拜访,想让你入本座麾下呢?生杀予夺,那是皇上的权力,本座可不敢随意在宫里杀人。”   “你自己信吗?”“嗯?”   余沛拎上来一桶水,又顺手舀起一瓢:“方才算出来的结果,也明明白白告诉我,国师大人想站在权力之巅,并非一人之下。”   “余道人是想给本座扣上一个不敬君上的罪名?”   “没时间,因为自你踏入青冥阁开始,我的罪名已经板上钉钉了。”   予淮站起身,故作不解:“本座听不明白。”   话音刚落,欣选侍的身影,就出现在宫室门外! 第132章 明月前溪后溪   “大师兄,你怎么样了?!”   余沛望着匆忙赶来的女子,又朝着予淮摇摇头:“堂堂国师,居然用此等低劣的手段,将宫妃诓骗来。接下来,不会还有什么下作事等着我吧?”   “余道人当初在皇上面前费尽心思诋毁本座,又在占星处安插自己的人手,这些,就都是君子所为么?”   “师妹,回去。”余沛冲欣选侍摆摆手,“我有事和国师大人商谈,你别掺和。”   大清早,她就被贴身侍女晃醒,说是有人过来传急信,让她务必去一趟青冥阁。   那人面生,看身上的服饰,应该也是哪个宫里的下人。涉及到了大师兄,她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先前听到的内容是「走火入魔,突发恶疾,此刻性命垂危」。当她急匆匆赶到时,发现余沛正好好的站在院中,也觉得受到了欺骗。   “如今,我的吩咐,你也不听了么?”   欣选侍察觉到两个人之间气氛不对味,并没有选择撤离,而是疾步走到了余沛身边:“大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练功过程没出问题吧?”   “国师就是想骗你来,你还信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蹲下来开始清洁碗筷,“听话,赶紧出去。”   “大人,他一直安分守己待在此地,没有传召,从不会轻易外出。”欣选侍又转过身,朝着予淮求情,“您是不是误会了大师兄,他刚来宫里,不懂规矩,求您千万别重罚他!”   她是听说过的:皇上最为倚重的国师,擅长研制诡怪之物。无论是杀人于无形的毒药,还是各种千奇百怪的装饰物,他都能不负圣意。   不仅如此,他还通天眼,知福祸,是降临于世间的活佛!   倘若他张了金口,要拿大师兄开刀,想必这一时半会儿,她也找不出救人的法子。为今之计,只剩下苦苦哀求。   “有这么好的师妹在身侧,为何要想不开入宫呢?”予淮并没有回应她,而是自顾自调侃道,“我瞧着这位小主倒是颇为在意余道人,能够成全你们,也是本座的一点心意。”   咻!   似乎是有根银针扎进了脖颈!   却没有后续的疼痛,就如被野蜂蛰了一般,短时间的酥麻过后,她整个人逐渐变得不受控制!   “你怎么了?”   “大师兄,别,别过来!”欣选侍后知后觉自己中了算计,想往后退。但还是软绵绵的倒进了他的怀中,“我错了,我连累师兄了,快走!”   现在离开,已经迟了。   无论是他与宫妃当众搂搂抱抱,还是宫妃出现在青冥阁中,他都逃不掉予淮特地安排的罪名。   “你若是对我有气,尽管朝我撒气便是。欣小主只是一介女流,何苦跟她过不去呢?”   余沛的面色如常,将她抱去一旁的藤条躺椅上,动作也不见迟缓。   予淮见状,不由感慨:“余道人果然是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上的,明明知晓本座从进门起就散了毒粉,却还能抵抗到此刻。”   “皇上如此看重你,就因为你会这类催情的把戏?”   “呵……死到临头了,这副高高在上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予淮突然厉声呵斥道,“余道人玷污宫妃,与其私相授受,拖出去,即刻绞杀!”   早就准备好的随从们立即闯进来,将余沛围在正中央,每个人手中都举着长刀,似是怕他反抗。   “放心,我又不是什么没眼力见的人,不必这般阵仗,我自己走出去便是。”   “住手!”   卫书懿也带着桑榆轩的人及时赶到!   在听到椒风殿侍女求见之后,她就料定欣选侍此去凶多吉少。联想到良才人临死前瞪着帐顶,死不瞑目的模样,她越发认为,予淮的手又伸向了她的身边人。   紧赶慢赶,可算是没有迟来一步!   “宜贵人?怎么,你也有事找这狂徒?”   “我是来寻国师大人的。”   予淮整理好衣袍,信步往外走:“只是很可惜,本座得先去把他处置了,才有余闲同宜贵人相谈。”   “有关大人自身的话,也不想听?”   “哦?”他停下脚步,思虑再三,还是走到墙角处,“宜贵人想说什么?”   “天枢聚魄蛊毒,可是大人的手笔?”   “没听过。”   “那可不凑巧,本主先前目睹姐姐离世,她与本主说了不少秘密。其中有好几件,就是与国师大人相关的,您当真不知情?”   予淮依旧装作云淡风轻:“那是自然。兴许那位出现了幻觉,随便乱说话,宜贵人还当真了呢?”   “那本主可否请国师也上演一场类似的好戏?就当做路过,看花了眼,随便乱说话,手底下那群奴才偏偏当真了。”   “本座为何要帮你?”   “大人说错了。”卫书懿含笑望着他,眸底却是冰冻寒潭,“本主是在教大人帮自己。否则,无论是眼前的事,还是姐姐那档子事,本主都不会善罢甘休!其中利弊,国师应该算的明白?”   予淮的神色几番变化,最终还是选择认输。   他扬声命令道:“宜贵人已经向本座解释清楚了,今日的事,不许外传,都回去!”   “是。”   唯有余沛还留在原地,气定神闲的耸了耸肩:“今日最后一卦的内容,没有提前告诉你。那就是,大人的心愿肯定会落空。我的命还长,今日并非死期。”   “走!”   予淮心中气恼,面上更是寒霜凝结。   卫书懿目送那群人离开,这才走进了青冥阁:“余道人,欣妹妹如何了?”   “下作手段罢了。”他揉碎了几片草叶,按在了欣选侍的颈部,“宜贵人放心,让她睡上半日就会恢复正常。”   “那本主就在这儿守着她,以防又有人来说闲话。”   余沛拧开他的酒葫芦木塞,狂灌了几口:“已然去势之人,竟也能传出污秽的闲话!这雍华宫,还真是荒谬的可笑!”   卫书懿静默的观察他饮酒,一举一动之间,好似瞧见了记忆深处,那个面容模糊的故人。   “怎么了?盯着我看做什么?”   “没有,本主只是觉得余道人比较亲切,好像曾经见过一般。”   他轻嗤一声,继续仰头喝酒,没有接话。 第133章 珍重绣衣直指   欣选侍彻底清醒的时辰,已经到了午膳时分。   余沛忙着去厨房里蒸馒头,捣鼓他自制的小碗菜,而卫书懿则守在她身旁,时不时按压颈部的草药,试图缓解她的不适。   “宜姐姐?”欣选侍揉了揉眼,又惊恐的瞪着青冥阁正门口,“国师大人走了没有?他想杀了大师兄!”   “放心,都走了。余道人也没事,正在忙着给你准备午膳呢!”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躺回去:“我本来以为,大家都尊崇的国师,大周的活佛,肯定有一颗仁慈之心,包容万物。谁曾想,就因为大师兄曾经反驳过他,就要受此灭顶之灾!心胸会不会太过狭隘?”   “我曾与你说过,荣昭仪和国师,都是针对我们临安宫的人。暂时无法与之抗衡,就要学会逃避。”卫书懿决定将利害关系向她分析清楚,“国师随便派人过去,就将你骗了过来。倘若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可知,他用怎样污秽的由头陷害你们?受到处置的,不仅仅是余道人,还有你!”   欣选侍听的一阵后怕:“我就是太过担心大师兄,才着急跑过来……结果刚见面,国师就朝着我的脖子扎了根针?我也没看仔细,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被大师兄悄悄揍了一拳,才睡了过去。”   “国师想诬陷余道人玷污宫妃,这是死局。事情传到皇上耳中,他必定也不会饶过你。至于……”   “至于我会不会输给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你就别替我犯愁了!”余沛双手端着两口锅,头顶几个碗,以滑稽的姿势走出来,“要不是我狠狠心,把你弄晕过去,中了他的催情药,指不定要如何丑态百出!”   “什么?!”   欣选侍觉得一阵恶寒:她对余沛,只有仰慕之情,认为大师兄见多识广,本事也厉害,能得到皇帝的认可,更是将这分敬佩提升了一重高度。   “他好歹也是修道之人,怎可满脑子想着男女情爱,还擅用此种药物?”她皱着眉,向余沛保证,“大师兄!我对你,从来就没有男女之情!我发誓!我就是想让你多教教我道术,其余的就没了!”   “我没有那么自恋。糟老头的岁数,身上受了伤,走路也不雅观,脸嘛,更加像个怪物。你这个如花似玉的官家小姐,怎会喜欢我?”   卫书懿替他整理好碗筷,忧心忡忡提醒道:“余道人,往后,他兴许还会来找茬,甚至设局。你要好好保重!”   “明白,从我打定主意留下来开始,我就清楚他会怎么做。”   “我身处后宫,不可能时时来青冥阁闲聊。欣妹妹那儿,我会看顾好。”她又不放心的叮嘱了几句,“余道人你这里,大部分情况下,也只能靠自己了。”   “就凭宜贵人能够关心我,免费替你算上一卦吧?”   “好。”   “重情重义是不错的品质,却不适合在雍华宫中尽显。”他将木筷调转了方向,“同样,尽哀思,也该有个尽头。倘若把这份情意寄托错了地方,反受其害。”   卫书懿听罢,躬身作揖:“多谢余道人教诲。”   虽然,她暂时还不解其中意。   ——   延禧宫西偏殿里,张答应正查看胳膊上的伤痕。果然,在涂了香膏之后,它的颜色变淡了不少,再也不是蜿蜒狰狞的模样。   不仅如此,即使不用熏香,浑身也能传出若有似无的清香,的确是个好东西!   嬷嬷看到这一幕,就忍不住规劝道:“小主,老奴虽然眼拙,但也明白,哪怕是在宫里头,这玩意儿也不是人人可得的!宜贵人瞧见你身上有伤,主动赏赐了药,这样的恩情,你得记着!”   “谁知道她当初是不是靠这一套迷惑了旁人?”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啊!你别总是把人往坏处想啊!”嬷嬷着急的凑过来,又絮絮念叨着,“老奴明白,原先在府里,你是受尽了委屈。可现在已经入了宫,有皇后娘娘为你做主,再不济,还有我们的皇上,任谁也不敢随意欺负你了!”   张答应没有接话,而是继续把玩着手中的精致药罐。   “小主,老奴说的话,你有没有听进去?”   “姜阿婆,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为何她们都不主动与我交好?”她又是一种厌世的口吻,“还不是因为嫌弃我的家世!而且,新妃侍寝,别人受宠的都轮两回了,我呢?皇上就像不记得我这号人一般!”   “小主,可别这么说!倘若皇上真的对你无意,当初为何要把你选进宫里头?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这段时间,又是那位过世,又是玟贵人有孕的,皇上只有一个人,分身乏术啊!”   张答应依旧不满,起身靠在门框上,指着东偏殿的方向:“同样是住在一个宫里,别人是中书侍郎的女儿,一进宫就恩宠不断,有了皇嗣。我呢?区区一个代替入宫的庶女!他们巴不得让我进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来,替自己嫡亲的女儿挡灾呢!”   老嬷嬷吓得不顾规矩,一把将她扯回了殿中:“你这孩子,疯魔了?!小心隔墙有耳!”   “左右都是几个不认识的下人,还有时间嚼我的舌头根?”张答应越想越气,忍不住趴在桌上呜咽出声,“早知如此作践人,还不如让我落选呢!”   嬷嬷连忙温声安慰着,一直在墙角处负责洒扫的小太监,终于找到了机会,一溜烟的往隔壁宫苑跑去。   玟贵人得了风声,禁不住发笑:“又是一个有心气的庶女?她父亲是何官职,也敢与本主的父亲相提并论?”   “奴婢听说,是从八品国子监典簿。”贴身侍女同样也在不屑的嘲讽,“难不成,我们延禧宫里的张答应,也妄想摇身一变,成为张贵妃呢?”   “哈哈哈……她也配?!”玟贵人尝了颗莓果,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像这种人,如果本主看准时机抬举她一手,是不是就会来死心塌地的追随本主呢?”   “小主,您要拉拢她?!”   “远亲不如近邻,毕竟是一个宫里的。”   她又留了半句话没有说出口,想到即将登场的闹剧,眉眼也成了月牙的形状。 第134章 远烦白绢斜封   今日凤鸾宫有要事宣布,故而宫中嫔妃都要前去觐见。   卫书懿的斜对面就是张答应,与上次见面不同的是,对方总算没有再白眼相待。反而在不经意的对视后,流露出尴尬的笑意。   温玉悄声调侃道:“还是小主的香膏好使,比任何责罚都有效。”   “倒也不见得。”   她在透过张答应的身影,留念另一个人。因为动了恻隐之心才赏药,绝非刻意拉拢。   至于对方是否值得结交,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   皇后今日的心情不佳,冷眼扫了一圈宫里人之后,才懒懒开口:“去年此时,太后娘娘还有心情举办曲水流觞诗会,今年情况不大一样。因着良才人去世,太后伤了身子,进来胃口也不好。所以,本宫就自作主张,把往年的集会改成厨艺的比拼。”   “什么?厨艺?”   “没听错吧?先前在家中,本主可没有下过厨房!”   “也不知有何要求?万一需要复杂的菜式,谁也学不会呀!”   ……   一时间,身边的嫔妃们都在窃窃私语,生怕在比拼的现场露了怯。   她们都是接受琴棋书画培养的官家小姐,谁也不曾去厨房向下人讨教厨艺。也就有几位本身对其感兴趣,才掌握了几道菜的做法。   卫书懿听着她们小声抱怨,不由得想起了自身:国公府倒没有逼着男儿考学,女子学艺的规矩,而是尽可能引导他们姐弟几个各寻兴趣所在。   幼时,她馋流烟斋的糕点,娘亲也曾手把手的教过她。怕她被烫伤,还告诫了诸多注意事项。后来去了宫中做奴婢,为了不吃冷菜冷饭,她试着生火加热,偷摸研究出了新菜式。   除了比不上宫里御厨,在厨艺这方面,她倒是有几分优势。   “行了,不用紧张。”皇后环顾众人的脸色,又高声提了要求,“哪怕是一道粥品,也算完成任务。重点是在其中倾注巧思,色香味俱全的同时,要能勾起太后她老人家的胃口!倘若太后尝了谁的菜,又大加赞赏。不仅有本宫赏赐,陛下那边,定然也少不了!”   提到有帝王的参与,她们的积极性又被调动起来。原来还是埋怨之词,现在恨不得飞奔回宫,赶紧学上几道开胃菜。   玟贵人并不心急,反而惋惜的感慨:“姐姐,我近日已经开始孕吐了,怕是无法博得太后娘娘的欢心。姐姐,你的手艺向来不错,一定可以的!”   “那就多谢妹妹了。”   卫书懿简单应了一句,扭头看向皇后时,笑容逐渐敛去:她从未给玟贵人提供过亲手制作的糕点,对方又是如何得知?   叫散之后,依旧是欣选侍紧跟在她的身侧:“唉,好麻烦呀!爹娘告诉我,进宫了只要不惹事,就能安心捉鬼。结果呢,事情先后找上门,好不容易有段清闲日子,又要学做菜,真是麻烦死了!”   “无妨,到时候,我教你一点简单的菜式,足够应付交差。”   “那敢情好!宜姐姐……诶?你总是跟着我们做什么?”   欣选侍瞥见了一旁偷偷探头的张答应,脸立刻垮了下来。   “我,我又不是故意跟着你们的。”女子尴尬的走出来,在嬷嬷的眼神示意下,不情不愿的行礼,“嫔妾给宜贵人请安,给欣选侍请安。”   卫书懿温和的问道:“是有何事想告诉我们?还是……”   “能不能也教教嫔妾做菜啊?”   张答应抢先回应,又惶恐的低下头,怕听到拒绝的声音。   老嬷嬷也在旁边解释道:“两位小主有所不知,早在府里的时候,我家小主就不擅长厨房里的事。若能够得到宜贵人的指点,老奴感激涕零,也能放心些!”   “还说没有偷听,明明就是听全了!”   欣选侍因为之前张答应有意诬陷卫书懿的事情生闷气,连带着看嬷嬷也不顺眼,说出口的话,自然不好听。   “这,这……”嬷嬷尴尬的笑着,再次示意身旁人开口,“小主,要不您亲自来说?”   “嫔妾这个人,还是不能把冠冕堂皇的理由背熟练。其实,入宫到今日,嫔妾还没有侍寝。若能在这次的集会上一展头角,引起皇上的注意,未来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张答应并没有按照嬷嬷的指示回话,而是将心里话说出来,语气无奈。   恍惚间,卫书懿好像又看到当初的王常在倚门向自己发牢骚,面孔重叠。   “倘若你不嫌弃我们两宫之间离得远,那自然可以前来讨教厨艺。”   她并未拒绝,只因每次见到这个自卑又不服输的女子,都会被其挑动心弦,再难袖手旁观。   ——玟贵人无事一身轻。   从凤鸾宫回去之后,除了继续享用她最爱的莓果,就是翻阅书卷,看看宫外流行的话本。   “这些人作书,真是没有新意。同一个套路,翻来覆去的写,刚看到扉页那几句,本主就能猜到结局。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的痴男怨女?”   侍女在一旁伺候着:“是,小主说的对。”   “更有趣的是,话本里多写官家小姐下嫁贫困公子,本主倒觉得眼皮子浅,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反而削尖了脑袋往污水沟里钻!穷山恶水出刁民,且不说那男人本性如何好,就凭大婚之后要面对那一群村妇婆子,本主就觉得脑袋疼。”   玟贵人生平最厌恶见到女子往低处走,每每读到类似的剧情,都会一通贬损。   侍女不识几个大字,也弄不清楚书里究竟写了什么,只负责点头迎合。   冷不丁被问上一句:“沐桃,如果是你,又会怎么做?”   “啊?小主,您想问什么?”   “曲府管家那位俊俏的小郎君,还有京城的黄金门面,你要哪个?”   侍女琢磨了一瞬,果断回答:“那自然是前者!奴婢蠢笨,不会打理铺子。”   “行了,出去吧!怨不得只能做奴婢,本性决定了你的命。”   玟贵人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嫌恶的将他们挥退,又盯着话本发呆——   “只是不知,隔壁那位张答应会做何选择?若也是一个只知情爱的,本主得尽早除了她,免得晦气。” 第135章 北窗起看云龙   张答应当真来了临安宫,许是怕空手过来学习厨艺,会让人觉得不懂规矩。她和嬷嬷两个人,还几乎把小厨房的东西搬空了,拎着大包小包的前来。   欣选侍目瞪口呆的盯着那几个锅铲:“这……这我们也不缺厨具,食材也不用你带,一会儿还得劳烦你拿回去。”   “喔。”   温玉瞧见张答应的脸色又蒙上一层阴翳,连忙笑着解释道:“欣小主是怕您受累呢!您倒是年轻,有力气,可旁边这位嬷嬷年事已高,路上磕了碰了该怎么办?”   “对哦。”张答应匆忙放下手里的包裹,“姜阿婆,要不你坐旁边歇息?我去找宜贵人。”   “还是不了,老奴这把骨头,还是经受得住的!”   其实,嬷嬷就是怕没有自己的看护,张答应会在小厨房里弄错步骤,搅得鸡犬不宁。   如此一来,下次能不能拜访临安宫,都成了问题。   卫书懿早就命人准备好了一切:“那,我们开始?”   “好!今日挑战!一碗不黑的白粥!”   张答应也跃跃欲试:“那嫔妾也要!目前能切出薄片或者细丝就行。”   她们二人,各有各的优缺点。   欣选侍欠缺耐心,却胜在善于变通。既然没法做细活,未来就只能教她如何制作可以被随意切成大块的肉菜。   而张答应心细又谨慎,往往因为要求过高耽误了时辰,显得效率低下。   卫书懿在旁边仔细瞧着,又在纸上记下一笔:【往后得安排省时省力的创意餐食,力求细节】   就这样,两个致力于要做出好菜,引人注目的女子,竟破天荒的将此事进行了下去。   这一学,就是小半月时光。   张答应解开了心结,在日常相处中持续改善对卫书懿的态度,如今也能凑过来说上几句玩笑话。   至于欣选侍,本来就不是什么记仇的性格,自然也不会像原来那般,说话夹枪带棒。   “宜贵人。”   这日,卫书懿正靠在亭柱旁绣着小鞋,只听见张答应唤了一声,随即,一个小石子飞了过来!   她下意识侧过头去,又伸出两指夹住了它,尘封的记忆再次被唤醒。   良才人还住在东偏殿的时候,曾经心血来潮要教她武艺。为了锻炼她听觉的敏锐力以及反应速度,稳准狠接住石子,就是其中一个游戏环节。   彼时,卫书懿不止一次被砸到后背,肩头,又错失无数次握住它的机会。   而现在,她做到了。   原本应该为她高声庆贺的女子,却再也不见。   “天呐!宜贵人,你,你是不是会武?!”张答应惊愕的跑来,盯着她手中的石子出神,再抬头时,眼里已经充斥着崇敬,“原来在老家,嫔妾练了许久都不会。要不,休息时间,你也教教嫔妾?”   “做出一手好菜,讨太后娘娘欢心,从而引起皇上的瞩目,这是你过来提升厨艺的理由。可这种接石子的小把戏,学它做什么?皇上更想看嫔妃的其他才艺,其本身,也不屑于玩这种游戏。”   张答应依旧在争取:“宜贵人,嫔妾就是想找个消磨时间的法子,却不得要领。你就行行好,教我一招吧!这样,往后没有传召的日子里,我也能在院里玩上半日,不用呆坐在屋里头,时时刻刻都是煎熬。”   听到这样的理由,卫书懿瞬间就找不到婉拒的借口。想起良才人生前打发时间的模样,她再次点头答应。   张答应从桑榆轩离开时,已经暮色四合。   一路上,她都在盛赞:“姜阿婆,我是头一回知道,宫里头的娘娘,居然这么有趣!宜贵人不仅会做菜,还会教我如何接住石子,太厉害了!而且,她还没有笑话我哦,比如说我玩一些稚童的游戏……”   “是,宜贵人是好人,老奴早就跟你说明白了!”嬷嬷见她高兴,眉间的皱纹都被抚平了不少,“你呀,以后多跟宜贵人来往。老奴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对你好,你得记着人家的恩情,知道吗?”   “好了好了!我知道!”   等她们回到了延禧宫,发觉有一排不属于她的宫人站在院里时,不由得紧张起来。   “什么人啊?”   “小主,您可算回来了。”沐桃走上前规矩行礼,“我是隔壁玟贵人的大宫女,想请您过去一趟。”   “为什么?”   “小主不必惊慌,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主要是我家小主觉得。自您入宫之后,她都在饱受孕吐折磨,还未曾私下见面聊上几句。故而,特地挑了今晚,想请您过去同用晚膳。”   张答应并不感兴趣:“本主不……”   “好的!多谢玟贵人盛情相邀!”嬷嬷抢在她前头答应了下来,“老奴替小主简单梳洗一下再过去。”   “好,麻烦了。”   那群人又井然有序的退出了庭院,朝着东偏殿走去。   张答应紧皱着眉头:“姜阿婆,你干嘛替我回话?我不想见她!”   “胡闹!玟贵人现在身怀有孕,御前的人都要给几分颜面,你只是她手底下的一个答应,怎敢一口回绝?”   “她若是真心想见我,早就想法子碰面了,还用等到今日?”张答应继续发着牢骚,“指不定是摆了鸿门宴,就盼着我过去,找我的茬!”   嬷嬷也是无奈:“丫头,怎么又习惯性把人往坏处想了?老奴之前打探过,这位玟贵人,也是和宜贵人交好的。不是一类人,也玩不到一处去。说不准,她也是得了宜贵人的授意,特地把你叫去,也想好好相处呢?”   听到这里,张答应才缓和了脸色。   她匆忙进殿洗去了身上的污渍,又换了一身宫装,这才带着嬷嬷前去拜见玟贵人。   “小主,她们来了。”   “外间的人可都准备妥当?”   沐桃点头:“按照您的吩咐,菜式繁多而且挑了最贵的,以她的出身,八成都没见过!”   玟贵人懒洋洋的起身,扶着侍女的手走出内室——   “妹妹小心!那儿有台阶,别摔着了!”   “没事,多谢贵人关心。”   “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连日来,脑袋昏昏沉沉,好几次都想告假,免了晨昏定省。所以,妹妹来延禧宫多日,我还没亲自招待过你,实在是抱歉!”   张答应受宠若惊:“贵人客气了!您的身体要紧,不用向嫔妾致歉的。”   “那我就当妹妹承了这份情,也原谅了我的疏忽。”玟贵人笑吟吟的递过去一杯美酒,“我还有份大礼,想送给妹妹。”   “什么?”   “皇上。” 第136章 愁损翠黛双眉   “小主,您听说了吗?玟贵人近来胎像不稳,皇上已经把珍品药材接连送去了延禧宫,但好像还是没多大用处。”   璟宁向来就是捕捉宫中传闻的第一人,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消息,旁人自然是没有听过的。   卫书懿不掩惊讶:“前几日去凤鸾宫碰到她,面色不算难看。坐在本主身边,也没有时常孕吐的迹象,怎会突然如此?”   “到底不如我们的小公主,在娘胎里就孝顺!”温玉提及昭华,脸上满是笑意,“奴婢至今还记得,姑娘在孕期总共就吐了那么几回。”   “最近忙着教人做菜,都腾不出时间去探望昭华了。要不,趁着现在还早,你们随本主去寿康宫瞧瞧?”   “小主,您不必这么赶。”璟安从外头走进来,“方才,奴婢遇到了延禧宫那位老嬷嬷,她说张答应今日有事,来不了了。欣选侍那边,奴婢也可以说一声。您尽管探望小公主,不必忧心会不会误了时辰。”   “她遇上什么事了?可是身体不适?”   卫书懿记得:张答应曾经不止一次抱怨过,没有皇帝传召的日子,是多么枯燥难熬。   今日又不是什么特殊节日,她不应当把自己关在宫中不出门,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病了。   “没,嬷嬷说,张小主想在自己宫里头尝试做菜,再悄悄送给下人吃,以此探听真实的反馈。”   “也是她能想出来的法子!”   卫书懿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准备好最新绣完的小鞋与贴身衣物,带着宫人们直奔寿康宫而去。   而延禧宫中,就没有如此太平了。   “江院正,本主的胎像,如今还是不安稳么?”玟贵人斜靠在榻上,声音虚弱,“万一总是好不了,那生产……”   “小主安心,臣已经开了药,让您宫里的侍女拿去煎了。再服用几日,定然会有效果的。”   “那就麻烦江院正了,沐桃,送客。”   等到他们都离开了内室,玟贵人才恢复了坐姿,揉着酸疼的腰部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演下去的?柔若无骨这回事,当真是与我无缘了。”   又过了半炷香时间,沐桃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小主,药已经煎好了,您要不要……”   “拿来。”   玟贵人正在净手,顺势将碗口倾斜,尽数倒进了盆中。   沐桃看到这一幕,不知所措:“小主?!您,您不是胎像不稳吗?只有喝了药,才能……”   “宫里头的太医,没有本主信得过的。他们开出来的药,本主不敢喝。”玟贵人将碗递了回去,“若真觉得身子不舒服,自有父亲大人安排府里头的大夫替本主诊治。去,把它倒了,别别人瞧见。”   “是,奴婢明白了。”   她又扶着腰在内室徘徊,幽幽感慨:“到处都是不聪明的人,看的我心烦!宜贵人倒是有趣,能说上几句明白话。倘若她能做我的贴身婢女,那该有多好。”   让宫妃沦为伺候人的婢女,闻所未闻。   可她却突然有了这个「志向」:毕竟,宜贵人也是宫婢出身,落回原位,算不得什么。   ——   “皇上,这已经是绣坊送来的第十三个香囊了,还是不行吗?”   杨公公偷觑一眼帝王的神色,委婉的等候回话:绣娘们已经黔驴技穷,若再被打回去重绣,当真是为难人了。   谢晏辞拿起月牙白的香囊,莫名记起她初次侍寝时,也穿着类似颜色的衣裳,当即决定:“就它了。”   “是,奴才告退。”   他将编好的长发从匣中取出,又仔细放进这枚香囊中,甚是满意。遥想二人在月下勾指起誓的场景,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小指,隐约还能记起发丝上缠绕的结。   然而,片刻的宁静又被杨公公打破:“皇上!延禧宫玟贵人腹痛不止,您要不要去看看?”   “嗯。”   曲家的女儿,不会笨到这种地步。   早在身子出现不适的时候,就会格外小心,致力于安胎。故而,请他过去做一回「太医」是假,藏着其他目的才是真。   谢晏辞将香囊重新放归原处,负手大踏步的离开了长生殿。   “宜贵人最近如何了?”   杨公公靠近轿辇:“听说,忙着教其他小主做菜呢!”   “她倒是有闲情逸致,也没做上一道,送来给朕尝尝。”   “皇上。”杨公公善意的提醒道,“宜贵人位居正六品,依着我朝规矩,正三品以上方可求见皇上。”   “有道理,所以,她不是不想来,而是进不来。”谢晏辞若有所思,“找个机会,朕得赏她一个特权。”   抵达延禧宫东偏殿之后,他意外看到了一个面生的女子,衣着打扮分明不是宫婢,可能是某位主子?   “臣妾拜见皇上,皇上万福。”   谢晏辞打量着眼前人,记忆却空缺了一块:只怪选秀那日,母后催得紧,以至于最后一排人,他都没有细看,就随便指了一位。   兴许,就是她?   “皇上,这位是西偏殿的张答应。”玟贵人缓步走来,向他介绍道,“得知臣妾身子不舒服,她早晚都来伺候着,倒是让臣妾过意不去了。”   “不错,挺好的。”   他的目光掠过那张略显平凡的脸,又关切的询问道:“月夕,现在感觉如何了?还痛么?”   “得亏有张家妹妹在,她擅长推拿之术,给臣妾按摩之后,果然好了许多!太医院送来的补品再多,也完全不及她的手艺啊!”   玟贵人再次将话题引导了别人身上,目的昭然若揭,他却刻意让她心急:“看来,得让你身边人多向张答应讨教。她毕竟是个主子,不好天天都来做伺候人的活儿。”   “皇上说的是。”她又主动提议,“臣妾先前听闻,皇上因为忙于国事,偶发头疾,要不要让张答应瞧瞧?”   “这已经两月之前的事了。”   气氛瞬间变得尴尬,张答应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帕子,羞愤难耐,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偏偏在此时,谢晏辞又给了她希望——   “既然月夕第一回 像朕推荐旁人的手艺,那朕定然不可辜负你的好意。走吧,张答应,朕去你宫里坐坐。”   女子身形微颤,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更显出了几分蠢笨。   玟贵人收敛了眼底的嫌恶:“妹妹,还傻站着做什么呀?快带皇上去你宫里!” 第137章 娇痴不怕人猜   卫书懿昨夜睡得不安稳,醒来总觉得肩颈阵痛。   温玉连忙替她按摩:“姑娘,是不是落枕了?奴婢替您换个新的来?”   “不必,是我的问题。”   璟宁搬着花盆走进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一幕:“小主,您脖子怎么了?”   “昨夜扭到了,有点疼。”   “那得让张答应来呀!她擅长推拿之术,被她按过的都说好!”   往常,这丫头致力于与宫人们打成一片,只有面对行事嚣张的嫔妃,才会念叨几句。   现如今,怎么编排起张答应来了?   “人家又怎么惹了你?”卫书懿不明白,“好歹也是个正经主子,哪能让她像宫婢一样伺候?”   “小主,你还不知道的吧?奴婢去花房的路上,延禧宫那边都传开了!”   “什么新奇事?”欣选侍用完早膳,也来桑榆轩做客,“璟宁,能带本主听一个吗?”   “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当然可以!”璟宁清了清嗓子,对听众的表情很满意,“玟贵人不是胎像不稳,浑身不舒坦么?同在延禧宫的张答应,就忙着替她按摩,这一不小心就伺候到了晚上。又凑巧,皇上来了,最后不知怎么回事,皇上去了张答应屋里,兴许也想享受一回按摩呢!”   欣选侍立刻反应过来:“宜姐姐!我说,她昨日为何不来呢!原来,是要忙着照顾玟贵人,就连我们这边也能不管不顾了。”   “玟贵人是曲大人的嫡女,身份本就高贵。如今又怀了皇嗣,未来成为一宫之主都是可能的。”卫书懿并未计较,“张答应到底是在别人底下讨生活,也有她的难处。”   很明显,这番说辞,并不是众人心中所想。   温玉向来用笑而不语来应对,打算四下无人时再与她仔细商量。璟宁则把不屑写在了脸上,至于璟安,依旧维持在主子面前的规矩。   欣选侍夸张的叹了口气:“有门手艺,总归与我们不同。我呢,只想学好一道菜,让太后娘娘赏识。不像人家,哪怕……”   “嘘!”   璟宁率先听到了门口的动静,立刻比了个手势。   张答应从前来的时候,身边只有老嬷嬷相随。可今天倒是破了例,不仅把侍女与太监带齐全了,就连妆扮也华美了几分。   “宜贵人,嫔妾今日特地提前来了,没有叨扰你吧?”   卫书懿起身走出去,看到这样的排场:“不会。”   “昨儿个耽误了学习,嫔妾决定一早就来,把宜贵人教的,再温习一遍。”张答应有意无意的摆弄着手指上的碧玉戒指,“欣选侍可以像从前那样,午后再来。”   “可是,你手上的东西,怕是不方便洗菜切菜吧?万一弄脏了,坏了,就不好跟皇上交代了。”   欣选侍看穿了对方想要炫耀的意图,直截了当的怼了回去。   璟宁也在一旁发笑:“张答应,奴婢还记得,您第一次来临安宫的时候,和嬷嬷两个人拎着大包小包,也不怕累。早知道您宫中有这么多人手,就应该让他们帮帮忙,省的嬷嬷累出一身汗了!”   “本主,本主只是不想兴师动众……”   “那今日呢?难不成是把他们叫来,挨个尝尝您做的菜?”   这是张答应给过的理由,此刻重新听一遍,就有了讽刺的意味。   还是温玉走过去打圆场:“奴婢在一边看着,总觉得张小主是个精益求精的人。她想从宫人口中知晓更多反馈,这不是错。”   “那嫔妾先去小厨房了。”   张答应朝着二人福了福,阴沉着脸离开。   老嬷嬷觉得过意不去,又来向卫书懿解释:“宜贵人,我家小主就是这个脾性。说好听点,一股孩子气,有什么就想拿出来显摆什么。但她没有恶意,请您宽恕她的无礼。”   “姜阿婆严重了,本主并未责怪她。”   “那就是老奴多虑了!失陪一下,老奴还得看着她!”   “好,去吧。”   等到一群人都挤进了小厨房,欣选侍不满的撇撇嘴:“冲别人显摆也就罢了,如果她当真把咱们当成自己人,为何要这副做派?延禧宫是没有小厨房吗?得了便宜还卖乖!”   “妹妹就当她还是小孩子吧,被皇上冷待久了,突然获了恩宠,总是憋不住想昭告众人的。”   “张答应与我同岁,算上月份,还比我大上三月,怎的就是孩子了?”欣选侍又扭头看向另一侧,“宜姐姐,我自己倒没有多生气,只是为你鸣不平。你费尽心思教她做菜,不也是对她有恩?万一被太后娘娘看中了,再加封赏,她是不是要骑在你的头上炫耀?”   卫书懿明白这个理:“相比于研究不确定的以后,我更想知道,昨夜张答应侍寝,究竟是天时地利人和所致,还是人为?”   她了解曲月夕的性格:嫡女出身,瞧不上那群庶女。哪怕瑾贵妃已经得此高位,在其眼中,依然是不入流的角色。   不仅如此,曲月夕还厌憎喜怒形于色的人物,总觉得蠢笨。这在宴席上,她曾经近距离听过不少回。   然而,像张答应这样的女子,为何能得到曲月夕的襄助?   小厨房里头,老嬷嬷时不时瞟一眼正门口,又在絮絮念叨着:“老奴早就劝了,过来就过来,何必带这么多下人呢?他们是皇上赏的没错,可到底不如……”   “我有什么错处吗?”张答应猛的拍了下案板,“宜贵人身边宫人环绕,屋子里的,庭院里扫地的,不知道多少人手!至于欣选侍,那是她不乐意带,想必也有一堆负责伺候她的。只有我,每回带着姜阿婆过来,一看就是异数!还没说话,就低人一等。”   “我的乖乖哟!她们又不是势利眼,谁瞧不起你了?”老嬷嬷紧皱着眉头,“你今天此举,无意间惹恼了旁人,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张答应心气不顺,索性将手洗净,坐在了一旁的藤椅上。   她又小心的把那枚碧玉戒指戴上,迎着日光欣赏晶莹剔透的美,冷笑着回应:“所以,姜阿婆,你也觉得,她们看到我过得好了,就会不开心,是么?” 第138章 和衣睡倒人怀   整个午后,临安宫中的气氛充斥着古怪。   欣选侍说话句句暗讽,张答应也有意找机会奚落回去,全然没有先前的氛围。   卫书懿特地借着教她刀工的时机,温声安抚道:“平日里,欣妹妹心气不顺的时候,说话都是这副口吻,对我也如是,你不必放在心上。”   “宜贵人,你当真不气嫔妾么?”张答应俨然还是憋着一口气,“嫔妾与她,是同日进宫的,她第一天就得了皇上的召幸,自然不懂嫔妾的日子过得有多苦!”   “皇上能够去你殿中,我自然为你高兴,哪来的气?再说了,欣妹妹也不是专注于恩宠的人,你与她共处这段时间,可曾听她提过半句?”   她这才半信半疑的抬起头:“所以,并不是因为嫔妾的事?”   “当然不是。”   一番劝慰之后,才得了半刻的平静。   欣选侍目送那群人离开,疲惫的揉了揉眼:“宜姐姐,当初我就得劝着你,或者索性做个恶人,别让她来!如果没有开这个头,她就不会来我们跟前耀武扬威。多说几句,还杠上了!”   卫书懿亲自送她去椒风殿门外,指着没有被拆除的草木栅栏:“与你无关,都是怪我。从初次看到张答应起,我就不止一次想起姐姐。我与她刚认识的时候,相处也不愉快。她就靠在那儿,没说几句,就冲我翻白眼,满脸都是不耐烦。”   提及往事,笑过之后,便只剩下遗憾。   张答应并非完全复刻而来的良才人,天底下,并不存在完全一致的人。这个道理,她早就清楚,却还存留着希冀。   “宜姐姐,你是把哀思寄托错了地方。”欣选侍的语气,也低落了起来,“能让你记挂这么久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是张答应的同类?”   “但愿她能明白我们的苦衷,别再肆意妄为,在宫里谨慎活着,那就足够了。”   然而,事与愿违,却时常发生。   皇后为了了解各位嫔妃的准备进度,又将所有人叫去了凤鸾宫。   “娘娘这是怎么了?手上绑了这么多条太医院的棉布?”荣昭仪率先发现了异常,故作担忧,“若是凤体有恙,可不能藏着掖着,得让皇上瞧瞧才是。”   “皇上又不是太医,他不懂疗伤。本宫的手,是在研习厨艺的时候所伤,并无大碍。不像昭仪,早早地告假,对太后娘娘的孝心,也就仅限于花银子买来的药材了!”   荣昭仪并未否认:“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先前在宫中练剑的时候,的确扭伤了腰,无法久站,迫不得已才为之。”   “哼!”皇后懒得跟她计较,转头又询问众妃,“各位妹妹呢?准备的如何了?”   玟贵人轻抚耳珰:“嫔妾躲懒且不提,同在宫中的张答应,倒是勤快得很!嫔妾听说,她每日都会去临安宫讨教厨艺,想来准备的最为充分。”   被点到名字的张答应,又是下意识的战栗。着急忙慌的动作,不小心挥落了桌上的杯盏。   她连忙蹲下来去捡,又被茶水烫到手指间,最后还是老嬷嬷上前解围,才让她红着脸坐回了原位。   旁边的嫔妃都在窃窃嘲笑,唯有卫书懿盯着她:倘若是良才人坐在这,兴许就不会有此等惊惶了吧?即使被人取笑,也会立刻迎击,而不是放在心里头反复盘算。   “张答应不必紧张,也和本宫说说,都学了哪些菜式?”   “嫔妾,嫔妾去临安宫,找宜贵人讨教厨艺,至今也只会一点简单的家常小菜。怕是……入不了皇后娘娘的眼,还是不说出来招笑了。”   玟贵人拧了眉,再次开口替她解释:“皇后娘娘,张答应是个爱闷声做事的人,嘴巴比较笨,并无忤逆之意。您要是把小厨房搬到这儿来,她就能现场给您做上几道菜尝鲜。眼下,这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皇后的脸色这才缓和,又看向卫书懿的位置:“宜贵人,你呢?既然有这个本事教人做菜,想必已经是胜券在握了吧?”   “娘娘谬赞了,嫔妾先前在寿康宫待过,做菜的手艺远比不上子衿姑姑。”她淡笑着谦虚回应,即使把做宫婢的过往当做谈资,也不在意,“嫔妾是有自知之明,笃定太后娘娘瞧不上雕虫小技,这才空了时间,去教教其他妹妹。”   “嗯……无论如何,诸位尽心便可,实在手笨学不会,也不要太过勉强,都散了吧!”   皇后吃痛的扶住座椅,手指尖还在传来阵痛,为了防止被人发现,故作镇定离开了前厅。   卫书懿察觉到她的窘迫,抿唇一笑:“我想,皇后娘娘应当挺后悔。也不知当初是谁给她提了这个建议,现在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温玉扶着她往外走:“皇后娘娘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哪里碰过这些厨具?估计是真被伤的重了,才会缠上那么多层棉布,以至于被咱们瞧见。”   按照惯例,张答应都会特地追上来,跟着她们走上一段。   可今日,她却忙不迭走到了玟贵人的身侧,两个人有说有笑,关系亲密。   欣选侍见状,狠狠啐了一口:“什么东西!抱上了新的大腿,转头就装不认识我们了?”   “方才玟贵人替她解了围,过去示好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没必要放在心上。”卫书懿盯着前头俩人的动作,“说不准,只是她一厢情愿,哪天撞了南墙,就会懂了。”   曲月夕果然还是瞧不上这种人的,哪怕肩并肩行走,也是不着痕迹的抽出胳膊,避免被张答应挽住。   于她心中,人与人之间依旧有着严格的等级之分。张答应是小官家中的庶女,位分也不如她,本不是与她同行的人。   但愿,张答应某日被抛弃之后,多少能够弄懂宫中生存的法则,别再盲目谄媚任何一位宫妃了。   与其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不如靠自己。   “她真是好手段。”瑾贵妃离开的最晚,此刻正站在最后方,“宜贵人那样的人精,才拉拢到手的人,转眼就投向了她的阵营,难得啊!”   浅黛小心回应着:“娘娘,就让她们内斗,斗的鱼死网破才好!”   “想做得利的渔翁?这也难说。毕竟那张氏是个蠢笨的,被五丫头利用,也难成大气候。” 第139章 最是分携时候   谢晏辞坐在御案前,正专心批阅奏章。杨公公于一旁伺候茶水,好几次瞟向他,欲言又止。   他正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将这几日探听来的消息告知帝王。   “有话就直说,藏着不难受么?”   “皇上英明,奴才真是瞒不住您!”杨公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最近延禧宫有点不太平。”   “怎么?玟贵人的胎像,又不稳了?”   “倒也不是,主要……主要是西偏殿那边,张答应自从得了召幸,行事就比平常猖狂了不少。最近皇后娘娘策划了一场厨艺比拼,她也忙着在小厨房做菜,每每失败,都要惩戒采买的宫人。据说,浪费了不少新鲜蔬菜……”   谢晏辞只觉得可笑:“朕那夜没有拒绝玟贵人的好意,去张答应殿里留宿,让她按了一夜的后背,好好展示引以为傲的推拿之术,可是惹急了她?”   “什么?!”杨公公惊愕的应了一句,赶忙转移话题,“能够近身伺候皇上,也是她的福分,哪有恃宠生娇的道理呢?”   “后宫事,朕不用专程去处理。找个机会,把此事传到承乾宫中,贵妃自然有对策。”   杨公公点头应了,走出去吩咐那几位徒弟做事。   谢晏辞则烦躁的放下毛笔:以后选秀,无论有多困,他都要仔细筛选,万万不能再将这种人选进后宫了。   御前的人办事,速度自然讲究一个「快」字。   瑾贵妃正愁着找不到延禧宫的把柄,浅黛就递了消息回来——   “娘娘,您说的没错!那张氏,果然是个没用的!玟贵人努力抬举,皇上也只留宿一回,更无名分上的封赏!如今啊,她又在作死了!”   “哦?怎么说?”   “奴婢也是听延禧宫的厨子说的,张氏做菜不精,先前巴结宜贵人,而后又给玟贵人提鞋,得罪了那位。所以,往后也不好去临安宫请教,只能自己瞎琢磨。这手艺活,那是她这种蠢人能钻研明白的?这不,费了好些肉和蔬菜不说,还把那群人挨个训了一通!”   瑾贵妃冷哼一声:“位分不高,脾气倒是不小。本宫那位妹妹,如今忙着安胎,没空管她,是不是?”   “对,就等娘娘您去动手,重肃这宫里头的规矩呢!”   “那还等什么?”瑾贵妃起了兴致,护甲在桌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印记,“备轿!本宫这就去延禧宫瞧瞧!”   行至宫门口,她又停下了脚步。   转身命令浅黛:“让那边的人盯紧了,找机会把事情闹大,再来通知本宫!”   ——   张答应坐在藤椅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几日没去桑榆轩,曾经在脑海里记下的细节,全都忘了。她也不识几个大字,当初想用纸笔记录,也没法实现。   如今,看着眼前口味诡异,色泽黯淡近灰黑色的食物,更觉烦躁。   “妹妹还在反复研习厨艺么?当真是辛苦!”玟贵人扶着腰,慢吞吞的移到了小厨房门外,“我听说,妹妹不满意成果,时常气恼,这是为何?”   “让贵人姐姐见笑了。原先宜贵人教的做法,嫔妾忘得差不多了。而且,无论怎么尝试,都不能做出与她相似的成果。再这么下去,嫔妾过去所有的努力都要白费了!”   “别急别急,让我看看。咦?那团黑乎乎的是什么玩意儿?”   张答应尴尬的解释道:“是,是嫔妾准备做的青椒酿肉。”   这,哪里有半分青椒的颜色?   本应散发肉香的食物,也传来酸涩的气息。   玟贵人拿起筷子戳了戳,并不是想象中烧糊了的手感,依旧软弹。然而这卖相,真是令人不敢恭维!   她的心思百转,突然笑出了声:“我的好妹妹,这就是宜姐姐教给你的?”   “是啊,宜贵人说了,嫔妾的心思巧,肯研究细致活,就特地做了份菜单,让嫔妾挑几个菜。当时,嫔妾就选了它。”   “妹妹为人仔细有耐心,确实不假。然而,宜姐姐好似给了错误的引导呀?”玟贵人故作犹豫,“这话,我也不知道应不应当说。”   张答应连忙站起身,带着近乎哀求的口吻:“贵人姐姐,您就告诉嫔妾吧!是不是,她故意教了嫔妾错的配方?!”   “瞧你说的!宜姐姐才不是这种人呢!她呀,只是不够了解你,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你罢了。这道菜,给宫里御厨去做还差不多,你是初学者,很难做到色香味俱全的程度。”   “什么?!怨不得当初,椒风殿那位,无论做哪一步都得心应手!合着……”   玟贵人又柔声解释道:“欣选侍与宜姐姐同住临安宫,她们平日里见面的机会更多,交情匪浅。宜姐姐偏向她,为她量身定制了一套菜单,也是情理之中。再说了,你现有的手艺,不也是宜姐姐教的嘛!就不用为这种事闹脾气了。”   眼看着张答应的脸色几番变化,想要达成的效果,已经有了眉目,玟贵人又捶了捶腰身,找借口离开了。   “真是可恶至极!”   张答应气冲冲的回到了主殿,将侍女送过来的茶水全部掀翻!   嬷嬷也没有见过这阵仗,眼神暗示宫人们退下之后,才弯腰将杯盏捡起:“小主又在闹什么脾气呢?”   “在凤鸾宫,我闹了笑话,只有玟贵人帮我说情,才让那群女人闭了嘴!我冷眼瞧着,别人嘲讽宜贵人的时候,她伶牙俐齿,倒是挺会说的,怎么就不能替我解围?”   “小主,这都几日前的事了,你怎么今日才想起来发脾气?”老嬷嬷耐心劝导,“你也知道,宫里那几个位高权重的娘娘,挨个笑过宜贵人,她的日子也不好过。贸然开口,只会……”   “她口口声声说拿我当姐妹,又是送香膏,又是教我投石,结果呢!我最关心的东西,她却存心愚弄我!”   “小主,到底怎么了?”   “我刚知道,宜贵人教我做的菜,只有御厨水平的人才能做好!她就是诓我不懂,故意引导我往错误的地方越走越远!”   老嬷嬷难以置信:“怎么会呢?在桑榆轩,她手把手教你的时间,明显比欣小主还要多。”   “假象,全都是假象!她就是盼着我在皇上太后面前出丑!”   “小主,你别急,心烦气躁的时候,想问题也会有失偏颇。要不,我们先想想菜的问题,再谈其他?”   张答应狠狠扯下腰间的香囊,丢到了地上!尤不解气,又狠狠地跺了几脚——   “我再也不要信她的鬼话了!今日起,就要改学别的菜!” 第140章 归来懒傍妆台   桑榆轩中,又到了几乎每日一次的「听书时刻」。   璟宁只有在这个时间段,才能被默许坐在主位,享受被旁人环绕的感觉。   “上回书说到,延禧宫的张答应擅长推拿之术,引来皇上召幸!然而,她依旧不满足,试图在集会上一展身手,博得太后娘娘的欢心!于是乎……”   璟安打断她:“说重点。”   “延禧宫的厨子们倒霉了!奴婢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我们宫里,就说了她一回,竟再也不来了。每天在自己宫里琢磨做菜,把厨子数落个遍,现在合宫都在看她的笑话!”   欣选侍早就料到了这么一天:“宜姐姐,我们啊,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别人学到了真本事,专心躲起来练,怕是要甩开我们一截咯!”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有误会,还是及时解开的好。”卫书懿放下手里的颜料,将未完成的画卷收好,“她不肯来,我们就主动去看看。顺便也能探望一下尚在孕中的玟贵人,如何?”   “虽然我很不喜欢看到那张脸,但是为了宜姐姐,我还是勉为其难跟过去吧!”   欣选侍不情不愿的出了临安宫,一路上,没少吐槽这个「狼心狗肺」的女子。   卫书懿只是安静的听着,脑海里反复响起温玉昨晚说的话:有人在盯着延禧宫,并且不止一次去承乾宫报信。   本以为,这是曲家两姐妹的小打小闹,互相监视着彼此。可那人盯梢的对象,却是张答应。   她深觉不妙,决定亲自去查探情况。但愿那个丫头能将她的话听进去,而不是一味地否决,态度偏激。   “后面那是,贵妃娘娘么?”   璟安转身张望了一眼,立刻让人停轿,众人按规矩走到宫道两旁候着。   瑾贵妃的轿辇逐渐靠近,在路过他们的时候,还是选择停了下来——   “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本宫鲜少遇到宜贵人,不知,你这是往哪儿去?”   “回娘娘的话,嫔妾念及玟贵人过往的情意,特地挑了份礼物给她送去。”   瑾贵妃愣了一瞬,随即放下了轿帘:“恰好,本宫也要去那儿。相比于你们,本宫同玟贵人的感情,就不像什么真姐妹了。”   卫书懿目送对方的轿辇离开,这才重新站起身:她也不想要这种参不透心思的妹妹,只能说,自求多福了。   延禧宫今日倒是热闹,接连三位嫔妃造访,门外的宫人也是排成了一队。   瑾贵妃本想先去西偏殿看戏,碍于方才说了谎话,也只能违背初衷,改道去了玟贵人的殿中。   卫书懿与欣选侍跟在她的身后,心思也飞到了另一侧。   “咦?长姐来了?”玟贵人放下书卷,又惊喜的叫道,“宜姐姐!你也来了!旁边那位,就是专攻道术的欣妹妹吧?快进来!”   态度两相对比,顿时让瑾贵妃沉了脸色。   “听说,前段日子你的胎像不稳,现在如何了?”   “托长姐的福,也亏了父亲时常从府中送来滋补药品,眼下已经好多了,给请长姐不必挂念。”   姐妹二人的对话,处处透露着冷漠疏离。就连欣选侍这个局外人,也看出了端倪——   “本宫还听说,你有意抬举那位张氏,主动把皇上推去了她的房里,真是好大的气度!”   “长姐果然耳聪目明,还没到年老的时候,延禧宫距离承乾宫有段路呢!妹妹我在屋里说话,竟也被你听的一清二楚!”   瑾贵妃刚想发作,就被欣选侍转移了话题:“其实,此事是经由宫人之口传出来的。嫔妾身处临安宫,也有所耳闻。”   “那倒是我错怪长姐了,应当赔个不是。”玟贵人敷衍的行了个礼,又娇弱的躺了回去,“唉,我肚子里这个,远不及宜姐姐的昭华公主听话!可快把我折腾死了!”   “昭华可是皇上亲封的嘉和公主,享有皇后所生嫡公主的特权,自然是比不得的!”   “那也总好过无人可依吧?长姐从未经历过生育之事,自然不懂妹妹的心思。”   “你?!”   也就在这时,一位衣裳被扯烂,额角还有伤口的男子冲了进来!   他身后紧跟着几位太监,狠狠地将其钳制在地上!   “什么人?!好大的胆子!随意闯进宫妃内室,成何体统!”   瑾贵妃正愁一肚子火气没处发,下意识的厉声呵斥。   那人的半边脸都被死死按住,说话也含糊不清:“娘娘……西偏殿……小主打人……快烧死了……”   “放开他。”   玟贵人听到了关键词,紧张的坐起来:“快说!西偏殿怎么了?”   “请贵妃娘娘还有各位小主给臣做主啊!臣虽然只是小厨房里负责生火做饭的,远远不如宫中御厨,但好歹也是皇上封的官职!张答应平常糟践我们也就算了,今日竟然公开动手,烧了小厨房一角!要不是我们及时扑灭了火,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延禧宫走水了?!”瑾贵妃错愕的发问,又瞟了一眼玟贵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才来禀报!万一惊扰到了玟小主,你们担得了这个责任么?!”   卫书懿不想让无辜者为难,主动提议道:“当务之急,嫔妾认为应该去西偏殿看看情况,以防有人伤势过重,救治不及时误了事。”   “宜贵人说的是,走,随本宫同去瞧瞧!”   玟贵人当然没有留在殿内的心思:“到底也是在延禧宫出的事,我也去看看。”   一行人疾步走到小厨房附近时,看到散落在外面的蔬菜叶片,还有沾了灰尘的猪肉,禁不住蹙眉。   “像你们这种猪头猪脑的玩意,老天爷怎么没把你们烧死?!”张答应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格外的尖锐,“快点!今天说什么,也要把它们吃了!”   瑾贵妃迈过地上的秽物,缓缓靠近那扇门——   只见宫婢与厨子们都跪在地上,每人都捧了一块猪板油,对着它抹眼泪。为首的那位,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竟然捧着半个带血的猪脑,屡次作呕,也不能放下。   张答应的身侧,还有位老嬷嬷低声劝着,却没有效果。   “吃啊!不忍心吃同类,是吗?各个洒眼泪给谁看呢?”   “给本宫看。” 第141章 客至旋开新茗   因着玟贵人有孕在身,无心顾及到小厨房的纠纷,再加上她也有意纵容张答应,这才酿成了如今的恶果。   眼见瑾贵妃已经走到了门外,张答应连忙放下手里的砍肉刀,双手胡乱在身上蹭了蹭,就开始行礼。   “嫔妾不知贵妃娘娘大驾光临,未曾出门迎接,嫔妾……”   “瞧瞧这架势。”瑾贵妃转身去了庭院,挑了处干净的地方站定,“本宫哪里敢劳烦张答应远迎!”   老嬷嬷也明白她惹了祸,不止一次使眼色,急的伏地的双手都在颤抖。   卫书懿倒是看明白了:瑾贵妃此番前来,并非探望自家妹妹这么简单。借机敲打张答应,才是真实目的。   小厨房里的人都被撵去了西偏殿,乌泱泱跪了一片。   瑾贵妃坐在主位,漫不经心的询问:“本宫听闻,张答应不仅苛待厨子与宫人,还试图放火烧死他们?”   “没,没有的事!”张答应矢口否认,“他们存心与嫔妾作对,瞧不起嫔妾的出身,嫔妾这才发了火,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至于走水,也完全是意外,并不是嫔妾做的,请贵妃娘娘明查!”   方才那位跑去通风报信的厨子,跪着往前挪动了几步。   他看了一眼为首的人,又磕头回禀:“臣等也不明白哪里得罪了张小主,她想学新的菜式,臣等都在尽心尽力的教她。除了给玟贵人做一日三餐,其他时间,几乎就是泡在了小厨房里。张小主心里头有气,看臣等不顺眼,责罚也罢,为何要用这种方式?刚搬来的猪肉,还未清洗,她就叫人扒了猪板油,让大家生吃,这……”   瑾贵妃也是亲眼所见,当即点了头:“确有此事,张答应,你作何解释?”   众人的焦点瞬间聚集在她的身上,本就不擅长掩饰情绪的女子,竟然指着身边人破口大骂!   她在怨手底下的宫婢不尽心,笨手笨脚,帮不上忙。也在怪那些厨子们故意藏着手艺,让她没有进步,以至于到现在也无法独立完成一道菜。   玟贵人小声叹气,与卫书懿对视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欣选侍忍不住开口打断她:“本主记得,先前你来临安宫的时候,还特地带上了这群人,说是皇上留宿之后赏赐的。如今,你又满口怨言,是不是在怪内务府拨的宫人不尽心?或者说,你在怪皇上?”   “我……我没有!不是,嫔妾没有这个意思。”   瑾贵妃全程蹙眉,面对这位言行举止都格外粗鄙的女子,已经尽可能倾注了耐心:“雍华宫中,一向讲究宽仁,这是太后以身作则教给本宫以及其他姐妹的。你说他们处处与你为难,道出百般不满,本宫听了,只觉得是你臆想过度,向他们撒气!”   “贵人姐姐,您也是这么认为的吗?”张答应突然调转了方向,“贵妃娘娘是您的长姐,她说嫔妾会错了旁人的好意,您觉得呢?!”   很明显,这是在找台阶下。   亦或者是,病急乱投医,想找个人做她的后盾。   卫书懿不着痕迹的瞟了眼突然被点名的玟贵人,想看看她的反应:这张氏也是不识眼色,明知曲家两姐妹气场不和,偏偏要在此时挑起对立。   这二人不好因为一个末流嫔妾,在旁人面前和亲姐妹互怼,自然会把罪责推到张氏的头上。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果然,玟贵人浅笑回应:“妹妹,平常我顾及你敏感的心思,就没有提过。可现在,事情闹到了这一步,我也不得不说,某些时候,你得改改多疑的性子!他们只是听吩咐办事的奴才,怎可能对你不敬呢?用这种不入流的法子责罚宫人,未免太苛刻了些。”   “可,可是……”   “张答应是觉得,本宫的话,还不如玟贵人好使?”瑾贵妃沉了脸,语气也越发严厉,“本宫正在同你问话,你却不顾本宫在场,转而肆意与他人攀谈,成何体统?!”   老嬷嬷急忙替张答应求情:“贵妃娘娘,我家小主也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心急,嘴也笨,找不出合适的理由,这才……”   “上梁不正下梁歪!本宫问你话了么?浅黛,掌嘴!”   “是!”   不等卫书懿开口求情,老嬷嬷就挨了好几个响亮的耳光!   霎时,双颊肿胀起来,口中也渗出鲜血。   张答应又气又急:“姜阿婆,你没事吧?!都怪我,早知道我就……贵妃娘娘,嫔妾知道错了!嫔妾真心实意向他们道歉,以后再也不会了!请您高抬贵手,不要打她了好不好?”   “不见棺材不落泪,本宫岂知你是真心实意悔过,还是迫于形势?”瑾贵妃站起身,对着身边人吩咐了几句,“本宫想看看你的诚意,否则,这个没辅佐你向善的老婆子,就该送去慎刑司学规矩!”   于是,两个太监从小厨房里取来了丢在地上的猪板油,以及半块血淋淋的猪脑。   张答应捂住口鼻:“娘娘,您这是何意?”   “如你先前所说的那样,把它吃了,哪怕每样咬上一口,本宫也就认了你的诚心。这老婆子能否继续留在西偏殿,全看你怎么做。”   瑾贵妃已经下定决心让她为难:倘若不吃,姜阿婆就要被带走受刑,大概率死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仅如此,她还会被扣上新的罪名。倘若吃了,势必会成为合宫笑柄!   张答应泪眼婆娑的望向卫书懿,虽然一言不发,眼神却充满了祈求。   玟贵人抢先一步:“长姐,这嬷嬷年纪也大了,哪里经受得住慎刑司的惩罚?您就看在太后宽仁治理后宫的份上,免了这道处罚吧!妹妹怕这事传去了寿康宫,太后娘娘觉得您心狠手辣,又要拉着您跪佛堂念经呢!”   不说还好,这一说,就让瑾贵妃想起过去那些憋屈事!   “玟贵人管好腹中龙胎即可,本宫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她又看向沉默的张答应,“本宫的时间金贵,没工夫跟你继续耗着!怎么选,快点回答!”   “嫔妾……”   张答应将右手伸向其中最小的一块猪板油,努力憋气,将它送到口边,刚要闭眼咬下,就下意识的干呕!   她又迅速丢开,扑到了卫书懿的脚边! 第142章 僧归未拾残棋   “宜贵人,我知错了!求您看在过往的情分上,帮帮我吧!姜阿婆是看着我长大的奶娘,我不能失去她啊!”   温玉也没料到这样的变故,看到卫书懿的膝上衣裙,已经染上了一层肥油的色泽,立刻挡在了她的身前——   “张小主,您再这样,就是明知故犯了!方才贵妃娘娘还因您失了礼数而生气,您现在又突然向我家小主求情,不顾贵妃娘娘的颜面,是何意图?”   说完,又蹲下来,用帕子仔细替她擦拭那层污渍。   张答应手足无措的退了一步,依然抬头盯着卫书懿:“宜贵人,你是这宫里头最聪明的,又是皇长女的生母。无论如何别人都会给你几分面子,你就……”   “妹妹,你怕是太过心急,说错话了吧?”玟贵人又过来煽风点火,“宜姐姐固然生下了昭华公主,可她的品阶,依旧越不过贵妃娘娘。唉!长姐,您别气,都怪我平常疏于管教,没及时让她改改这脾性。要不,今日我们就各退一步,免了老嬷嬷的刑罚,再让张妹妹闭门思过几日,如何?”   瑾贵妃最为在意的,就是自己在帝王心中的分量。   此刻,张答应言行无状,字字句句都在戳她的心窝子,让她如何不恨?!   于是,朱唇轻启,恨声命令道:“张氏,看来……本宫如果继续纵容你,只会教你无法无天!未来顶撞了皇上太后,也是本宫不可推卸的责任。浅黛!让她们主仆跪在院里,互相扇上十个耳光,子时之后才可回内室!”   “是。”浅黛带着几个宫人,将她们一左一右架起来,不由分说的拖到外面,“别在这里苦苦挣扎,到时候,奴婢手笨,伤了主子可就不好了!”   张答应听了,也不敢随意乱动,愤恨的目光投向卫书懿的身上,直到彻底被拖离主殿。   瑾贵妃宫里的人,手段自然高明。   没过一会儿,庭院里就传来女子的哭喊,还有扇巴掌的声音,清晰可闻。   欣选侍悄悄冲温玉比了个大拇指:“对!就是要这样!对这种白眼狼,我们不能心软!”   卫书懿全程没有说话,只因好几次想开口求情,都被张答应的反应震惊,最后为了保全自身,还是决定缄口不言。   换做是良才人受难,绝不会用拖人下水的方式,减轻自身的刑罚。更不会在失宠时有意谄媚巴结,得了一次恩宠后就刻意疏远。   这个女子,终究不是她应该守护的人。   瑾贵妃如愿以偿,在延禧宫耍了一通威风,临走前还不忘叮嘱自家妹妹:“玟贵人,虽说这里还没有主位,可你早晚要坐上那个位置。倘若连管理好一个人的能力都没有,又怎能管好一个宫?”   “长姐教训的是,妹妹明白了。”   玟贵人依旧保持着宠辱不惊的态度,目送他们离开,随后又倚门望着庭院里罚跪的主仆,叹了口气。   “宜姐姐,依着那丫头的脾性,估计又要误会你了。放心,有妹妹在,绝对可以说服她,消除芥蒂。”   卫书懿并不信对方能有这份好心肠:“那就有劳妹妹了。”   闹剧已然结束,继续留在这儿,只会惹人嫌。又寒暄几句之后,卫书懿便带人回宫。   玟贵人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她不忘绕到张答应的面前,满是同情:“妹妹,我今日也是尽力了。你也清楚,我那亲姐姐,向来与我不对付。我怕再继续求下去,她就非要与我对着干。到时候刻意针对你和嬷嬷,那就惨了!”   “嫔妾明白贵人姐姐的苦衷,多谢您仗义执言!”张答应的脸上都是红手印,抹了一把眼泪恨声道,“你不方便说,某些人可是方便的!在凤鸾宫里,她舌战群儒占尽风头,偏偏在嫔妾这座小宫殿装哑巴!”   “别哭了。”玟贵人弯腰替她拭泪,“沐桃,把药膏取来,别让妹妹脸上落了伤。”   “临安宫里的,分明就是特地来看嫔妾的笑话!两个主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也就罢了,就连温玉那个贱婢也敢顶撞嫔妾!”   见她还在抱怨,玟贵人压低了嗓音,附在她耳边提醒:“妹妹既然看仔细了人心,就要记住此刻的耻辱。往后日子还长呢!”   “是,贵人姐姐说的对!总有一日,嫔妾要千百倍的还回去!”   空中乌云突然聚集,远处还传来了几声惊雷。   这场春雨来的不是时候,至少,对深夜跪在院中淋雨的张答应来说,的确不合时宜。   ——永和宫。   雷声不绝,扰人清梦。   贞常在索性推开窗,伸手接住檐下滴落的雨水,看着掌心的涟漪一圈圈扩散,眼神渐冷。   东偏殿丝竹不歇,那位舞姿妖娆又擅长闺房情趣的徐美人,又在替帝王准备新的惊喜。   同处一宫,那边的暖阁好似隔绝了外界的凄风苦雨,唯留她一人承受。   侍女听到了动静,赶忙为她系上披风:“小主,夜深了,您实在睡不着,可以看会儿书,何必要站在这淋雨呢?”   “本主就是想听听,是这雷声更大,还是靡靡之音更为强烈。”   “小主,徐美人狐媚惑主不是一日两日了。她这种小门小户出身,又是姨娘生的种,就爱用这种法子吸引男人,您是高门贵女,不用在此事上争高下。”   “皇上是明君,本主先前侍寝,曾经近距离试探过,他并非好色之人。为何要流连于她的温柔乡,本主也很好奇。”贞常在收回目光,“只要她不主动上门挑衅,本主也由得她去。现如今,我们最要紧的事,还没有眉目。”   侍女会意,谨慎的关上窗,又吹灭一盏烛火,将她扶回了床榻之上。   借着近身伺候的机会,侍女才低声道:“小主,凤鸾宫每次晨昏定省,奴婢都跟去仔细观察过了。老爷提到的那个女子,并不在雍华宫中。”   “可看仔细了?爹递来的消息,绝不可能出差错!要么,是那人极其擅长伪装。要么,就是藏在某位宫妃的殿内,没有资格去凤鸾宫伺候。”   侍女若有所思:“那奴婢找机会再去探探……恕奴婢多说句僭越的话,那家人理应都死绝了,老爷为何还要在宫中寻她?”   贞常在摇摇头,显然也是迷惑不解。   她靠在床头,展开手里皱巴巴的字条,上面只有三个大字:卫书懿。 第143章 相见争如不见   浅黛得了瑾贵妃的示意,下了狠手,将张答应打到过了几日仍旧伤痕未消。   老嬷嬷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痛,反而为她心急:“这该怎么是好!小主,你的脸上不能留疤,若毁了容,往后还怎么伴驾!”   “反正皇上也不爱来我这,随便吧。”   “之前宜贵人给的香膏挺好用,还剩了些,老奴拿来了。”嬷嬷伸手要替她上药,“不管皇上来不来,女子的面容可不能……哎哟!小主,您这是干什么!”   张答应瞥见香膏就烦。   烦卫书懿当日并不开口求情,烦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才让她落到如今的田地!   她夺过香膏,奋力丢去了门外!   “我呸!猫哭耗子假慈悲!真正需要临安宫帮忙的时候,各个缩着头,我再也不想看见她的东西!”   “小主,您又在意气用事了。当初,玟贵人怎么与你说的,都忘了吗?”   张答应这才冷静下来,想了想,又亲自走出去将它捡回来。   “姜阿婆,得亏有你提醒,否则,我的老毛病又要犯了。”她拧开罐口,“左右是我得不到的珍奇之物,可不能便宜了旁人。”   说完,她自顾自往脸上敷药,情绪也恢复了平静。   老嬷嬷见状,心下稍定:“小主啊,老奴就倚老卖老一次,您可要记在心里!我们在宫里,没有地位,也没有家族支撑,唯一能够仰仗的,就是其他嫔妃给予的恩惠。老奴也不奢求您八面玲珑,和她们各个交好,只求您千万别得罪谁!”   “怎么说?”   “倘若您还坚持去临安宫,与她们和睦相处,老奴私心想着,那日……凭着宜贵人的性格,多少都会为您说情的。”   张答应沉默了片刻:“是啊,自打皇上来了西偏殿一回,她们就差把轰我走三个大字写在脸上了。我呢,也沉不住气,就这么闹了矛盾,失了靠山。”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姜阿婆,今日午后,随我去临安宫道歉吧?”   “小主,您想明白了?!”   张答应放下香膏,朝着自己脸上又扇了两巴掌!   “小主!快住手!”   老嬷嬷大骇,却听她笑着回应:“没事,不做点可怜样子,我怕她们不会同情我,仅此而已。”   ——   卫书懿正在小厨房指导欣选侍如何摆盘,就听见温玉疾步走来,说是张答应来了。   “她怎么还好意思过来?”欣选侍扭头看了眼,“总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那我得多拿几把砍骨头的刀防身。”   “你先在这待着,我出去看看。”   “宜姐姐,让我也去吧!我怕她故意上门找茬,我得护着你!”   卫书懿指着她沾满油渍的手:“我若轻易被她伤了,在宫里都活不上一月。放心,你在这里温习摆盘,我去去就来。”   说完,就带着温玉去了主殿。   张答应甫一见到卫书懿,便郑重下跪叩首:“宜贵人,先前是嫔妾言行无状,差点拖累了您,嫔妾特来道歉。”   “璟安,快把张小主扶起来。”   “是。”   奈何她根本不愿意起身:“宜贵人,您曾经不遗余力教嫔妾一门手艺,也传授了投石技巧,让嫔妾孤身一人时也不会寂寞。可嫔妾……嫔妾太急功近利,也太想证明自己了。以至于无形之中犯了错,时至今日才想明白。”   “嗯?你何错之有?”   “嫔妾的父亲官职不高,外貌也不如徐美人。故而初封的品阶也是最末等的那个。”她微微抬头诉说,脸上的指痕明显,“也正因如此,嫔妾做梦都想努力往上爬。同宫的玟贵人愿意提拔嫔妾,于是,嫔妾就抛下贵人您,与她亲近,丝毫不顾往日情分,这是第一个错处。”   卫书懿没有接话,只是安静的听着。   “嫔妾在得了势之后,又有意带人来临安宫炫耀,引起了欣姐姐的不满。嫔妾为了能争个高下,还跟她置气,让贵人为难,这是第二个错处。”张答应又伸手摸了摸伤痕,“那日在西偏殿,当着贵妃娘娘的面,嫔妾慌不择路,差点将贵人置于贵妃的对立面,这又是一个错处。”   道理,原来她都懂得透彻。   卫书懿亲自扶她起来,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已经过了几日,伤痕还是这么明显,找太医瞧过了吗?”   “嫔妾人微言轻,姜阿婆去了好几次,只得了几瓶没用的药。他们才不会特地赶来,为一个无宠的妃子疗伤止痛呢!”   “温玉,把陆太医的药拿来,本主最近也用不上,先给张小主。”   “是。”   张答应立刻感激的落泪:“宜贵人,嫔妾先前做了那种忘恩负义的事,您还愿意原谅嫔妾吗?”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卫书懿柔声安慰着,“何况,你还没有酿成大错,吃点苦头再明是非,也是好的。”   “那,那嫔妾往后还能来临安宫学做菜吗?您不知道,嫔妾一个人瞎琢磨,做出来的东西总是难以下咽。这才心气不顺,冲着他们发火。是嫔妾太过心急,想做出御厨那样完美的膳食,却没有贵人从旁指导……”   “只要你想来,本主自然欢迎。”   “果真?!”   “当然,本主可不会说假话。”卫书懿将香膏塞进她的手中,又看向老嬷嬷,“这药得多用几次,最好别在外面见到日光,伤才能好的快些。”   “是,老奴记下了。”   “那就赶紧回延禧宫疗伤吧!本主还等着你重新来这儿学习。”   张答应又千恩万谢的带人离开了。   此时,就连璟安也心生疑惑:“小主,您当真要与她重归于好吗?”   “她方才说的话,半真半假,本主倒是听明白了,是玟贵人主动拉拢,她才临时投去了别的阵营。”卫书懿向众人分析,“她此次放下尊严过来讨饶,估计也是得了某位的指点。本主若冷眼相待,这出戏,可就没法继续在明面上唱下去了!”   “那么,她们就会选择从暗处下手。”温玉接过话茬,“我们倒是能勉强应付,可小公主那边……”   璟宁了然:“对哦!所以是将敌人放在了眼前,看她要玩什么把戏?”   “宜姐姐!还有我!把我也带上!接下来,我会时刻管住自己这张嘴,不再与张氏为难。装装表面姐妹的事,我在府里也做过,保证熟练!”   欣选侍也从正门处探出脑袋,挥手要求加入。 第144章 有情何似无情   余沛破天荒的出了门,特地在临安宫门外求见。   欣选侍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了卫书懿,二人刚准备让他来主殿,却被拒绝。   忙着跑前跑后传话的璟宁言明:“余道人说了,他不方便来宫妃住处,在门外随便说几句就好。”   “行,听他的。”   余沛依旧是老样子:穿着不合身的官服,帽子也戴的歪七扭八不像样,酒葫芦不离身。哪怕大老远就能闻到那股浓烈的酒气,却不影响他双眸澄澈,俨然清醒的模样。   “两位小主,来了。”   “大师兄!为何不能进去说话?这儿人来人往的,不方便吧?”   余沛看了眼欣选侍,又朝着卫书懿作揖:“宜贵人还记得臣上次的叮嘱么?”   “记得。”   “虽然星象稍有偏移,但属于你的命途却未做更改。接下来,小主得时刻警醒,别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欣选侍闻言,略带惊惶:“大师兄,很严重吗?我们临安宫能有安生日子过吗?”   “一切,全凭小主的抉择。”余沛站直了身子,深深望了她一眼,“能否搏出生路,取决于你自己。臣该提醒的,已经提醒完毕,告辞。”   “唉!大师兄!”   “妹妹。”卫书懿及时拉住了欣选侍,“宫人们都看着呢!千万别跟余道人拉拉扯扯,以免给彼此惹来麻烦。”   “我,我就是想问清楚。”   “天机不可泄露,你原先学习道术的时候,余道人理应提过。”   欣选侍这才耷拉了脑袋:“好吧,的确不该问。宜姐姐,你说,这次又是谁在盯着临安宫呀?我们两个加起来也不如旁的受宠高位,有心思找我们麻烦,不如憋着气干票大的!”   “将你大师兄的话记在心里,然后该干嘛就干嘛,别想了。”   卫书懿又将欣选侍领回宫,全程未再提及此事。   她隐隐感觉:余道人暗指之人应该和延禧宫有关,不知,玟贵人又借着有孕的名头,藏在殿里设下了什么诡计?   然而,她猜错了一回。   玟贵人今日并没有躺在屋里,反而绕远路去了永和宫。   “小主,您是贵人,身份比她们都要尊贵。按理说,您要见谁,让奴婢过去传话,让她来延禧宫拜见就是。为何要亲自跑一趟?”   “沐桃,往后小厨房送来的膳食,你多吃点。”   贴身侍女不明白:“小主,怎么了?”   “把你撑着,才没机会说出招笑的话来。”玟贵人淡淡应了一句,起身下轿,“本主的事,你理解不了也少打听。”   “是,奴婢记下了。”   她最先去的是东偏殿:浓郁的香风袭来,让人呼吸不畅。主殿里时不时传出的琴音,也偏离了传统古曲的韵味,反而多了分媚俗。   沐桃率先走到了前面:“小主,要不让奴婢先进去探探?您如今身怀龙胎,理应提防各种香料。”   “也好。”   于是,沐桃转身走进去,叫人通传。   很可惜,没人理会。   东偏殿的宫人们都围在了后院的舞台四周,忙着为翩然起舞的徐美人鼓掌喝彩。   “小主,奴婢没用,根本进不去……”   “哦?”   “奴婢隐约听见里头有人在说话,但却没人愿意过来开门。兴许……”   玟贵人轻抚长护甲:“兴许,是本主的位置还不够高,敲不开徐美人的宫门吧?”   “小主您别生气!奴婢大不了犯个忌讳,用点力敲门,不信他们听不见!”   “不必了。”   玟贵人又用手帕捂住鼻尖:“如此熏人的住所,本主为了皇嗣考虑,还是别去为妙。”   于是,一行人转而前往西偏殿。   贞常在恰好在院中读书,见到有人来了,早早地带着宫人迎接。两相对比,更得玟贵人的青眼。   “还是妹妹礼数得当,快请起。”   “嫔妾拜见玟贵人,贵人万福。”对方依旧握着书卷,静候在一旁,“不知您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嗐!”玟贵人顺势坐下,指着隔壁轻声埋怨道,“本主时常在伴驾时听到皇上提及徐美人,就趁着今日有空,想看看她是何方神圣?谁曾想,受宠之人果然排场大,愣是不愿开门迎本主进去,只能到妹妹这儿来讨杯茶喝。”   贞常在身边的侍女会意,立刻去准备茶点。   而她,却只是感慨一句:“皇上喜欢徐美人的舞姿,为了精进舞艺,她白日里也在忙着排练。耳边丝竹之音太过吵闹,往往就听不见屋外的声响了。”   “妹妹,你我都是二品官家嫡女,自然不同以色侍人的嫔妃计较。”玟贵人突然握着她的手,面带惋惜,“本主今日第一次遇见你,就觉得你气度非凡,是宫中少见的。如今,你风华正盛,却一直被那狐媚相压了一头,当真情愿么?”   贞常在讶异的看过来,默默抽回自己的左手:“皇上抬举谁,自然有他的道理。嫔妾以为,只要做好个人本分,无愧于心即可。至于其他的,命里有时终须有。”   “如果本主没猜错的话,徐美人要强,你们同住一个宫,平常也没少为难你吧?”   “借着恩宠,她自然有这个资格。左不过就是多拿点份例,抢先要走几块布匹罢了。嫔妾从家里带来的还没用完,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起争执。至于侮辱嫔妾本身,这种情况还从来没有过。倘若徐美人敢这么做,嫔妾也不是随意遭人作践的性格,请贵人放心。”   玟贵人明白了她的意思,浅尝几口茶水之后,又带人离开了此地,并未继续纠缠。   “小主,您这是为何?她分明有拉拢之意,即便您再不情愿,也不该直接驳了回去,还伤了她的颜面。”   贞常在听到近侍的提醒,并不在意:“本主是奉父亲之命进宫,往大局看是为了白家,往小了看又是为了完成父亲的嘱托。本来找不到人就让本主心烦气躁,玟贵人此举,无非就是将本主拉入勾心斗角的漩涡,本主才不想理会!”   “小主考虑的有理,只不过,奴婢瞧她离开时的表情,颇为不悦。传闻中,曲家这位嫡小姐格外在意门第,恐怕还会再来……”   “随便她吧,本主不屑与工于心计的女子为伍,哪怕成日缠着本主,此心也不变。”   永和宫中,东侧又传来了宫人的笑闹声,与常日无异。 第145章 惠崇烟雨芦雁   张答应最近的状态都不佳。   兴许是受到了瑾贵妃惩治的影响,每每听到动静,身体都会禁不住一颤。不是打翻了水碗,就是弄掉了刀,以至于无法顺利完成一道菜品。   卫书懿在旁边观察了许久,确定这是她第一时间的反应,并非佯装的假象,也曾经开口劝慰过。   “这里是临安宫,不是承乾宫。贵妃娘娘手底下的人,不会无缘无故闯进来,放心。”   “是,多谢贵人姐姐提醒。”   不仅如此,她还放弃了与欣选侍的争执:换做是从前,争夺配料甚至是一把更为锋利的刀,都能吵上半天。如今只是安生的低头做菜,心事重重。   “宜姐姐又不是随便打人脸的恶人,你不必这样谨小慎微,瞧瞧,又把盐粒当做白糖放进去了吧?”   欣选侍也从旁提醒,却没有改善。   张答应仿佛被吓破了胆,脸上的伤痕已经变淡,可心中的阴霾却无法驱散。   不过这样也好,适当学会闭嘴,也是一门生存之道。   “小主,她又摔碎了一个碗,也不让奴婢们过去收拾。蹲在那儿捡了半天碎片,闷声不吭的,奴婢瞧着都可怜。”   璟安趁着奉茶的机会,去庭院里找卫书懿提及此事。   “当日,她是因为苛待下人被责罚,若是礼待过头了,延禧宫那群人,说不准会凌驾于她头顶做事。”   “那该怎么办呀?”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越是如此忍辱负重,就越代表心里头藏了不为人知晓的图谋。”卫书懿吩咐道,“若有下人行为不端,你就去警示。其余时间,按她的心意来。”   “是。”   曲月夕亲自提携的人,不会因为受了责罚就沦为弃子。   她倒是想看清楚,延禧宫这两位嫔妃联合在一起,究竟在算计什么。   ——   正如贴身侍女之前提醒的那样,玟贵人在碰了一次壁之后,还会来永和宫。   这次,依旧先找东偏殿的徐美人。   她特地挑了大清早前去,为的就是避开对方练舞的时间。   沐桃不明白:“小主,您纡尊降贵过来,已经是不合常理。为了配合她的作息,还不得不减少您安睡的时间,这也……”   “徐美人仗着皇上的宠爱,目中无人,本主若不拿出点诚意,她怎会轻易打开那扇门?”玟贵人并不在意此时的做小伏低,“不管怎样,得先见到这号人,再谈其他。隔壁是个榆木脑袋,但愿她能灵活变通。”   “画烟,这是谁来了?”   徐美人恰好在院中赏花,一回头就瞧见了轿辇。   “小主,是延禧宫有孕的玟贵人,您得过去行礼迎接。”   “喔……”   美人敷衍的屈膝,尽可能扬声大喊:“嫔妾给玟贵人请安,贵人万福。”   随后,不等对方的回应,就施施然起身,将眸中挑衅进一步展现的淋漓尽致。   “本主可算是赶巧了,先前来的时候,听闻妹妹在练舞,也没能亲眼见到,甚是可惜。”   “还有这事?!”徐美人故作惊讶,又将人往主殿里迎,“那贵人请进,嫔妾要亲自伺候您,表达歉意。”   “伺候?妹妹言重了。”   “左不过就是为贵人添上佳酿与果盘,不妨事。”   她的动作极快,似乎早就让小厨房备好了。   玟贵人不动声色的瞟了眼左手边的淡黄色美酒:“妹妹,本主身怀有孕,不宜饮酒,倘若有茶……”   “嫔妾忙中出错,还请贵人见谅!”徐美人手执一把白绒扇轻摇,香风一阵阵的袭来,“皇上每次来的时候,都爱与嫔妾共饮这杯酒,都拿习惯了。至于茶水嘛,东偏殿里还真没备着。画烟,去跟贞常在借点,别让贵人渴了!”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玟贵人是曲氏嫡出的小女儿,从上至下,都对她关怀备至,也礼遇有加。何曾被一个低贱庶女戳过脊梁骨?   即便是晋升为贵妃的长姐,也不敢随意与她撕破脸!   可是,眼前的徐美人却敢这么做。   依靠的,无非就是近日来谢晏辞多次召幸,那一枝独秀的恩宠。   “本主入宫前,舞技在京城也是闻名的,一眼就看出妹妹身段好,适合西域传来的那类舞蹈。怨不得,能让皇上如此流连忘返,毕竟人嘛,对少见或者没见过的东西,总会产生几分好奇。”玟贵人掩唇笑,不见愠色,“犹记得本主第一次尝莓果的时候,也是视若珍宝,恨不得当做正经膳食成日享用。如今,也是和那些果子们堆在一处,没了新鲜劲。”   徐美人听出了弦外之音,斜靠在对面的座椅扶手上,衣衫滑落,露出了肩头那抹妖冶的荼靡。   她就像一只幻化成人形的九尾,做尽媚俗之事,却只能感受到妖媚神秘,并不能看出俗气。   玟贵人与沐桃先后移开了视线,主殿里的宫人好像已经习惯了这副场景,面色未改。   “贵人说的是!可到底,这瓜果都是死物,与活生生的人不同。一旦被勾了魂呀,这辈子都痴迷的紧!要不然,话本里写的那些求不得的断肠故事,又是以何事实为依托呢?”   徐美人说话时的嗓音,与旁人端雅的声线极为不同。好似总不能吸足一口气,以至于每说几个字都要传来娇喘气声,撩拨意味明显。   玟贵人头一回体验到坐立难安的感觉。   匆忙聊了几句之后,借口要去见见贞常在,就带着下人们离开。   “小主,她殿里用的都是什么熏香呀?奴婢方才一直想打喷嚏,愣是憋到现在,您没事吧?”   “荒谬!”玟贵人走到四下无人的地方,才沉了脸,“她这副做派,和京城那几家花坊的头牌有何不同?皇上竟然会看重这类女子?!”   沐桃赶紧宽慰:“小主,您自己也清楚,宫里的娘娘们,各个都是身世清白又不会用狐媚手段的女子。徐美人算是头一个,皇上兴许就是觉得新鲜,这才……”   “不可能!皇上又不是好色昏君,就凭她没规矩,又擅取悦男子,就要抬举她?”   “可皇上终究也是男子,不是例外。”   听到有陌生人接话,玟贵人瞬时紧张的住口,匆忙环视四周,生怕被旁人握住把柄!   所幸,从一树繁花后走出来的女子,是贞常在。 第146章 坐我潇湘洞庭   玟贵人明白:眼前站着一个聪明人,此刻再收敛怒气,装出不在意的模样,很容易被对方识破,反而显得虚伪。   于是,她走近几步,语气里充斥着不满:“得亏本主不住在这儿,否则,定然要让她懂点规矩!妹妹,你跟她的宫殿相隔不远,就没想过……”   “嫔妾还是那句话,倘若徐美人没有登门挑衅,嫔妾就能做到关起门来过日子。今日嫔妾就当自己只赏了花,什么都没听见,告辞。”   贞常在朝着她福了福,便带着侍女离开了。   沐桃瞧这无欲无求的态度,也在旁边急了:“小主,永和宫怎么都是拎不清的人呀!您好心好意提醒,她反而还在讽刺您挑拨?!”   “正常,在本主的预料之中。”   贞常在身为高门贵女,除了琴棋书画有所涉猎,在情绪方面必然也有专人调教。   此人不同于在主母手底下讨生活的张答应,察言观色没学会。反而养出了一身娇纵脾气,遇事只会怨怼。   如若多加用心,将贞常在拉拢过来,往后对付旁人,也是如虎添翼。毕竟,从二品的亲族,也能在朝堂上说得上话。   “小主,您不生气吗?怎么还笑了?”   “永和宫藏了只狐狸,还有清高的云中鹤,本主都赏识,怎能不高兴?”玟贵人并未解释清楚,而是坐上了轿辇,“看来啊,本主得拿出程门立雪的诚心来,才能感化她们呢!”   待他们回到了延禧宫,恰好遇到张答应往外走——   “妹妹,这是去哪儿?”   “嫔妾给贵人姐姐请安。”张答应强忍住脸上的喜色,“昨夜您提醒嫔妾的事,嫔妾已经想清楚了。正准备去临安宫,告诉她们呢!”   “哦?不恼我剥夺了你的资格?”   “贵人姐姐做什么都是为了嫔妾好,反正嫔妾没有多大天赋,从早学到晚也不如旁人。不如把这个机会留给宜贵人,她应该会满意的。”   玟贵人但笑不语,只让宫人让开一条道,方便张答应前行。   沐桃好奇的往后看:“小主,她这是何意?”   “蠢货一个,这种话少听为妙,走吧!”   ——   卫书懿眼睁睁看着盛满鸡蛋液的碗落在了地上,张答应手足无措的想清理干净,情急之下,竟然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擦拭!   “诶,等等!”她连忙阻止,“璟安,让下人们过来清扫干净。”   “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贵人姐姐的苦心!嫔妾太笨了,脑子里塞了一团浆糊,当真不是做菜的那块料!”   欣选侍无奈的坐下,将裙摆的蛋液擦干净:“本主入宫之前,也没想到,脱离爹娘后,还要进小厨房接触这些。把心静下来,别这么贬低自己。”   张答应急的都要哭了,嗫嚅着回应道:“那个……要不然,嫔妾还是别去太后她老人家面前献丑了。”   “为何?”   “嫔妾手艺不精,学不好,还耽误时间。说起来,贵人姐姐准备做哪道菜?嫔妾可以给你打下手。”   卫书懿隐约察觉到对方的意图,便装作烦恼的模样:“还没想好,说起来不怕你笑话,太后娘娘并不喜欢吃本主做的膳食。本次集会,若不多花点心思,兴许还是会落于他人之后。”   “其实,其实……嫔妾这里有个秘方,恰好是家里托关系递来的。”   “嗯?什么秘方?”   张答应迅速从袖中掏出一张淡黄色的纸:“嫔妾的娘亲在府邸中并不受宠,又是妾室。故而,她也诚心希望嫔妾能在宫里平步青云,让她少受点欺负。这是她准备的故乡失传的菜谱,或许,贵人姐姐的手艺,可以让它重现于世。”   的确是菜谱不假。   卫书懿接过去,匆匆扫了一眼:“以蔬菜为原料,做出肉类的口感?”   “正是!母亲说了,这是故乡庙里的和尚首创,当时就属他们那的香火旺,就凭这一绝的斋饭,引来不少百姓呢!”张答应介绍完之后,又尴尬的搓了搓手,“只可惜,她煞费苦心,对嫔妾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寄予厚望,终究又让她失望了。”   “本主也能教你做个简易的……”   “嫔妾不行的!嫔妾已经想好了,与其做个失败品招人嫌,不如安心做贵人姐姐的帮手!这份绝密的菜谱,就当是嫔妾为先前的错事赔罪了!”   欣选侍在旁边不止一次使眼色,意识到其中可能有诈。   卫书懿却欣然答应:“既然你意已决,本主也不好强迫你。马上就要用晚膳了,你与欣妹妹同去主殿。正好,有关菜谱方言别称,本主还得打听清楚。”   “是,嫔妾领命!”   温玉早就布置好了一大桌子好菜,有大半都是张答应从未见过的样式——   “贵人姐姐,这些……也是皇上赏的吗?”   卫书懿哑然失笑:“都是内务府安排人送来的,皇上忙于朝政,才不会过问后厨的事。”   “原是如此。”她又小心尝了口类似鱼肉的菜,不小心咬到了表皮,辣的呛出了眼泪,“咳咳!这,这又是什么?”   没等旁人解释,杨公公唱喏的声音就传来:“皇上驾到!”   谢晏辞来了?!还是在晚膳时分?   卫书懿看着满桌琳琅,第一时间考虑:要不要再加张凳子?会不会太过拥挤?   “瑶儿!朕今日尝了道……嗯?你们怎么都在?”   她们一齐行礼,帝王却率先握住卫书懿的手,拉她起身。   他望着已经开动的宴席,微微拧眉:“是朕来的不及时了。”   “皇上,您也坐下一同用膳吧?”   “把这几道菜撤了。”谢晏辞指向她的座席,又吩咐宫人端来还冒着热气的器皿,“瑶儿,这是民间选来的御厨所做,朕午膳时尝了几口,觉得你也会喜欢,特地赶来赠予你享用。”   铜锅中红油翻滚,凝结出的气泡瞬时炸裂,切成薄片的肉类,在其中浸过几回后,淡红色被淋上了一层辛辣外壳,香气扑鼻!   桑榆轩众人也没见过这个新鲜玩意,就连宫人也踮脚探头查看。   卫书懿看到这一幕,又拉着谢晏辞坐下:“有劳皇上送来佳肴,我们都来尝尝吧?”   “嫔妾也试试!”   张答应忙不迭站起身,想将银筷伸入锅中,却被帝王不悦的阻拦。   他的右手仅仅松开了一瞬,指尖轻弹,内力催动疾风,让那根粘上了白米粒的银筷脱手落地!   随后,又继续握住卫书懿的左手,冷声怒斥:“这是朕特地赐给宜贵人单独享用的美味,你,没听懂么?” 第147章 欲买扁舟归去   张答应被谢晏辞当众呵斥嘲讽,一时间下不了台,只能尴尬的坐回原处。还是温玉替她更换了新的银筷,才能低头继续用膳。   “来,尝尝这个。”帝王又连续往卫书懿的碗里夹了好几种肉片,“御厨专门处理过,外层是豆皮,里头鲜嫩多汁,怎么样?如果觉得辣,下次朕让他们注意点用量。”   “臣妾觉得辣度尚可,多谢皇上。”   “昭华出生之后,你又瘦回到最初的模样,朕想让你多吃点补补身子。弱柳扶风是别有韵味,却看起来不健康,朕不想见你如此。”   旁边围坐的嫔妃,都被他忽视了。   帝王语气温柔,双眸紧盯着她,把脑海里记下的事项都叮嘱了一遍。   欣选侍倒是无所谓,迅速吃完碗里的膳食之后,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去。唯有张答应不解风情,仍旧在慢吞吞的扒饭。   还记得上次谢晏辞来西偏殿留宿,觉得她举止不雅,甚至还点明「身形笨重,得少食,多出门走动」。   为何跑到桑榆轩,就只知道安排加餐了?   “你,吃完了吗?”谢晏辞坐直了身子,突然发现左侧还有一人坐着,语气不悦,“做事磨蹭,会影响……”   “皇上!没事的,臣妾特地将妹妹们叫来共同用膳,再加上今日备了鱼,您别催,臣妾怕张答应被鱼刺卡到。”   “朕记得,你素来就爱吃鱼,那就该在自己面前多放点,何苦挪到别人眼前?下次,朕让沿海地区出身的御厨,替你准备几道鱼脍尝鲜!”   说着,又扬声吩咐杨公公,叮嘱小厨房接下来几日多往桑榆轩送鱼。   言辞之间,似乎对张答应的行为极度不满。   她坐不住了,怯生生的站起来:“皇上,宜贵人,嫔妾吃饱了。趁着天色还未晚,就先回延禧宫了。”   “好,去吧。”   临别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坐在桌前的帝王:他会笑吟吟的替卫书懿布菜,也会在其咳嗽时轻拍后背,生怕呛着,恨不得将天下味美之物尽数送到此地。   嬷嬷扯了扯她的衣袖:“小主,我们走吧!”   “……”张答应憋了一路,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宫中,才敢长叹一口气。   “姜阿婆,方才你可看见了?皇上待我,远不如对宜贵人的态度。我也没说把一锅的肉都吃完,我就想夹一点尝尝味道,他为何要当众羞辱我!”   “小主,这的确是不合规矩的。”老嬷嬷又在劝说,“皇上赏赐给谁的新鲜玩意,那旁人就是没资格去碰。当时宜贵人还没动筷,您就……皇上见了,才会不高兴。”   “说来说去,还是我无能。皇上讨厌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小主,话可不能这么说啊!老奴听闻,先前临安宫那位良才人,生前也是不得圣宠,最后却也怀了皇嗣。若不是因为运气差,难产离世,现在的好日子,别人可比不上!”   张答应轻嗤一声:“所以呢?姜阿婆,你不会指望我去引诱皇上,顺便怀上龙胎吧?老天爷给了我终生的霉运,我可没有这个把握!”   “这不是还有玟贵人帮忙的嘛!”嬷嬷指了指东偏殿,“她安排你做的事,若能圆满完成,那可是一石二鸟的结果!到时候,老奴再去求求玟贵人,说不准,皇上又会传召小主了呢?”   “姜阿婆,原来,你不是总宽慰我,别与临安宫结仇,要同她们交好吗?如今怎么改了口风?”   嬷嬷轻抚她的发顶:“老奴的准则很简单,谁让小主顺意,就跟谁结交。这宜贵人气量小,因为那事,三番五次让小主为难。老奴思来想去,还是得投靠同住一宫的玟贵人。”   “对嘛!姜阿婆,你早该这么想了!”   ——   谢晏辞昨夜自然留宿在桑榆轩。   一大早,卫书懿替他整理好朝服之后,目送他带人离开,前往宣政殿上朝。   又转身回了内室,将近些日子绣的小衣裳带上:“温玉,随我去一趟寿康宫。”   “姑娘又要给昭华公主送新衣裳啦?真漂亮!”   “太后郁结于心,身子不好,过去探望她才是主要目的。”卫书懿又把供奉在香案上的玉如意取下,“我早晚都会跪拜祈求,希望上苍能听见我的心声,让她老人家早日好起来。”   事实证明,心诚定然能有好进展。   太后对这柄如意爱不释手,精气神也好了许多,只不过抹额仍未取下:“得亏皇后想得出来!她自己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居然还率领后宫众妃给哀家做菜?有时候,哀家真不知她是迟钝,还是单纯的可爱!”   “皇后娘娘对您的孝心,日月可鉴。臣妾亲眼看到,她为了学好厨艺,双手缠满了包扎伤口的棉布。到时候,太后可要赏脸,尝尝这份心意呀?”   “那是自然。”太后也甚是感动,“早在挑选太子妃的时候,哀家就看中了她的品性。虽然没有其他名门闺秀出挑,却胜在没几个心眼,哀家最喜欢这种女子。”   “然而,臣妾在各位主子手底下讨生活,自小就需要多长心眼,才得以谋生。太后娘娘,恐怕要对臣妾失望了……”   “你这丫头,怎还抠字眼闹上脾气了?”太后无奈,用玉如意的一端敲了敲她的发髻,“你对哀家,对皇帝的心意,哀家也看在眼里。尤其,你还给谢氏皇族带来一位福运公主,哀家怎么会讨厌你呢?”   卫书懿看向老人慈爱的面容,再次强调:“可在这次集会上,太后娘娘务必得厌恶臣妾做的菜。哪怕勉强尝上一口,也要找机会吐出来,千万别咽下去。”   “什么?!”   “请太后娘娘恕臣妾无能!”她又重新跪下,满目含忧,“臣妾好似又卷入了一场阴谋,换做是平常,臣妾一个人抵挡明枪暗箭也就罢了!可这回,他们还得用太后娘娘的康泰做赌注,臣妾赌不起!”   子衿姑姑在旁边听了,也是怒不可遏:“究竟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连太后娘娘也敢谋害?!”   卫书懿抬头观察太后的神色,没有吭声。   她知道:这个执掌后宫多年的女子,并不会因为听信一面之词,而有所动作。   果然,太后放下了玉如意,问了句:“你,为何要告诉哀家?又想让哀家做什么?” 第148章 故人云是丹青   寿康宫主殿里,只剩下她们三人。   太后靠在软垫上,把玩着玉如意,等候回复。子衿姑姑也是紧张的候在一侧,希望能听见幕后真凶的身份。   卫书懿为难的叹气:“太后娘娘,臣妾冒着攀诬嫔妃的风险,特地来此地告知您,就是想让您躲过一劫。若真有私心,也是为了昭华考虑。臣妾希望,她的皇祖母长命百岁,身体康健,能够呵护着她长大,享受天伦之乐。”   听到小公主的名字,太后的脸色有所缓和:“那个人,地位有多高?竟连提一句,也提不得么?”   “太后您会错臣妾的意思了。”卫书懿恭敬的回应道,“臣妾只知道在眼前行凶的人是谁,尚未弄清藏在幕后之人。故而,臣妾想求太后一起演出戏,将那人引出来。”   “宜贵人,你可知,方才所说的内容,实属僭越?哀家就算开口罚你,你也无可辩驳!”   她依旧没有退让:“倘若惩罚臣妾,可以保住太后健康的身子,还有昭华的安宁,臣妾甘愿领罚,绝无怨言!”   “你这孩子!”   “太后娘娘,臣妾还有句僭越的话想说。臣妾没有亲族,从前也很少能享受到旁人的关照。在偌大的深宫里,您是唯一让臣妾产生信赖的人,地位不亚于臣妾的生母。所以,臣妾才放心把十月怀胎辛苦诞下的女儿交给您抚养,臣妾也会选择第一时间告知您阴谋算计!臣妾有自知之明,身份低微之人,也只能将这念想当做午夜梦回时的盼头罢了。请太后千万别误会臣妾的心意!”   在来之前的路上,她就已经考虑过了。   后宫的高位嫔妃,明争暗斗不算少。荣昭仪可以为了一己之私伤害她的女儿,也能为了其他利益谋害她。   与其想那些人投诚,成为棋子,为其效忠,还不如选择太后。   “唉,哀家的亲族里,人丁稀薄,向你这般年纪的女儿家,更是一个也没有。”太后起身,走到卫书懿的身前,向她伸出双手,“你的辛酸过往,哀家略懂一二。往后,有什么憋屈话,只要不嫌哀家啰嗦,完全可以来寿康宫,说与哀家听。”   “臣妾,多谢太后娘娘!”   “至于你提醒的那件事,哀家也会注意。”   太后转身看向内室,摇床上用贝壳串成的小玩意儿,正在微风吹拂下发出声声脆响。昭华公主奋力的伸着小手去触碰,惹人怜爱。   “就算是为了小公主,哀家也要争取长命百岁,好好的陪着她长大!”   ——御书房。   南宫鹤忧心忡忡的禀报边疆战事:“皇上,大朔危机解决之后,北边的小国也不太平静。弑父杀兄上位的北狄国主,野心勃勃,陆续吞并了周遭小国,其目的,恐怕是我大周啊!”   “北狄国?”谢晏辞若有所思,“前任国主容骁,被他的亲儿子杀了?”   “正是!现如今,国主是媵妾所生的三子容暮。据传,他自小天赋异禀,不仅文武兼修,对兵法也有高深见解。曾经有过不费一兵一卒就打退敌军的战绩,还俘获了敌方首领,实在不容小觑!”   “朕明白了。”   谢晏辞微微颔首,盯着御案上的地图研究,不再多言。   站在后方的南宫珩突然清了清嗓:“咳咳……皇上,臣想去一趟文景阁。依稀记得,那里有记录北狄国境内的文史,臣想借来一阅。日后若纷争四起,也好应对。”   “北狄国经此争斗,内部肃清各支党羽还需一段时间。为了提升国力,容暮也不敢在这时候开战,劳民伤财。”帝王准许了他的请求,“不过,少将军想提前了解,也是好事。杨明睿……”   “臣在来的路上,就瞧见了文景阁的方位,就不劳烦杨公公带路了。”   南宫珩的举止,完全合乎礼仪。   就是语气中的淡漠疏离,让谢晏辞觉得不痛快。   这样的人,怎会惦记着私下和宜贵人见面,特地送去女儿的满月礼呢?   离开御书房后,守在外面的侍从,迅速跟在了南宫珩身侧。   他绕了远路,特地去了前往寿康宫的必经之路上,又暗自计算着时辰,直至——   “小主今日所提之事,在集会当日,奴婢也会格外留意。劳烦您跑一趟!”   “太后娘娘能把本主的话听进去,本主已然放心,子衿姑姑就此止步,别送了。”卫书懿了却一桩心事,带着温玉离开,“真是虚惊一场!”   “奴婢在外头突然发觉主殿没人说话了,也怕的厉害!生怕姑娘你说错了什么,引得太后不悦。”   她正准备再叮嘱几句,就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等着她。不仅如此,就连那人身旁的侍从,也几次抬眼,又惶恐不安的低头。   “姑娘,怎么了?”   卫书懿带着几分期许上前:“好巧!今日大人又进宫了?”   “不巧,来的时候就看见宜贵人行色匆匆,直接去了寿康宫。”南宫珩只有在遇到她时,才会打开话匣子,“我随父亲而来,中途抛下他紧赶慢赶,总算没误了时辰。”   “你……是特地来堵本主的?”   “你可以这么认为。”他顺势搭在了侍从的肩膀上,主动介绍,“宜贵人,既然皇上给了我一份官职,身边没有小厮伺候,着实不像话。你瞧瞧,我新挑的人,如何?”   卫书懿的目光,落在少年麦色的皮肤上。   她仍然可以一眼看出:这是风眠惯会的把戏,易容千面,以假乱真,却唯独骗不了她这个姐姐!   千言万语都如鲠在喉,想开口只能夸上一句:“本主瞧着不错,若他伺候的好,还请大人好生提拔。”   “那是自然!就是身子骨弱了点,看着跟木柴似的,也没多少力气。最近,我特地把母亲送来的十全大补汤让给他喝了,气色是好了些,至于这身手嘛,还是得练练!”   侍从愈发恭敬,朝着南宫珩谢恩:“多谢大人照拂!”   随后,又转向卫书懿的位置,忍不住直视她的面容:“也多谢宜贵人关心!奴才定会尽心竭力伺候好大人!宫中诡谲多变,贵人也要保全自身。”   是风眠的声音!   哪怕他强行压低了嗓音,故意改了说话的语速,她也能分辨得清。   眼看着二人即将垂泪,南宫珩一拍脑袋,扬声问道——   “完了,走错了,早知道就应该让杨公公过来!麻烦小主给我指个方向,文景阁在哪个位置?” 第149章 浪卷夕阳红碎   待南宫鹤离开御书房之后,影卫再次从房梁处落下现身。   “如何了?”   “回禀陛下,少将军迷了路,在寿康宫附近遇到了宜贵人。”   谢晏辞在地图北部摩挲的右手,骤然停住:“又是偶遇?”   “属下并不敢靠的太近,以防被少将军发觉。只听到他离开之前特地向宜贵人问路,从头至尾,都是在宫道上谈话,并无逾矩之处。”   “他倒是敢。”   影卫仍旧维持双手抱拳下跪的姿势:“陛下,您是怀疑宜贵人与南宫氏?”   “没有。”帝王当即否认,“一个是朕的女人,另一个又是肱股之臣。顶多就是无意间碰上了,纯属偶然。你继续盯着敛王府,去吧!”   “是,属下告退!”   杨公公全程站着磨墨,不敢插话。直到影卫走了,也是一言不发。   谢晏辞没心思再研究地形:“杨明睿,你有什么想说的?”   “奴才眼里心里只有这方砚台,故而,耳朵也只能听见磨墨的声音。不知,陛下想让奴才说点什么?”   “每次遇到这种事,你倒是会打岔。”他烦躁的在御书房徘徊,“朕,老了么?”   “皇上!您年少登基,接管先皇交给您的天下,励精图治到今日,才使国泰民安的局面得以维持下去。如今,您才二十出头的岁数,哪里有衰老之像?”   是啊,他还没有到七老八十的时候。   谢晏辞思忖片刻:“你去让御厨们费点心思!今晚朕要在长生殿宴请少将军,他在大朔附近待的时间最长,务必要摸清那边常用的膳食,让他吃的高兴。”   “啊?皇上?您要请少将军用晚膳?”   “他不是还在文景阁读书?”谢晏辞抿唇微笑,“那正好,把他叫来!在宫门落锁之前再回府,也没有坏规矩。”   杨公公不敢细问,连忙答应着退下了。   ——   卫书懿研究了一下午的菜谱,才将其中繁杂的制作程序理清楚。   这的确是南方特有的一道菜:将香橙去顶去瓤,只保留一小部分汁液。再把鲜嫩味美的蟹肉一点点塞入其中,佩以新酒菊花,的确是难能可贵的美味。   然而,难就难在,不能用真实的蟹肉。要用其他蔬菜搭配出类似的外观色泽,并且口感也要接近。   “姑娘,您已经盯这菜谱看了好半晌,要不要停下歇歇?”   “无妨,待我将所需的食材都记下……”   “小主!小主!”璟宁得了消息,又是边高喊边冲进内室,“皇上方才让御前的人过来传话,今晚让您去长生殿用膳呢!”   卫书懿一愣:“还有何人在?”   “这个……这个奴婢也不好多问,就听到皇上传召了。”   不应当啊!   今天又不是什么特殊日子,而且,昨晚他才送来美食佳肴。   难不成,皇上最近迷上了新奇膳食,龙颜大悦,急着想让各位嫔妃都尝尝?   “小主?您得快些准备,时候不早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带着满腹疑惑妆扮完毕,前往长生殿。   不巧的是,她又遇到了老熟人。   “宜贵人?”南宫珩也停下了脚步,“你有事来拜见皇上?”   “大人呢?是来找皇上商讨国事的?”   南宫珩的脸色逐渐变得古怪,在仔细审视她之后,又抬头看向长生殿:“皇上找我共饮,没想到你也来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什么?!   谢晏辞不会只叫了他们二人吧?   她顿觉惶恐,联想起帝王先前对谢琰清的猜疑程度,恐怕她还需找机会解释清楚,自己与少将军并无瓜葛。   “瑶儿,卿时,你们又在门外遇上了?”   谢晏辞的话,让她率先跪下陈情:“回皇上,臣妾在桑榆轩得了消息之后,立刻赶往此处。恰好,少将军也被内监带来,所以……”   “瑶儿,朕不过随意问上一句,怕什么?”他主动将她牵到自己身侧,“来,御膳房又准备了新奇的膳食,朕觉着味道不错,特意将你们叫来品尝。”   卫书懿没敢动筷子,只觉得搂在她腰间的手,力道过重。如若再用上几成内力,拦腰折断也是可能的。   南宫珩倒是没留意这些,开始大口吃肉:“臣多谢陛下的盛情邀约,这炙肉正是臣戍守边关时难得的美味!”   “爱卿喜欢就好。”谢晏辞又握着银筷,主动替她布菜,“瑶儿,试试这鱼脍如何?”   帝王亲自喂到了嘴边,这于理不合。   她刚要偏过头,选择自己夹上一块。却见他灼灼目光,俨然不容拒绝!   “……”卫书懿只得顺势接过,仔细品尝,搜肠刮肚想着赞美之词,却在开口的瞬间,又被帝王的金杯堵住——   “瑶儿,朕命人把埋了数年的桃花酒取出来了。这还是朕登基那年亲自去庭院里埋下的,你也尝尝?”   “皇上,臣妾面前有杯盏,您……”   “你我之间,还用分什么彼此?”谢晏辞不由分说的又递近一些,身子几乎就要斜倚在她的上方,“上次你也喂朕饮酒,礼尚往来,这次轮到朕了。”   有这事吗?   卫书懿只好轻抿了一小口,耳畔传来南宫珩的褒扬之声:“好酒!不愧是陛下精心私藏的,果然比京城贩卖的好上许多!”   “爱卿喜欢就好。”谢晏辞依旧敷衍的应了句,右手暗自发力,让她被迫倒在自己怀中,“瑶儿还想吃什么?朕现在命人去做。”   “臣妾,臣妾暂时还不饿。平常桑榆轩用晚膳的时间要延后一些,所以,杯酒下肚已然饱了。”   “是么?”   帝王若有所思,略带抱歉的望着仍在大快朵颐的南宫珩:“爱卿,朕需要带她去消消食,你慢慢吃。”   “这……”他面露为难之色,“微臣……”   “怎么?宜贵人离了席,你就没胃口了?”   这话问的尖锐,却被他挡了回来:“非也!微臣只是惶恐,若等陛下回来了,桌上的炙肉被微臣吃了个干净,能不能恕微臣不敬之罪?”   谢晏辞微怔,随后笑着回应:“无妨!卿时若爱吃边境炙肉,那就尽情享用!朕与宜贵人先行一步。”   “微臣恭送陛下和小主。”   南宫珩迫不及待的行礼,又火速坐到了桌边继续撕扯那几块肋排。   卫书懿就这么被带进了帝王居住的内殿,正想试探今晚诡异的氛围究竟为何,却被他扣住手腕压在屏风上! 第150章 池光飞上帘帏   顶部镂刻的流云蝠磐纹,因为这剧烈的撞击,明显晃动了三两下。恍惚间,竟也让她见识到紫檀木遮云蔽日的光景。   卫书懿心知他并未喝醉,灼热的掌心却教她不安:“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瑶儿,有件事,朕想听听你的回答。”   “皇上请说。”   “南宫珩随祖父出征,年少时就一战成名,京中女子皆对其神往。近来你与他几次邂逅,感觉如何?”   他在克制情绪,以至于靠近她的耳畔轻声细语,字字钻入其中,撩的人心慌。   卫书懿思索了一瞬,毫不犹豫应道:“少将军在战场上英勇杀敌,有着远超同辈人的果敢。可臣妾却认为,私底下,他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稚气未脱。对臣妾来说,更像是晚辈。”   “晚辈?!”   “正是。”她迎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又补充了一句,“臣妾私心想着,等昭华再长大些,就认少将军做兄长。如此一来,也好早日实现皇上的心愿,让她文武兼修。”   谢晏辞蓦地笑了。   嘴角刚起了上扬的弧度,又将她双手扣在头顶那片珐琅釉料上,霸道又缱绻的轻吻在她脸颊辗转去了脖颈。   唯独,错开沾染口脂的朱唇。   “皇上,您方才不是说,要带臣妾去后院漫步消食么?”   想起仍在外间享用炙肉的南宫珩,她顿觉羞赧,努力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帝王困惑的止住动作,指腹拂过她的眉眼:“朕只提了带你去消食,何曾说过要去后院?擅自替朕做决定,该罚!”   “臣妾知错了。”   她刚急着讨饶,却发现他的表情与故作狠厉的语气截然相反,后半截话,自然也就咽了回去。   天色渐晚。   长生殿外,已经亮起了宫灯。   偏偏内室里被暗色笼罩,借着那几缕昏黄摇曳的烛火,她勉强看清帝王近在咫尺的眉宇,凛然矜贵,丝毫不冲突。   “瑶儿,朕瞧着此时的你,突然又想起初遇那日了。”   卫书懿的思绪被扯回:“嗯?”   “那个老匹夫,妄想让朕与他送来的妙人生米煮成熟饭,再纳她进宫,简直痴心妄想!”他突然提及过往那段隐秘,“朕找借口溜出来,本打算放血驱毒,却遇上了你。”   竟是那天!   曾经让她时常陷入梦魇,九曲环廊深处,与天子有了肌肤之亲的那天!   “朕看清了你的服饰,知晓你是宫婢,却仍旧动了不该有的念头。”谢晏辞的吻,在耳垂上结束,“宴席上对朕百般诱惑的佳人,并未让朕动情。反倒是你,举着托盘路过,香风盈袖,便夺了朕的视线。”   “皇上……”   “是你,提前让朕的药效发作。也该是你,去做朕的解药!”再抬眼对视时,他的神色笃定,眼含眷恋,“瑶儿,这是天意。打从初识的那天起,就注定了,朕离不开你。”   她不明白这些话的含义,只当是他吃醉了酒,絮絮袒露着心意。   虽然,那盏金杯里的桃花酒,尽数用在了她的身上。   “额头都被汗打湿了,热吗?”   “是,是有些。”   “那就随朕去清洗。”   谢晏辞放下她的手腕,改为十指相扣,引她走向龙床一侧。   七朵金翎没入机关之后,藏于长生殿下的汤池就这么暴露在她的眼前!   “这里是……”   “朕命人修建的地宫,图个清静。”   然而,多一个人,就注定无法求静了。   南宫珩风卷残云般将剩下的肉食吃了个干净,这才心满意足的饮完最后一杯酒。   旁边负责伺候的杨公公见了,也不免咋舌:“少将军真是好胃口!还需要奴才帮忙添点吗?”   “不用。”   他恢复了冷漠的神色,醉醺醺的起身,朝着内室的方向行礼:“微臣多谢皇上的款待!宫门就要落锁了,微臣必须得赶回府中,先走一步!”   “少将军,奴才送送您。”   “不必,我认路。”   南宫珩径直走出了长生殿,冷着脸出了宫门,坐着马车去了四下无人的地方,忍不住扶墙吐了出来。   他其实不爱喝酒,平常宴饮环节都是能躲就躲。可今日,眼睁睁看着帝妃二人如此做派,莫名想灌醉自己,最好分辨不清梦境与现实。   “大人,您还好吗?需不需要解酒的药?”   “没事。”   他勉强站直了身体,接过水囊漱了口,才坐回了马车里。   侍从紧跟其左右:“大人,当真不要紧吗?”   “宜贵人的福分不薄,我亲眼所见,陛下非常疼惜她,就连御膳房做了新菜式,也要拉上她作陪。你是没看到,九五之尊小心翼翼喂她吃饭的场景!就凭这个,往后封妃,贵妃,甚至皇贵妃!都是极有可能的!”   “大人,您醉了。”   南宫珩轻哼一声,没有回应,反而凑近他耳旁:“你的福气,也在后头。”   ——敛王府。   谢琰清翻阅着手里的书信:“什么时候起,南宫家的人,开始对东郊营地有了兴趣?”   “八王爷,少将军本来就管辖着那片兵卒。只不过,东郊营地从前都是年老体弱的居多,他来的次数比较少。此次回京,皇上赏赐了官职,兴许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才临时起意造访此处。”   “果真?”谢琰清并不信,把玩着扳指分析道,“照你这么说,南宫珩完全可以做做样子再走。为何要盯上本王的人?还把他要去做侍从呢?”   指挥使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八王爷,这小子体弱多病,按您的吩咐,属下从来没让他做过粗活,都是丢后勤队里养着。也不知他跟随哪位师傅学了一手,在少将军巡访的时候,主动做了一碗面当做午膳呈上去,这才得了少将军的青眼。”   “一碗面?”   “是,属下仔细看过了。就是普普通通的汤面,加了一个水煮蛋,还有几片菜叶子。”   谢琰清来了兴致:“就凭这个,南宫珩就要提拔他做随身侍从?”   “属下也觉得困惑,但碍于身份有别,当时并不敢多问。”   “本王知道了,退下吧!”   等到书房里恢复了宁静,谢琰清才敲了敲石壁,打开密道,顺着墙上的烛火往外走去。   暗夜中,有个人影倏然出现——   “王爷,需要属下给卫风眠转达任务么?”   “不急。”谢琰清想起了一件趣闻,“本王听说,南宫氏与卫氏交好,也曾有过订娃娃亲的心思。相比于探听将门隐秘,本王现在更想戳动皇兄的心窝子!” 第151章 壁下禅枯达磨   “来,尝尝味道如何?”   在张答应提供的那份菜谱基础上,卫书懿又琢磨出了新的配料,可她到底也不是其母家那边的人。所以,最终的口味还得交给张答应进行确认。   “唔……贵人姐姐当真没有掺杂肉类进去吗?”   “没有,都是按你说的,择取蔬菜。”   “可惜嫔妾不能将母亲接来宫中,否则,尝到了家乡风味,她肯定会开心的。”张答应又接连夹了几筷,“贵人姐姐,嫔妾就知道,像这样难的菜,只有你可以做出来。”   欣选侍本来在一旁负责看戏,察觉到气氛到了,也赶忙凑热闹:“宜姐姐,也让我尝尝!不然到了集会那日,全都得摆在太后娘娘的桌上,我就没有这个福分了!”   于是,临安宫那几位得脸的侍女,也参与其中。   将改良版本的蟹酿橙作为最终奉上的膳食,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   待张答应心满意足的走后,她们才卸下伪装,尤其是欣选侍,用力揉搓着脸颊——   “宜姐姐,我脸都要笑僵了!这些天来,我跟那位好生相处,说话也温声细语的,演的还行吧?”   “很好。”   “小主!还有奴婢!”璟宁也举起手,“虽然奴婢非常瞧不上她的做派,但好几次都强忍着闭嘴了,就连嫌弃的表情也是背着她做的,是不是很配合?”   “也不错。”   温玉又将桌上那张布满折痕的纸拿起来:“就是不清楚,玟贵人那边,会针对这道菜做点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卫书懿走进内室,其他人知礼的留在外头,“又在小厨房忙碌了一下午,本主想歇息半晌。欣妹妹,你也快些回椒风殿吧!”   温玉知道她有事想说,第一时间将窗户关严实,才回到了床榻附近。   “皇上,他好像在疑心我。”   “疑姑娘什么?您成天循规蹈矩的,哪还能被抓住错处?”   她回想起长生殿汤池那一幕:“他在怀疑,我与南宫家的少将军有旧。那日刻意将我请去用膳,为的,就是当面警醒少将军。”   “什么?!”温玉也紧张起来,“那,那少将军可曾做出让皇上愈发生疑的事来?”   “没有。”她摇头回忆,“他全程盯着炙肉,目光也不离温酒。待我从内室出来时,桌上已经不剩几道菜了,就连桃花酒也只剩下坛底那些。”   “姑娘,说来也奇怪。为何少将军总爱缠着你说话?还好,后来没有挑什么僻静的地方见面,这要传出去了,肯定……”   “不用怕,他有分寸的。”   然而,再有边界感的人,也会引起帝王的怀疑。   就连远在京中王府的谢琰清,起初都会被猜疑,更别提近来时常在宫中碰面的南宫珩了。   她已经痛失亲族,往后,更不能因为自己连累到南宫氏任何一人!尤其是这位有勇有谋,前途无量的少将军。   “那,有关三日后的集会,小主想好如何应对了吗?”   相比于帝心,后宫女人的心思更好猜些。   卫书懿把枕畔的书卷拿来,继续翻阅:“小厨房那儿,我已经做足了准备。无论她们想对我做的菜做些什么,都注定无法顺利泼上这脏水!”   ——   “快点!那把刀!递给本宫!”   “哎呀调料到底是哪些?”   “怎么还是被撕去了一层皮?不好!糊了!”   ……   凤鸾宫依旧是鸡飞狗跳的一天。   自打皇后决定练习厨艺以来,焦臭味以及碳黑色,就是小厨房的常态。哪怕经历了各位名厨传授功夫,她所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将食物做熟而已。   至于咸淡口味,完全看天意。   卖相嘛,也就是人人见了都会绕着走的类型。   孟如晦下朝之后,心事重重的来此地拜访皇后。结果前来奉茶的并不是锦寒,而是面生的小宫女。   被当今丞相大人多盯着打量几眼,她担惊受怕的手直抖,竟将放着杯盏的托盘打落!   “大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锦寒呢?怎么不是她来伺候?”   “后宫即将有集会,锦寒姑姑忙着在小厨房伺候皇后娘娘,这才没时间来主殿。”   “什么?!”孟如晦坐不住了,“六宫之主,竟要洗手作羹汤?”   正巧在这时,脸上沾了污渍的皇后回来了。   她依旧为自己的厨艺觉得沮丧,甚至都没勇气再尝上一口。乍一看到孟如晦来了,连忙又堆起笑容走上前。   “父亲,这是女儿组织的集会,为的就是让太后娘娘恢复好胃口。对了,您还没用膳吧?要不要试试女儿亲手做的?”   “在哪?”   他直接看向锦寒手中,并没瞧见有什么美味佳肴。反倒是皇后手里还紧攥着一盘浓稠又紧密勾缠的黑色根茎物。   “父亲,就是这个呀!您要不要尝试一回?”   “都退下!我有话与皇后娘娘说。”   “是。”   孟如晦都不敢多看一眼疑似毒物的菜:“娘娘,老臣做任何事,都是为了您,也为了家族好。上回,您临时起意,因着同情怜悯幼子,闯进内室助宜贵人生产的事,老臣就不追究了!毕竟,她肚子不争气,只得了一个公主。可如今,您应该深刻反省,把心思都放在正道上,怎么还去做奴才们的活呢?”   “女儿主动提出要宫中嫔妃做菜,结果,自己反倒是不出力,为人诟病怎么办?”   “皇后娘娘,您自己说。”孟如晦无奈的指了指旁边,“就您现在这样的成果,练与不练,又有何本质的区别?”   “父亲!”   “不过这样也好,老臣正愁着,怎么把曲家那姐妹花拖下水。如今有了这场集会,就方便多了。”   皇后这才收敛不满,好奇的询问:“父亲准备做什么?”   “曲文赫今日又在朝堂上与老臣作对,说白了,还是仗着后宫有人。长女是贵妃,嫡女如今又有了身子,的确贵不可言呐!”   提到这茬,皇后的脸上就写满了轻蔑:“曲家就是狐狸窝!一个生不了,就送下一个进来,烦都烦死了!”   “所以,老臣这不就来替娘娘解决烦恼了么?”孟如晦将一个小纸包放进她手中,“老臣希望,皇室血统永久不被卑贱之人所染。”   “这,这需要让女儿亲自动手?”   “娘娘万金之躯,可不能冒险!你交给锦寒,她自然懂该如何去做。” 第152章 室中病著维摩   因着太后身体不适,皇后就把集会的地点定在了寿康宫的庭院里。提前命人布置好座席之后,又将小厨房的规模拓宽至原来的三倍。   “皇后啊,这么多东西摆在外头,合适吗?”   “母后,臣妾这叫……讲究公平!万一有哪位妹妹犯懒,让手底下擅长做菜的宫女代劳,恰好又得了母后的奖赏,那岂不是坐享其成?”   子衿姑姑看着即将被塞满的庭院:“居然有这么多娘娘准备现场做菜吗?”   “本宫好久之前就说明了此事,她们哪敢不尽心呀?”正说着,皇后瞧见有人来了,“母后,您在屋里安心等着。到了用膳的时间,臣妾会去叫您的。”   太后也觉得新鲜,即使回了内室,也忍不住坐在窗口张望。   银烛见状,忍不住调侃道:“太后娘娘可是想念宜贵人的糕点了?奴婢记得,原先她还在寿康宫的时候,您总爱吃她做的东西。怕她骄傲,还故意躲起来吃呢!”   “陈年旧事,就你还记得!”   相比于殿内的轻松,外面率先抵达的嫔妃们,则紧张的厉害。一边在心里头默诵菜谱,一边又在研究陌生的灶台。   卫书懿准备的菜式,倒是不需要繁杂的煎炒过程,只要控制好蒸煮火候即可。   “贵人姐姐,您要抢占一个位置吗?”张答应瞄准了屋里,“正好我们来得早,去小厨房做菜,不受风的影响。若是待在外面,一不小心涨了火势,那就糟了!”   “那你们随我一同进去。”   欣选侍自然相随,站在她的左侧开始烹制学习多日的炸鱼块。张答应则负责打下手,为她们递去需要的东西。   也正是这个举动,引来了徐美人的调笑:“张答应还真是好学,本主放弃了这个讨太后欢心的机会,是因为天生不爱油烟味。你又是为何呢?看你做事这么勤快,一点就通,理应也为太后呈上一道菜。怎么……反在此处扮演起下人来了?”   “你!徐小主既然不爱往这儿钻,那就赶紧回庭院坐着,平白无故跑来损人做什么?”   卫书懿疑惑的看了一眼:真是反常!依着张答应的脾气,有人当面挑衅,势必要在言语上争个上风!   如今却克制住了火气,还委婉的劝人离开,真不像此人的行事作风。   于是,她对经手的每一样食物都格外上心,生怕品质差,亦或者掺杂了不该有的外物。   “温玉,把那个给我,没压坏吧?”   “没有,奴婢仔细揣着,好的很呢!”   为了节约时间,最终用来盛放食材的甜橙是提前准备好的。已经削去了顶,再将新鲜汁液和准备好的时蔬放进去垫底,放进蒸笼等着就好。   张答应见了,谨慎的看向左右:“贵人姐姐,皇后娘娘方才说,所有的东西都要现场制作。您让温玉姑姑悄悄带了,会不会……”   “所以才要悄悄拿出来呀!”卫书懿有意冲她做了个手势,“此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你总不会说出去吧?”   “不!嫔妾绝不会这么做的!”   其实,这种小事,皇后于太后就算听到了告密,也不会作何举动。相比于惩罚卫书懿,很可能要重罚背后告状的人。   今日,她并不是来拼名次的。   故而追求绝对的公平,也要顺延到下一个位置。   瑾贵妃也挑了屋里的宽敞地,乍一见到她们几个,竟然主动向张答应训话:“脸上的伤,好的可真够快。就怕原先本宫教你的规矩,也连带着忘了。”   “嫔妾不敢!贵妃娘娘的教诲,嫔妾铭记在心!”   浅黛也跟着嘲讽:“瞧着这行礼的姿势,的确大有改善。”   瑾贵妃并没有阻止,而是命人放好食材之后,就卷起衣袖准备做菜。   这美人下厨房,也别有一番韵味。举手投足之间,还以为她在挥毫泼墨即兴作画,并非是忙着柴米油盐。   “贵人姐姐,左右我们只要等着就行。要不,出去坐着等?”   “那,温玉你帮忙看着蒸笼,时辰差不多了就来叫我。”   卫书懿没有拒绝张答应的请求,她倒是想看看,这个女人究竟要玩出什么花样来!   出门的刹那,皇后刚好提裙走近——   “哎呀早知道就不去探望小公主了!本来时间就不够,这下完了!本宫还能烧熟么?”   她心头一恸:别人并非生母,却将昭华捧在掌心呵护,恨不得见缝插针去陪伴可爱的小公主。而她,为了保住女儿的荣华,护其周全,只能牺牲母女相处的时间,在阴谋漩涡里挣扎上岸。   “宜姐姐,你怎么了?”欣选侍见她站在原地不动,又看向皇后的背影,“你是不是也想公主殿下了?等今日太后娘娘用过午膳,我们再顺便看看她,如何?”   “是啊,贵人姐姐,您的手艺,嫔妾是清楚的。万一得了太后娘娘的嘉奖,说不准,她一高兴,就把公主还给你了呢!”   这张氏……   说话还是那么的煞风景!   卫书懿暗叹一声,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   “小主,今天怎么不是锦寒姑姑伺候皇后娘娘?”璟安俯身替她倒茶,突然提及此事,“在宫里待了这么久,奴婢还是头一回见到,皇后娘娘把其他人当做近侍宫婢带在身边。”   “奴婢听说,她是因为在凤鸾宫小厨房里受了伤,替皇后娘娘挨了好几下溅起的热油,这才没有露面。估计,还在休养?”   璟宁的消息自然是灵通的,卫书懿只当是听了件趣闻,并没留意。   直到那道菜被蒸熟,张答应都安生待在一旁,没有多余的动作。   她觉得蹊跷,亲自去了趟小厨房,将蟹酿橙取出来:“中途,没有可疑的人动手脚吧?”   温玉摇了摇头:“奴婢守在这儿,无人敢过来动我们的东西。皇后娘娘今儿个倒是心情好,拉着贵妃说了好长时间的话,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皇后娘娘她……不用做菜么?”   “奴婢在这里听着,好像是因为手上落了伤,行动不便。再加上时间也来不及了,所以她临时决定弃权。”   也就在此时,子衿姑姑进来取膳食,第一眼便看中了她手中的托盘:“呀!这是什么新鲜玩意?竟然用橙皮做了碗?”   “是张答应故乡的菜式,本主也觉得新鲜,特地学会了,做给太后娘娘吃。”   “那赶紧给奴婢吧!”   于是,太后尝的第一碗菜,就是卫书懿所做的蟹酿橙。   卫书懿亲眼看着主位上的女子执筷,夹取最上层的「蟹肉」送入口中。   随后,四目相对了一瞬——   “太后!您怎么了?!” 第153章 风急啼乌未了   “宜贵人,这道菜里,究竟放了何物?”   在此之前,太后与卫书懿之间已经达成了一致,决定在集会当日。无论如何都不会吃下她供奉的膳食。   不仅如此,还要找机会吐掉之后,再故作痛苦,责问卫书懿一番。   为的,就是将那幕后指使之人引出来。   “回太后娘娘的话,这道菜,是延禧宫张答应为臣妾寻来的故乡美味。她的娘亲特地手写了一份菜谱,臣妾对照着制作。唯一不同的,就是将原先所需的荤腥,全部改为时蔬。您所看到的那层蟹肉,实则并非……”   “宜贵人就没有尝过它的味道?!”   问这句话的时候,太后的语气里已经夹杂着怒气。   欣选侍不明所以,急忙跪下来求情:“太后娘娘息怒!臣妾经常在小厨房里向宜姐姐讨教厨艺,有关这道菜的改良过程,臣妾也是看在眼里的。宜姐姐时常熬至深夜,反复品味,不可能出错!”   “哦?这么说,倒是哀家在找茬了?”太后正襟危坐,目光掠过她们二人,落在了坐立不安的张答应身上,“张氏,既然菜谱是你拿来的,不如……你上前来尝尝,是不是你家长风味?”   “臣妾,臣妾不敢!”张答应立刻拒绝,“蟹酿橙还有其他的膳食,都是各宫娘娘献给太后您的,臣妾不敢僭越!”   “怕什么!哀家赏你吃的,算不得僭越。子衿,拿去给她。”   于是,子衿姑姑又将托盘送去了张答应的桌上。   一想到此女就是意图谋害太后的帮凶,她就低声催促道:“快吃吧!这可是太后娘娘的赏赐,不是谁都有这个福分的!”   “可,可是……”   张答应犹豫着看向一旁,那边坐着的,恰好就是淡然自若品茗的玟贵人。后者并没有打理这边的闹剧,仿佛声音都被隔绝,神色未变。   子衿姑姑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看来,小主是想抗旨不遵?太后娘娘好心好意,给你一份赏赐,你既不想要,那就连带着亲族一起领罚吧!”   其实,不愿意吃疑似味道差的菜,并不会有如此重的惩罚。可张答应没见过世面,也不清楚宫里头那些规矩,顿时就吓破了胆!   她心一横,拿起筷子就要试吃的瞬间,就听见杯盏落地的声音!   “哎呀!臣妾只顾着探头张望桌案上的美食,竟然忘记眼前的茶盏了!”玟贵人不好意思的起身,朝着太后的方向谢罪,“还请太后娘娘宽恕臣妾的莽撞。”   “那是什么?”   太后并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指着泡在茶水里的泛白鱼肉询问。   没等玟贵人回答,皇后便解释道:“母后,这是瑾贵妃为您煲的大补鱼汤。因为还剩了一部分,臣妾就做主,把它赐给了玟贵人。她有孕在身,也是需要补补身子的。”   “原是如此……就这么洒了,倒是可惜。”太后微微颔首,又吩咐银烛,“去叫人把那片打扫干净,再从哀家那份里盛一碗给玟贵人送去。”   “是。”   这个小插曲过后,张答应又举着筷子犹豫,极为勉强的夹起一根菜叶,打算糊弄过去。   谁曾想,老天爷又给她送来了救兵!   一只通体黑色的狸奴不知从哪儿闻到了鱼香,直接从低矮的围墙一跃而下!穿过宫人的脚边,直奔那块鲜嫩的鱼肉!   “去去去!哪里来的狸奴!”“快抓住它,别扰了太后娘娘的清净!”“何人如此大胆!私自养狸奴?!”   他们手忙脚乱的想把它赶走,却见它逐渐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在咀嚼完鱼肉之后,就慢慢的顺着墙根倒下。那几根长胡子上,也沾上了雪白的泡沫。   任谁都可以一眼看出来,狸奴已经死了,死于中毒。   宫人们慌了神,腿脚也变得不利索,连滚带爬的来到太后面前——   “娘娘!不好了!那碗鱼汤里有毒,狸奴吃了之后,就……”   “就如何?”   胆子小的宫婢不敢上前捡尸体,寿康宫的太监却用棉布将它裹起来,带到了庭院中央。   “太后娘娘,奴才方才去碰狸奴的时候,身子已经僵了。”他又仔细盖住那张略显狰狞的脸,“可见其毒性之强!”   旁边围坐的嫔妃们,因为狸奴的突然闯入,已经吓得挤在了一旁。此刻又发现它中毒而死,越发的恐慌。   尤其是玟贵人,被吓得面如死灰!   张答应倒是逃过了一劫,因为子衿姑姑忙于护住太后,抛下她就跑去了主位,生怕有可疑之人前来。   “把贵妃那碗鱼汤,以及玟贵人桌上的茶水都拿来。”太后并没有慌张,而是稳住了场面,“让江院正过来,仔细查查,这毒物到底掺在了何处!”   “是。”   听说寿康宫里有人投毒,太医院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就差在宫道骑马直奔而来了。   江院正取出银针试毒,均为显现深黑色。他又闻了闻气味,再碾碎几味草药放进去,转瞬间就析出一层灰色浮沫!   “太后娘娘,茶水是正常的,但是这鱼汤却有剧毒!它无色无味,哪怕用银针去试,也不显分毫异样!”   “太后!臣妾没有做这种事!”瑾贵妃听到这句话,连忙跪下来解释,“臣妾在宫中待了这些年,恶意踩死一只蚂蚁都未曾有过,怎敢对您犯下大不敬之举!这其中必然有人栽赃嫁祸臣妾,请您明鉴!”   太后看不惯曲氏女子是真,但也不会仅凭这种把戏,就妄下断言。   她只是阴沉着脸起身:“皇后好心好意为哀家准备了这场集会,却成了有心之人的戏台子!既然你们决定要唱,哀家自然奉陪。今日的事,定会严查!一旦被哀家找到了幕后之人……”   说着,她又看向张答应的座席,指着那道蟹酿橙:“把它取来,也让江院正验一验。方才哀家刚尝了一口,就觉得胸闷气短,味道也极其古怪!”   “娘娘,您没事吧?容微臣替您把脉。”   “先把它验了再说。”   卫书懿就站在前头看着,眼睁睁见他将橙皮撕成块状,挨个检查,又刮下一层明显泛绿的部分——   “太后娘娘,这道菜也有毒,投毒方式更为巧妙。” 第154章 雨来战蚁方酣   瑾贵妃烹制的鱼汤里,掺杂着致死的毒药,而且种类特殊,尚不可查明为何物。而卫书懿呈上去的蟹酿橙里,底层的橙皮则包含少量的砒霜,至于为何泛着绿色,也不明缘由。   宫中的太医,见惯了常有的病痛,有关江湖里流传的秘药,并没机会见识。故而,事情就这么陷入了僵局。   嫔妃们坐在下首,大气也不敢出。   太后蹙眉揉着太阳穴,疲惫不堪:“这宫里头,越来越不平静了!今日,得亏有那狸奴替哀家挡了一劫,否则……”   “母后福运缠身,老天爷都在帮着您呢!”皇后赶紧过来反省自身,“都怪臣妾不好,非要举办这档子集会,这才给了奸人可乘之机!”   “也罢,此事与你无关,快起来。”   跪在中央的瑾贵妃,眼角已经泛起了泪光:“太后娘娘,臣妾求您明查,哪怕把此事传的沸沸扬扬,众人皆知。臣妾不要脸面,也要个清白!”   “胡话!这事传到百姓耳朵里,是后宫丑闻!你当是什么街头巷尾,人人皆可说的乡野趣谈?”   “可臣妾真心没有做!”瑾贵妃向浅黛使了个眼色,“臣妾一没坏心思,二不至于这么蠢,明摆着在自己所做的膳食里下毒!倘若皇上在场,他也能明白其中关节所在的!”   “长姐的意思是,太后娘娘年纪大了,不能明辨是非,唯有皇上在场,才能给你一个清白么?”玟贵人受到了惊吓,此刻才回过神来,“长姐,许久之前我就同你说过,这个孩子。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也是我曲氏姐妹共同的孩儿。可你呢?我的肚子还没完全显怀,你怎可对他下毒手?!”   瑾贵妃被气昏了头,当即反驳道:“你,你别血口喷人!真相还没被查出来,你怎就确信是本宫下的毒!”   “够了!”   太后猛的拍向桌案,平息了这场口舌之争。   她扫视众人,最终看向卫书懿:“宜贵人,从方才事发到如今跪在堂前,你一言不发,这是为何?”   “只有做错了事,才想方设法言明缘由,祈求原谅。臣妾一门心思做菜,想孝敬太后娘娘,也不知哪一步被人动了手脚,竟变成眼前这番场景。臣妾尚且没弄清楚变故,所以缄默不言。”   “如此说来,你们二人都含了冤屈……张答应,你也在旁边协助宜贵人完成这道膳食,可曾发现可疑之人?”   躲在最后面的女子瑟缩着跪在一旁:“没,没有!”   “哀家先前让子衿送去的东西,你尝了么?”   “也没有。”   太后的眸光逐渐锐利:“为何?”   “先是玟贵人那边打翻了茶水,又是狸奴突然闯进来,臣妾的注意力几次被转移,后面忧心太后娘娘的身体,就忘了这茬……”   “那你现在吃。”   “啊?!”张答应似乎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方才太医说了,里面有毒!”   “那只是最下方一层,上面的,哀家也尝了,这不是活的好好的?”   太后有意发难,张答应觉着自己逃不过了,只好慢吞吞的走到了前方,再次夹起一根菜叶,咬牙咽下!   “咳咳……水!臣妾……咳咳!”   “宫里吃饭的规矩,没人教过你么?囫囵吞下去,你又在怕些什么?”太后冷脸看着这一幕,随后吩咐底下人,“有关瑾贵妃与宜贵人的菜,哀家稍后会让专人来查探。而现在,最该审问的,就是你!”   “咳咳……太后娘娘,为何是臣妾?!”   “哀家年迈眼花,唯独你举止怪异,甚是可疑。为今最受哀家怀疑的人,只有张答应一位。拖下去!审!”   寿康宫的闹剧,第一时间传入了国师予淮的耳中。   “真是反了天了啊!太后娘娘是雍华宫最尊贵的女子,怎敢对太后下手?大人,您得及时告诉皇上,让他严惩幕后真凶啊!”   “太后对皇上有养育之恩,也不亚于亲生母子。”予淮放下手中的玉石,并不急着出门,“膳食里有剧毒,在场的人又都活着,他们是如何察觉的?”   “听说……听说是突然来了一只黑色的狸奴,误食了被打翻在地的鱼汤,这才替太后娘娘挡了灾。”   “狸奴?!”   “正是!寿康宫的人,都是这么传的。而且,属下在来的路上,还见到有内监拎着包裹,准备处理它的尸首。”   恍然间,予淮似乎又看到了余沛的青冥阁里,总在墙角吃剩饭的狸奴。   难道……是他?!   予淮迅速起身,打算去长生殿找帝王一叙。谁曾想,刚走到正门外,就瞧见余沛走下台阶。   “哟,这不是国师大人吗?”余沛敷衍的行了个礼,拿起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大口,“你也有事来找皇上啊?”   “寿康宫里的事,可有你的手笔?”   “嗯?寿康宫里怎么了?”余沛迷惑的挠挠头,又对着指甲缝吹了口气,“我发现,国师大人还真是千里眼,顺风耳,雍华宫各个角落里发生的事,您都能第一个知道。某些时候,皇上还不如您呢!”   予淮朝着长生殿的方向拱手作揖:“余道人说笑了。天子脚下,你怎敢说出这种狂悖之言?!”   “我还是之前的那句话,我看人呢,从来不看表象。比如国师表面上忠君爱国,勤勤恳恳,把大周百姓都放在了心尖上。实则……”   余沛走近了一步,几乎就要贴着他的耳畔说话:“你也渴望至高无上的权力,并且一步步往上爬。如今,能挡在国师大人前面的,只剩下皇上了。”   “放肆!”   “国师大人如果听了不高兴,大可以原话转告皇上。”余沛并不怕他发怒,而是又饮下一口酒,冲着他狠狠喷出了漫天酒雾,“哎呀,这天热了,我出门一趟就觉得不舒服。先走了,大人您赶紧去找皇上吧!”   予淮侧过身,目送那个佝偻的背影离开。随后,才慢慢抬起右手,将脸上已经凝结成珠泪的酒水抹去。   杨明睿也在高台上见到了这一幕,连忙拿着帕子走下来:“国师大人息怒!余道人就是这种乡野性格,连皇上也拿他没办法!”   “无妨。”   他攥紧帕子,佯装释怀。 第155章 真是真非安在   谢晏辞是带着国师一起来的。   寿康宫众人见到此等大阵仗,不由得害怕:予淮制作的毒药,令人闻风丧胆。不知为了查明真相,又有谁需要受苦?   “母后,您没事吧?”   “还好,神佛保佑,未曾触碰到那些毒物。”太后指着跪在中央的两人,“她们都摊上事了,哀家没法查清楚缘由,就等着皇帝来做个清官。”   “都起来吧。”谢晏辞示意二人回到座上,“国师,你去看看鱼汤里不常见的毒药究竟是何物。朕来瞧瞧,这蟹酿橙又是怎么回事!”   江院正走上前,又把过程复述了一遍,同时笃定的认为橙皮才是关键。   换句话说,就是提前淬了毒的,入蒸笼受热之后,才与食物混合在一起。   “宜贵人,此物,是你一个人制作?还是有他人协助?”   “回皇上的话,蟹酿橙是张答应故乡的名菜。臣妾没尝过,全程需要她的协助才研制完毕。今日在寿康宫小厨房,也是她在一旁帮忙传递食材,并非臣妾一人经手。”   “她人呢?”   太后轻咳一声,子衿姑姑就将受了刑的张答应从偏殿带了过来。   让人惊讶的是,即便受了此等刑罚苦楚,她依旧坚称:“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尽本分帮贵人姐姐做事……哪怕臣妾被打死了,也是如此……”   “放开她。”谢晏辞摆摆手,又厉声问道,“张答应,今日这道菜,你是全程陪同宜贵人制作。在此过程中,可有异常?”   “有。”“你说!”   张答应抬头看了眼卫书懿,略带抱歉的回应道:“贵人姐姐为了节省时间,特地从桑榆轩里带了橙皮过来。臣妾中途还想阻止,却被欣选侍一同驳回。她们说,反正也没人看见,只要没人说出去,那就不算破坏公平性。”   “也就是说,宜贵人特地带来的,就是这个有毒的橙皮?”   “臣妾不敢妄言,只敢说出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至于有没有下毒,就不清楚了。”   此时的张答应,回话时逻辑清晰,进退有度,完全不像上次被贵妃惩罚后那样歇斯底里。   越是如此,那就越表明她的背后有高人指点。就连挨罚这一步,也想到了完美的对策。   卫书懿见状,按下欲起身解释的欣选侍,主动陈情:“既如此,臣妾也来说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吧!臣妾以为,张答应也有投毒的可能。毕竟每道菜都经由她的手递过来,包括这块橙皮也被她把玩过。由于橙皮内部已经被臣妾提前做过处理,无法再进热水清洗,所以才被她钻了空子。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上层填入的食材没有毒,仅仅是橙皮出了问题。”   张答应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指着她的右手也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你,你怎可栽赃陷害嫔妾?!嫔妾为了能让你夺魁,都把压箱底的菜谱送去了!全程也是尽心竭力陪你研制改良,为何还成了嫔妾的罪过?”   “这只是臣妾的猜测,同样合情合理。”卫书懿没有搭理她,继续看着主位说道,“若太后娘娘与皇上都有疑问,大可以派人去桑榆轩东厢房的橱柜里,把那些橙皮一起找来。”   谢晏辞闻言,心下安定:“怎么?宜贵人还提前准备了不止一个?”   “正是。”   卫书懿再次向太后叩首:“臣妾就是担心会有突发状况,让人百口莫辩。故而,提前准备了十个一模一样的橙皮,底部刻下了不同花纹加以辨认。又在内侧封了一层陆太医赠送的玉油膏,放在庭院里风干再储存。等会儿把他们找来,根据花纹的状态就能轻易判断出,究竟是不是同一时间制造,并非臣妾在胡说。”   “等等,玉油膏是何物?”   “臣妾还在孕期的时候,陆太医怕饭菜又被人动手脚,所以赠送了臣妾此物。它遇到有毒之物就会互溶,呈现绿色,方便及时确认。”   说到这里,她又强调了一遍:“倘若臣妾在风干之前就下了毒,今日取出来,内侧必定都是绿色,惹人注目。张答应如此公平正直,方才肯定会提出来。很明显,这一点并不成立。”   “嗯……确实。”   “若臣妾在风干之后,又特地抹了一层毒,那就更不可能了。只因储存橙皮的地方略微特殊,为了保证它的鲜美,底层一直用少量炭火烘烤。故而,内层潮湿,会更快显现深绿色,难以去除。”   张答应听到这,察觉到局势不对,连忙反驳:“那你大可以将有毒的那个挑出来,其他的再……”   “可是不行啊!”卫书懿笑着抢白,“本主方才说了,为了保证橙皮颜色纯正不黯淡,才用了此法储存。依你所言,这块橙皮注定与桑榆轩那些色泽不同。”   “这,这……”   谢晏辞早就命人过去取证物了,如今,时间刚刚好。   另外九块橙皮摆在了桌案上,从外形来看,颜色几乎一致。底部的花纹也在证明,它们是同一时期被制作出来的。   张答应很难再找出可以质疑的点,连忙看向玟贵人:“贵人姐姐,你……你能……”   “奇怪,你瞧着本主做什么?”玟贵人冷哼一声,又眼含担忧的望着卫书懿,“你强行攀诬本主的姐姐,还想让本主替你求情?!”   “可是……”   “本主身子重,平日里在延禧宫,疏于对你的管教,才让你无法无天!上回贵妃娘娘来,你就把小厨房弄得一团糟,受了罚。就因为姐姐没有替你求情,你便要用如此恶毒的法子嫁祸她吗?!”   张答应傻了眼:这跟原先说好的,不一样啊!   还没等她继续哭诉,玟贵人的贴身侍女沐桃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奴婢总算赶上了!现有一物,想请皇上,太后明查!”   “呈上来。”   杨明睿小心的接过,将那个小包裹摆在了主位的桌上。   打开之后,才发现是一封书信与不知名的粉末。   玟贵人疑惑的问道:“沐桃,本主派你去西偏殿搜宫,这都是什么?”   “这是张答应意图构陷宜贵人的证据!宜贵人,她是被冤枉的!” 第156章 人间北看成南   沐桃带来的书信里,详细描述了张答应的母亲在府邸中的困境。她不仅教唆女儿用毒药嫁祸嫔妃,再取而代之,还写明了用量和方法。   至于旁边那一小包粉末,上面还有几个白色的印痕,估计就是有人取用之后,又慌忙包装好的痕迹。   “这,这不是臣妾……”   “你的娘亲可姓杜?开头就以你的乳名囡囡相称?她在信里夹了半片草叶,还表达了对柳姨娘的不满,这种毒叫断肠散,是不是?”   帝王所说的内容,与她的实际情况分毫不差!   张答应慌了神:“皇上,您听臣妾解释……其实,这件事是玟贵人她……”   “你想说,是本主要挟你这么做的?”玟贵人抢先接话,神色如常,“宫里的姐妹都清楚,本主对宜贵人比亲姐妹还要礼遇敬重。害了她,对本主有何好处?但凡本主与她存在纠葛,也能攀上一个报复作为理由。只是很可惜,本主并无动机可言。”   “你,你曾告诉我,把粉末涂在宜贵人要用的食物上面,就会祸及太后娘娘的身体,一举两得!你不仅讨厌宜贵人,你还记恨太后!”   此话一出,寿康宫里重新陷入了寂静。   曲氏女子总被太后找茬,若说曲月夕想借机损害太后的身子,一石二鸟的计策,倒也说得过去。   然而,玟贵人郑重其事的走出座席跪下:“臣妾愿对佛堂众神发誓,倘若存了一丝枉顾太后性命,伤害姐妹之情的坏心思,便教臣妾独自承受骨肉分离,顽疾折磨之痛!日日夜夜,不得善终!”   “住口!”太后听不下去了,连声打断她,“孩子还没出世,怎可立下如此恶毒的诅咒?”   “只因臣妾问心无愧,再恶毒的誓言,也落不到臣妾的头上,说出来又有何妨?”玟贵人又看向张答应,“那么,你呢?你敢像本主这样起誓。若有半点虚言,就……”   “我不!我做不到像你这样,蛇蝎心肠还厚脸皮!”   张答应几乎就要扯着头发骂街,立刻被附近的侍卫押住制止。   谢晏辞同样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张氏,你为人心胸狭隘,一次次在宫里惹出是非!贵妃亲自教导你,反而不知悔改,转而构陷旁人!就凭你这种资质品性,谁愿与你交好,为你冒险?!眼下,你胆大妄为,竟然敢对朕的母后下毒手,实在罪无可恕!”   “不是这样的……不是!皇上你不要被这个毒妇蒙蔽了双眼啊!臣妾……”   “把她的嘴堵起来!”   太后一声令下,张答应便被人用破布塞住了口,呜呜咽咽的不再出声。   随后,国师捧着鱼汤回到主殿,扫了一眼被押在地上的人,才走向帝王身侧。   “皇上,臣已经调查过了。里面加了足量的血手焚叶,此物千金难求,江湖里想找上一片,都要托关系细寻。所以,没有极好的家世,一般是做不到的。”   “竟如此珍贵?”   “是,因为它极易幻化成千般颜色。比如放入鱼汤,就会呈现浓稠奶白色。若是红烧类的膳食,又会溶为亮红色,根本不可能被发觉。即使用银针试毒,也是枉然。”   瑾贵妃听了,又在底下抹泪:“皇上,您也是知道的。承乾宫拥有的一切,臣妾平日里穿戴的一切,都是您赏下的。除此之外,父亲并未私下接济过臣妾。毕竟,臣妾不像五妹妹,是家中嫡女……御赐之物,臣妾恨不得锁进内室好生保管,怎么可能拿去置换毒药?”   “是啊,皇上。”玟贵人也紧接着求情,“单凭家世好这一点,并不能判定是谁的罪过。毕竟,雍华宫里,母族位高权重,或者富可敌国的也不在少数。长姐在闺中虽然会与臣妾斗嘴,但是从来没有害人的心思。她才不会因为臣妾身怀龙胎,就下定决心,让臣妾一尸两命呢!”   卫书懿在旁边静默的听着,依然为曲氏两姐妹的微妙感情觉得惊讶。即便在自证清白,也不忘往对方身上泼脏水。   本以为谢晏辞还要多问几句,没想到,他竟然直接选择顺坡下驴:“既如此,朕会命专人来调查此事,还贵妃一个清白。”   清白?   他倒是会做清官,几句话的时间,就将瑾贵妃摘了出去。就差直接宣布,是其他人刻意栽赃陷害,瑾贵妃受委屈了。   其他嫔妃脸上神色各异,终究不敢置喙帝王的决定。   这场集会叫散之后,玟贵人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延禧宫——   “小主,还好您今日没出事,可吓坏奴婢了!”   “她送来的东西,又经了皇后的手,本主哪里敢喝?不过,皇上还真是看重她呀?国师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依然偏袒长姐……不过这样也好,本主暂时也需要母族的力量。谁都可以倒下,唯独曲家不行。”   沐桃又后怕的搓了搓手:“小主,你说,那个张答应不会供出咱们吧?毕竟,要在蟹酿橙里动手脚的法子,也是您交给她的。”   “这个蠢货!真是演不得更多的戏!”提到这事,玟贵人就骂了几句,“本主教她忍到受罚之后,自有办法让她脱困。她倒好!被宜贵人吓到了,转头就想找本主搬救兵!倘若不是本主反应快,今日就要被她拉下水了!”   沐桃又替她倒了一杯茶:“得亏小主提前做了万全之策,张氏那个蠢笨脑袋,肯定不知道,从开始拿到的家书就是假的!”   “蟹酿橙的事,反正就是她来背黑锅了。可关于那碗鱼汤,本主倒觉得就是长姐所为。”玟贵人用食指蘸了蘸茶水,在桌案上写字,“众所周知,国师大人见多识广,能认出太医们都没见过的毒物。这两个人之间,关系非比寻常。说不准,就是她向国师讨要的呢?”   沐桃惊愕的捂住嘴:“小主!您,您是曾经亲眼瞧见过什么吗?贵妃娘娘与国师大人……”   “没见过,随口一说罢了。”   玟贵人最烦向不聪明的人解释,敷衍了一句就将她赶了出去。   而桌上未干的痕迹,隐约还能看出一个「淮」字来。 第157章 晚风池莲香度   谢晏辞命国师着手调查毒物的由来。这个举动,最先吓到的人正是皇后。   虽然她全程没有参与投毒,仅仅是推波助澜,将那碗鱼汤赐给了玟贵人。但是孟如晦先前所叮嘱的内容,她并非全然不知。   本以为是小打小闹的事,突然成了未遂的命案,这让她陷入了不安。生怕神通广大的国师算出了原委,带人来凤鸾宫兴师问罪。   锦寒察觉到了自家主子的坐立难安:“皇后娘娘,您别怕!奴婢做事还是相当谨慎的,绝对不会被任何人发现。而且,毒药已经用完了,剩余的纸包也被焚烧干净,他们如何能查到?”   “可,可是……据说,国师大人是能够根据星象看到过去与未来的神人,他会不会已经……”   “娘娘,您别怕!”锦寒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自从皇上登基以来,你就处处受人掣肘。这第一位劲敌,就是瑾贵妃。丞相大人信任奴婢,安排奴婢替您铲除曲氏女,肯定做足了准备,绝不会让您受到牵连。”   她依旧在怕的发抖:“锦寒,你知道吗?本宫长这么大,还没有亲自动手杀过什么人,更别提对未出世的孩子……”   “奴婢知道娘娘心善,不忍心残害皇嗣。只怪他不会投胎,偏偏落进了曲月夕的肚子里!朝堂上,曲文赫已经借着两个得宠的女儿对大人连番发难,为了我们孟氏一族,奴婢也要这么做!倘若真被国师大人发现,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您放心!”   锦寒是孟如晦亲自培养,又送到她身边做近侍的婢女。   她早就习惯了这个丫头的存在,平常遇到什么事,也及时找锦寒商量。万一……   想到锦寒触犯龙颜,试图害死玟贵人,还嫁祸瑾贵妃,那必定是死路一条!   皇后就禁不住胆寒:“不,不会的。如果你被人发现了,本宫也会保住你!反正证据都没了,更没有人证,本宫就当他们是在攀诬凤鸾宫!”   “娘娘,虽说按照大人的意思,是让曲氏两姐妹自相残杀。但寿康宫审问的时候,她们的回应明显心不齐。我们可以从这一点下手,让瑾贵妃转移怀疑的目标,把祸水引到别人身上去!”   “谁?”   “瑾贵妃最看不惯的人,也是颇为忌惮的嫔妃,临安宫宜贵人。”   皇后开始犹豫:“宜贵人聪慧,哪怕陷入死局,也能想办法脱身,一般人无法做到的,我们陷害不了她!”   “不试试,怎么能知道结果呢?”锦寒仍旧在旁边劝说,“娘娘,若瑾贵妃有意打压宜贵人,她们选择鹬蚌相争,得利的,可是您啊!太后接连受到打击,身子大不如前,照顾小公主也会力不从心。您是真心爱护昭华公主的,也是宫里最适合抚养她的人。到时候……”   提到粉雕玉琢的昭华,她着实动了心。   “当初,父亲让本宫在她生产时动手脚,本宫不忍心下毒手,让孩子刚出生就没了亲娘。现如今,本宫也坚信宜贵人不会死在瑾贵妃手下。所以,故意制造些误会,趁机把公主抢来,也不算什么过错,对不对?”   “是啊!皇后娘娘,您对她有救命之恩!再说了,您要抚养公主,也是恩遇,又不是夺来虐待,有何不可呢?”   “对,本宫理应如此。”皇后被彻底说服,“你放手去做,记得要隐晦些,别让宜贵人察觉到了!”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   承乾宫中,同样也不太平。   瑾贵妃并不担心帝王会疑心自己,只等着他给予一份清白。   然而,玟贵人却怀恨在心,亲自登门造访:“长姐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原先不是爱数妆奁匣中有多少根御赐的金钗么?今日怎么改浇花草了?”   “你不也是?身子重没法晨昏定省,却有闲工夫跑到本宫这儿来。”   “长姐,我有点好奇。”玟贵人也拿起一个水瓢,“你说,我要是把险些中毒的事情告知父亲,又把国师那番话添油加醋重申一遍,他会怎么想?”   “这事不是本宫做的。”瑾贵妃站直了身子,再次强调,“本宫没有这么愚蠢,在亲手制作的膳食里下毒,还特地送给你吃。另外,本宫在意曲氏亲族,绝对不会把他们拖下水。”   “你真的在意?”   玟贵人突然发难,将那瓢水直接砸向了附近的花叶上!   花盆应声倒地,当场摔成了碎片!   浅黛护主心切,挡在了前面:“玟贵人,您这是做什么?弄坏了贵妃娘娘的花,是要以下犯上吗?!”   “贱婢,有你说话的份么?”   她一记眼神过去,沐桃气势汹汹将浅黛拉扯到一旁,互相对峙,谁也没再吭声。   玟贵人顺势踩过花瓣,丝毫不顾及周遭的泥土,紧盯着瑾贵妃的面容:“以下犯上?在曲府,我比你年纪小,在宫里,我的位分也比你低。所以,我合该怕你么?”   “你,你要做什么?!”   “我今日来,只想告诉你。这个孩子来之不易,我倍感珍惜,想让他好好出生。倘若,有谁针对我,针对我的皇儿做出不轨之事,我会千百倍的奉还!别说你只是一个贵妃,哪怕是当今皇后,在我眼里,也只是一具尸体罢了。”   瑾贵妃深吸一口气,艰难的与其对视:“你知不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狂悖之言?”   “再不该说,也已经说出口了,覆水难收嘛!”她又露出一个单纯无害的笑容,“长姐,反正凶手也不是你,怕什么?我们是亲姐妹,特地跟你说说体己话。告诉你,我有多真珍视这个孩子,别怕。”   说完,又看了眼被踩成碎片的花,懒懒的吩咐一句:“沐桃啊,回头让花房的人挑一盆最好的来,赔给长姐。”   “是,奴婢记下了。”   “那长姐继续浇花,妹妹我就不打扰了。”   玟贵人没有行礼,挑衅斜睨之后,就转身离去。   浅黛连忙冲到了瑾贵妃的身旁——   “娘娘,您没事吧?她有没有对您做什么!”   “无妨,她不敢。”   “真是反了天了!区区一个贵人,怎么敢在您宫里闹……诶娘娘!您怎么了?快来人啊!” 第158章 晓日宫槐影西   被玟贵人激怒之后,瑾贵妃一时间气急攻心,在承乾宫晕倒。   宫人连忙将她转移到了榻上,又请来太医治病,忙碌到最后,谢晏辞也未曾来看过一眼。   只因玟贵人挑了个绝佳的时机:今日帝王早朝后,按照惯例,会去寿康宫陪太后礼佛。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人过去,以「贵妃晕倒」的名义,定然会被太后记恨,认为她在狐媚惑主,无病呻吟。   故而,瑾贵妃只能选择靠在榻上生闷气:“这个五丫头,浑身上下都生满了歹毒的刺!谁路过不小心碰到了,那必定就是锥心之痛!”   “娘娘您别气了,反正我们都没有做亏心事。宫里指定还有人想对她的龙胎下手,我们只管在旁边看戏就行。”   “她……她怎敢威胁本宫?!”瑾贵妃依旧对那番话耿耿于怀,“本宫再蠢,也不至于拖整个亲族下水!她怎么就是听不明白?被她这么一闹,本宫有心要与太后娘娘修复关系,也是白费功夫!”   浅黛见继续劝说没有用,就换了另外一套话术:“娘娘,您现在是替真正的奸人背锅。不妨静下心来想想,究竟是什么人在鱼汤里动了手脚?”   “你说得对。”她也是气糊涂了。   当日事出突然,被连番质问来不及细想。如今回忆小厨房的场景,只有两个人显得异常。   “皇后向来与本宫不对付,那天居然主动过来搭话。虽然语气依然夹枪带棒的,却也没有平日里那般咄咄逼人。本宫只当她想临时偷师学艺,没成想,她竟然弃了权。会不会……”   “娘娘,奴婢觉得不是。”浅黛皱着眉头分析道,“皇后娘娘的行为举止,与平常相比,并没有异常的地方。而且,赏赐给玟贵人的鱼汤,也是她做主给的。倘若真是她投的毒药,这不是给自己招来嫌疑了吗?奴婢认为,她也跟娘娘一样,背了黑锅。”   瑾贵妃若有所思,矛头指向了最后一人:“这样的话,就只剩下临安宫那位婢女了。”   “谁?”   “紧跟在宜贵人身边的温玉!听说,她是从敛王府里出来的,刚入宫就踩在璟安跟璟宁的头上,做了一等一的大宫女。如果没有过人的本事,宜贵人也不会轻信一位庸人的话。”   浅黛也了解颇多,迎合着接话:“是啊,能被八王爷送进宫的人,定然也不是等闲之辈。说不准,宜贵人就是为了摘开自身,留下婢女在小厨房里下毒呢!”   “可是,本宫竟然毫无察觉。”   瑾贵妃闭上眼,又重新回忆那一幕幕。除了在自己周围打转的皇后,温玉始终站在几步开外,并没有上前。   远距离下毒,可能吗?   浅黛将茶水端来,又提及一件事:“娘娘,奴婢先前打听过这位温玉姑姑。宫人们都说,她有双回春妙手,谁磕了碰了,身上落了疤痕,找温玉姑姑准没错!像这样的女子,能弄来宫里没听过的秘药,也是挺正常的吧?”   “你的意思是,这个婢女也精通医理?”   “正是!所以奴婢才担心,她用了什么巧妙的法子。哪怕没有站在娘娘身侧,也能利用其他人把毒神不知鬼不觉的放进鱼汤里。”   倒是有这个可能性!   桑榆轩的宜贵人几次死里逃生,多智近妖!   如今有了昭华公主,势必要往更高处爬。此计冒险,若能除去曲月夕腹中龙胎,又能让她们姐妹反目,却不失为一条妙计!   如此想来,那个女人还真是心机深沉。   “留着宝贝女儿长这么大,也该懂点事了吧?”   帷幔后,有人微微躬身行礼,算作回应。   ——   太后被那场集会的事惊扰,这几天都没有睡过安稳觉。唯一让她觉得安慰的,就是逐渐长大的昭华公主。   “太后娘娘,您的身子还未痊愈,让奴婢来吧!”子衿姑姑抢着接过小公主,又掂量了几下,“好像重了些,原先那些衣裳也穿不下了。”   “唉,有这么个可爱的丫头陪在哀家身边,这日子才算有盼头!雍华宫里的女子,勾心斗角不比哀家年轻的时候少,反而更为凶狠!动不动,就想要人性命!皇后又是个没心眼的,怕是掌控不了全局。”   子衿姑姑哄着公主,也没忘宽慰几句:“太后娘娘,总归还是有皇上帮衬着的。错的人,是那些妄想通过伤害旁人来博得上位机会的罪人!皇后娘娘孝敬您,特地准备这场集会的初衷,可不能为人诟病呀!”   “是,她的确是个好孩子。”太后又握着昭华的小手晃了晃,“小丫头今天也要努力爬到皇祖母这儿来,好不好呀?”   于是,每天都会上演的场景,又一次进行。   子衿姑姑吃力的弯腰,扶住小公主的身体,引导她往前爬。除非手部用力。拖拽着她向前,否则,她很快就会躺倒在地。   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手里把玩宫人制作的玩具,并不理解正在发生的事。   “起来吧,别累着腰。”   太后见状,轻叹了一声,没有多说。   子衿姑姑又用从前的理由宽慰道:“太后娘娘,小公主可能是开蒙晚的那类。奴婢听说,前朝有位皇子到了一岁多还不会走路呢!后面年纪渐长,不也是好好的吗?”   “可是……子衿,哀家想,你不是察觉不到。昭华这身子,和哀家之前碰到的奶娃娃都不太一样。好像没有主心骨一般,只要没人帮扶着,她就……”   “不会的!太后娘娘别急!小公主是大周福星,现在才多大呀,兴许是懒得动,才爱趴着。”   话音刚落,玩具倏然落地!   小公主啼哭不止,整张脸也涨得通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被锁住了脖颈,以至于呼吸不畅。   子衿姑姑连忙将她抱起来,尝试轻拍后背,又检查脖子附近有没有细线勾连。然而,并未任何异常。   “怎么了这是!昭华,昭华?!”   “太后娘娘,奴婢这就去请太医!”子衿姑姑脱不开身,只能朝着外间大喊,“银烛!去把江院正请来!小公主出事了!”   襁褓里的孩子,胡乱挥舞着双手,又死死抓挠脖子附近的皮肤,痛苦异常。   太后被吓出了泪,除了哄她之外,束手无策。 第159章 白下长干梦到   直到江院正带着得意门生赶来寿康宫,昭华公主的症状依旧没有好转。   她总是下意识抓向自己的脖颈,又不受控制的抽搐,间歇性的喘上几口气。如此往复,神色痛苦。   “江太医,她究竟是怎么了?!”太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将她抱在怀里,“今日与往常的饮食,环境并无不同,她为何会变成这样?”   “回太后娘娘的话,公主殿下……貌似是中了奇毒,老臣先前还没有……”   “混账!皇帝发俸禄给你们这群人,到底有什么用!先前鱼汤里的毒药,需要国师来查明。现如今,哀家最宝贝的孙女也查不出病因!”   江院正吓得不轻,除了磕头认错,请求宽恕,别无他法。   毕竟,他作为宫中的老太医,的确很少有机会可以接触江湖上的疑难杂症。   子衿姑姑也是心急如焚:“太后娘娘,要不奴婢去把国师大人请来?”   “……”太后没有回应。   对于这个位高权重的国师,她也有所介怀。生怕皇家将此人看的太重,难以决断的事都习惯性找他解决,反而引来祸患。   然而,亲孙女正躺在眼前因为病痛苦不堪言,她又不忍心让其继续受苦。   思索再三之后,还是同意了子衿的请求。   寿康宫的急报传去了仪清台——   “大人,听说小公主病了,还是奇毒,需要您去帮忙诊治!”   “知道了。”   予淮依旧坐在原处,没有动弹。   底下人不明他的态度,又多说了一句:“大人,太后娘娘身边的姑姑来了,可见事态紧急。您要不要去瞧瞧?”   “告诉她,本座正在闭关修行。中途若强行被人中断,只会经脉尽断而亡。”   “大人?!”   予淮缓缓睁开眼,冷傲的面孔写满了不耐:“听不明白?”   “是,是,属下懂了,这就去回禀姑姑。”   守在仪清台前的子衿,等到了这样的结果,显然难以接受。   “国师大人偏偏在此时闭关?”   “是啊,姑姑,属下不敢欺瞒于您!”那人又复述了原话,“倘若属下强行将地宫的门打开,中断国师的修行,他就会经脉断裂而死啊!”   “那就不必了。”   子衿没有找到救兵,心中愈发焦急。   回到寿康宫后,免不了又是一通责问:“好大的胆子!公主病危,他居然用闭关来推辞?就因为先前落了他予淮大人的脸面,就要看着哀家的孙女去死?!”   “太后娘娘,奴婢已经告知陛下了。但愿,他那儿还有民间寻来的神医,能够救救小公主。”   此时的谢晏辞,正在长生殿与朝中重臣商讨国事。不经允许,就连杨公公也无法入内。   因此,子衿早些时候递来的消息,延迟了许久才落入帝王的耳中。   “什么?!昭华身体有恙,你为何不早点通知朕!”   杨公公也是左右为难:“陛下,您进去的时候下了禁令,奴才也不敢擅闯。”   “你可知事急从权?!罢了,摆驾寿康宫!”   ——桑榆轩。   欣选侍还趴在桌前认真研习道术,架不住春困秋乏,只能一个劲的点头打瞌睡。   “宜姐姐,为何集会那天的事,还没有定论呀?我也想弄清楚,到底是谁给玟贵人下了毒,简直就是明辨是非的大好人嘛!”   “嘘,小点声。”卫书懿又在给女儿绣衣裳,“我们静观其变就好,无需过度关注此事。现在削尖脑袋想查明真凶的,应该是延禧宫那位。”   “说的也是!宜姐姐,你怎么每天都在绣这些呀?公主殿下还是抱在怀里的年纪,长得有那么快吗?”   “你不知道,昭华如今可是一天一个样,不早点准备衣裳,恐怕……”   “宜姐姐,她可是我们大周最尊贵的皇长女!”欣选侍把玩着针线盒,“你还怕尚衣局的人没眼色,故意不给公主送衣裳?”   二人正说笑着,就听见有人急匆匆的跑来!   是银烛!   上次见到她这样,还是因为昭华吐了奶。   卫书懿的心头瞬时被阴云笼罩:“怎么了?”   “宜贵人,你身边可有认识的精通医术的高人?”银烛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不忍心将事实告诉她,“寿康宫乱作一团,急需这样的人去镇场面。”   “是,昭华生病了吗?”   “宜贵人,你先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有没有这样的人?然后我们再谈其他的,好不好?”   这算是变相的默认。   欣选侍看她已然失了神,连忙在旁边提醒:“宜姐姐,有的!我大师兄!他除了精通道术,以前还是悬壶济世的大神医!”   “果真?!”   “是的,这位姑姑,劳烦您去一趟青冥阁,将我大师兄余沛道长叫来。我先陪宜姐姐去寿康宫探望公主!”   银烛当即应下了:“好!”   卫书懿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进的寿康宫门,浑浑噩噩到最后,一眼就看见了女儿正在抽搐的身体。   “昭华!”   “宜贵人小心脚下!”   若不是子衿姑姑及时扶住,她当真就趔趄一步,摔倒在地。   自从入了雍华宫,不管何时,她都要求自己冷静从容,不可失态。唯独在女儿的事情面前,乱了方寸!   太后也是于心不忍:“你来了,快抱抱昭华。”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谁对昭华下了毒手!”   她从来就不信,陪伴自己经历诸多磨难也不离不弃的女儿,会在安然降临之后,竟因「体质虚弱」患上疾病。   昭华是健康的孩子,定然是有人想伤害昭华!   太后没有阻止她的歇斯底里,眼底的沉痛在翻涌:“宫里的太医瞧不出病因,哀家又让子衿寻了国师。谁曾想,他正在闭关修行,百般无奈之下,才让银烛问问你……”   “余道人!余道人来了吗?!”   卫书懿回过神来,开始环顾四周,期待见到那位其貌不扬的小老头。   银烛那边也加快了步伐,恰好在此时,赶着回到了正殿。   余沛腰间的酒葫芦不见了。   他甚至换了身朝服,毕恭毕敬的朝着她们行礼——   “让太后娘娘,小主久等了。” 第160章 青门紫曲成迷   “余道人,你快来帮我看看,我女儿到底怎么了!”   情急之下,卫书懿已经忘记了称谓尊卑。此刻,她只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娘亲。   余沛伸出两指,抵在了小公主的脖子上,又取出一枚银针,扎入她的指尖!   “臣多有冒犯,还请诸位见谅。”   当务之急是治病救人,谁也不会责怪他。   然而,随着碗里的淤血逐渐变成了乌黑色,余沛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太后禁不住开口询问:“余道人,这是何意?”   “公主殿下的确中了毒,并且难解。”   “无论有多难,我都愿意去尝试的!”卫书懿心中燃起一份希冀,“余道人,你只需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她私心想着,只要不是无药可救的病,再珍贵的药材,她也会拼尽全力寻到。   只要能救下女儿,她在所不惜!   谁知,余沛直接摇头强调:“宜贵人,你无需在公主身上劳心费力。臣会定期给公主殿下配制抵抗毒素的药丸,每次发病的时候……”   “等等!什么叫每次?”   “公主所中的毒,终生不可痊愈。若能赶在发病时服用,可保她几年性命。倘若不及时……”   “放肆!”这下,太后也克制不住火气,直接打断了他,“你敢诅咒哀家的孙女!”   余沛面不改色,依旧重申:“这不是臣在诅咒,而是公主殿下在娘胎里就带了毒,实在难以根治。能活过五岁,已是侥幸。”   五岁?!   卫书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抱着襁褓的手也在发抖:“余道人,昭华她当真只有几年的性命?”   “是。”   干脆利落的回答,直接断了她最后一丝念想。   谢晏辞刚踏进寿康宫的门,就听到了这番对话,不由得愣在原地。   “皇上?皇上!”   还是太后最先反应过来:“皇帝!你听听这个疯道士都说了什么戳心窝子的话!昭华才这么点大,怎可预言她只有几年的时日可活!”   “咳咳!咳……”   好不容易陷入安睡的小公主,又开始出现毒发的症状,惊恐的挥舞双手,又尝试抓挠脖子,难以控制!   余沛上前封住她几处穴道,再次沉声叮嘱:“臣见过这味毒药,只有在孕期服用才会让生下的孩子附带顽疾。若小主同意,臣即刻就回青冥阁着手研制丹药,以减轻公主殿下发病时的痛苦。”   看着眉头紧锁的女儿,卫书懿只觉得心如刀绞,几近晕厥。   为了保住昭华眼下的安稳,她还是点了头,同意用丹药对抗毒素。   “瑶儿,瑶儿,你别吓朕!你怎么了?说句话啊瑶儿!”   谢晏辞的愁闷未解,看到眼前人双眸呆滞,神情恍惚,也顾不得伤神,连忙搂住她的身子轻轻摇晃,试图唤醒她的神智。   然而,她依旧沉浸在凤鸾宫偏殿里的岁月。   究竟是谁,提前布好了局?   怪不得除了稳婆那一劫,就没有人敢对她的孩子下手!   原来,幕后人早就算准了!   无论她生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注定活不长久,不足为惧!   她怎可如此大意轻敌,以至于,要让她的女儿来饱尝恶果?!   “宜姐姐!”欣选侍眼睁睁看着她气急攻心吐了血,连忙伸手替她擦拭嘴角,“宜姐姐你别这样!公主殿下还需要你来照顾,你可不能率先倒下了啊!”   “昭华……我的昭华……”   余沛长叹一声,也顺势封住了她的穴道,让她瘫软在帝王的怀中。   “皇上,宜贵人已然伤了神,不可继续如此。臣暂且只能用这个蠢笨方法,强行让她镇静入睡。”   “事不宜迟,余道人快些炼出丹药来,这里的事,朕自会处理。”   “是,臣告退。”   太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谢晏辞挥手打断。   “母后,如今昭华的情况不稳定,让您频繁起身照顾,也会搅扰到您。不如,就让宜贵人带回桑榆轩照料,如何?”   “可她这副模样,会不会因为身子虚弱,无法看护好昭华?”   “不会的。”帝王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宜贵人是公主生母,方才吐血也是因为母女连心,过于焦灼所致。稍加调养之后,定能迅速康复。朕也会常去陪伴,让昭华早日痊愈。”   “也好。”太后又深深凝望一眼襁褓里的奶娃娃,“可怜这孩子了!”   ——“打听清楚了?”   “是,奴婢花了不少银钱,买通了各路宫人,得出的说辞基本一致。”沐桃小心伺候着玟贵人,低声说道,“昭华公主怕是不好了!听说太后急哭了,国师大人又不肯相救。最后还是皇上请来了余道人,也只能续上几年的性命呢!”   “丫头片子,还真是短命。”   玟贵人并不讶异此事,不咸不淡的评论了一句。   随后,话锋一转:“承乾宫呢?上次被本主闹了一场,她居然能够沉得住气?”   “这个……奴婢倒是没听说有动静。贵妃娘娘依旧忙于养花弄草,还在等待集会那事的结果。”   “沐桃啊,依你看,宜贵人的短命鬼女儿,究竟是谁害的?”   这是延禧宫里的下人们最怕经历的事!   被主子点名提问,他们往往因为紧张,头脑一片空白。本就没有多少头绪,此刻尤甚。   “奴婢,奴婢想……肯定是凤鸾宫的皇后娘娘下的手!毕竟,宜贵人有孕的时候,就住在偏殿,特别方便动手投毒!”   “嗯,有理。”   玟贵人没有多言,而是挥手示意沐桃退下。   最烦这群不长脑子的人了!   没意思,说多了都嫌浪费口舌。   她又蘸了点茶水,在桌案上反复描着「淮」字——   “别人不清楚,可我却知道,你们两个之间,定然有着不为人道的关系。不然,为何皇长女出了事,一个闭门不谈,另一个又婉言拒绝呢?你们合谋,就是盼着昭华死,是么?那倒是便宜我了,因为我也不想皇儿前面有个人挡道。”   合上眼,她似乎还能记起那年藏在门后看见的光景。   素衣白裳的女子规矩行礼,羞涩垂眸,仙风道骨的男人在她鬓边别了几朵花蕊。   几次对视,都是天雷勾动地火。 第161章 本意为君说破   卫书懿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桑榆轩。   温玉守在床榻旁边,察觉到她的手指动了动,立刻爬起来:“姑娘,您先别急!小公主已经接过来了,余道人也配好了解药,您得先顾及自身啊!”   “昭华呢?”   “小主,在这里。”璟安轻手轻脚的走来,生怕将襁褓里的孩子吵醒,“之前余道人来过一趟,解药真的好用,小公主混着米糊吃完之后就睡下了。”   然而,这却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   余沛预言:公主在娘胎里就中了毒,绝对不能痊愈。只能靠着丹药续命,活不过五岁。   这对她来说,就是致命的打击!   卫书懿强撑着走到外间,尽可能不让交流声传到内室:“有清淡点的膳食可吃吗?我饿了。”   “有!奴婢这就去拿!”   她深知,越是在紧要关头,越不能乱了分寸,让有心之人继续猖狂。   于是,在迅速喝完一碗竹笋鸡肉粥,补充完体力之后,她才恢复冷静,开始思考孕期种种。   “皇后派了大量的人手给我,照顾的无微不至。就连生产遇到了难关,也是她出面解决。看起来,她是最没有嫌疑的那个人。”   温玉深以为然:“而且,奴婢听说,在东宫的时候,皇后娘娘就不是能藏住心事的女子。倘若真做了亏心事,提前在姑娘的饮食中下毒,她是没办法做到往后那些谈笑风生的……除非,皇后娘娘演技超群,欺骗了众人多年岁月。”   这也不符合实际。   皇后真想演戏,为何要演一位不受帝王喜爱的女子?像瑾贵妃那样温柔小意,不好吗?   种种推论都显得前后矛盾,她还是没办法将皇后与此等心机深重之人画上等号。   卫书懿又记起那个总盯着她肚子看的玟贵人:“曲月夕曾经想赠我一个人情,送子观音的事,就是她一手策划的。此举直接断绝了瑾贵妃争夺昭华的可能性。然而,她手段之高明,我难以忘怀。”   “玟贵人必定懂些医理,又擅长在微末之处动手脚,不被人察觉。”温玉仔细回忆当初的事,“会不会……就是她?”   一边认她做姐妹,口口声声为了她好。一边又趁机投毒,力求皇嗣出生后也活不到及笄之年?   卫书懿暂时找不到证据,仅凭玟贵人城府深这一点,就要把罪名扣过去,属实不大妥当。   欣选侍在旁边突然开口:“荣昭仪呢?她之前不是试图让公主殿下吐奶?有一就有二!”   “不会是她。”   “对喔……”欣选侍也反应过来,“荣昭仪巴不得宜姐姐生个皇子,然后过继到她膝下。既然如此,她肯定也希望这孩子是健康的,不会下此毒手。”   那剩下的人,就是瑾贵妃了。   当初被自家亲妹妹栽赃陷害,估计也是有苦说不出,只能藏在心底。   在明确被太后申饬,帝王疑心的情况下,瑾贵妃当真敢做出这档子事来么?如果敢,又是安排谁来做?   “陆太医!”“陆行舟!”   她和温玉异口同声叫出这个名字。   当初,为了防止江院正公报私仇,她特地挑选陆行舟来看护这胎,所用的药物也是经他之手才肯服用。   若真是此人所为,那……   “把他叫来!”“是。”   没过多久,陆行舟就拎着他的小木箱赶来,神色如常:“宜贵人安,身子有何不适,需要微臣帮忙把脉么?”   卫书懿走到他面前,仔细审视这张脸,随后轻声问道:“陆太医,倘若本主在几月之前就中了毒。现在,还有药可救吗?”   “那得是看各种毒药了。”   “让人活不过五年的药。”她的语气骤然凄厉,“本主信任你,一手提携你,纵然知道你有了背叛先例,也顾及你的立场,原谅了你。可你是怎么做的?”   “宜贵人,微臣听不懂你的意思。”   陆行舟错愕的抬头,试图理解发生了何事。但他所能看到的,就是一双双含恨的眼眸,就差将他生吞活剥泄愤!   他将小木箱就地摆好,跪下解释道:“宜贵人,微臣虽不能拍胸脯保证,所做之事全部忠于你。但微臣身为医者,是绝不会对腹中子下手的!小主可以怀疑一切,唯独不能质疑微臣作为宫中太医的原则。”   “本主的孩儿,孕期受难,思来想去唯有你跟江院正二人。可本主对他多加设防,仅对你……”   说到这里,杨公公的唱喏声不期而至,直接打断了卫书懿想说的话。   陆行舟也匆忙起身,退到一旁。   “瑶儿,是身子不舒服吗?”谢晏辞刚进门,就瞧见了太医,立刻关心的问道,“以后,朕每日都来陪着你照顾昭华。你可不能把自己熬坏了!”   “没有,就是照例请平安脉。”她强忍住心中的悲愤,“陆太医,你可以走了。”   “是,微臣告退。”   谢晏辞察觉到她的心情不佳,就转移了话题:“朕今日过来,还有件事想告诉你。”   “皇上但说无妨。”   “在鱼汤里投毒,企图害死玟贵人的凶手抓到了!”   卫书懿微怔:“谁?”   “承乾宫里的宫婢。”谢晏辞提到此人,不自觉替瑾贵妃觉得气恼,“好歹也是府邸里带出来的贴身侍女,就因为挨了几回骂,竟然做出这种背弃主子的事来!”   她这才联想起那丫头的相貌:“皇上的意思是……浅黛对贵妃娘娘心怀嫉恨,特地弄来千金难求的毒药,准备杀死玟贵人,让她们姐妹反目?”   帝王没有应声,只因她的问话略显尖锐,说出来的语气也有些咄咄逼人。   他只是看向内殿,示意她小点声:“人证物证俱在,你若想知道的更详细,朕也可以说与你听……”   “臣妾不想听!”只要想到瑾贵妃与女儿中毒一事有关,她就无法控制情绪,“臣妾只知道,皇上偏爱贵妃娘娘,甚至到了枉顾玟贵人腹中子的地步!那么,臣妾拼尽全力生下的昭华,如今遭了难,可能也与贵妃有关。皇上究竟是会为我们的女儿讨回公道,还是继续拖出新的替罪羊?”   “宜贵人,你僭越了。”   话已至此,帝王落了颜面,原本该有的温情也荡然无存。 第162章 消磨梦境光阴   谢晏辞在临走前还是去看望了小公主。哪怕心中积了怨气,对女儿的宠爱并未被冲淡分毫。   然而,卫书懿却不愿轻易松口,给他台阶下。   任何一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下毒一事与浅黛毫无关系,只不过是作为替罪羊被推了出来担责。为的,就是保护真正的幕后真凶。   也就是瑾贵妃。   帝王愿意宠爱谁,偏袒谁,原本并不在她介意的范畴之内。但是唇亡齿寒的道理,她是明白的。   今日,谢晏辞可以为了瑾贵妃故意压下此事,草草结案,让玟贵人心生不满。明日,同样也可以为了心尖上的女子,有意隐瞒投毒者,让昭华至死都寻不到真凶。   “姑娘,旁人的事,你千万别代入进去。皇上本就因为形势所迫才纳了玟贵人,自然也没那么关心她的孩子。可昭华公主不同啊!”   卫书懿颓然摇头:“你想说……爱屋及乌么?如今我惹恼了皇上,他是否也要逐渐漠视昭华的安危呢?”   “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温玉急忙否认,“姑娘,奴婢是想说,皇上对您终究是不同的。您是为了公主心焦,一时说错了话,皇上可以理解。奴婢是希望您不要把过错都推到他的身上,别弄错了应该报复的对象!”   “应该报复?”   “皇上偏袒贵妃娘娘,是因为她得宠,她步步为营爬到了皇上的心尖。姑娘,您的相貌不逊于任何人,为人处世也是极受皇上与太后娘娘欣赏的。只要您能暂时憋住这口气,别跟皇上起争执,往后取代了瑾贵妃的位置,还怕皇上会偏向于别人吗?”   道理,她都明白。   可怎么也做不出,忘却女儿病痛是因谁而起,反而去强颜欢笑博宠的事情来!   温玉见自己劝说无果,又主动提议:“姑娘,要不奴婢陪您去一趟青冥阁?跟余道人多聊聊,说不定还能商量出让公主痊愈的法子来!”   “好。”   卫书懿点头答应了,身心俱疲。   她开始怀疑,自己决定留下这个软肋的初衷是否正确?倘若在那场惊变中小产,现如今也不必承受此等苦楚。   长痛不如短痛。   再次踏进青冥阁的门时,余沛正躺在藤椅上休息,手里高举着两片树叶,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余道人。”“来了?坐。”   他指了指旁边的两个木凳,似是早就料到她们会来一般。   “余道人,我……”   “小主,你还是过于心急了。”余沛把玩着树叶,抢先打断她,“在这座雍华宫里,你最该仰仗的人还是天子。无论他做了怎样的决定,你该做的事唯有服从,而不是质疑。”   卫书懿讶异于他的卜算能力,没有说话。   “延禧宫那位,兴许也听到了事情的结局。把承乾宫的大宫女推出来顶罪,小主认为,她会善罢甘休么?不会。然而她什么也没说,什么都不做,乖顺的听从君王指令,维护好表面和谐就足够了。至于私底下嘛……”   余沛将它们叠放在一起,猛的坐起身,直勾勾的盯着卫书懿:“宜贵人,臣希望你做个聪明人。”   “我明白了,明日,等皇上来探望昭华的时候,自会向他致歉。”   “不!得是今夜!”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两块小石头,相互摩擦之后就点燃了树叶。指尖轻微摩挲,它们就错开来燃烧。   “在臣的眼中,宜贵人与瑾贵妃就如同这两片落叶。谁能把握住时机,谁就可以残留那么一部分,零落成泥再待成枝。”   “那……余道人,我的女儿还有救么?”   他并没有直接表态:“同样的道理,臣认为小主与其在青冥阁追问公主殿下的以后,不如先去关注眼下的长生殿。唯有君恩,才是公主最强力的解药。”   ——   谢晏辞把自己灌醉了。   准确来说,是一边对着杨公公诉苦,一边饮酒,不小心就喝多了。   “皇上,您还好吗?奴才扶您去休息。”   “不去!”他又在嚷嚷,“你是没有亲眼看到她的表情!好像在说,朕是个颠倒黑白,不明是非的昏君!就知道贪图女色,不给他人活路走!那也是朕未出世的孩子,朕怎么可能放任他去死?!”   “是,是,皇上,宜贵人误解您了。”杨公公抬手擦了擦额前的汗珠,不知如何是好,“皇上,您还是去歇息一阵吧?奏折已经批阅完了。”   “朕不累!朕还没说完!”   “皇上想说什么呀?”瑾贵妃掀帘走了进来,惊愕的问道,“杨公公,皇上从来不喜欢在批奏折的时候饮酒,你怎么……”   “不是奴才!是皇上自己要来的酒!”杨明睿松了一口气,“贵妃娘娘,您快去劝劝吧!皇上喝多了,一个劲的说些奇怪的话,您别放在心上。尽快让皇上就寝,才是正事!”   “本宫明白了,都出去吧!”   她正准备靠进帝王的怀中,却听见小卓子过来通传:“师傅!宜贵人过来求见!”   谢晏辞以前下过命令:宜贵人是宫中特例,可以随时来长生殿请安。   可是,眼下帝王因为此人吃醉了酒。若把她放进去,恐引来新一轮争执。何况瑾贵妃也在场,杨明睿怕局面会变得不好收拾,一时间犹豫起来。   “师傅!要不要放人?”   “你觉着呢?”   “奴才认为,皇上就是因为心里头有宜贵人,分量还不轻,才把自己灌醉的!而且,宜贵人难得主动求见,您要是把人赶走了,等皇上醒来,岂不是要怪罪?”   杨明睿品了品,也觉得有理。   于是心一横,将正门打开:“小主,您来了,快请吧!”   卫书懿拎着食盒走进去,闻到了浓郁的酒味。   再定睛一看,瑾贵妃居然也在?!   她敛去了不合时宜的情绪,屈膝行礼:“嫔妾拜见贵妃娘娘。”   “杨公公也真是的!皇上喝醉了,他竟连宫规也忘了?本宫记得,正六品的贵人,除非传召,是无法进入长生殿的。”   的确如此。   瑾贵妃说完,又笑着补充一句:“不过宜贵人来的正好!本宫两手空空前来,正愁没法让皇上醒酒呢!”   “那贵妃娘娘可以先回承乾宫,让嫔妾来照顾皇上就好。”   “你说什么?”   卫书懿与瑾贵妃就这么站在龙椅的两侧,静默对视。   谢晏辞蓦地伸手,握住了她,口中喃喃自语:“瑶儿,别走。” 第163章 行尽风林雪径   瑾贵妃就这么尴尬的望着谢晏辞,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皇上,臣妾在这儿呢!您喝多了,看错人了!”   “瑶儿,朕没有怪你的意思。朕也没有偏袒……朕心疼昭华。”   话说到这个份上,瑾贵妃也不能继续故作懵懂。   她有些错愕的盯着卫书懿:“宜贵人,皇上私底下也是这么叫你的么?”   “正是,嫔妾出身卑微,没有名字。是皇上赏赐了嫔妾姓氏与名,私底下,确实唤嫔妾瑶儿。”   “什么?!”   瑾贵妃难以置信,又不好在长生殿里发作。   眼看着帝王再次伸手握住卫书懿的手腕,用撒娇似的语气恳求道:“朕不想同你闹别扭,我们都要好好的……”   “宜贵人,那你今晚务必照顾好皇上!本宫还有事,先走了!”   为了保住最后一份尊严,瑾贵妃果断抽身离开。   卫书懿轻叹一声,慢慢蹲在龙椅旁边,仔细描摹他的眉眼:“皇上,臣妾也做错了。不该由着自己的脾气来,您也是昭华的父皇,您心里也难受,臣妾只顾着自己,伤到您了。”   “瑶儿……”   “臣妾在。”她将食盒里的醒酒汤取出来,又吃力的把帝王扶起,“皇上,臣妾做了点醒酒的东西,您快趁热喝了吧!”   谢晏辞没有拒绝,而是靠在她肩头,小声的念叨着什么。   一勺又一勺的醒酒汤喂下之后,他总算睁开了眼,依旧醉眼迷蒙。只不过说出口的话,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逻辑。   “瑶儿,你来了。”   “是,臣妾后悔今日的言行,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得跟皇上解释清楚。”   他并不在意所谓的顶撞,而是感慨其他:“朕以前觉得,你永远不会踏进长生殿。除了朕派人传召,无论遇到怎样的困境,你都选择回避朕,根本想不起,在这雍华宫里,还有朕可以做你的后盾。”   “后宫诸事繁杂,臣妾不想让皇上因为小事分心。”   谢晏辞咳嗽两声,似乎有些心急:“不是!昭华的事,如何算作小事?朕有难言之隐,于你眼中看来,像极了袒护。然而,涉及到皇家隐秘,朕不能告诉你原委。朕只想说,昭华是朕最喜欢也最为在意的女儿。哪怕位高如母后,敢对她下手,朕也会严惩不贷!”   卫书懿移开视线,再次为他倒满一碗醒酒汤:“皇上能这么说,臣妾已然知足了。”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朕眼盲到明知谁是真凶,也要拖人顶罪,全然不顾流言的程度?”帝王没有接过玉碗,“瑶儿,有时候,眼见也并非为实啊!”   他鲜少有如此真情吐露的时刻,现在也是借着酒劲,才愿意多说几句。   卫书懿明白他对昭华的心意,没有继续放任心头的误解作祟,而是乖顺的靠在他膝头——   “臣妾明白了,先前都怪臣妾见识浅薄,误会了皇上。对了,之前臣妾在宫道上遇见南宫家少将军那回,他向臣妾打听了一个人,不知皇上可认识?”   “何人?”   “名字嘛,臣妾已经忘记了,他只提过一回。隐约听说是什么卫家的,臣妾也没懂是什么意思。”   她亲眼看见,帝王伏在膝盖上的左手骤然握紧!   随后,又后知后觉的舒缓放松,连带着说出口的话,都有了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乱臣贼子,他还惦记着么?”   “皇上在说谁?臣妾入宫的时间比较晚,每日能够听到的。除了隔壁院丫头多吃了几口肉,就只剩下杂活吩咐。”   谢晏辞没有接话,似乎在斟酌如何解释。   好半晌过去,也没有下文。   卫书懿正准备转移新的话题,却听他如是说道:“都是些叛国通敌的奸人罢了,事发之时,南宫氏还在与大朔周旋。”   “竟有此事?”她强忍悲痛,装作惊讶的模样,“少将军一家与其交好,应该也是被蒙蔽了双眼。”   “嗯,是。”   夜凉如水,陈年旧案与公主中毒的事盘踞在帝王心中,此夜无眠。   ——延禧宫东偏殿。   玟贵人扶着腰在院子里散步:“沐桃啊,原来你可能还羡慕长姐身边的宫人。地位尊贵还体面,每月拿的银子也不少,现如今,还这么想吗?”   “奴婢愚昧!仅仅看到了承乾宫的好处,却没察觉到瑾贵妃竟然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沐桃吓得一身冷汗,“浅黛姑姑好歹也是跟了她许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了脱罪,居然把浅黛姑姑也算计上了!”   “嘁,原先大家同住一个府里,你还没看明白么?”   表面上,那个女人是楚楚可怜的庶女,吃穿用度都是下人级别。可不知为何,曲文赫突然转了性子。虽然给的宠爱依旧少,但却赠予了她作为大小姐的体面。   追根溯源,还是因为那个不速之客。   予淮。如今的国师大人。   “小主,宜贵人来了。”   “哦?稀客啊!快,把宜姐姐请到主殿去!”   玟贵人没有怠慢,转身就领着宫人往回走。   卫书懿就在殿门口等着她,大老远就行了平礼——   “姐姐这是做什么?你我之间,就不拘着礼数了!”   “我今天来,是有些体己话要跟妹妹聊一聊。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妹妹屏退左右。”卫书懿说话的声音极轻,面色却是不加掩饰的沉重,“兹事体大,暂时不想让其他人听见。”   “都给本主退下!”   玟贵人没有拒绝,热情的挽着她走了进去。   “姐姐,你难得来一趟延禧宫,究竟是有何事要与我细聊呀?”   “昭华中毒的事情,我怀疑与你长姐有关。”卫书懿开门见山的表明来意,“我也深知,你想取而代之,不再被曲氏的庶女压一头。倘若你能助我查明真相……”   “姐姐!曲家的女子,无论是谁坐上了贵妃之位,那都是莫大的荣耀!我又何必玩姐妹相争的戏码,让别人看笑话呢?”   竟然不愿意?   卫书懿不信这是实话。   于是,她又从袖中取出一物:“若是我用它来交换呢?” 第164章 依然水馆山村   “你,你怎么会有……”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卫书懿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循循善诱道,“妹妹分明就是不放心自家长姐的,否则,为何要在承乾宫准备这些呢?”   “贵妃娘娘同样也不放心我,在延禧宫的暗处也动了手脚。礼尚往来嘛!”玟贵人不自然的看向别处,“宜姐姐,你总不会拿着所谓的证据,跑到皇上面前告发我吧?”   她当然不会这么做。   好不容易才安排璟宁买通了承乾宫的下人,获取了至关重要的证据,当然要用在重要的地方。   首先,排除告发。   “妹妹,我若真要做这阴损之事,定不会提前过来通知你。是我低估了你们的姐妹情谊,不得已,才把坏情分的玩意拿出来。请妹妹别误会!”   “唉,宜姐姐……我清楚,因为昭华公主的事情,你深受打击,也消瘦了不少。既然你怀疑长姐,可有与之相关的证据?”玟贵人欲言又止,“否则,我也不好从旁协助呀!”   “贵妃娘娘身边的陆太医,对她忠心耿耿,先前我已经试探过,恐怕他至死都不会出卖贵妃。为今之计,也只能在妹妹这里,知晓她些许弱点或者说……软肋了。”   卫书懿将证物放在了桌上,亲自推到了玟贵人的面前,意思就是随她处置,再也不过问。   对方也没急着取回,而是接着试探:“宜姐姐,你此番动作,是真的要为公主殿下申冤?还是借着这场变故,顺势将长姐拉下水呀?”   “雍华宫中可利用的人有许多,我为何要对亲生女儿下毒手呢?她还这样小,很容易就会被奸人害的夭折。换做是妹妹,你肯吗?”   自然是……肯的。   无论是急着生下皇嗣,还是盼着皇长子降生,左不过都是为了权字。   玟贵人平生夙愿就是往权力之巅攀爬。哪怕牺牲周围的亲族,也在所不惜!   就是不知,欣赏的对手能不能做到了?   “宜姐姐,我在同你说笑呢!我也是心疼昭华公主的,她出了事,我能不急吗?”说着,玟贵人就握住了桌上的绸布包,“既然太医这条路行不通,你不妨试试仪清台呀!”   “什么?”   “妹妹待字闺中的时候,曾经见到过国师大人。他来了曲府,当初还没能力在京城扎根的曲府。”   卫书懿颇为惊讶:她想过予淮的狼子野心,也想过他肯定与荣昭仪有勾结。万万没想到,真正与之相关的人竟然会是瑾贵妃!   “他来做什么?”   “这个嘛,就需要宜姐姐自己去发掘了。毕竟,当时我年纪还小,不敢凑的太近。万一被父亲发现我私下与外男见面,可是要罚跪祠堂的!”   言尽于此。   剩下的,就需要她来理解品味。   回去的路上,她脑海中始终在想那几个字:私会外男?   难不成,早在那时候,瑾贵妃就与国师相知相识?!   “小主,怎么了?”璟安看她突然驻足,疑惑的看向周围,“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带了?”   “你先回桑榆轩准备午膳,本主得去一趟仪清台,温玉,你也一起来!”   “是。”   璟安领命,一步步往宫道深处走去。   直到过了那个转角,才停下脚步,对着墙头说了句:“她去找予淮了,要不要盯着点?”   ——   “宜贵人,没有国师大人的命令,您不得入内!”   果不其然,予淮的手下将卫书懿拦在了门外。   在寿康宫听闻此人借着闭关的由头,故意婉拒治疗公主的请求时,她已经心生不悦。如今被人挡了道,新仇旧恨涌上了心头,更是难以消解。   “若本主偏要闯进去呢?你,还能对本主动手么?”   “这……”   雍华宫里,谁都清楚:宜贵人是公主殿下的生母,又颇受太后的喜爱,并不是一位籍籍无名的普通妃子。   温玉见状也走上前呵斥道:“凭你们是什么身份?我家小主要与国师见面商谈,你们也敢拦着?”   “可是国师大人正在修行,闭关不见人……”   “那本主就等他自己走出来的那天!”卫书懿又往前走了两步,“要么,你们让本主变成一具尸首。要么,识相的让出一条道来,让本主进去!”   他们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毕竟,违背国师的命令还有理由可以辩解。伤了皇帝的女人,那可是杀头的罪名!   卫书懿就这么顺着记忆中的道路,走去后院的厢房。   他还是一如既往怕冷,哪怕即将步入夏日,也还在四周堆放了燃烧的柴火,让人不适。   “姑娘,我们真的要在这儿等国师出关吗?”   “你先坐下歇息,我随便转转。”   上次来的时候,她就对予淮用来占卜的道具心生好奇,这次特地走到熟悉的位置,却找不到那几片碎裂的龟壳了。   “这国师大人也真奇怪,现在还没到寒冬腊月,厢房里也不冷,为何要用这么多的柴火?实在是热的厉害!”   温玉已经忍不住用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压根就不理解予淮此番布置的用意。   卫书懿又仔细打量着四周的一切,遇到凸起来的部位,也要伸手尝试往下按压,试图打开潜在的开关。   只可惜,并没有成功。   “姑娘,你在找什么?要不要奴婢来帮忙?”   “没有,就是随便看看。”   她还在想着玟贵人有关「私会外男」的提醒,分神的瞬间,不小心弄倒了一捆细柴!   正急着去捡,却在暴露出来的墙上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卫清延。“爹?!”   温玉吓得站起来:“谁?!在哪里!”   她的目光紧锁在那几个字上,忍不住挪开一旁的细柴,试图看清更多的字样。   也就在这时,厢房的门被人用内力打开!   予淮苍白着一张脸出现:“宜贵人,你在做什么?!”   “搅扰国师大人了,本主今日特来有要事相商。”   “哦?”他的视线落在墙上,“眼下,您又是在瞧什么呢?”   卫书懿已经习惯了装陌生人,她只是将地上的那捆柴放回原处,又慢悠悠的坐下——   “瞧乱臣贼子,想听听国师大人与他的故事。” 第165章 老去转无饱计   予淮的脸色极差,那抹苍白色并不是因为受到惊吓所致,而是他修行被迫中断,才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咳咳……臣与那群人并不相识,何来宜贵人想听的故事?”   “既然不认识,为什么要在墙上记下名字呀?”卫书懿故作不解,“说来也是奇怪,最近先后有不少人向本主打听卫氏,难道藏着什么隐情?”   “宜贵人说笑了,此事都已经过去了多少年,如今被人拿出来说……”予淮突然抬眼看她,“不知,是谁向宜贵人打听卫氏?”   “第一个是少将军,他就是好奇,为什么随南宫老将军戍守边疆回来之后,原先交好的大家族直接覆灭了。可惜问错了人,本主在雍华宫大多数时间,过的都是奴婢日子,哪里懂朝堂的事?”   南宫珩?   听到这个预料之中的人,他并没有表现出半分惊讶:“原来是他啊!那也难怪,幼时就经常去国公府串门,再次回京城,就连府邸也找不到了,确实会打听几句。不过,为何偏偏找了宜贵人?”   卫书懿抿唇一笑:“昭华满月礼的时候,少将军曾经送过礼,聊了几句。在宫中,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人。很奇怪吗?”   “臣听闻,南宫氏少将军寡言少语,和自己家里人都难得说上几句话,更别提女眷了!”予淮意有所指,并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臣也很想弄清楚,宜贵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以至于让他破了规矩。”   “巧了!本主也有相同的疑问!仅与皇上有交集的国师大人,为何要费尽心思跑去郊外小城,找曲文赫大人叙旧呀?”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在作祟,她只觉得四周的火焰瞬间升了位置,燃烧的愈发炽热,让人难熬。   予淮竭力控制住情绪:“臣怎么听不懂宜贵人在说什么?”   “那就当本主在胡说八道吧!反正,皇上闲来无事的时候,既然能与本主交流几句乱臣贼子的往事,肯定也有心情听本主说些国师大人的趣闻吧?温玉,我们走,就不打扰大人修行了。”   “砰!”   出口的门迅速被人合上!   她甚至察觉不到,予淮是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   “宜贵人,你可知自己说了什么?!”   “知道。”   “你触碰了臣最不愿意提及的事,还想四处往外散播,臣要怎么说服自己,才能原谅你?”   他当真是天生体寒的人,那只泛着凉意的手慢慢箍住她的脖颈,边说话边收紧,丝毫没有犹豫。   “国师大人不会为了灭口,要在这儿把本主杀了吧?”   “那可不敢!”予淮在她耳畔幽幽的诉说,“仪清台机关重重,是宜贵人不听劝告,自己闯进来,以至于身死,这不是臣的罪过!”   “呵……”卫书懿的呼吸逐渐变得困难起来,却没有向他求饶,“那就如国师所愿,让本主死在仪清台吧!反正本主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女儿,也被你们合谋害得病痛缠身,过不了几年,她就会来见本主了……”   温玉惊恐的看着这一幕,上前就要将二人拉开:“你疯了吗?!居然要杀皇上的女人!”   “滚开!”   在敛王府里,温玉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学过武艺,连最基本的闪避招数也不会。   所以,她硬生生挨了予淮的一掌,后背撞上了门板又摔落在地,直接呕出一口血来!   “温玉!”卫书懿眼睁睁看着她负伤,却不能做些什么,“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千百倍……”   “除非,宜贵人能活下来。”   予淮刚准备用力拧断纤细的脖子,胸口却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   又是那样熟悉的折磨?!   他开始惶恐,手下的力道也不自觉减轻。但是类似反噬的折磨并没有因此变弱,反而加剧到让他浑身颤抖的地步!   “呃啊!!”   予淮后退几步,倒在了堆放细柴的桌子上。   他惶恐的深呼吸,胸口白衫却逐渐被血色浸染。   卫书懿不知所措的看着这番变故,来不及深思,直接跑到了温玉的旁边,试图扶她起来:“怎么样?还能走吗?”   “没,没事,外伤居多。”   原本被锁上的正门,也因为予淮内力的衰弱,「哒」的一声被解开。   出口就在眼前,卫书懿不敢犹豫,扶着温玉就往外走。   身后,神通广大的国师则抚着心口倒下,难以置信的看向二人背影。   ——   “大师兄,这道符为什么总是画不对呀?真的好难记!”   欣选侍站在青冥阁外,扯着嗓子询问画符的秘诀。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来往的宫人拿到把柄,说她与余沛来往过密。   其实,本不该有这样的传闻。   余沛已经净了身,和宫中太监没有区别。之所以还能招来流言,还是因为对食的盛行。   大周王朝并没那么严格的规定,要求太监只能老死在宫里,不能有任何慰藉。因此,挑选合适的宫女结为对食,也是常有的事。   今日,欣选侍顶着日光喊了半天,余沛也没点反应。   直到树上有片叶子落下来,他才从藤椅上爬起——   “荒谬!”   “啊?大师兄,我哪里做错了吗?”   余沛没有接话,只是张望着仪清台的方向:“你今日过来之前,有没有找过宜贵人?”   “没有,宜姐姐最近忙着照顾公主殿下,我也不好经常去打扰她。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说,大师兄研制出救人的丹药啦?”   “救公主的没有,救公主亲娘的倒是有一瓶。”余沛往她手里塞了个瓷瓶,“快点去临安宫看看!估计还能赶上!”   欣选侍不明所以,但是从他的脸上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将符纸收了,又把瓷瓶小心放好。   “那大师兄,我下次再来!”   “去吧。”   余沛的愁眉紧锁,目送她离开。   他的手中,还紧紧握着方才落下来的树叶,此刻又紧盯着继续打量——   “你还真是不自量力!逆天而行的后果,如今已经受到了,还敢继续么?原来用闭关修行做幌子,这下,恐怕真的需要闭关疗伤了!” 第166章 醉来暂豁忧端   欣选侍赶回临安宫的时候,桑榆轩大门紧闭,平常不入流的宫人们都被赶去庭院里负责洒扫。   至于璟安她们,则在内室伺候。   “宜姐姐!”   等她冲进去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嘴角还有血迹的温玉。   “怎么回事?温玉姑姑为什么受伤了?!”   “嘘!小主小点声,别被旁人听见了!”璟安做了个手势,“方才沿路上的宫人估计都看见了,小主与姑姑从仪清台出来,就成了这副模样!”   “真是反了天了!他们怎敢对宜姐姐动手?”欣选侍不理解,想立刻就告诉帝王,“反正大家都看见了,算是人证,为何还要藏着掖着,不去皇上面前告上一状呢?!”   卫书懿正在拧帕子,小心的替温玉擦拭伤口。   因为怕影响到昭华公主休息,所有人都挤在角落里,专门腾了一床棉被让温玉躺着疗伤。   “这是小主的吩咐,奴婢也不清楚。”   “宜姐姐,大师兄让我带了药,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欣选侍暂时压制住了火气,摸出那个瓷瓶递过去,“方才我在青冥阁正在请教大师兄画符,他突然冲出来塞给我的。”   余沛?   相比于一言不合就想杀人灭口的予淮,在卫书懿心中,此人才更像具有神性的凡人。   不声不响,却参透世间全局,是真正的高人。   “让我来试试。”   卫书懿倒出一小颗药丸,喂温玉服下,静候效果。   原先背部还疼痛难忍的女子,没过多久就能自主转身,不再需要旁人的帮助。看到这一幕,她对余沛的感激与敬畏,更深了一分。   “妹妹,不是我不想立刻替温玉报仇,而是,目前并非好时机。”她握住瓷瓶,温声解释道,“一来,国师大人有些旧事牵扯到了宫闱多人,我还想继续查下去。倘若他死了,线索就会中断。二来,皇上颇为倚重这位国师,多年的情谊不会因为余道人的出现轻易改变。所以,哪怕我们伤痕累累去告发,也影响不到国师的地位。”   “那该怎么办?就要被他欺负吗?温玉姑姑好歹也是宜姐姐你身边的人,居然被打成了这样!”   卫书懿握住她的手,尽可能安抚道:“这笔账,我自然会同他算!有件事,还需要你帮忙。”   “宜姐姐请说。”   “又是一年上巳节,我想让妹妹去太后面前多说几句,让她同意让皇上兴办亲耕礼。并且,本次要让后宫诸位嫔妃一起去京城,包括国师。”   欣选侍与璟安对视一眼:“宜姐姐,和太后娘娘说玄乎的话,我倒是可以做到。但是……”   “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卫书懿说话的时候,依然能感觉到脖颈处传来的阵痛,“今夜我会再去一趟长生殿,说服皇上。”   “宜姐姐,国师还对你动手了?!”欣选侍这才看清她脖子上的印痕,怒不可遏,“他难道还想趁机杀了宜姐姐?用了这么大的力气,分明不是闹着玩的!”   傻姑娘,他们又不是柔情蜜意阶段的爱侣,哪有什么闹着玩的游戏?   更何况,她当时明确感受到了予淮的杀意。若不是突然遭遇了怪事,也不可能就此放过她。   不过,到底是为什么呢?   前一秒还有力气击飞温玉,控制住她的男人,下一秒却失了内力,痛苦的靠在旁边挣扎。   走火入魔,中邪了吗?   “姑娘可是在想,国师大人为何突然放走了我们?”温玉看出了她的心思,“当时,奴婢还有意识,清楚的看到了他被反噬的那一幕。”   “反噬?!”   “奴婢没有近过他的身,也没给他把过脉,唯一能猜个大概的,就是他瞬间表现出来的异样。和奴婢从前在书中看到的邪门妖术里,提到的反噬症状一致。”   璟宁害怕的缩了缩脑袋:“不会吧?国师大人好歹也是皇上委以重任的……如果练的都是邪术,这不是对国本有害……”   事情,好像发展的越来越有趣了。   先是予淮和曲文赫一家的关系,再是予淮和瑾贵妃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现在追溯到了予淮本身,竟然还和妖术有瓜葛?!   卫书懿望着负伤的温玉,心里做了决定。   ——长生殿外。   予淮正跪着请罪,任谁过来扶都不愿意起身。   而谢晏辞还在安睡之中,杨公公也不敢贸然打扰,只能就这样僵持着。   一炷香时间过去。   许是察觉到了周围的动静,以及压得极轻的说话声,帝王从梦境中抽离,睁眼看向屏风。   “杨明睿。”   “是!奴才伺候陛下起身!”   “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杨公公止住脚步,为难的看了眼正门口:“皇上,奴才也不清楚。就看见国师大人来了之后,跪在那儿不肯起。奴才劝也劝了,拉也拉了,他就是一言不发……”   “国师?”谢晏辞不由得蹙眉,“把他叫进来。”   予淮继续沉默的入了内殿,四下无人的时候,再次跪下请罪:“皇上,臣有罪,请您按律惩罚。”   “何罪之有?”   “今日宜贵人强闯仪清台,想来,也是护女心切,因着公主殿下的事情过来寻臣。奈何臣真的在闭关修行,当日婉拒寿康宫也实属无奈……”   说到这里,予淮又克制不住的咳嗽,等到重新直起身子,锦帕上已然多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谢晏辞见状,连忙将他扶起来:“是谁将你伤的这么重?”   “宜贵人。”   “怎么可能呢?!朕与你过招数次,知晓你的内力深厚,宜贵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怎会输给她?”   予淮的神色凝重,并没有说谎话:“她扰乱了臣的修行安排,让臣强行中断出门阻止纷争。因为乱了心神,臣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不小心伤到了宜贵人主仆,自己也受了更重的内伤。所以,请皇上责罚!”   “宜贵人情况如何?!”   “小主安好,只不过,她的贴身侍女被臣打了一掌,得养些时日才能复原。”   得知卫书懿并没有负伤,谢晏辞松了口气。   他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   只不过,擅闯仪清台,着实不太像她的行事作风。   得找个机会问问她,当然,国师也不能罚。 第167章 双鬓多年作雪   谢晏辞坐在御案前,予淮依旧选择跪着回话,脊背挺得笔直。   对于帝王的缄默不言,他没有更多的揣摩。唯有时不时轻咳几声,昭示自己的存在。   “有件事,朕也觉得奇怪。昭华突然遇到劫难,国师夜观星象,理应能察觉到一二。为何偏偏在寿康宫派人求救的时候,选择了闭关修行呢?”   “因为,事出突然,臣先前看到的星象并无不妥。”予淮神色未变,坚持原来的说辞,“而且,仪清台的人恪守规矩。替臣回绝了寿康宫姑姑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告知臣,有关公主病危的事情。故而直到宜贵人强闯进来,臣才……”   谢晏辞突然抬头打断他,示意他噤声。   随后,绕过御案,走到了他的面前:“先说一句,哪怕国师多次强调,是宜贵人不守规矩在先,朕也不会惩罚她。爱女心切,又是柔弱女子,不会对国师造成任何威胁,朕舍不得,也没理由罚。”   他的心底微凉,硬着头皮应道:“是,臣明白。”   “继续说。”   “倘若皇上愿意,臣现在就可以去桑榆轩,替公主诊治。就怕宜贵人误会了臣,不再接受迟来的襄助。”   谢晏辞深以为然,替他出谋划策:“不如这样,国师找点疗伤止痛的药物,送给宜贵人身边的婢女。就当是委婉致歉,也能尽快消除她们的误解。”   哪有这个道理?!   他可是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国师大人!   往常,除了太后与皇上,他都不曾正眼瞧过任何一个人。至于那些不入流的宫人,更加不值得他留意。   现在让他去给一个婢女赔罪,未免太伤他的颜面了!   “看国师的表情,似乎很不情愿?”   “并非如此。臣只是觉得,宜贵人回临安宫之后,应该已经召太医进行了处理。相比于救下她的婢女,臣亲自治好公主殿下,才是更为重要的。”   谢晏辞紧盯着这张面孔,似笑非笑:“国师,言之有理。”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帝王破天荒的没有邀他起身,反而斜靠在龙椅上,自顾自品茗,不再理会他的窘境。   摆明了就是羞辱!   长生殿外,本就愁眉不展的杨公公看到卫书懿来了,眼睛一亮——   “小主,您怎么亲自过来了?今日也是给皇上送吃的吗?”   “是,另外还有要事商量。”她看了一眼摇曳的烛火,“里头是还有什么人吗?本主能进去么?”   “那自然是可以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   “国师大人也来求见,和皇上说了好一会子话了,还没出来。根据以往的经验,奴才觉得,里头气氛怕是不妙!若小主不想引火烧身,还是再等等吧!”   正如余沛所说的那样,予淮也来求见帝王了?   她不能继续浪费时间:“多谢杨公公的好意提醒!只不过,本主的确有紧急的事和皇上商量,里头气氛再怎么不妙,本主也要在此刻进门。”   “这,好吧!”   杨公公让开一条道,让她进了内殿。   予淮听到动静,微微侧身瞟了一眼,然后就不受控制的咳嗽,直到帕子上又出现了一层血迹!   “是臣妾来的不巧了。”卫书懿见状,只觉得他活该,“国师大人也在呀?咳的这么厉害,是生病了吗?”   “瑶儿,你来的正好。”   谢晏辞刚想伸手握住她,第一眼就看到她雪颈上不加掩饰的印痕,那是手指用力挤压后的痕迹!   “你……受伤了?”   “都怪臣妾不懂事,今日与玟贵人聊了几句,听她提及对孩儿的展望,想起桑榆轩还在靠丹药续命的女儿,臣妾就疯魔了!擅闯仪清台,还逼着守卫让路,这才惊动了国师大人。不过,他对臣妾还是有所顾忌的,并没有下死手!臣妾身边的温玉可遭了殃,不知本月还能不能站起来走路。”   她字字句句都是在抱歉,甚至有几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味。   可在来长生殿之前,她又有意加深了印痕的深浅程度,弄成如今这副模样前来见驾,分明就是要让帝王重视此事,不能轻判!   “朕方才已经听说了,国师正在请罪。”谢晏辞指了指予淮,又温声揽住她,“要不,瑶儿你说,朕要如何做?”   “臣妾不敢僭越!国师大人可不是哪个宫里头的下人,可以随便处置。毕竟,传出去,京城百姓也会议论的,还请皇上三思!”   予淮当然不信,她是在替自己求情。   说来也奇怪,方才不管站着跪着,他都能克制住伤口的疼痛,不至于失态。唯独面对她的时候,那股钻心的痛楚又席卷而来,以至于咳血不止!   “宜贵人,是臣修行中断,才有了后续一系列走火入魔的行为!在皇上面前,臣必须要向小主请罪,希望您可以谅解……”   “倘若本主说不原谅呢?”   卫书懿笑盈盈的接过他的话,又看向谢晏辞:“皇上还记得,去年上巳节的时候,曾经与臣妾许诺过什么吗?”   “记得,亲耕礼,朕要带你再去一次。”   “有着前车之鉴,臣妾也怕极了微服私访。”她低下头,故作忧郁,“臣妾想与宫中姐妹一同去欣赏节日的盛景,顺便也为玟贵人腹中的孩子祈福。当然,也为了我们的女儿。”   提到昭华,就是帝王藏不住的隐痛。   她尚在襁褓之中,却要服用那些苦药才能安稳度日。特别是余沛说到的五年之期,更是让他心如刀绞!   于是,谢晏辞放缓了语气:“兴师动众,反而容易被那群人盯上。这次,朕也只带上你,我们共同向神女求福运,不好吗?”   “臣妾有一言。”卫书懿起身跪拜,“既然国师大人想求谅解,不如,也让他随行保护臣妾。倘若可以安然无恙回宫,那臣妾就原谅国师走火入魔的恶行,可好?”   帝王哑然失笑:“朕的亲卫队自然也能护住你的……朕明白了!你是在给国师找台阶下呢?还不快谢谢宜贵人!”   予淮强忍着不适,冲她俯首致谢。   心里,却莫名涌上了不安。   上巳节,会出什么事吗? 第168章 寸心至死如丹   自从寿康宫没有了小公主的身影,太后的心情就愈发糟糕。原本还有闲情逸致抄经书,去礼佛,现在只剩下不分昼夜的祈祷。   “太后娘娘,欣小主来了。”   “快请进来!”   虽说太后对欣选侍的真实能力还有怀疑,不过亲眼看到余沛救治公主的全程之后,还是放下了戒心。   “怎么样了?你住的椒风殿距离桑榆轩比较近,哀家的昭华最近好点了吗?”   欣选侍刚走进门,就听见太后焦急的问话。   她有任务在身,连忙笑着回应:“太后娘娘,臣妾每日都要跑去探望公主,眼看着她一天天好起来了!大师兄给的丹药,也不用像最初那样服用的勤快,可见是好多了!”   “那就好!是好事!”太后拨弄着手中的佛珠,又在念念有词,“神明在上,昭华年幼无辜,可千万别对她降下灾祸啊!”   欣选侍接过银烛手中的托盘,主动靠近软榻边伺候太后:“不过……太后娘娘,有一事,不知能不能……”   “有话就说,在哀家面前,不用吞吞吐吐的。”   “是,臣妾先前向大师兄讨教符咒的时候,他曾经告诉臣妾,雍华宫中病气会传染。尤其,会渡给还没出世的孩子。”   “什么?!”   虽说太后并不喜欢曲氏姐妹花,可到底,孩子也有皇室血脉。   万一生下来之后,又是身中剧毒,这何尝不是诅咒?影响到了江山社稷,那也是她的责任!   “臣妾就怕玟贵人的龙胎也会……”欣选侍主动倒了一杯茶,“所以,臣妾特地询问大师兄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解除。他说,上巳节的时候,京城会举行盛典。烈火可驱邪祟,高禖神女也能赐福……或许,各宫一起出行,才能避免厄运相传。”   “各宫嫔妃?”   太后听到这几句话,陷入了沉思。   先帝爷还在世的时候,也有过大办亲耕礼的例子。若是借着这个契机,清除雍华宫里的邪祟,倒也不失为一个妙计!   欣选侍生怕太后会否决这个提议,又装作高深莫测的模样:“大师兄还说,有关邪祟,得尽早解决,拖得时间越晚,求神拜佛的效果反而越弱。太后娘娘,臣妾坚信您是心疼小公主的,哪怕是为了她……”   “哀家明白,也已经下定决心!有关此事,自然会告知皇帝。”太后打断了她的话,又额外叮嘱道,“记得多跟余道人聊聊,他有什么更好的提议,要及时告诉哀家。昭华这孩子,是哀家看着长大的,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是!臣妾替小公主谢过太后娘娘!”   于是,在欣选侍离开之后,子衿姑姑奉命去长生殿请谢晏辞过来。   许久没有进行的母子密谈,也就拉开了帷幕。   “合宫出动?”在听到这样耳熟的提议之后,帝王皱紧眉头,“母后,这是宜贵人请求的么?”   “不,是跟她同住临安宫的丫头。当初进宫的时候,就神神叨叨的,往你身上贴了符纸,还记得吗?”   “记得。”   “她的大师兄就是余道人,明确说过了,宫中有邪祟,所以不太平。哀家想着,你登基至今,也没有一次像样的亲耕礼,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大办一场!”   原来,她还去求了余道人。   谢晏辞再次想起襁褓中受罪的女儿,心下不忍:“宜贵人也真是的,朕不明缘由,生怕兴师动众容易引来奸人,所以回绝了她。她也不解释,只让国师作陪,早知道余道人有这番言论,朕当时也就答应了。”   “国师也要去?”太后不满的拧眉,“他不是忙着闭关修行?”   “母后,您有所不知。他跟宜贵人之间起了冲突,被迫中断了修行,还打伤了桑榆轩的一等宫女。为了调和他们的关系,宜贵人才提出这个请求,朕已经应允了。”   “哀家当日慌了神,生怕昭华得了什么恶疾,如果不接受诊治,就会一命呜呼!他倒好,不紧不慢的回绝子衿,说自己在闭关?好歹也是大周朝的国师,竟然连这么大的事都预见不了!哀家说他见死不救,也不为过吧?!”   “母后教训的是,所以,让国师前来护佑众妃,也算将功折罪了。”   “呵!但愿,他别动什么歪脑筋!”   ——青冥阁。   予淮没有直接回仪清台,而是站在门外等候。   “怎么不进来?身边不带着护卫抓人,就不屑进我这道门了?”   余沛忙着在院中做菜,路过瞥了一眼,就扬声说了几句话。   他的身影动了动,还是坐进了熟悉的木凳上,继续盯着余沛忙碌的动作。   “我记得,你懒得厉害,不爱做饭。往常不是直接去买来吃,就是央人上门做,如今哪来的好手艺?”   “一碗白粥,一点腌菜,这叫好手艺?”余沛笑了笑,“相比于这些年,你在官宦人家,在天子跟前吃的山珍海味,我这真不算什么。”   “你为何要进宫?”   “我认识的师妹进宫做了妃子,需要我的帮助,于是托关系……”   予淮认真的打量着他,又问了一遍:“你为何进宫?说实话。”   “那么你呢?”他熄了碳火,靠在墙边,“很早之前,我就问了你那个问题。可是你没有给我明确的回应,迄今为止,不是逃避就是谎话。”   “你是来报复我的?!”   “不敢不敢,民间道士哪能比得上德高望重的国师大人?”   予淮忍不住又想发功过招,却在催动内力的瞬间,痛苦的捂住了胸口!   “我早就提醒过你,逆天而行,你能侥幸捡回一条命,已经足够好运。现如今,你还想趁机杀了她……反噬有多疼,这下体验到了吧?”   “你,你怎么知道的!”   “予淮,当初你对我做了什么,现在不会已经忘了吧?”余沛掀开额前乱糟糟的头发,指着那些疤痕,“我独自承受了那么多,知晓你每时每刻的感受,又怎么了?”   “所以,你就是来报复我的,对吗?!”   余沛坐下来,自顾自的开始喝粥,没有接话。 第169章 风暖江鸿海燕   有了太后的劝说,再加上帝王对近期雍华宫不宁的担忧。很快,上巳节合宫出游的旨意就晓谕六宫。   最高兴的,莫过于选秀入宫后便没有机会出去的嫔妃。倘若能在京城街头,见到自己的家人,那就是再幸运不过的事情。   玟贵人听到这个喜讯,并没有多大反应:“除了宫中姐妹,还有什么人随行?”   “小主,奴婢特地打听了,说是国师大人也要一起出行。”   “哦?先前公主有难的时候,他不是在闭关修行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说到这里,玟贵人突然想起前不久的传闻,“本主听说,宜贵人和婢女从仪清台出来的时候,都是身负重伤的模样。难不成,这两件事还有瓜葛?”   沐桃为难的皱眉:“小主,奴婢脑子比较笨,这也说不清……换做是奴婢遇到这档子事,定要让皇上严惩国师的,怎会……”   “那就让本主当面问清楚,走吧,去临安宫!”   卫书懿刚把昭华公主哄睡着,就听见璟安进来禀报:“小主,玟贵人求见。”   “快请!”   现在,她们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盟友。唯有多增进感情,才能从对方口中探听更多与国师相关的事。   她急忙去了外间:“妹妹怎么来了?”   “这不是因为,皇上一大早就下了旨意,提出上巳节要大办亲耕礼嘛!往年也没这种规模,我就想来问问姐姐,此事与你有关吗?”   “有关。”她没有否认,而是示意身边宫人都退出去,“这是我特地向皇上讨的恩典。”   “哦?恕妹妹愚钝,被国师大人打伤之后,不应该要求严惩不贷么?为何还要给他台阶下,让他随行护佑宫妃?”   玟贵人的眼线还真是多!   别人侥幸知晓的表象,到玟贵人这里,就成了完全的还原事实。   卫书懿轻叹一声:“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我就是想着,他说自己因为修行中断而走火入魔。如果让他肩负重任,无暇疗养,身子会不会就此受到重创?”   “姐姐竟然是这样考虑的?看来,是我想太多。”   “妹妹以为如何?”她淡笑着分析,“既然国师不顾我身边人的死活,那我所能做的,就是以牙还牙。我还问了余道人,他也觉得这法子可行!到时候,国师舟车劳顿,元气大伤,那就是我对他最好的报复!”   玟贵人微微颔首:“是,应当的。别人再怎么推崇他,我也是不屑一顾。总归是宫里拿俸禄的下人,怎敢对宫妃不敬?!”   这才是她熟悉的曲月夕。   不信鬼神,阶级之分明确,不盲从,有着独立的思考。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下定决心,暂时走到曲月夕的身边,共同对抗这位德高望重的国师大人。   几日之后,到了上巳节那天,京城人士听到了风声。无论在盛典节目上,还是在增援队人手上,都做足了准备,就等皇族亲临。   卫书懿坐在轿中,不止一次的伸手触摸温玉的额头:“其实,今日你可以不用跟来的。躺在桑榆轩休息,对身体大有裨益。”   “不行啊,姑娘,奴婢放心不下。”温玉的唇色苍白,勉强能说出连贯的话来,“虽说奴婢已经递出了消息,但在什么地方见面,要做些什么,奴婢还得帮忙盯着。桑榆轩里最为谨慎的,就是璟安,她被留在宫里照看公主。璟宁又是个没心眼的,奴婢实在害怕,她会把事情搞砸!”   “是我不好……当初若没有叫上你同行,予淮也不会下狠手,把你打成这样!”   温玉取出瓷瓶,又吞下一枚小药丸:“姑娘,你不必忧心。这是余道人赠予的药物,奴婢真心觉得很有效。然而,外伤往往会牵引内伤,奴婢没有迅速好全,大抵是归因于此。好了,奴婢既然来了,姑娘就无需再劝。再等等,就能见到王府的人了。”   “嗯!”   是啊,她才不是什么心地纯善的女子。   予淮疑似害了她的女儿,还想杀死她们主仆俩,这口气,怎么可能说咽就咽?   趁着上巳节出宫,她想躲过众人的耳目,与谢琰清接应。委托这个在宫外有实权的男子,代为调查予淮与曲氏的过往。   若真能查出二者有所牵连,仅凭谢晏辞对瑾贵妃的重视程度,就可以大做文章,让那两个人都讨不了好!   “小主,到啦!”   卫书懿的思绪被璟宁兴冲冲掀开轿帘的动作打断,她迅速下了马车,又亲自扶住身体虚弱的温玉。   “姑娘,不妨事的,奴婢可以自己走。”   “是啊小主,还有奴婢在呢!奴婢可以保护温玉姑姑!”   正巧欣选侍也走来搭话,她就没有继续坚持,而是跟着大部队继续往前走。   京城有处特地为皇家腾出来的客栈,方便他们歇脚。等到暮色四合时,就可以走上街头与万民同乐了。   “宜姐姐,我们还要等多久呀?真的想去流烟斋买点吃的,可惜皇上不允许我们随意走动,可急死我了!”   “不着急,今夜我带你去附近逛逛,总能买到好吃的。”卫书懿跟在队伍的末端,与欣选侍调笑,“现在,你就安心躺在屋里,做什么都行,到时候我来叫你出门。”   “好!”   手里拿着托盘的店小二刚好与她们擦肩而过,撞到了卫书懿的肩头,以至于上面的酒壶也不小心摔落!   “不好意思客官!是小的没有拿稳!”对方立刻低头捡起酒壶,松了一口气,“还好是空的,不然弄脏了客官的衣裙,那真是小的罪过!”   “没事,今后小心点。”   卫书懿也顺势替他捡起一个酒杯,就在放上托盘的瞬间,他往她的掌心里塞了纸片,动作极快,以至于无人发觉。   难不成……是敛王府的人?!   她面色如常,疾步回到了自己的厢房,合上窗户,小心的展开纸片。   “没有字?”   只是一张普通的空白纸张,未曾留下详细的指令,更别提,是何人特地送来给她的了。   卫书懿抬手捏住它的一角,抬头琢磨那人的用意,越看,就越觉得纸片像极了京城某条街道。   朱雀街?! 第170章 雨晴檐鹊林鸠   与去年在京城看到的盛景类似,街头表演杂耍的艺人,样式层出不穷的面具,还有随处可见的幸福百姓携家出游。   卫书懿跟在皇家队伍后头,心中祈祷赶紧路过朱雀街。   “小主?小主!”璟宁发现了她的心神不定,“我们都在看旁边的风景,你怎么总是看着地上呀?是有心事?”   “没有,就是担心昭华现在如何了。”   “有奴婢姐姐在,肯定没有任何问题!就是可惜了,难得的一次机会,姐姐还留在雍华宫中,只能等奴婢用眼记录看到的一切,再说给姐姐听。”   卫书懿扭头瞧见了一家卖手钏的,当即决定:“你在这里等着,本主去替璟安买个小玩意。本主记得,她最喜欢藕粉色的手钏了。”   “唉!小主,等等,人多!你先别……小主?!”   趁着人潮汹涌,她迅速摆脱了队伍,挤到了一旁的铺面。   只要穿过那条小巷,就是朱雀街了!   为了能尽早见到谢琰清,她强忍住不适走进幽深的巷口。这里仿佛与外界隔绝分裂,耳边的喧嚣转瞬即逝,唯有近在迟只的水珠滴答声相伴。   她加快了步伐,凭借儿时的记忆继续往前,却被一只手吓到驻足!   有人拍了拍她左边的肩头,悄无声息。她甚至察觉不到,究竟是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   卫书懿握紧提前放进袖口的簪子,转身的瞬间就想刺入对方的脖颈——   “胆子还不小!”   男人果断控制住了她的手腕,拍了拍胸口,好像是虚惊一场。   “王爷?!您怎么亲自来了?”   原本以为,身份尊贵如他,也得派个接引人过来带路。再去一处比较隐蔽的场合,与她相见。   然而,她看清黑衣人的面孔之后,还是止不住讶异。   “你以为皇兄身边,就那些亲卫队跟着?他这次还带了不少影卫藏在暗处,本王找了不少帮手,才甩开了他们。时间紧迫,说吧,什么事?”   “我想让王爷调查清楚曲文赫家与国师予淮的过往,要从他们还没进京开始查起!”   “曲文赫?”谢琰清蹙眉,不解的问道,“他可是帮过卫氏的人,你现在,连他也信不过了?”   “曲月夕亲口告诉我,小的时候,曾经见到予淮不止一次进出曲家。并且,他和瑾贵妃之间,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些情报,王爷难道就一点也不感兴趣吗?”   谢琰清这才正色回应:“明白了,本王会去查。还有一事,东郊营地卫风眠,已经被南宫珩带走了。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   “我没有暴露身份!至于少将军为何要这么做,我也不清楚。”   “嗯。”   黑袍拂面过后,他又丢下了几句「忠告」——   “别想着摆脱本王!你的一言一行,又向何人求助过,本王都很清楚!南宫珩可以带走他,本王也可以设法杀了他,全在你一念之间!”   卫书懿再次环顾四周,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又沿着原路返回,走到卖手钏的老人面前,却听见璟宁惊慌失措的呼救声:“小主就是在这里不见的!皇上,你可要救救我家小主啊!”   这个丫头……   怎么还把谢晏辞叫来了?   她无奈的挤进人群,试图装出被百姓挤散的假象。帝王瞬时就看到了她的身影,几步上前,将她揽入怀中!   “瑶儿,你跑去哪里了?!”   “臣妾忧心公主,方才想着去周围买点祈福的小玩意儿,没想到百姓人数太多,一不小心就没跟上队伍,请皇上莫怪。”   “来,朕牵着你……”   这是逾越规矩的行为!   他们不像去岁此时结伴同游,他的身边有皇后,有贵妃,万万不能退至队伍末尾牵着一个贵人!   卫书懿慌忙退开一段距离,竭力劝阻:“皇上,丞相与中书侍郎的人都在看着呢!您就算是为了臣妾,为了公主考虑,也要重新回到前面,不能在这里久留!”   “瑶儿……”   “臣妾仔细想过了,物极必衰。”她再次劝说,“昭华就是刚出生就有太多殊荣,年纪过小承受不住,才会经历劫难。臣妾会好好保护自己,还请皇上归位。”   谢晏辞没有再拒绝,而是步伐沉重的往前走。   她也不是故意说出诛心之言,也没有想把昭华中毒的事情怪在所谓殊荣之上。今夜,她只想尽可能的远离帝王,减少其他人投来目光的可能性。   只有这样,才能方便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温玉咳嗽几声:“姑娘见到王爷了?”   “是。”   “那待会儿,还需要那样做吗?”   “我试过了,不会伤到任何人。”卫书懿捏了捏她的腕骨,“放心,哪怕只让我一人受伤,也不会牵连无辜百姓的。”   “姑娘,奴婢倒希望你能完好无损的回宫。”   她没再言语,而是跟着人群的方向,走去表演焰火的地方。   高台之上,南宫珩也在欣赏京城繁华。   身边跟随他的侍从,名叫琉青。在发觉自家少将军目光紧锁皇家队伍之后,禁不住也看了过去。   “大人,你是在看走在末位的嫔妃吗?”   “多嘴。”   “就是穿的素净的那位!”琉青没有识人眼色,反而自顾自说道,“小的听说,她好像就是公主殿下的生母。都已经生过孩子了,怎么瞧着还是那么……”   南宫珩立刻将他的胳膊反拧了过来!   琉青的侧脸压在城墙石面上,疼的厉害,也只能惨叫几声求饶!   “以后不许再对女子品头论足,管好你自己!”   南宫珩语气不善,琉青动了动差点断掉的胳膊,连声称是,退到了角落里守着。   他又重新看向焰火台:已经许久没有回京城了,听闻皇上要大办亲耕礼,顺带与民共庆上巳节,他一早就来此地候着。   一来,这里变故多发,必要的时候,他也能出面帮忙。二来,有段时间没有见到她了,也不清楚她如何,想亲眼看看。   “怎么回事?!”“它好像要倒下来了!”“不是,有火块掉下来了!”   ……   耳边突然传来人们的喊叫声,他回过神来,只见高耸的焰火台正在倾斜倒下!   卫书懿,恰好就在它的正下方! 第171章 一段青山颜色   “小心!”   卫书懿眼看着高台上的烈火尽数坠落,就要烫伤她的身体,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一个身影,搂着她的腰纵身飞跃过屋檐,就将她带到一旁的巷口!   南宫珩?!他怎么也在!   “多谢少将军,您今夜还需要亲自巡逻吗?”   少年的气息不稳,更多是担忧与后怕:“皇上身边的亲卫队该换人了,这种危急关头,怎么没人救你?!”   “可能是因为,厉害的角色都放在前面守护更重要的人吧?”她显得满不在乎,又回到方才的话题,“大人是在庆典巡逻吗?”   “嗯。”   一番骚动之后,并无人员受伤。   只因为那座焰火台斜着倒下一半,就被铰链拖住,附近的人只要及时跑开,就不会被火星子溅伤。   谢晏辞还是没能遵守约定,在控制好局面之后,又往队伍末端走来——   “宜贵人呢?”   璟宁正搀扶着温玉,惊魂未定:“啊?!小主……小主怎么不见了?刚才还在的!”   附近的亲卫队见状,也赶紧过来禀报:“皇上,属下方才见到有人将宜贵人带走了。速度太快,属下也没看清楚。”   蓄意劫持宫妃?!   帝王没来由的想起去年上巳节的变故,开始心慌。   “你们几个,去周围……”   “皇上!”卫书懿趁着百姓四散逃跑,从空隙里重新挤回队伍,“臣妾在这里!”   “瑶儿!朕听人说,有刺客想把你带走?没受伤吧?”   “哪来的刺客,明明是救命恩人!”她侧过身,指向身着常服的南宫珩,“方才事出紧急,臣妾吓得一步也走不开。大人正好在巡逻,就把臣妾救下了。”   看到熟悉的身影,谢晏辞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奈何,此人偏偏还救了一条人命,再说出苛责的话来,就不合常理了。   于是,他只能意有所指的询问:“少将军不在府邸与家人团聚,竟然有闲心思跑到京城街头来看庆典?朕听你祖父说,你对这类活动向来不感兴趣,因为讨厌一切热闹喧嚣的场合。今日,为何破了例?”   “回皇上的话,臣也是奉命而来。”南宫珩神色未改,“祖父说了,越是人多的场合,就越容易混进歹人作乱。他在大朔受了伤,臣不忍心让他带病巡逻,就自告奋勇领了差事。皇上请看那边的城楼,也是臣带来的兵卒。”   谢晏辞循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不是假话。   这样一来,哽在喉头的内容就无法说出口,憋的他愈发难受。   卫书懿察觉到气氛不对劲,连忙扯了扯帝王的衣袍:“皇上,宫中其他姐妹还好吗?玟贵人距离臣妾也比较近,她有没有被吓到?”   “她们一切安好。”   像是为了宣示主权一般,他将卫书懿揽在身侧,又深深地望了眼南宫珩:“今夜,多亏了少将军出手相救,否则朕的瑶儿受了重伤,朕心实在难安。”   “皇上过誉了,这是臣的分内事。”南宫珩突然直起身,扭头指向东北方,“皇上,焰火台突然倾倒一事,臣还要派人严查原委。今夜注定不太平,让您继续住在客栈,臣唯恐不安全。不如,皇上带着诸位娘娘住进南宫府,如何?”   这原本是好意,但是落在帝王耳中,却有了不同的意味。   “好,朕自会安排。”   于是,他只带着瑾贵妃与卫书懿去了将军府,其他人依旧留在客栈里等候天明。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直奔府邸,卫书懿看着对面锦衣华服的女子,只觉得尴尬。   也不知道谢晏辞究竟在想些什么?   故意点明她们二人的特殊性,又让她们共坐一辆马车——   “本宫原以为,自家五妹妹有了身孕,肯定能得皇上的厚待。没成想,她还是稍逊宜贵人一筹啊!”   “贵妃娘娘谬赞了,皇上只不过是可怜嫔妾。方才若再躲的晚一些,恐怕嫔妾的命都要不保了。”她故作惊惶,“再加上公主殿下还需要嫔妾这个生母去照顾,皇上顾及这点,才特地带上嫔妾的。”   瑾贵妃点点头,继续打量着她:“宜贵人,所以,方才你是怎么躲掉的?还真是虚惊一场。”   “嫔妾是被巡逻的少将军所救,皇上也知道此事。”她敏锐的察觉到,对方要用这件事做文章,“还特地夸赞南宫家的男儿忠君仁义,当为典范呢!”   “原来如此。”   直到下马车,她们都没再交流。   老将军南宫鹤亲自出门迎接,又安排了上好的厢房。   根据品阶前后,谢晏辞与瑾贵妃同住大庭院的两处屋子,卫书懿则被安排到稍远一点的厢房。外头景色雅致,闹中取静,也颇有一番意境。   今夜近水楼台,自然是贵妃伴驾。   “皇上,臣妾在马车仔细瞧过了,宜贵人毫发无损,当真是老天保佑!”   不提还好,一提这茬,谢晏辞内心的占有欲又在涌动。   他合上眼,甚至可以「看清」南宫珩搂着她腾空飞跃的画面,让他嫉妒。   饶是如此,说出口的话也要尽可能保持镇定:“少将军的武艺,是他祖父手把手教的,定然不会差!有他在,倒是替朕了结了一桩心事,是好事。”   “臣妾看的出来,皇上特别关心宜贵人,就连臣妾,也要被比下去了……”   瑾贵妃落寞的语气,总算让帝王抬起头宽慰:“怎会?瑶儿永远是朕心尖最重要的女子,不会改变。”   “唉,其实臣妾挺羡慕宜贵人的。”   “怎么说?”   “她虽然没有亲族抚养,很小的时候就为奴为婢,却也出落成内外兼修的美人。现如今不仅有皇上照拂,生下了第一位公主,还有少将军时刻保护……”   说到这里,她急忙捂住自己的红唇:“不对,是臣妾失言了!”   “时刻……保护?”谢晏辞听到了关键的内容,眉头皱起,“爱妃这话,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空穴来风,信口胡诌的吧?”   “当然不是!臣妾岂敢在皇上面前嚼舌根!”   瑾贵妃靠在他怀里,为难的吐露曾经见到的实情:“皇上,其实在少将军回宫的时候,臣妾亲眼见过,他与宜贵人不止一次在宫中假山附近相会。至于聊了什么,臣妾离得太远,就不清楚了。”   这句话,就像一根尖锐的刺,扎进了帝王的心上!   翻转碾磨,徒留愤懑。 第172章 不随江水俱流   卫书懿正靠在榻上发呆,温玉见璟宁已经去耳房睡着了,就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姑娘,少将军又出现了。奴婢在一旁看的真切,皇上似乎不大高兴,并不是真心感激他对您的救命之恩。”   “这也是让我觉得苦恼的地方。”她想起那天在长生殿发生的一切,“皇上应该是猜忌我与少将军之间的关系,每次遇到他,都会加深怀疑。而且今晚的确算是太过巧合,不开心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温玉坐在床沿,惴惴不安:“奴婢知道,您和南宫氏之间并没有任何情爱纠葛。万一,这件事被有心人加以利用,皇上肯定不会对名门望族下手,您可就……”   还没说完,有人轻声敲了敲门。   二人对视一眼,卫书懿决定亲自去开门——   “杨公公?!你怎么来了?”   杨明睿显得踌躇,憋了半晌,还是俯首说道:“宜贵人,皇上叫您过去斟酒。”   “什么?”   “奴才也听不明白是何意思,皇上原话就是如此。”   卫书懿看到眼前人的为难,又追问道:“杨公公,皇上身边还有什么人吗?”   “这个……那个……贵妃娘娘也在。”   “好,本主收拾一下,马上就去。”   再次合上门,温玉赶忙劝道:“姑娘,奴婢总觉得那边没什么好事,为何不找个由头推了?若您坦言身子不适,皇上大概也不会为难于您。”   “然而,皇上心头百转千回的情绪无法发泄,经过一夜的堆叠,下次想解释清楚,恐怕就是难上加难!”卫书懿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必须得去,还要隐忍一切。否则,我受难也就算了,南宫家的少将军也要被我牵连,这非我所愿。”   就这样,她在杨明睿的带领下,穿过环廊,前往帝王的住处。   刚推开门,就闻到了浓烈的酒味!   他,喝醉了?   就因为今天庆典上的事?   卫书懿放缓脚步走去屏风后方,凌乱的软榻上。除了倒下正滴着酒水的金杯,就只剩下瑾贵妃钟爱的披帛。   “皇上,臣妾来了,请问您有何吩咐?”   无人理会她。   她只能将金杯扶好,取出帕子擦拭地上的酒渍,又将七零八落的书卷整理到一旁,继续安静等候。   不加掩饰的喘息声从一墙之隔的内室传来,她听得出来,那是谢晏辞动情的声音。   “皇上?”   卫书懿提高了音量,不自觉握紧右拳。   这次,他总算有了回应:“朕不习惯无人守夜,你就在外间候着。时辰到了,朕自然会让你离开。”   这本是宫人们做的事,如今,她已经成了主子,却被「赋予」这样的任务。   除了羞辱,她想不出其他理由。   紧随而来的,便是瑾贵妃极力克制的嘤咛声,时间流逝的同时,也让那个声响逐渐变大,声声痛击卫书懿的心房。   床榻之上,帝王突然掐紧女子的脖颈,在她耳畔一次次呼唤:“瑶儿……瑶儿……”   她就这么止了声息,盯着帐顶的图案出神。   她记得,有个人的小字,也叫做「瑶儿」。   她还记得,君王向来都是柔情相待,从不孟浪,偏偏今夜失控,像在惩罚某个人。   ……   不知在外面坐了多久,明黄色的龙袍才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谢晏辞径直走到她身旁坐下,伸手就想抱她,却被她侧身躲过。那双潋滟温情的眼眸里,居然出现了厌恶!   她讨厌闻到这股陌生的熏香味,更不喜欢他身上残留的情欲,更为他毫不留情的羞辱心寒不已!   “宜贵人是在拒绝朕?”   “臣妾只是在遵循礼数。”卫书懿垂眸,看着那抹明黄,“内室里贵妃娘娘尚在安睡,臣妾怎可在此地与皇上欢好?伤了姐妹情是其一,臣妾更怕,此事传出去,有损皇上清誉!”   是啊,只有昏君才会传召几位美人侍寝,他不能做这样的事。   可他原本也不想要这份荒诞,他只想抱着她弥补心殇罢了。   “宜贵人还是能说会道,几句话就让朕失了兴致,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吧!”   “是,臣妾告退。”   “你等等!”谢晏辞蓦地握住她的衣袖,积压许久的怒火又在操控他的理智,“听到现在,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她奋力抽开广袖,哪怕它被撕裂了一角:“臣妾想说,贵妃娘娘不愧是皇上钟爱的女子!就连闺房之乐,也胜过……”   “出去!”   他不想听后续的内容,只觉得心尖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楚,直接下了逐客令。   她也没有停留,疾步离开厢房,只余淡淡的馨香。   卫书懿不记得来时路,只能在府邸里随便转悠,方才经历的噩梦回忆,让她不知所措。   他竟然将她当作奴才,让她去守夜!让她亲耳听见那些声音,还故意走出来,继续未尽的羞辱!   这才是帝王本色。   她原本就不该奢望普通百姓一家三口的温馨,更不该真把君王当作夫君,以至于换来这样沉重的打击。   “睡不着?”   “大人若想保全自身,保护好南宫氏的基业,请远离我。”   南宫珩在自家庭院里,倒是放松了许多。原先只会抱剑站在她几步开外之处,此刻竟也敢坐在她身侧。   “皇上若因为个人猜忌,想杀我或者针对南宫氏,那就不是祖父尊崇的明君。我,相信祖父的眼光。”他挽住被扯坏的广袖,“你和皇上吵架了?还动了手?”   “没有,他不会对女子动手。”   “我不喜欢你这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总是端着藏着,该把自己憋坏了!”南宫珩索性将那一缕飘在风中的锦缎彻底撕下,“喏,就像这样,不开心的事,通通丢开!”   它就这么飘去了池塘,随水漂流,最后缠绕在假山石后,不见踪迹。   “多谢大人开解,这么晚了,你为何也没歇息?”   “谁让我倒霉呢!厢房就在这附近,有段时间没去过秦楼楚馆了,竟还能听到这样瘆人的叫声,如何睡得安稳?”   她一时无言。原来,他也听见了。   “人人都道少将军光风霁月,怎么也去那种地方?”   “自然不是去找艺伎!”他慌忙解释,“你不许误会我!除了你,我不爱跟其他女子说话!” 第173章 不惜人扶难拜   小时候的南宫珩,话多,却也仅仅是对她。   他可以和风眠,和家丁们闹作一团,却不爱搭理她的妹妹们,成天围着她打转。   一口一个「懿姐姐」,再加上圆滚滚的小脸,捏起来手感不错,她也不好婉拒他的诸多请求。   看着少年又在面前立誓,卫书懿鼻子一酸,忍不住想落泪:倘若没有那场灾祸,倘若卫家人还在这世间,他们本可以敞开怀聊着童年趣事,而不是像这样相见不能相认。   “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总归还是伤心的。你说得对,不能藏着掖着,至少在大人面前,我是可以哭的。”   南宫珩不知所措的坐在原处,试探性问了句:“你很喜欢皇上吗?哪怕他没办法给你专一的承诺?”   “大人说笑了,我既然入了宫,还有什么可选择的余地?他固然不能只宠我一人,我却可以努力做到让他更偏向于……”   “你做不到的!”他来了火气,直接打断她的话,“你要是真的乐意频繁邀宠,会有今晚的事吗?皇上分明就是在羞辱你!”   卫书懿暗自心惊:他竟然听得那么清楚?还知晓了原委?   见她不说话,南宫珩又接着补充道:“宜贵人,我不是傻子,不是感觉不到。每逢我出现,皇上必定要对你做点什么才罢休,聪慧如你,也是能察觉到的吧?若真像你说的那般努力,早在一开始,你就会竭力避开我,惹恼我,逼着我弃你于不顾!只有这样,皇上才不会生气,更加偏向于你!”   “抱歉,是我不够心狠。总觉得大人没有任何过错,不该疏远。”卫书懿不敢看向这张脸,生怕又想起往事,黯然神伤,“时辰不早了,大人回去歇息吧!我也该走了。”   她拖着疲惫的步伐往前走,依旧辨不清方向。   他在身后轻声提醒:“右转第二个回廊口,再左转就到了。”   “好,多谢大人。”   南宫珩目送她离开,又盯着假山石的方向出神,最后没忍住,还是凭借轻功飞到了那边,伸手将残碎的锦缎捞起来。   ——   昨夜发生的事,卫书懿没有向任何人提及。璟宁大大咧咧并不清楚状况,反而是温玉,不止一次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实在难安。   “姑娘,奴婢再为您擦些粉吧?午后就要随众人参加亲耕礼了,您不能这样无精打采的过去,会引来闲话的!”   “好。”   坐在镜前,她尝试弯了弯嘴角,只觉得笑的虚伪又牵强。   温玉还是没忍住:“姑娘,皇上把您叫去,究竟做了什么?夜里回来的时候,奴婢就瞧着不太对劲。”   “没事,君王嘛,喜怒无常是正常的。”   “那姑娘切莫再惦记着不开心的事了,本次出巡,我们有很多事要做,不可分心!”   卫书懿点点头:“我心里有数,不会耽误正事的。”   等到梳妆完毕,璟宁从院里跑进来,喜滋滋的告诉她们:“将军府里的人真是太客气了!知道小主舟车劳顿,很辛苦,就特地派人送来了早膳,闻着好香啊!奴婢偷偷看了一眼,居然还有流烟斋的果子!”   一位随从低着头,将食盒拎了进来,开口就是略显哽咽的声音——   “宜贵人安,小的奉少将军之命,给您送些吃食。”   风眠?!   温玉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果断将璟宁拉了出去,借口说要布置膳食,必须马上准备。   内室里,转瞬间就剩下他们二人。   卫书懿极力克制住翻涌的情绪,颤抖着双手按了按他的肩头:“是比原来壮实了不少,之前几次见到你,跟干柴火似的……”   “阿姐。”卫风眠显然也抛开了顾忌,抬头对上她那双眼,“你在宫里受苦了!如今做了妃子,日子好过吗?皇上有没有为难过你?包括其他女人,会针对你吗?”   她用力摇摇头,笑着回应:“都是小事,没关系的,我都解决了,没有受过伤。你呢?为什么突然进了将军府?日子过得可好?有没有人欺负你?如今身体怎么样了?”   “少将军检阅东郊营地的时候,我特地给他做了碗面,小时候,阿姐经常做的那种……他估计是认出了我,所以就把我带来这里,精心培养。如今我是少将军身旁的侍从,地位不同于往日,无人敢欺负我!而且,他还教我武功,让我吃饱穿暖,卿时哥哥真的很好!”   卿时,这是南宫珩的小字。   他曾多次请求她略去尊称,直呼这两个字,她却开不了口。   得知弟弟被善待,还能在将军府邸学本事,卫书懿悬了多年的心,总算放下了。   她像幼时那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跟着他们好好干!千万不要辜负南宫家的栽培,知道吗?”   “嗯!我会的!”   “妹妹她们,你可有线索?”   提到此事,卫风眠眼底的光便黯淡了不少:“没有。当初,几位妹妹都被送去了京城艺馆,再无下文。我曾经问过王爷,他派去的人也查不到任何线索。阿姐,你说,妹妹们还……活着吗?”   “肯定活着!我们家的人,各个福运缠身!你看,你侥幸被敛王找到,得了他的庇护。妹妹们肯定也会遇上好心人,指不定在哪里享福呢!”   当然,这只是她宽慰人心的话。   落入秦楼楚馆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下场,他们都心知肚明。   温玉布置好了一切,轻声咳嗽示意:“姑娘,该用早膳了,您好了吗?”   “马上就来。”   她又看了眼风眠的相貌,试图将他烙在脑海中,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手,领着他走了出去。   “替本主谢过你家大人。”   “是,小的告退!”   在外人面前,他们只能恢复原先的身份,说着陌生又客套的话语。   不过,已经足够了。   南宫珩的好意,她能读得懂。   璟宁看着果子吞口水:“小主,奴婢可以尝一个吗?感觉东西有点多,您一个人吃不完嘿嘿……”   “这是在宫外,拘谨什么呢?都坐下来,陪本主一起用膳。”   “好诶!”   庭院外,有个人影久久伫立。   见主仆们坐在一块亲密无间,享用美食的同时还能聊天,他徘徊了几步,最终还是离开了。 第174章 非关我醉欲眠   午后。   卫书懿又与瑾贵妃坐上了同一辆马车。对于昨晚的事,二人都默契的假装没经历过,浅笑对视之后,再无其他动作。   “贵妃娘娘,皇上有令,让您去他那辆马车。”   临行前,杨公公在轿外传话。   瑾贵妃得到了莫大的荣宠,主动开了口:“妹妹,实在是不好意思。本想着沿途还能跟你多说上几句,谁曾想,皇上却离不开本宫……”   “无妨,以后宫中时日还长,嫔妾自然能与娘娘多聊会儿话的。”   “也是。”瑾贵妃瞥了她一眼,有意无意抚向心口,“嘶……还是有点疼呢!”   卫书懿等人走了,才放松了坐姿,揉了揉已经酸痛的腿部,等待与住在客栈里的欣选侍会面。   既然谢晏辞有意冷着她,也没必要做个没骨气的女子,巴巴的上前讨个没趣!   “宜姐姐!”   欣选侍早就在门外候着了,见瑾贵妃从帝王的马车里走下来,又看到她独自一人待在后面那辆马车内,不由得疑惑。   “宜姐姐,发生什么事了?我记得,你们离开的时候,皇上还是一个人坐前头的呀!”   “皇上偏爱贵妃娘娘,不是一日两日了。”卫书懿只能如此解释,“在将军府的一晚,他们如胶似漆,离不开彼此。于是共乘车驾前来,也没什么好讶异的。”   好在欣选侍没有多问,只是指了指不远处:“你看皇后娘娘的脸色,气坏了!”   她循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与谢晏辞的目光撞上了!   帝王阴沉着脸,显然还在为昨夜的事耿耿于怀。发觉她看过来的瞬间,面上冰霜有刹那的消融,刚想说些什么,她又及时避开了。   “皇上,皇上!该出发了!”   皇后在旁边提醒了三两声,也没听到回应,忍不住狠狠瞪了眼瑾贵妃。   肯定又是这个狐媚子趁机邀宠,害得皇上精神不济,回宫之后,定要去太后面前参她一本!   谢晏辞收回目光,心中懊恼。   他知道自己做的过火了,昨夜本想拉着她赔罪,却被她躲开。今日好不容易有个对视,也被她刻意忽略,摆明了就是不想搭理他。   可他也在生气,气她为何总能遇上南宫珩救场?气她为何能让冷面将军破了例?最后又只能气自己,把无名火发泄在她的身上,以至于两败俱伤。   “皇上,您心情不好吗?”皇后一直在观察他的神色变化,“还是,在将军府没有休息好?”   “嗯。”   他闷声应了句,按照规矩前往郊外高禖神庙附近,进行盛大的亲耕礼。   整个过程,卫书懿都在人群后面静默看着,遥想去年此时,她怀着身孕,帝王揽着她共赏盛景,深情许诺的画面,只觉得恍如隔世。   “好奇怪哦……宜姐姐,我总觉得,你跟皇上是不是吵架了?他脸上的表情不像严肃,更像是生气的表现……你也是,耷拉着眉眼,也不开心。”   卫书懿勉强勾起嘴角:“想着昭华还在桑榆轩,我思虑过度才会这样,你不要多想。”   “好吧。”欣选侍环顾四周,悄声询问,“我们今晚就要回宫了,宜姐姐特地让国师大人陪同,到底有什么用呀?我脑子比较笨,目前还没有参透你的用意。”   予淮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毕竟,他也是要协助帝王完成仪式的人。   在百姓眼里,他就是活佛,受人敬仰。可在她眼中,此人就是披着袈裟为祸人间的魔头!   从她初次听说国师大人的名号至今,与其相关的永远是那些毒物,杀人于无形!很难不怀疑,昭华中毒的事,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所以,她特地求了帝王,让予淮出宫护送众妃。为的就是,能让他被迫演完即将上演的一出好戏!   “姑娘,得去前面拜拜神女了。”   “好。”   按照品阶位分,所有人站定,等着帝后请香完毕之后,又挨个上前祈祷。   玟贵人就站在卫书懿的身侧:“姐姐的脸色不好,我那位长姐倒是成了飞上枝头的凤凰,也不知,将军府这一夜,究竟生了怎样的变故?”   “妹妹多虑了,没什么事。”她选择敷衍过去,“既然今天不止一人说我的脸色差,那等会儿得求求高禖神女,让我气色快些好起来。”   “估计,还得让我先去呢!”玟贵人指了指另一侧,“皇上居然还站在原地,如果我没猜错,他定然有话要跟姐姐说。”   怎么会呢?   谢晏辞冷待她的招数,她早就见识过一回!他压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主动与她交谈的。   所以,她没当回事,跟着玟贵人一同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祈求。   “宜贵人。”   “啊?”突然被打断,她下意识回了句,待发现明黄色的衣袍就在身边时,又正色道,“皇上恕罪,请问您找臣妾有何事?”   “你过来。”   “臣妾还没拜完神女,请皇上稍等。”   卫书懿将几根香没入香案之后,才跟着他走去一旁,拘着礼数,继续低头不说话。   “朕……朕就是喝多了,为情绪左右,昏了头。”   她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变:“那皇上可曾用过醒酒汤?现在头还疼吗?等会儿回去,臣妾可以为您熬制。”   “朕不是这个意思!”谢晏辞磕磕巴巴的解释,“你,你是不是怪朕了?”   “臣妾不敢。”   “朕允许你敢!你说实话,如今你在朕身边,到底是怎样的心境?!”   卫书懿看着帝王握住她衣袖的手,轻轻扯了扯,发现没有挣脱,不由得苦笑。   “怎么了?你……你笑什么?”   “皇上弄坏了臣妾最喜欢的一件衣裙,得知昨日要出宫,臣妾特地翻出来换上的。”她抬头看向帝王,又指向自己,“如今,皇上还想弄坏另一件吗?”   他错愕的松开手,急忙认错:“朕不是有意的,就是喝多了酒,掌握不好分寸……那件衣裙,朕会赔给你……”   “皇上对臣妾极好,桑榆轩还不至于无衣裳可更换。”她再次行礼,准备离开,“臣妾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事未曾求过神女,得再去跪一回,请皇上恕罪!”   这一次,谢晏辞没有再阻拦她。   他们好像又回到了最初,却添了更多的淡漠疏离。   一支短镖呼啸而过!   目标,正是高禖神像下的女子! 第175章 劳君敬枯木耳   “妹妹小心!”   卫书懿及时将正在祈福的玟贵人扑倒在地,才堪堪躲过致命的突袭。   附近的亲卫队发现了不对劲,迅速把她们护送至驿馆,又留了一批人搜查现场的刺客。   今年的亲耕礼,依旧让贼人钻了空子,一行人格外狼狈的赶回去,各个惊魂未定。   “小主,您现在觉得身子如何?”温玉主动关心玟贵人,“如果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奴婢。”   “没,没有。”   对方惶然摇头,又感激的看向卫书懿:“宜姐姐,方才多亏了你!否则,我就要成为亡魂了!”   “得亏老天爷让我转身及时,不然还赶不上。妹妹没有胎动不安就好,其他的事情,交给皇上去查。”   玟贵人轻拍着胸口,随后死死攥住卫书懿的双手:“肯定是冲着我来的!把我腹中子当做眼中钉的,只有她了!”   不用特地言明,也知道提及之人就是瑾贵妃。   她看向四周,其他嫔妃三三两两靠在椅上,还为先前的事觉得不安,面露愁容,丝毫无人注意到此处,这才松了口气。   “妹妹,她虽然是你长姐,但也是大周朝的贵妃娘娘,你千万不能无凭无据的冤枉了她!”   “其他人或许会嫉妒,然而,能把此事做得明显的只有她一人!”玟贵人小心的护住腹部,“还好皇儿争气,侥幸逃过这一劫!姐姐,这次是我欠你的人情,迟早会还上!”   卫书懿半真半假的应了:“妹妹如果说偿还恩情,那就是还把我当外人。想当初,我也是在微服私巡的途中被人暗算,整个人摔下马车砸中巨石,晕了好几日才醒过来。你的担忧,我感同身受。就当是我替昭华积德行善好了!”   提到桑榆轩还在病痛中的女儿,她的口吻不自觉掺杂了忧伤。   玟贵人联想到此前聊过的事,特地凑近了些:“好姐姐,我虽然不信鬼神,却也不会对稚子起歹心!我长姐嫉妒心重,竟然对小公主犯下这样的错,我……”   “不说了,反正,我也是无凭无据的状态,想找个人帮忙查清原委,也是开不了这个口啊!”   “无凭无据?”玟贵人反复品这四个字,秀眉微蹙,“还真像是长姐的行事作风呢!往常在府里,为了挤兑我,她也经常做类似的事博人同情。要不是有娘亲护着,我呀,迟早要被这朵小白花踩在头上,永无翻身之日!”   过往的恩怨与刚刚经历过的危机堆叠,玟贵人心中有了怨气,再三思忖之后,主动挽住卫书懿的胳膊,将她带去了自己的临时客房之中。   “沐桃,温玉,你们两个在外面守着。”   她故作不解:“妹妹想说什么?为何要避开外面的姐妹?”   “方才我受了点外伤,皇上特地拨了这个屋子给我歇息。正好,有些事,我想与姐姐交代清楚。”   “何事?”   “还记得我之前说,国师大人曾经来过曲家吗?”玟贵人遥想当年,脸上出现了困惑之色,“我清楚的记得,约摸十年前的事了。他应该是有点真本事的修道之人,当年与如今的面貌简直分毫未变!”   卫书懿强忍着心头的激动:“然后呢?”   “第一回 来,只是找父亲商谈要事,我年纪小也听不明白,就远远看了眼,记住了这么个丰神俊逸的男子。后来,她年岁渐长,家中考虑给她相看别家公子了,国师又来了一趟。也许就是那次,两个人看对了眼……”   “什么?!”   “可能是我会错了意,也可能是我不懂他们的相处模式。”玟贵人满意的打量着她脸上的惊愕,继续回忆道,“反正,我躲在门后,亲眼看到国师在摸长姐的脸。又不是小孩子了,这样的动作,还不能够说明问题吗?”   予淮竟然对瑾贵妃有情?!   本以为,国师与曲文赫之间只有相互利用的关系,各自为了利益。没成想,居然还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卫书懿难以深究这般过往,说话都变得困难:“那,那他为何要放任贵妃进宫呢?倘若……倘若他们真的两情相悦,不应该……”   “予淮再厉害,也只能是一人之下的国师而已。在皇上面前,他就是下跪磕头的货色!我那长姐心高气傲,肯定要选择更好的。所以,负了他的情意,转身成了宠妃。这么说起来,我们的国师大人,还是个多情种!哪怕长姐已作他人妇,也要费尽心思为她的事筹谋。”   温玉突然敲了敲门,两短一长,这是她们惯有的暗号,应该是有外人来了。   卫书懿立刻止了话茬:“妹妹今天受惊了,得好好养身体。等会儿回了延禧宫,还得让沐桃给你备着补汤。那我就不打扰妹妹了,先走一步。”   “姐姐慢走。”   她推开门,来到了驿馆长廊。   温玉有些为难的指着角落的位置:“将军府的过来帮忙了,说是要挨个排查驿馆里的客人。姑娘,少将军就在那边……”   “宜贵人!”   正说着,南宫珩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来,亲眼见到她毫发无损之后,才呼出一口气。   “大人的属下可抓到刺客了?”   “还没有。”他无心理会外面那些事,自顾自问道,“我听说,正巧在供奉神女像的时候,有人投了毒镖,你没事吧?!”   “他们的目标是怀着身孕的玟贵人,不是我。大人特地跑来搜查驿馆,就是为了问我这句?”   “嗯。”   南宫珩低下头,耳尖泛红。   站在他身后的随从,依然是乔装打扮过的风眠。   “是我的错,听说皇上欺负了阿姐,亲耕礼上又突然出现了刺客,一时心急,就求着少将军带我过来……”   “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卫书懿不忍责怪,只能留下一句叮嘱,“现在情况特殊,少将军就算是为了我,也要学会避嫌。多谢!”   南宫珩望着她疾步远去的背影,又看向乱作一团的楼下,不由得苦笑。   卫风眠将头埋得更低,闷声提醒道:“阿姐说的对,大人得赶在皇上过来之前离开。否则,他又要乱想了。” 第176章 恐汝见湿灰焉   长生殿。   太后早就心神不宁的候在此处,等到谢晏辞踏进门槛,就立刻迎了过去。   “皇帝!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影卫向哀家传话的时候,哀家都要吓坏了!”   “没事了,母后。”他疲惫的坐到龙椅上,“左不过又是边境余孽的伎俩,没有伤到谁,玟贵人那边胎像也是稳的。”   “那宜贵人呢?”   “她?”谢晏辞心头微滞,故作轻松的回道,“宜贵人根本不是刺客的目标,有亲卫队在,无人可以伤她。”   太后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从哪里提起,只能陷入沉默。   倒是他主动反问:“母后是听说了什么事,所以特地追问宜贵人的消息?”   “嗯,哀家听闻,你特地把她和瑾贵妃带去将军府。结果,回客栈的路上,又破例让贵妃共乘!皇帝,你不是没有正宫皇后的人,如此逾越规矩,传出去了……”   “是朕考虑不周,请母后息怒。”   面对不想谈及的事情,他总会这样顾左右而言他。   太后无论训斥了什么,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不痛不痒。   “总之,你心中有分寸就行!丞相那边的人还在看着,切莫让大臣寒了心!”   “是,儿臣明白了。”   等到太后嘱咐完离开长生殿,谢晏辞才放松坐姿,靠在了软榻上,朝着空无一人的内殿说了句——   “出来吧!”“陛下。”   “查到了什么?和去年那伙人一样,是不是来自边境小国?”   影卫恭敬的将一物呈上:“陛下,这是属下捡到的毒镖。表面看,与铁匠铺造出来的病器并无二致。然而,其中另藏乾坤。”   说着,就把柄端拧了拧,镖头脱落之后,墨绿色的液体渗出,显然就是提前配置好的毒药!   “它……竟然不是抹在飞镖外侧的?”   “是。”影卫在旁边耐心解释,“属下查过,外层涂抹了另一种常见的毒药粉末。而内层则是精心配制的药液,只要中镖,它就会混入血肉之中,是必死无疑的结局!”   谢晏辞看着御案上被腐蚀殆尽的纸张,不由得蹙眉:“朕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它?”   “陛下好眼力。”   影卫犹豫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说道:“这是宫里头的秘药,国师大人研制出来的,平常存放在仪清台,没有陛下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擅用。”   予淮?!怎么又是他!   正当谢晏辞费解的时候,影卫又接着补充:“而且,属下当时也亲眼所见,短镖是从国师大人附近发出的。距离过远过近,都无法威胁到玟贵人。除非……”   “够了!朕知道了。”   余下的话,他不想听仔细,只想独自分析。   倘若行凶之人真的是予淮,那么,玟贵人肚子里的孩子,究竟动了谁的利益?一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她,方能解恨?   “皇上,这是贵妃娘娘让奴才送来的晚膳。娘娘说,今日事出突然,她已经去延禧宫探望自家妹妹。赶时间给皇上做了点小菜,还请您别介意。”   “嗯。”   谢晏辞盯着食盒,并没有动弹。   “皇上,您是现在就……”   “杨明睿,玟贵人有孕,你认为对谁的威胁更大?是昭华公主的生母,还是贵妃?”   杨公公本来就想进来送膳食,完成任务后继续去门外守夜,却不料被帝王点名留下,一时间惶恐异常。   他甚至都不愿意称呼一声「宜贵人」,也不清楚闹了什么样的别扭!   “皇上,这就是得罪人的话了!”杨公公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这奴才没有证据,总不好偏袒哪位娘娘啊……”   “就当不认识她们,换成贫民百姓,你来回答朕方才的问题。”   “是……同一个家族里出来的姐妹,姐姐盛宠多年却无所出,妹妹却很快有了身孕。家中各方面肯定逐渐倾向于妹妹,若姐姐心中失衡,的确会做错事,大不了玉石俱焚……”   杨公公说到这里,小心的抬头,看了眼帝王脸色。   还好,平静如常。   “大家族中再添新的子孙,原先唯一的那位所受的宠爱定会减少。其生母为了子嗣考虑,说不准也会……可是皇上,宜贵人她……”   “好了,你退下吧。”   谢晏辞摆摆手,没有再追问。   ——   瑾贵妃靠在床边望月,却只能看见密布的阴云。   内室里伺候的丫头全被她赶去了外间。唯有此时,她才能卸下心防,与帷幔后的人聊天。   “浅黛知道太多事了,我许了她不少好处,还能帮扶她的家人,所以,她死的不算亏。只希望她可以投个好胎,来世也做主子,不必为人鱼肉。”   “无所谓,只要皇上站在你身旁就好。他不是愚钝之人,明知浅黛是替罪羊,却也默认了。”   瑾贵妃苦笑一声:“那又如何呢?我年纪渐长,还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再加上能耍心机的新人众多,再往后,我恐怕真的留不住皇上……”   “不可能的。”   素净的衣袍刚出现在帷幔外,就被她瞧见,一时间花容失色,连忙起身将那人推回去——   “小心点!”   “你总是这样谨慎,明知,若有谁看出了端倪,我会出手除掉她,绝对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后顾之忧。”   瑾贵妃顺手拿起床头的佛珠,一颗颗拨弄着:“原先,我并不喜欢跪在那佛堂,跟着太后背诵那些看不懂的经文。可如今,我心里慌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娘娘,我早就与你说过。无论何时,都不要怀疑自身。你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哪怕孟氏嫡女也不能与你相提并论!现如今,就那些小小的六品贵人,就足以让你怕成这样么?”   “我……”   修长的手摩挲着她的面庞,指尖自带的安息香味缓和了她的心神,原先涌动的躁郁不安也随之消失。   她抬头,满目含忧:“我这辈子,是不是无法生下皇上的孩子了?或者说,我就是天生石女?”   “若娘娘真的想要,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如何助我?太医院的汤药,我已经喝倦了!”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破例揽住她的腰,将她拉进帷幔深处…… 第177章 心似已灰之木   这次亲耕礼之后,刺客并没有那么快被捉拿。反而是遗留在现场的毒镖,让谢晏辞对国师起了疑心。   早朝过后,他满腹心事的回到长生殿外,恰好遇到了玟贵人。   自打曲月夕入宫之后,除了他主动去延禧宫探望,其余时间,她都安分守己的待在殿内,从不会打搅他。   今日,这是怎么了?   “皇上!”玟贵人徘徊许久,看到他来了,连忙迎过来,“皇上,臣妾有要紧的事告诉您!”   “别急,慢些走。”   谢晏辞没有多问,而是将她带去了内殿。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所谓要紧事。要么与瑾贵妃相关,要么就是曲家在前朝遇到了麻烦,委托她来说情。   然而,她一开口,却让他震惊的握不住笔杆!   “皇上,臣妾怀疑,本次京郊刺杀臣妾的人,就藏在宫中。”   “何以见得?”   “臣妾也不怕被皇上责罚,索性就把实话都说出来!”玟贵人深吸一口气,和盘托出,“父亲得知臣妾遇袭,都不能睡个好觉,派曲府的得力门生去现场查过了。在通往高禖神女庙的路上,有人遗漏了含有剧毒的药液,以至于沿路的青草地都被损坏,蜷曲枯萎清晰可辨!而且,父亲还告诉臣妾,迄今为止,这种毒药,在本朝只有一人可以配的出来。”   谢晏辞听到了关键之处,扬眉问道:“你是说……国师?”   “正是予淮大人潜心炼制的青炎霖!”说到这里,玟贵人又磕头请罪,“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证臣妾的安危,某些地方的确僭越了,还请皇上从轻处罚!”   青炎霖。   曲文赫甚至用最短的时间,查出毒药具体的名字,远超他身旁的影卫速度,不容小觑!   谢晏辞当然不会怪罪这样的「忠臣」,亲自将她扶起来劝慰:“月夕,朕对你的关心,不比曲大人少。事发之后,朕也的确听闻毒镖里有国师的手笔。然而,他是跟随我们一同去参拜的。倘若他站在人群中下手,旁边的人大概率会看见,仅凭毒药判断是国师所为,还是太过武断了。”   “皇上不打算审问予淮大人么?就算不是他亲自动的手,青炎霖落到了歹人手中,恐怕……二者之间私底下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呢!”   他明显沉了脸,语气却保持温柔。   玟贵人惯会察言观色,见此情景,也不好继续请求,只能转了话题旁敲侧击。   “皇上,当时幸亏有宜姐姐在臣妾身边,也得亏她动作敏捷。不然的话,臣妾的孩子能不能保住是一回事,宜姐姐能否活下来,又是一回事了!”   她?!   想起那张倔强的脸,还有决绝的转身,谢晏辞越发觉得烦躁起来。   只要念及他们之间出现了裂痕,他就后悔在将军府的所作所为,她的性子不可攀折,着实让他没办法。   自乱阵脚,又没了分寸,总归会造成两败俱伤的结局。   身为帝王,他不想自己的情绪被一个女子轻易操控。故而,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故作不知,刻意不搭理她。   玟贵人有意提及此人,让他皱了眉:“那你现在不妨去桑榆轩看看宜贵人,国师的事情,等朕查明真相再来定罪。”   “是,臣妾告退。”   玟贵人压制住心头的火气,带着浅笑走出长生殿。下了台阶,无人可以看清她的面部表情时,才郁闷的冷哼一声。   沐桃紧跟着走来:“小主,您怎么了?皇上还是要护着国师,是吗?”   “也不知他到底在犹豫什么?”玟贵人没有否认,而是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太后娘娘年纪大了,偏信神佛也就罢了。他是一国之君,怎么可以把这种臭道士当成座上宾呢?”   “小主说的臭道士,总不会是臣吧?”   予淮突然从旁边走出来,声音清冷,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国师大人不在仪清台待着炼制丹药,怎么来长生殿了?”玟贵人最先反应过来,寒眸微眯,“难道是夜观星象,发现自己的阴谋诡计即将败露,特地跑来,在皇上耳边进些妖言?!”   “小主说笑了,皇上是明君,自有他的判断。至于臣孤身前来,也是因为受到了传召。没什么事的话,臣先进去了。”   “慢着!”   今日的予淮,与往常相比大不相同!   往些时候,他眼高于顶,不屑和任何非皇族的成员聊天说笑。因此,和他相关的流言里,大多夹杂着宫人们的遗憾与无奈。   为何偏偏对她说上好半天?   “小主还有什么事?”   “京郊的刺客,是你派过来的吗?你,或者说,你们的目标,是不是要杀了我腹中的孩子,甚至让我本人也去死!”   予淮对上了她的视线,蓦地轻笑:“小主以后得在屋里多用点安神香,总是这样疑神疑鬼,对龙胎不利。”   “是我疑神疑鬼,还是你心中有鬼?”玟贵人也展露笑颜,不想跟他继续纠缠,“行了,别让皇上久等了,国师大人请进去吧!”   “臣告退。”   沐桃愣愣的看着他们:“小主,他什么意思啊?就是抵死不承认吗?”   “随便他,走,我们去桑榆轩。”   “啊?不回延禧宫了吗?”   “方才皇上有旨意,让本主探望宜姐姐,本主岂能不从?顺便,如何惩治这个不识好歹的妖道,本主还要与姐姐好生商量一番!”   一行人改道去了临安宫。   同以前的生气勃勃相比,这座宫殿又重回死寂,隐隐透露出几分压抑,让人不适。   玟贵人瞥了眼庭院里的宫人:“出什么事了?各个愁眉苦脸的。”   “应该还是因为小公主的身体吧?”沐桃大胆猜测,“总不见好,这么小的年纪就要试着吃苦药了,主子心里不舒坦,手底下的人也不好开怀大笑啊!”   “是啊……宜姐姐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女儿,也不知,让她发觉国师对公主下毒手的真相之后,她会怎么做?”   “啊?!有证据吗?!”   玟贵人一记白眼过去:“没有,本主在自说自话,随口胡诌的。”   刚走进去,就看到卫书懿正抱着襁褓拭泪,幼童痛苦的哭喊声不绝于耳,让她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往后,她的孩儿必须要乖巧,否则还不如直接利用杀了,好早些升位分! 第178章 身如不系之舟   “姐姐,公主殿下身子又不好了吗?”   卫书懿没想到玟贵人会来,匆忙擦去眼泪,将昭华交给了温玉。   “是,今日突然发作,吃了药之后,好半天都睡不安稳,哭到现在。妹妹是有事要说吗?”   “不急,姐姐先把公主哄睡着再说。”   “有温玉她们在呢,没事。”   卫书懿当然会在意自己的女儿,然而,她更想做的,就是与其联手查明真凶。   万一下毒之人也能配置解药,昭华往后就不用承受此等苦楚了!   玟贵人点点头:“方才从长生殿过来,走了一小段路,身子松快了不少。如果姐姐愿意,我们去御花园逛逛,如何?”   “好。”   玟贵人也真的能沉住气!   一路上,什么都聊,甚至聊起了儿时的趣事,就是对长生殿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好不容易找到空旷的地方,周围藏不了人,玟贵人才找了个石凳坐下——   “唉!姐姐,我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父亲明明已经找到了最关键的物证,奈何皇上一心偏袒予淮,就是不肯定罪!”   “发生什么事了?”   “父亲的人在京郊神庙那里,发现了予淮炼制的青炎霖。这又不是哪家郎中都能做出来的毒药!刺杀一事与予淮无关,我才不信!”   卫书懿微微颔首,大概猜到了谢晏辞的反应:“毕竟他们认识多年,仅凭毒药就判国师的罪,皇上定然不允。”   “姐姐!那就是个妖道!”玟贵人忿忿不平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容颜不改,还跟长姐牵扯不清……”   “有关此事,你没有告诉皇上吧?”   “那当然没有了!皇上这么宠爱长姐,肯定觉得我是因为嫉妒才随便攀诬。说起来,也是我无能,明明每件事都掌握了至关重要的证据,却没法让皇上全然相信,只能等结果。到时候长姐在他旁边吹吹枕头风,估计又是替死鬼结案,真没意思!”   是啊。替死鬼。也不是头一回了。   卫书懿想安慰她,却被她问话:“对了姐姐,你强闯仪清台那回,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被他打伤?妖道修行这些年,不会真因为中途被打搅就轻易的走火入魔吧?”   的确不太像。   但卫书懿只能选择搪塞过去,毕竟涉及到了亲族旧案,还是不能向外人提及。   “说不准,国师大人早就对我起了杀心呢?他见不得宫里有孩子降生,更不容许有人怀过皇嗣,所以他想杀我,也想杀你。”   玟贵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深重的怒意:“这个予淮!我迟早想个法子,把他拖下水!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好了,妹妹,你尚在孕中,不能随意动怒。”卫书懿站起身,“时辰不早了,赶紧回宫用午膳吧!”   “也是,吃饱了才有力气对付那群人,姐姐也要关心自己的身子,千万别太过劳累。”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才在花丛深处告别。   除却最隐秘的交流,璟安跟在后面听了一路。等到延禧宫的人都离开了,她才敢疾步走到卫书懿的身侧。   “小主,玟贵人每次来,都是有事相求,最后却总能全身而退。这次,她又拜托您做什么了吗?”   “她说,国师想杀她,连带着皇嗣也一并处理掉,她很害怕。所以,要与本主联手,找出国师的把柄,将他以及相关的人一网打尽。”   璟安觉得不妥:“小主,国师大人的地位,不需奴婢介绍,您也应该清楚。先前,他动手打伤了温玉姑姑,还掐了您的脖子,伤痕到现在都没有变淡,皇上也没说什么,更别提惩罚了……现如今,玟贵人提出这样的结盟,奴婢总认为不是什么好事。她分明就想把小主推到前头挡刀子,自己藏在后面得利。”   “放心,本主自有分寸,不会被她连累。”   卫书懿突然驻足,环顾四周,试图找出附近的人。   然而,除了被风吹拂晃动的叶片,并没有见到可疑之人。   ——永和宫西偏殿。   贞常在匆匆忙忙赶了回来,接过贴身侍女递过来的凉茶,一饮而尽之后,就拍着胸口坐下。   “吓死本主了!得亏她并非习武之人,听力并不是那么好……”   “小主,好端端的,为何非要偷听宜贵人她们聊天呢?”   “没办法,爹交给本主的任务,怎么看都跟国师大人有关。本主被困在深宫里,无法贸然探访仪清台,只能探听与其相关的人都在说什么,做什么。”   近侍无奈的摇头:“奴婢听说,宜贵人是好相与的,你想知道这些,大可以过去跟她结交。在宫里多一份助力,也是好事。”   “不必了,此番进宫,本主没有抱着飞黄腾达的想法。只要把那个女子找出来,完成爹的嘱托。余生就算只能在这永和宫里自生自灭,本主也认!”   一阵香风从外间袭来。   徐美人扭着水蛇腰走近,故作夸张的询问:“姐姐为何躲在宫里自怨自艾?是谁欺负姐姐了吗?”   “没有,嫔妾拜见小主。”   “你我是同一批选秀入宫的,又有这个缘分住在一处,为何姐姐偏要用这副冷美人姿态示人,死活都不愿与我亲近呢?”   徐美人将团扇放入画烟的手中,主动靠近她坐下:“皇上有段时间没来我们宫里了,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这人做事比较直接,有什么就说什么,放眼整个后宫,我可以信赖的人只有姐姐了。若姐姐不嫌弃,我们可以联手,总比在永和宫……”   “小主怕是找错人了。”贞常在又回避道,“与我们一起入宫的,除了愚钝刻薄的张氏早亡,其他姐妹也有貌美受宠的。小主若真心想找人结盟,可以找她们。”   “你!你怎么油盐不进?!既然不想要位分,要恩宠,为何要入宫!”   贞常在望着眼前的俏脸,淡淡问了句:“你呢?”   “那当然是为了光耀门楣!而且,等我有权有势了,家中在意的亲人也不会被欺负。”   “嗯……很好的想法,那嫔妾在这里就祝小主得偿所愿。”   说完,她就起身进了内室,算是下了逐客令。   近侍为难的跟了进来:“小主,您也该给她点好脸色。”   “本主天生就长着这样一张脸,不是故意的。再说了,爹官居从二品,用不着本主来光耀门楣。家中和睦,无人敢欺压本主的娘亲与同胞弟妹,本主为何要争?”   “这……小主说的是。” 第179章 问汝平生功业   谢晏辞坐在棋盘前,心境与往日大不相同。   坐在他对面的予淮也如是,手执白子,心事重重,好半天也没有放下去。   “国师可知,朕把你叫来,有何事要吩咐?”   “兴许是跟亲耕礼的刺客有关。”   “哦?”   予淮直言:“臣在来长生殿之前,曾经给自己算了一卦。倘若卦象没有差错,那便是有人找到了与臣相关的所谓罪证,就等着皇上处置臣了吧!”   帝王讶异于他的「未卜先知」,同时,太后的叮嘱又在耳畔响起,不由得拧眉。   有关刺客的事情,影卫还在调查。   如果顺了曲家的意愿,严惩国师……   联想到近些日子丞相在朝堂上处处吃瘪,权衡之后,谢晏辞还是选择了放弃。   “朕已经同他们说过了,仅凭证物,无法证明你与刺杀一事有关。”   这倒是出乎予淮的意料之外,他放下棋子,朝着帝王行了大礼:“臣多谢皇上信任!”   “多年的相处,朕当然知道你的为人,不会轻易对还没出生的婴孩动手。”谢晏辞紧接着说道,“为了平息他们的愤怒,朕决定派你去凉州救灾,如何?”   凉州所在的位置偏僻,连年的自然灾害导致百姓们并不富裕,以前救灾,都是派钦差大臣过去。   这一次……   予淮当即俯首应下:“承蒙皇上为臣担负那么多怨怼,臣愿意为了江山社稷前往凉州!”   “好,三日后,朕会安排一队人马护送国师。出发之前,你就留在仪清台,暂且别出门了。”   “臣斗胆问一句,这是皇上对臣安危的保护,还是软禁?”   “国师是功臣,朕当然不会将你禁足。”   谢晏辞留下这句话,一挥手,将棋盘打乱。   他又想起了桑榆轩的女子,曾经,他们二人也曾在窗下对弈,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予淮体察帝王的一举一动,沉默的作揖之后,就率先退下了。   杨公公这才敢进来奉茶:“皇上,这是内务府特地准备的……”   “摆驾临安宫。”“啊?!”   “朕有段时间没有见昭华了,突然很想她。”谢晏辞有意用公主做幌子,“正巧现在无事可做,朕想去看看她。”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   欣选侍本来还在西偏殿里给侍女们分瓜果,大老远看到乌泱泱一群人来了,禁不住踮脚细看。   “小主,瞧什么呢?”   “那边是不是皇上的仪仗队?”欣选侍嚼着水果,唉声叹气,“我总觉得,亲耕礼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宜姐姐与皇上的关系,都变得奇奇怪怪。但愿,他们两个能够冰释前嫌。”   “小公主还在桑榆轩呢!皇上在自家女儿面前,肯定不会让宜贵人为难。”   然而,东偏殿的气氛却不太乐观。   卫书懿看到他来了,按照规矩行礼,随后就静默的哄着公主入睡,全程除了童谣,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温玉进来了一趟,送了茶点,又忧心忡忡的退到旁边,恨不得代替她说上几句,不至于让谢晏辞尴尬。   “瑶儿,昭华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还是在吃余道人炼制的丹药,每回都捣碎了溶在米糊里,混着喝下去。万一误了时辰,还是会哭上好半晌。”   帝王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脸:“朕会想办法弄到解药,不会让她长时间受苦。”   “敢问皇上,准备去哪里弄来解药?皇上已经找到下毒之人了?”   卫书懿只有在听到与其相关的事情时,才会微微抬头,语气也不似方才那样平静。   他只能摇头:“朕已经派人去民间寻找名医,也安排太医院的人想办法了。甚至还找了国师,希望他能想出万全之策。”   “昭华病危的那天,国师说自己在闭关修行,死活都不肯去寿康宫搭救,众人皆知。如果是他寻来的药,臣妾恐怕不会让昭华服用。”   “瑶儿。”   “请皇上宽恕臣妾的无礼任性,平心而论,臣妾并不喜欢国师大人,也对他的所作所为存疑。”   谢晏辞看了眼周围的宫人,他们立刻退了出去。   本该温馨的一家三口,却在沉闷的氛围里相互指责。   “瑶儿,国师真的与昭华中毒一事无关,朕也不知道你究竟产生了怎样的联想……”   “这件事,臣妾无凭无据,顶多算是偏见在作祟。那么玟贵人呢?她那天差点失去了孩子,甚至是自己的性命!明明已经查出来短镖里有国师炼制的毒药,皇上为何就是不审问他?在您眼中,与国师的情谊,远远胜过自己的亲生孩子吗?!”   帝王突然噤声,不再言语。   她也察觉到自己情绪过激,主动请罪:“是臣妾不对。只要看到昭华受苦受难,想到那些疑似害她如此的人,臣妾就会失去理智,冒犯皇上了。”   “瑶儿,你并不是一个愚钝的女子,不应该因为某些表象,就坚定的认为某人就是真凶。人证物证俱在的前提下,尚且也有冤案,更别说,目前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国师先毒昭华,后杀月夕。”   卫书懿将小公主放回摇篮里,站定了望着他,此刻离得近了,才发现了专属于帝王的威仪。   也许,她根本就没有懂过他。   包括他那些牵制权衡的方法,逢场作戏的瞬间,她通通都琢磨不透。   她只知道:自己的女儿被人拿捏住了命脉,再不早点把真凶找出来,女儿很可能会离开她,并且大概率永远发掘不出仇敌!   “那……昭华的事情暂且不提,有关在将军府发生的一切,皇上现在可以解释给臣妾听吗?”   “什么?”   “有关皇上刻意召臣妾过去,又让臣妾听到……听到那些内容,究竟是存了怎样的想法?”   谢晏辞知道自己不能继续逃避,只能闷声应道:“那是朕昏了头,朕只要看到你与南宫珩站在一起,就浑身不舒服。”   “可是皇上不能对忠心耿耿的南宫氏下手,就只能折腾臣妾,完全不顾往日的情分,对吗?”卫书懿淡笑反问他,“皇上是不是觉得,只有让臣妾颜面扫地,尊严被狠狠践踏,才有报复的快感?”   “宜贵人,你这是在同朕说话么?!”   果然,他本质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并非体恤她的夫君。 第180章 早岁已归南陌   正当二人对峙的时候,昭华公主突然轻哼一声,随后痛苦的睁开双眼,挥舞着小手,又打算抠向自己的脖颈!   “昭华!”“我的孩子!”   他们当即结束了争执,来到摇篮前查看。   卫书懿尤为惊慌,方才的愤怒与失望一扫而空,而是无助的喃喃自语:“不……不是这样的。以前发病的时候,也没变成这种模样……太后,太后那边第一次发现才……”   “杨明睿,传太医!”   他本来会因为她的言行无状生气,却更多在气恼她误解了自己的初衷,甚至一再计较,不给他缓和关系的机会。   可现在,看到她仓皇无措的神情,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他突然不敢赌以后:生怕自己又说错了话,让她一步步远离,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等到江院正和余道人先后赶来的时候,小公主已经哭哑了嗓子,小脸涨得通红,身体也开始抽搐。   “我,我的女儿!她究竟怎么了?余道人,你给我的丹药,我有让她暗示服用,为何会变成这样?!”   卫书懿不敢坐下,站在太医们身后,双手哆嗦着,反反复复都在询问这些话。   谢晏辞于心不忍,走上前将她拉到身侧,温声安抚道:“瑶儿,别急,待他们诊治完了之后再说。”   “可是……”   “朕与你都不精通毒药,还是让他们查看更为稳妥。你在旁边时刻问话,总归会影响到旁人的。”   她点点头,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内室。   温玉站在门外看到这一幕,禁不住叹气:“唉,皇上难得来一趟,小主也不给好脸色。现在公主又发病了,当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温玉姑姑,你说,小公主能挺过去吗?”璟宁收敛了平日里没心没肺的模样,“奴婢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太医,上次,据说还是在寿康宫。”   璟安清了清嗓子,将她的脑袋强行扳回原处:“行了,别探头看了!皇上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别被盯上了!”   温玉又不放心的看了眼,最后决定:“我去把太后叫来。”   “为什么?!”   “小公主的情况不大好,于情于理,应该让太后她老人家见到。否则……”   “这么严重吗?!”璟宁的小脸都皱了起来,开始对着天空祈祷,“老天爷,千万要让小公主渡过难关,健健康康长大呀!这是我们小主千辛万苦生出来的孩子,一定要好起来啊!”   温玉与她们擦肩而过,径直走向寿康宫。   她虽然并不会炼制剧毒,但是在王府时,曾经在医书上见过不少对症状的描述。倘若她没有看错的话,小公主应该时日无多了。   接下来会有短暂的回光返照,然后……   一想到卫书懿憔悴的面容,温玉便加快了脚步,心情却越发沉重起来。   迎接她的是银烛,对方见她来了,第一句话就是——   “怎么了?!桑榆轩出事了吗?是不是小公主不好了!”   “嗯,麻烦姑姑和太后娘娘说一声。别太直白,就说公主殿下想皇祖母了。”   “怎会如此……那宜贵人呢?她怎么样了?!”   温玉摇了摇头,没说话。   银烛转身跑去了主殿,差点摔了一跤。   没过多久,太后几乎是跑出来的,头上的簪子掉了一枚在地上,也没发现。   抬轿子的宫人脚步飞快,听吩咐想第一时间赶去桑榆轩,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凝重。   “太后驾到!”   谢晏辞愣了愣,看向卫书懿:“瑶儿,是你派人去叫的母后?”   “没有。”她仍旧怔怔的望着屏风,语气生硬,“臣妾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哀家的昭华到底怎么了!”太后已经进了门,看到内室里挤满了太医,心急如焚,“余道人不是说,只要按时服药,还能安稳度过几年吗?为何突然发作了!”   “母后,您别急,先坐下。”   “哀家怎能不急?!那可是哀家盼了许久的亲孙女!昭华,昭华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哀家也……”   “母后,不可能的!”谢晏辞及时打断了后续不吉利的话,将太后迎到了主位,“整个雍华宫最好的太医都在这儿了,还有余道人在旁边协助,昭华肯定会安然无恙!”   “她,她又是怎么了?”   循着太后手指的方向,谢晏辞看向那位呆坐多时的女子,叹了口气。   卫书懿的心思已经彻底投射在小公主的身上,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不在她的观察范围内。   此刻,她只听得见女儿的啼哭声,隔着屏风只看到女儿朦胧的身影,除此之外,便无其他。   “小主,您醒醒神!别这样!”温玉匆忙跑过来,用力拍打着她的后背,“小主,总这样下去,对您自己也不好的!”   “女儿……我的女儿……”   “皇上!不好了!”   江院正突然冲出来,朝着所有人下跪,声音颤抖。   谢晏辞猛的拍了桌子:“胡说什么!”   “皇上,小公主又出现咳血不止的症状,估摸着……”   “昭华!”   还没听他说完,卫书懿就尖叫一声冲了进去!   她还没有亲眼看到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长大。没有教女儿说话识字,也没有亲自扶着女儿学习走路……   有那么多事情等待她们共同完成,为什么老天爷偏偏要这么残忍,在这个节骨眼上,夺走了她最为珍视的存在!   正如江院正所说的那样,摇篮里华美的锦被已经沾上了乌黑色的血迹,这本不该是几月大婴孩咳出来的血!   “昭华,我的孩子!”卫书懿将那些脏东西扯开,顺势扔到了地上,又紧紧搂住陷入昏睡中的公主,“娘来陪你了,你别这样不说话,哪怕应我一声,好不好?”   “……”   “昭华,是娘不好,是娘没用,你明明给了娘时间,却不能找出害你的真凶,也讨不来一颗解药!娘真的很想替你受过,娘巴不得自己每日每夜睡不好,时不时咳血!你快点醒过来,不要吓娘,答应娘,好不好?”   温玉跟着闯进来,看到这一幕,红了眼眶。   “娘错了,早在怀着你的时候,就要格外注意的,是娘不对。如果当初……当初没有做那么多错事……老天爷就不会报应到你的头上来了……娘活的好累,好累,真想陪你一起走……”   温玉怕她当众说出更多的隐秘,毕竟,就连帝王也不清楚那些过往,可不能在这时候露了馅!   刚想前去阻止,就看到小公主的脑袋猛地垂下来,倒在她的臂弯里! 第181章 暮年常在东篱   小公主就这样死在了卫书懿的怀里。   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摆脱病痛的折磨。她死死的攥紧卫书懿的手指,没有啼哭不止,也没有急促吸气。而是慢慢的松开那只小手,彻底陷入了死寂之中。   温玉率先看到了这一幕,刚想说点什么,就看到卫书懿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   “小主!”“宜贵人!”   昭华依旧被她搂在怀中,保护的很好。   余沛走上去试探鼻息时,迟疑的回头看向谢晏辞:“皇上,公主殿下她已经……”   “已经如何了?!”“去了。”   太后被子衿姑姑拦在了门口,听到简短的两个字,也眼前发黑,扶着墙壁就要倒下!   “太后娘娘!来人!送太后娘娘回寿康宫!”   桑榆轩里,乱作一团。   有人忙着将小公主的尸首从她手中移开,有人忙着把她转移到床榻之上。唯有帝王愣在原地,眼神痛苦又寂寥。   他最疼爱的,也最予以厚望的小公主,就这样离开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学会叫声「父皇」。   “昭华……”   他是一国之君,不能在这种紧要关头显露出脆弱。除了一遍遍呼唤那个熟悉的名字,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不清楚接下来要怎样面对那个昏睡中的女子。   昀武帝六年夏,昭华公主薨。   皇太后伤悼弗胜、膳尚未进。帝王久著素服,群情悚栗,咸不自宁。   雍和宫因为这件丧事,被蒙上了一层阴影。人人谨言慎行,生怕被皇帝挑到了错处,少不得一顿严惩。   卫书懿把自己关在内室,任凭谁来探望,也不愿意接见。   直到下葬那天,皇后率领众妃前去悼念亡人,一双眼哭到红肿。   其他的嫔妃,念在公主年幼就被人毒害,再加上畏惧帝王,各个都卖力的哭泣,生怕落于人后,被当众指责。   “姑娘,怎么了?”温玉离得最近,发觉卫书懿冷着一张脸,跪在蒲团上时,忍不住讶异的问道,“姑娘还记得奴婢是谁吗?您别吓奴婢!”   以前她可是听说过,有人因为悲痛过度,一夜之间成了傻子,谁都记不起,疯疯癫癫过完了余生。   “我没事。”   还好,卫书懿说话的语气与平常别无二致,只是嗓子沙哑,许是因为连日无暇喝水,才会如此。   “姑娘,想哭,就哭出来吧!您不要憋着,奴婢担心……”   “像她们那样假惺惺,就代表真心关怀昭华了吗?”卫书懿痴痴的笑了笑,指着前头的瑾贵妃,“是我没用,一直到女儿离开,都没能找出蛛丝马迹,将杀人凶手抓去天牢!”   “姑娘!您冷静点,这里不是桑榆轩……”   “贵妃娘娘,这里不欢迎你,麻烦你回宫。”   她变得不管不顾,从人群中站起来,走到了瑾贵妃的面前。   旁人眼里,倒成了贵妃给她下跪的模样。   “宜贵人,你这是什么话?”瑾贵妃错愕的扶着婢女起身,发髻上的流苏作响,“本宫特地来悼念公主,为何要回宫?”   “别人是不是真心诚意,我不清楚。但我明白,你一定是不希望昭华活着的人!贵妃娘娘,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就不害怕吗?!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毒手,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卫书懿的质问,逐渐成了声嘶力竭。   要不是温玉前来拉住,她还能说上更多。   瑾贵妃在众人面前落了颜面,不悦的皱起眉头:“宜贵人,本宫瞧着,你是悲痛过度得了癔症吧?本宫为何要看不惯小公主?太后娘娘也是知道的,原先本宫被罚去佛堂抄经书的时候,忙里偷闲都要探望公主,逗她开心,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是本宫下的毒么?”   “你惯会如此,做尽了恶事,再轻飘飘的把罪名推给别人!你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惦记着别人的,巴不得母子俱损,好合了你的心意!是,我是没找到明确的证据,拿你没办法!但是我现在想问一句,沐桃顶罪的事,你当真全然无辜,一无所知么!”   “好了小主!别说了!”温玉看到四周嫔妃诧异的目光,赶紧低声提醒,“小主,这里是灵堂,不是吵架的地方,千万别扰了逝者的安宁啊!”   提到昭华,卫书懿才恢复了几分神智,强行忍住了怒气。   然而,瑾贵妃的痛处已然被她踩中!   对方煞白着脸,轻拍着心口:“你……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攀诬本宫且不提,本宫大人有大量,可以体谅你!可你竟然敢讽刺本宫……”   “啪!”   她最见不得这张伪善的脸!   现在谢晏辞又不在,这是做给谁看呢?!   皇后在旁边看了半天的戏,眼见卫书懿动手打了人,这才反应过来:“快把宜贵人拖开!好端端的,怎么还动起手了!”   瑾贵妃难以置信的捂住脸,眼角的余光发现了正门处的身影,连忙合上眼,娇弱的瘫倒在地!   “瑶儿!”   谢晏辞疾步走过去,将瑾贵妃扶起,看到她的脸上已经肿了几条指痕,又看向卫书懿——   “宜贵人,今天是送昭华去往生路的日子,你一定要闹得鸡飞狗跳么?!”   “不是臣妾想闹,而是做错事的人,压根不知道悔改!还戴着假惺惺的面具,跑到昭华的面前,故意恶心她!臣妾咽不下这口气,让贵妃离开,却……”   “宜贵人,注意你的身份!”谢晏辞揽住瑾贵妃微微颤抖的肩头,语气严厉,“朕也为昭华的逝去而痛苦,同样明白你的感受,对你逾矩的行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不代表你可以随意殴打旁人!何况,她还是比你品阶高上许多的贵妃!”   “所以呢?就因为臣妾是个小贵人,区区正六品。所以女儿被人害死了,也不能申冤么?”   “朕同你说了多少回!认定一个人有罪,需要明确的证据,你根本拿不出!为何要生出这般执念!”   卫书懿挣脱开温玉的束缚,走到了他们面前,低声询问:“皇上,有件事你不好奇吗?贵妃娘娘承宠时间最长,为何就是无法生育?会不会因为老天爷开了眼,觉得她作恶多端,所以降下了天罚,导致她……”   “荒谬!”他竟也对她动了手。   为了另一个女子,他真正捧在心尖上的女子。 第182章 世事不同心事   “贵人虞氏,恃宠生娇,疏于礼教。冲撞圣驾,蓄意犯上。即,褫夺封号,降为从六品美人,钦此!”   卫书懿在灵堂上大闹了一场,就换来这样的结局。   谢晏辞当众掌掴了她,摆明了要站在瑾贵妃那边,与她划清界限。   她不记得自己最后是如何回到了桑榆轩,她只知道彻底败了。   曲文赫特地去长生殿致谢:“皇上,幸亏有您护着,不然小女得被旁人冤枉死!虽说她如今已是宫里的贵妃,但在臣心中,她还是个孩子,臣绝不容许旁人空口白牙的泼脏水!”   “放心,朕不会让瑶儿受伤。”   “唉!臣深知宜贵人……哦不,虞美人的心情。然而,伤心归伤心,把罪责怪到小女身上,未免过分了!”   谢晏辞挤不出笑意,敷衍着聊了几句,就命人将曲文赫送走了。   影卫从屏风后走出来:“皇上,这几日桑榆轩很安静。宫人们各司其职,暂未发现有谁偷奸耍滑,刻意苛待虞小主。”   “嗯,她呢?”   “虞小主闭门不出,就连膳食也是等宫人送进屋里。不过属下看过那些食盒,基本上没有动过,顶多就喝了几杯茶。”   “朕又没有将她禁足,也没有断了她的吃穿用度,何苦要这样为难自己!”   影卫不确定帝王是否在同自己说话,抬头看了一眼,又缄默不言。   “楚沐,有话就直说。”   “是。”他低下头,“属下是个粗人,不理解女子的心思。但是,这件事……属下换位想了想,倘若属下坚信某人是杀女真凶,夫君却守护在那人身侧,甚至动了手……属下已然失去了心爱的孩子,也失了夫君的情意,的确会有轻生的念头。”   谢晏辞立刻反驳:“嫔妃自戕可是大罪!”   “是,陛下忘了吗?虞小主没有亲族,哪怕是诛九族的大罪,她家里也无人可罚。”   是啊。她没有亲人了。   所以,昭华成了她的全部,是唯一血脉相连的存在。   楚沐的话,又往谢晏辞的心头扎了一把刀!   他不敢回想灵堂当日的情景,深知那一巴掌的威力,足以将二人之间的情分斩断!   “皇上,您要不要去桑榆轩看看?属下怕……怕赶不及,虞小主也会出问题。”   “朕这么做,用意到底是什么,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谢晏辞还是选择了婉拒,“那两家人都在虎视眈眈,朕不能再把她往风口浪尖上送!唯有在众人见证下做出心狠的行为,才能骗过他们。越是如此,就越无法相见。朕也想宽慰她,但若真做了,就是功亏一篑!”   楚沐表示理解:“是,属下明白了。”   “你找机会看护好她,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朕也会安排人去桑榆轩探望。”   “是!”——   皇后特地免了卫书懿的晨昏定省。   这日叫散之后,玟贵人懒洋洋的坐在轿辇上,面露惋惜的感慨:“唉,真是无趣!本主还以为,虞美人是个聪明人,谁曾想,遇到事了,也是个沉不住气的!”   “小主还在想灵堂那天的事呀?”   “可不是么!她顶撞贵妃,忤逆圣意,是蠢了一点,却深得我心!长姐挨了打,估计也不好意思出门,这不,今天也没来!”   沐桃在旁边吃力的打着扇:“小主,奴婢看她也不是容易冲动的人。为何想不开,要大声吼皇上呢?当时奴婢也被吓得半死,生怕皇上顺带怪罪其他人!”   “唉!这就是本主惋惜的另一个点了。皇嗣没了,可以再生。只要牢牢的把握住圣恩,又不是七老八十生不出来了!她何必要把一个丫头片子放在心上,困住了自己,还落到这般田地!”   在玟贵人的心里,儿女都是可以利用的筹码。   倘若生了公主,未来定然不能继承大统。那么,她会选择让女儿长大后联姻拉拢前朝势力,或者刻意制造事端扳倒对手。即使牺牲了一条命,她也不会在乎。   倘若生了皇子,那就努力培养,天性愚钝的只能被淘汰,沦为有意义的亡魂中的一位。如果侥幸生下了天赋异禀的儿子,她就会替他排除障碍,夺得太子之位!   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棋子的角色,为何要因为一枚弃子失宠呢?   她想不明白。   玟贵人一行人走远之后,贞常在忧心忡忡的从墙角处现身。   “本主的第一印象果然不错!玟贵人压根就是没有心的!对亲生孩子尚且无情,更别提所谓的盟友了!邀请本主的时候舌绽莲花,万一摊上点事,肯定跑的比谁都快!”   “小主,既然您不喜欢她,往后,我们不搭理延禧宫的人就行。”贴身侍婢扶着她往永和宫的方向走,“回去吧!”   “不回。”“小主?”   贞常在叹了口气,指向了另一侧:“虞美人已经好几日没来了,本主想去临安宫看看她。”   “小主,她现在可是宫里头的罪人。”   “她多惨啊!失去了女儿,何罪之有?”   近侍为难的解释道:“小主,虞美人得罪了皇上……按理来说,昭华公主过世,身为公主的生母,皇上会封赏她,怎会降位处罚?合宫的人都避之不及,小主为何要去沾染晦气?”   “那本主就在外面看一眼,还不行吗?”   “好吧。”   近侍拗不过贞常在,就跟着她来到桑榆轩附近。   恰好碰上璟宁领份例回来——   “奴婢拜见贞常在。”   “免礼,你是椒风殿的丫头,还是……”   “奴婢是桑榆轩的。”璟宁看她和善人的面相,壮着胆子问道,“小主,您能帮帮我们吗?”   “帮?”   “我家小主怕热,从前有孕在身的时候落下的毛病。因为公主去世,内务府扣着冰块不发,她整夜都睡不好觉……皇上那边,奴婢不敢去求。思来想去,也只能拜托其他好心的小主了……”   贞常在闻言笑道:“若本主不答应,岂不是成了坏心眼的人?”   “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安心,本主不是在怪你。”贞常在往东偏殿的方向看了眼,“虞美人变成这样,皇上没有来看过一次吗?”   “没有。”   “你去命人把我们宫里的冰搬来一部分,送给虞美人。”她当即吩咐近侍,“她的心情不好,又遇上这种事,别病了。”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帝王家,果然是薄情的。 第183章 桃源定在深处   桑榆轩里,所有给婴孩穿的小衣服都被撤走。就连那些玩具都没有保留,这是卫书懿默认的决定。   如果说,内室里还有什么与昭华相关,那可能就是床榻对面的那幅画了。   墨荷,血荷。   “姑娘,方才璟宁在宫门外遇见了贞常在,她当真是个心肠好的,知道我们宫里的冰不够用,还把自己那份挪了点过来。”   温玉把冰块分成了几份,堆放在她的床边。即使她一言不发,也仍旧在制造些响动,故意抛出话题,等着她接话。   “姑娘盯着荷花图,莫不是想赏荷?奴婢听说御花园荷塘风景正盛,这几日,要不要跟奴婢出去走走?”   “我原本就不应该把她带到世间。”   卫书懿刚开口,就是喑哑的嗓音,撕扯的喉咙阵痛。   温玉停下手里的活:“姑娘指的是什么?”   “倘若在京郊遇刺的时候,她就离开了我,就没有后续那些煎熬。她才多大啊?就要对抗没完没了的毒素,成日里喝着苦药,还不如没有降临于世间。”   “姑娘,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温玉坐下来,握住她的手,“小公主也有开心的时候,除却最后时段的痛苦,她有太后娘娘的爱护,也有姑娘您的照顾,奴婢亲眼所见,她笑得甜美,是快乐的。”   “是我害了她。”   “姑娘,这跟您没有任何关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存心在暗处下毒,我们是没法知晓的。再说了,连皇上的人都查不出结果,您又能做些什么呢?”   提到谢晏辞,她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   起伏不定的胸口牵引出钝痛,她恨声道:“只怕,他不是查不出,而是舍不得罚吧!昭华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也是他的血脉!怎么可以为了那个女人,置昭华于不顾?!”   “姑娘,您冷静点,别再伤了身子。人死不能复生,王爷那边……也让奴婢带句话。”   “什么?”   “既然明确了仇人是谁,就不能消极应对,更别鲁莽行事。皇上是看在小公主的面子上减轻了惩戒,您切莫再有如此冲动的行为。否则,与瑾贵妃的距离越来越远,复仇之路就会更为艰辛。”   谢琰清到这时候还在关注着宫里的动静么?   她没了女儿,估计他也会稍感欣慰吧?谁会不喜欢毫无软肋,卯足劲做事的属下呢?   卫书懿勉强打起精神:“不去御花园了,我想去看看贞常在。毕竟,她雪中送炭,我不能故意装没看见。”   “好!奴婢这就去安排!”   许是因为她破天荒的出了门,宫人也积极的忙碌起来,脚程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永和宫门外。   卫书懿站定,大老远就听见了东偏殿的乐声。   “姑娘,那是徐美人的住处,皇上喜欢看她的歌舞表演,说是与宫中乐师舞姬都不同。正因如此,她白日里也在勤加练习。”   “不会吵着其他人么?”   温玉摇摇头:“贞常在是个清心寡欲的,也不会揪着这种小事不放。”   “嗯,我们去西偏殿看看。”   和那边的靡靡之音不同,贞常在正坐在庭院里看书,似乎正因书中内容发愁,冥思苦想半天,还是折了书页,做了标记。   “小主,虞美人来了。”   “诶?”贞常在这才看到卫书懿的身影,放下书卷就行礼,“嫔妾拜见虞小主。”   “免礼。”   她走上前,瞥了一眼书册的封面,竟然是与兵法相关!   贞常在察觉到了讶异的视线,连忙解释道:“嫔妾闲来无事的时候,总爱翻阅一些杂书。虽然嫔妾不能征战沙场或者在朝堂效力,可书中知识共通,也会带给嫔妾为人处世的启发。所以……”   “挺好的,我今日来,就是想谢谢妹妹。”卫书懿表明来意,“这段时间,我的体质虚弱,离了冰就整夜睡不着。好不容易睡了,大多数时候梦到昭华,又总会惊醒。多亏有妹妹,才能换来安稳。”   “虞小主过誉了,这是嫔妾应该做的。谁都有落入低谷期的时候,嫔妾人微言轻,做不到扶持一把,就只能在这种小事上帮衬。”   同为二品官员的嫡女,白妤给她的感觉,远比曲月夕要亲切的多。   尤其是提及此事时,脸上表露出来的悲悯,一时间触动了她的心房,思念亡女的情绪涌上来,泪水率先涌出眼眶。   “虞小主?!”贞常在连忙将她引到了殿内,把贴身帕子递过去,“您没事吧?要不要擦擦眼泪?”   “无事,习惯了。”   “嫔妾没有子孙缘,也不打算生什么皇嗣。毕竟,嫔妾只想给心上人生儿育女。从入宫那天起,就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不会往这方面想。如今看到虞小主这般痛苦,更加坚定了原先的想法。其实,无牵无挂也挺好的。”   心上人?   贞常在对谢晏辞,竟是……   她眸光微动:“还是妹妹想的通透,在此之前,我被儿女情长蒙蔽了双眼,才徒增烦扰。”   “七情六欲不是错处,嫔妾只是没找到对的人,才不愿意付出。虞小主真心待皇上,却换来这番结局,作为旁观者,难免也会寒心。”贞常在想了想,还是决定叮嘱一句,“虞小主,如若还想找真凶,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就应该暂时压制住仇恨,更不可自暴自弃。你落的越低,他们欺负你,就越容易。在雍华宫里,失去了恩宠,可不是什么好事,还望您三思!”   已经许久没人同她说肺腑之言了。   温玉辅佐她,那是因为有谢琰清的命令。璟安璟宁相伴左右,也是因为背后有高位安排。   唯独贞常在,与她没有沾亲带故,却肯在她落难时施以援手,温柔宽慰。   卫书懿迎上那双澄澈的眼眸,轻声问道:“当日在灵堂,我忍不住打了贵妃,其实还有另一重缘由,妹妹知道是什么吗?”   “嫔妾不知。”   “我怀疑,她与国师勾结,给昭华下毒。不仅如此,那天我强闯仪清台,还发现国师疑似与一桩旧案相关。”   贞常在愕然:“什么?!”   “他的厢房里,墙上刻了卫国公的名字。” 第184章 涧水浮来落花   自从听了贞常在的劝告之后,卫书懿没有继续沉溺于个人的悲痛中,而是老老实实用膳食,努力通过看书作画打发时间,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除了,帝王的身影再也不见。   温玉看着她一天天打起精神,虽然话依旧不太多,和欣选侍聊天的时候也偶尔出神。但总归比闷在屋子里沉思好上了不少,因此也放下心来。   这日,她们结伴去御花园赏荷。   卫书懿亲眼见到整片荷塘,不由得展颜:“真好,但愿……昭华也过了轮回路,投到了好人家。”   “肯定会的!小公主是来人间享福的,历劫归去,自然有数不尽的福气在等着她!”   璟宁说话如同小嘴抹了蜜,让她越发欣慰。   然而,却有个煞风景的人来了。   “咦?这不是虞美人吗?”   卫书懿转身看去,行了平礼:“见过徐美人。”   “本主听闻,你丧女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桑榆轩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御花园?”   对方说话刻薄,甚至没有特地回避那个字眼,摆明了就要往她的痛处上踩!   温玉皱着眉护在她身前:“徐小主,眼下虽然已经过了丧期,但是您这样口无遮拦,若传去了皇上的耳中,您猜他会怎么做?”   “皇上?”徐美人不以为意,“前两日本主才去长生殿侍奉皇上,他心情挺好呀!再说了,人终究是要往前看的,又不是太子殿下没了,皇上何必要愁闷这么久呢?”   “你!徐小主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这种狂悖之言……”   “本主当然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你这个宫婢,如果觉得狂悖,大可以直接告诉皇上。本主也想看看,到时候,皇上究竟要站在谁这边?是信一个失宠嫔妃的宫婢呢?还是信本主?就怕,又来一场自取其辱,重现灵堂那日的精彩呢!”   卫书懿将徐美人脸上的幸灾乐祸尽收眼底,慢慢从温玉身后走出来:“本主自问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不知徐小主为何要多番为难,羞辱本主宫里的人?”   “没有原因,看心情。”   “心情?”   “是咯!”徐美人抿唇一笑,眼角眉梢都是风情,“本主过来赏景,突然遇到了一群晦气人,心情不好了,难免要多说几句。虞美人,你不会生气了吧?”   “不至于。”   “这就对了嘛!本主就知道,虞美人大人有大量,肯定不会同妹妹计较的!外头日光毒,您还是早点会桑榆轩养身子,说不准,哪天有幸又怀上了一个公主,是昭华投胎……”   卫书懿上前猛的掐住她的脖子!   长护甲已经陷入那层白皙的皮肤,慢慢留下血痕,也没有松手!   “我警告你,别用我的女儿说玩笑话!你要怎么折腾我都行,我全盘接受。可若是敢诋毁我的女儿,就算你是正宫皇后,我也会一时失控杀了你!”   徐美人煞白了脸,在侍女的协助下才勉强挣脱,捂着喉咙止不住的咳嗽。   “你们在做什么呢?”   瑾贵妃也从花丛后走了出来,对着她们扬声询问。   这是卫书懿自那日后再次见到她,春风得意,圣眷正浓,可以说是更甚从前。   “贵妃娘娘,虞美人她疯了!嫔妾好心过来说几句话,她就突然对嫔妾动手,您看!”   瑾贵妃瞥了一眼徐美人的脖子,面露担忧:“怎么下这么重的手!快传太医来瞧瞧!皇上最爱看妹妹的舞蹈,若是身上留下如此明显的伤痕,那可麻烦了。”   “嫔妾多谢贵妃娘娘关怀!只是,像这样继续放任她发疯,嫔妾怕会祸及其他姐妹……”   瑾贵妃煞有其事的点头,走到卫书懿面前——   “虞美人,上回你当着众人的面,对本宫说出不敬之语,也动了手。本宫念及你的痛楚,向皇上求了情,才保住了你的尊荣,降一级警醒你时刻自省,切莫再犯。可是你呢?又是如何做的?”   “贵妃娘娘就是靠偏听偏信断案的么?”她跪在地上,“既然如此,嫔妾再多的理由,说出来也没意义。贵妃想怎么罚,悉听尊便。”   “唉……你啊!还是这么偏执!你就在荷塘旁边跪着,到了晚膳时分再回宫,明白了么?”   “是,嫔妾明白。”——   “陛下,虞小主最近愿意按时用膳了,而且精气神也好了许多。再加上椒风殿那位欣选侍,时不时过来探望,性格也活泼,总能带来不少趣闻,属下在不远处听着,桑榆轩挺热闹。”   谢晏辞正在批阅奏折,头也不抬的问道:“朕听说贞常在派人送去了冰块?”   “是,内务府那边……拜高踩低,是常有的事。”楚沐小声埋怨着,“只不过,他们这次会错意了,居然敢为难虞小主。”   “朕记得她最是怕热,夜里稍微出点汗,都会辗转反侧睡不安稳。贞常在是个安分且心善的,朕稍后会让杨明睿多分些冰给永和宫。该是她的,一分也不会少!”   楚沐再次提及某些小人,意有所指:“那,内务府……皇上就打算放着不管了吗?”   “仅凭他们几个小喽啰,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之所以敢明目张胆这么做,还是因为后面人在唆使。朕先养着他们一阵,等到事成了,再找他们算账!”   “是,皇上英明,属下多虑了。”   二人正说着,杨公公就着急忙慌的跑进来。   他紧握着拂尘,小心翼翼的禀告谢晏辞:“皇上,御花园出事了。”   “何事?”   “奴才手底下的宫人来报,虞美人又对徐美人动手,将她脖子都掐出血了,恰好瑾贵妃路过,就罚虞美人跪在荷塘旁边……”   帝王当即扔下笔:“罚跪?!”   “是,是啊!”杨公公试探性的强调了一遍,“据说,得到用晚膳的时候才能回宫。也不知道,虞美人的身子能不能承受得住?”   又是她!   明知这时候前去,必定会功亏一篑。   但是身体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他不得不去!   “皇上,您这是……”   “摆驾御花园。” 第185章 黄鹭枝头自啭   御花园人来人往,都对跪在最显眼处的卫书懿格外好奇。   “咦?那不是虞美人吗?”   “也不知道得罪了谁,日头这么毒,还要罚跪,丢死人了!”   “这宫里头,失了宠的娘娘到底不如奴婢,皇上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追究。散了吧!”   ……   温玉跪在卫书懿的身后,每隔一段时间就轻声问道:“姑娘,身子感觉如何?如果哪里不舒服,记得及时告诉奴婢。”   “没事,我很好。”   她怔怔的望着荷塘,总觉得昭华还伴随在她左右,心中稍感慰藉。   脸面,尊严,这些东西,早在她被谢晏辞当众掌掴的时候,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姑娘,要不……奴婢传信给王爷,让他想想法子?只要暂时助我们走出困境,接下来会好办的多。”   “不必了,是我惹的麻烦,就不应该交给王爷来处理。”   卫书懿仰头看向烈日,方才的幻觉越发明显。   昭华好像就站在那云端,朝她伸出手,言笑晏晏惹人怜。   “对不住,是娘亲对不住你。”她也试探着伸手,好像这样就能将女儿从阴曹地府拉扯回人间,“别怪娘,好不好?”   “姑娘?!你在同谁说话呢?”   “昭华呀,温玉,你没看到吗?抬头,她就在那里,说不定还想被你抱抱呢!”   温玉惶恐的看向天际,除了刺眼的光线,便无其他。   “姑娘,您看错了。那里什么都没有,公主殿下已经投胎去了好人家,才不会在天上继续孤单的待着。”   卫书懿没有接话,左手颓然落回原处,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瑶儿!”   藏身于树丛后的帝王,下意识惊呼出声。   杨公公一甩拂尘,觉得这样也不是个事:“皇上,您原来让楚影卫送过虞美人回宫。要不这次还是让他来吧?就这样晕倒在荷塘旁边,对虞美人的身子不好。”   “楚沐,快去!”   帝王甚至都没有犹豫,直接下了命令。   他虽然从长生殿赶来了,却只能远远看着她。不能明目张胆的站在一旁,而是挑了处僻静的场地,静默观察她一举一动。   直到眼睁睁看着她倒下,却无能为力。   楚沐装作路过的侍卫,以格外拙劣的演技在她们身旁停下——   “她,怎么了?”   “这位大哥,能不能请你搭把手?帮我家小主挪到……”   “男女授受不亲。”楚沐迟疑的看了眼树丛,“我把太医叫来,可以吗?看样子你们是在罚跪,时辰不到,应该不能回去的吧?”   温玉一时间哽住。   瑾贵妃今天摆明了就是故意整治她们!若是让对方知晓她们提前回了桑榆轩,后面指不定要如何大做文章!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楚沐转身的瞬间,丢下一小瓶药丸。   温玉顺势捡起,拿到鼻尖嗅了嗅:竟然是冰玦丸?服用之后,清热解毒的效果极佳。   她不敢怠慢,立刻将卫书懿扶到自己的臂弯,将两颗药丸喂了进去。   不远处,谢晏辞看到这一幕:“让他去救人,他怎么跑了?”   “可能,楚影卫有更好的解决方式。”杨公公意有所指,“毕竟,虞小主被罚在这里下跪,这还不到一个时辰,自然不方便提前回宫的。”   “事急从权,若朕不知道这回事,还要让她死在这儿不成?!”   “是,皇上说的是。只不过,不仅是楚影卫,就连虞小主身边的宫婢,可能也有类似的顾虑。为了不影响到今后,暂时只能这样处理。”   谢晏辞皱着眉,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将她带去长生殿救治。   然而,他不能!绝对不能在这时候显露出本心,枉费先前的苦心!   楚沐很快把太医院的人叫来,指着瘫倒在地的卫书懿说道:“估计体质差,太热了,就晕倒在这里,你快看看。”   来人正是陆行舟。   温玉戒备的侧过身:“江院正不在吗?你怎么来了?”   楚沐狐疑的打量着他们,语气更为无奈:“姑娘,不是等着救人吗?你还挑上了?”   “奴婢没有!只是,他,他这个人不可信!”   “我就在旁边看着,他还能下手把你家小主害死不成?”楚沐推了一把陆行舟,“行了,别听她废话。”   “是。”   他弯下腰,替卫书懿把脉之后,轻声嘱咐温玉:“虞小主的身子本就怕热,继续在这里停留,于她不是好事。姑姑不如把虞小主先带回桑榆轩吧?”   “然后呢?方便你向瑾贵妃告状,把我家小主冤枉死?”   陆行舟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恶言相向,无奈的摇头:“姑姑,臣愿意以性命起誓,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虞小主也是对臣有恩情的人,臣不会恩将仇报。至于贵妃娘娘那边,臣会禀明缘由,不会产生误会。”   “呵……你恩将仇报的事情还少吗?”温玉并不理,“我家小主之所以变得一蹶不振,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有人暗算了小公主!丧女之痛,岂是两三天就能彻底痊愈的!”   “吵够了没有?”   楚沐不耐烦了,在得到某人的允许之后,俯身将卫书懿扛在了肩头,大踏步往临安宫的方向走去。   “诶!等等!”温玉跟着追了上去,“这位大哥,我们还没跪够时辰,如果被贵妃娘娘知道了,肯定……”   “哦,虞美人病了,我必须得遵医嘱送她回桑榆轩休息。至于你嘛,这么遵守规矩,那就代替你家小主继续在那儿跪着就行。走了!”   温玉再次被此人呛住,一咬牙,还是决定追随而去。   陆行舟看着他们的背影,弯腰将小木箱收拾好,轻声叹了口气。   “陆太医怎会在此?”   他身子一颤,连忙转过身行礼:“微臣拜见皇上!”   “免礼。”谢晏辞装作刚进御花园的模样,状似无意间提起,“方才还有几个人过去了,都是谁啊?”   “是临安宫的虞小主,还有她的贴身侍婢,以及一位脸生的侍卫。”   “嗯?”   “虞小主晕倒在荷塘边,是那个侍卫把微臣叫来诊治的,所幸并无大碍。”   足够了。   听到这么一句话,得知她并非患上重症,那就好了。   帝王心下稍安,又随意问了几句后,就带人朝着永和宫的方向走去。 第186章 白云城上空流   “画烟,看到了吗?这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回到永和宫之后,徐美人就靠在软榻上,一边享受瓜果美食,一边津津有味的回忆御花园发生的事情。   “原来,本主刚进宫的时候,觉得能够一枝独秀,压过她们一头。结果呢,越往后就越看清了形势。要么找个位高权重的官家小姐联盟,落难的时候也能有帮手。要么所幸找宠妃,时刻能庇佑到本主。只可惜,那白家嫡女是蠢笨的!本主多次给她好脸色,试图拉拢,居然无一次成功!”   画烟蹲下来,替她捶着小腿:“那是贞常在没眼色!她们这种官家小姐,最爱端着姿态,好像这样的性格就能引来皇上似的!谁不清楚,皇上每次来永和宫,都只往东偏殿跑呀?”   “可不是么!”徐美人满意的轻笑,“本主刚向贵妃娘娘投诚,就一拍即合,在御花园演了出好戏。嘁!想当初,那位还是宜贵人的时候,本主还得纡尊降贵对着一个宫婢出身的嫔妃请安,真是耻辱!”   “这下可好啦,虞小主失了宠,贵妃娘娘又是站在咱们这边的。哪怕皇上有话想问,结局也只能是虞小主自己不懂事,发了癔症,随便伤人。”   徐美人还想再嘲讽几句,就听见杨公公的唱喏声:“皇上驾到!”   “快,把东西收拾干净!”   她立刻扭着妖娆的身姿跑出去,不顾旁人的眼光,直接冲进了帝王的怀抱!   如往常那样,纤纤玉手交叉勾住他的脖子,亲昵的贴在他耳畔请安:“臣妾拜见皇上,皇上万福。”   谢晏辞有些僵硬的将她推开,闷声不吭进了主殿。   她随即跟上去,晃着他的胳膊:“皇上,让臣妾猜猜,您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虞美人的事呀?”   “朕不是怪你,而是气她!”   徐美人一愣,原先准备好的解释也吞回了腹中:“诶?皇上不怪罪臣妾任性,求着贵妃娘娘要公道吗?”   “你什么都没做错,好端端的,朕怪你做什么?”帝王抬起她的下颌,仔细的审视红痕,“到现在还有印记,伤口的血倒是止住了,下手可真狠!”   徐美人依偎在帝王的怀中,不再像先前那样刻薄,反而变着法的替卫书懿求情。   “皇上,虞姐姐就是心情不好。公主殿下臣妾也是见过几次的,那么可爱的小姑娘因病去世,还这么突然,她承受不住打击,随便乱发泄,也在情理之中。您千万不要怪罪于她,虞姐姐也是很不容易的!”   “你啊,就是如此心善,都被人傻成这样了,还有心思替她说情。”谢晏辞疼惜的替她上药,“这是朕特地从长生殿带来的,去疤痕效果比较好。秋意的身子是用来起舞的,可不能受伤。”   见此事轻易的被糊弄过去,徐美人心安理得的享受此刻温情,不再提及御花园的种种。   直到用过晚膳之后,她又依依不舍的攥紧帝王的手:“皇上,您都好几日不来永和宫了,臣妾每日睡前都在向老天爷祈祷……”   “祈祷什么?”   “倘若皇上能来陪臣妾一回,臣妾什么事都可以去做!”   谢晏辞驻足回首,饶有兴致的问道:“果真……能为朕做任何事?”   “那是自然!”   “朕最近听闻,有种茶水颇为稀罕,奈何没尝试过,不知秋意能否为朕寻来?”   徐美人不解其意:“皇上请说,稀罕在何处?”   “往日长生殿的宫婢都会起早去接晨露煮茶,可朕听到的稀罕配方,有一味则需要正午的露珠。”   “什么?!”她当即反问道,“日上三竿了,什么露水都会消散,真的能取到吗?”   一直在旁边候着的杨公公,突然接过话茬——   “小主,您有所不知。带来此配方的异域使者说过,荷叶上方某些交叠的部分,可以保住一部分露珠。倘若您可以寻得,让皇上饮下这杯稀罕的茶水,那真是功德无量啊!”   “荷叶?”   “正是。”谢晏辞仔细思考着这个提议,“然而,宫里头也就御花园里有荷叶,若秋意真想替朕搜集露水,朕也会给你安排几名宫人负责划船。”   她当然不愿意!   晌午时分,日光毒辣,万一把她娇嫩的肌肤晒伤了,那就是得不偿失!   但是,她刚说了那番话,有意博取帝王的欢心,转眼就推翻,倒成了「欺君之举」,实在不妥。   徐美人只能为难的苦笑:“皇上,您很想喝那杯茶水吗?”   “那是自然!朕已经想了几日,怕传出去,被言官指责朕苛待宫人,这才没有实践。秋意,你怎么说?”   “那个,臣妾愿为皇上一试。”   ——   卫书懿在桑榆轩里躺了两日两夜,才有力气爬起来吃上几口热乎的膳食。   温玉忙前忙后,唯恐照顾不周:“姑娘,奴婢真是怕得要死!那个侍卫大哥,找谁不好,偏偏把陆太医叫来了,奴婢真怕他会对你下手,还好,没有出什么大事。”   “哪个侍卫?我们宫里的?”   “奴婢从前没有见过,看着挺年轻,就是说话不中听,总是咄咄逼人的。”温玉想起那个人的面庞,就不自觉皱了眉头,“看在他救了姑娘的份上,奴婢也就不计较这些了。”   璟宁故意过来哄她开心:“小主,您当时没有清醒,恐怕还不知道的吧?那个侍卫面容俊朗,还带着佩剑,对我们都爱答不理的。唯独跟温玉姑姑说上一大段话,瞧着就……”   “你这丫头,怎么还开上我的玩笑了?!”   温玉涨红了脸,不欲多争,转身就抱着汤碗出了内室。   “嘿嘿,小主,奴婢觉得温玉姑姑是害羞了!”璟宁满意打量着温玉的举动,“还有件事,奴婢想说给您听,小主要不要凑近些?”   “不要。”   “哎哟,真的是趣事!不是传闻!”   卫书懿挪了挪身子,勉强配合她:“好了,说吧。”   “最近徐美人有点不正常,总是在御花园里划船找东西,好像说是……遗失了特别珍贵的首饰?奴婢觉得好奇,特地去那边看了一眼,结果疑惑更多了!”   “哦?”   “她早不找晚不找,偏偏挑着大中午找!热的浑身是汗,还得坐在船头,踉跄着弯腰找首饰,真奇怪!”   卫书懿想起那个爱美如命的女子,也心生疑窦。   首饰?   什么首饰这般重要? 第187章 一宵幽梦千里   被璟宁这么一宣扬,临安宫的宫人们都好奇了起来。   卫书懿索性带着几个婢女,与欣选侍一同前往永和宫,想顺路替她们「打听」清楚。当然,最终的目的地还是西偏殿。   她想特地去感谢贞常在,那段日子,若没了对方的襄助与开解,兴许她会继续在这样的情绪中沉沦致弃妃。   “虞小主来了?”守在门外的宫婢看到她们,行礼之后,立刻去通知内殿的贞常在,“小主,有客人前来。”   “嫔妾拜见虞美人。”   “免礼,以后你我私下见面,就不用如此了。”   卫书懿指着身旁的女子:“这位是我宫里的欣选侍。”   “嫔妾记得,她是与嫔妾同期进宫的。”   “那就好说了,我就怕贞妹妹不记得我这种隐形人,还要来一番介绍。”欣选侍热络的拉着她们坐下,“今天,我陪宜姐姐过来,主要是为了感谢贞妹妹先前雪中送炭的情意。另外,还有一件事想打听。”   “哦?请讲。”   欣选侍看向东偏殿的位置,压低了嗓音:“隔壁那位,总是大中午跑出去捞首饰,她不嫌热吗?我还记得,当初咱们都住在储秀宫的时候,她最怕在日头毒的时候出门,如今怎么转了性子?总不会又在酝酿什么坏主意吧?”   贞常在没想到是这件事,不由得苦笑。   站在她身旁的近侍解释道:“各位小主有所不知,徐美人向来是看不上我家小主的,几次拉拢不成功之后,明里暗里都想较劲。我们素来与那边不来往,知道的消息,也不可能比你们多。”   “拉拢?”卫书懿反应过来,“所以,徐美人被妹妹拒绝之后,直接向贵妃娘娘投诚,也不失为一条康庄大道。”   “嫔妾只想守住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不愿意害人,也不想绞尽脑汁给别人使绊子。”贞常在无奈的表示,“奈何她与玟贵人先后过来拜访,意图昭然若揭,无形中,嫔妾也是得罪了不少人呢!”   曲月夕也来过?她的野心倒是不小!   自己身为高门嫡女,在宫里头还想结交更多的显赫贵女,也不知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卫书懿转移了话题:“妹妹不用妄自菲薄,其实,皇上未必喜欢心思重的女子。像你这样安分守己的,刚刚好。”   “随便吧,有恩宠是嫔妾的福气,没有恩宠也是命,嫔妾不在乎。”贞常在依旧是淡淡的语气,“说起来,前些日子皇上来过永和宫。应该就是次日起,徐美人才执着的去御花园打捞首饰,这两者之间,会有关联吗?”   难道是谢晏辞赏赐的东西丢了?   可为什么这么巧,不偏不倚丢进了水中?那日在荷塘旁边,徐美人压根就没有靠近过水畔,又是怎么落进去的?   卫书懿想不明白。   “虞小主的气色好了不少,看来,你有把嫔妾的肺腑之言听进去。”贞常在递过去一盘刚切好的瓜果,“来,尝尝嫔妾家中送来的果子,甘甜多汁,正好能够清清火气。”   “多谢妹妹。”   她尝了一块,果然要比桑榆轩的那份好上许多。   可能是因为内务府那帮子人,见风使舵,就连吃食也都换成了较差的品质,拿去搪塞她!   “其实,嫔妾很多时候静观雍和宫诸位娘娘,虞小主是最为特殊的存在。有人会瞧不起您的出身,嫔妾却很羡慕,不靠家世不考虑前朝影响选进宫的妃子,多少都有情意在的吧?”   “啊?”   “虞小主也是第一个生下皇嗣的嫔妃。哪怕结局并不完美,却不能改变这个事实。”贞常在又柔声安抚着,“皇上多次为昭华公主破例,又赏赐逾越规格的礼物,更是多次探望照顾公主,若说都是假象,嫔妾不信。”   卫书懿回想起那段过往,禁不住冷了脸色,心口刺痛:“妹妹究竟想说什么?”   “嫔妾想说的是,就凭着往日情分,虞小主翻身的机会,也比普通人大上许多。我们做妃子的,拥有的权力都是靠君王赏赐,想查案,想审讯人,仅凭空想可不行,得让皇上出面帮忙做这些事。虞小主一向聪慧,该怎么做,肯定不用嫔妾来教。”   她微怔道:“我本以为,妹妹这种清冷性子,压根不会留意宫里头的事。没想到,妹妹却如此通透。”   “那都是爹爹的功劳。”提到父亲大人,贞常在的脸上难得浮现出几分温情,“他教过嫔妾,要把受到的伤害,痛楚,与不甘愤怒都转化成动力,学会隐忍伪装,在合适的时候给予敌人致命一击。而不是沉湎过去,自暴自弃。”   白妤的父亲……   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卫书懿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抱怨的声音——   “早就说了,让你们跟一个上船,为何就是不听本主的话?今日又把本主的脸晒得通红,还怎么见人!”   “小主,划船的那位公公说了,再多一个人就会……”   “怎么?还怕船翻了不成?真是热死本主了!”徐美人夺过团扇,不再顾及礼仪姿态,大力的朝着自己扇风,“快看看,搜集多少了?本主可不想日日都在外面受罪!”   卫书懿倚着门框看过去的时候,恰好和徐美人对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对方迅速收敛了不雅观的动作,将团扇塞回婢女的手中,朝着她们走过来。   “哟,本主竟不知,虞美人居然和贞常在关系不错?”   “嗯。”   “本主听说,虞美人那日在荷塘旁边罚跪,都晕过去了?”女子有意揭她的伤疤,“不知是为了遮丑,还是身子骨确实不佳?”   “御花园里究竟有多热,你不是应该比本主更清楚么?”   卫书懿轻飘飘的抛过去一句话,顿时让徐美人涨红了脸。   “呵!本主那是有皇命在身,像你们这种不受宠的妃子,根本就不明白的!”   “那皇上倒是挺信任你,把如此艰巨的任务交给你,并非交给影卫,实在是辛苦了。”她敷衍的行了个平礼,不欲多说,“既然如此,那就好生回去歇着吧!总在外面逞口舌之快,也会消耗元气的。”   徐美人几步走上前,握住了她的衣袖!   “站住!”   她转过身,眸似寒刃,那股嗜血的冲动,又涌上了心头。 第188章 楚水秦山未休   “徐美人还有事么?”   “本主就是想好心告诫你一句,现如今,你不是皇上的宠妃,更不是什么公主的生母。只是桑榆轩里被人厌弃的女子罢了!以后说话做事,最好还是别夹枪带棒为好。否则,遇上品阶高的娘娘们,说不准就有比罚跪还要严重的惩罚了!”   卫书懿抿唇轻笑,随后郑重其事的应下:“是,本主多谢徐美人的教诲。”   等到那群人调头离开,贞常在才将她们带回了主殿。   “虞小主,嫔妾方才还担心……”   “不会了,我已经想明白了。”她深知对方的忧虑,“那我就先不打扰妹妹。”   “别!等一下!”   贞常在看了眼周围的宫人,用眼神示意他们退到外边守着,然后斟酌措辞,打算与她说些什么。   “妹妹有话可以直接告诉我,不必如此犹豫。”   “那个,虞小主可以细说在仪清台看到的一切吗?主要是,墙上究竟写了什么字?”   卫书懿没想到,清心寡欲的贞常在,竟也对此事上心,一时间迟疑着没说话。   万一白家想对卫氏不利……   可是,卫氏全族覆灭,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虞小主?嫔妾,是让您为难了吗?”   “没有,我只是在回忆。”卫书懿摇摇头,轻声告诉她,“我不小心弄掉了堆放在地的柴火,然后就看到了被挡住的刻字。写的,正是卫清延三个大字。”   “卫国公?”   “妹妹是如何知晓此人的?我还是在长生殿听皇上提过几句,才知道叛国贼的旧闻。”   昧着良心贬低自家人,是她最为心痛的事。   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怀疑,她不得不这么做,以此撇清关系。   然而,贞常在的反应却把她吓了一跳!   “不不不,卫国公不可能是通敌卖国的贼人!那会儿时局乱的很,朝廷也动荡不安的,先帝爷兴许为了制衡才找了个替罪羊!”   “妹妹?!”   这还是她头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告诉她:卫氏满门是被人冤枉的!他们都清清白白,没有勾结外族,也没有让兵卒战士们死在沙场!   贞常在也后知后觉自己失了态,连忙解释道:“那,那个,嫔妾在家中最爱看人物话本。百姓描绘出来的卫国公,和那种奸佞小人相比……确实有很大的差距。嫔妾方才所说的,都是针对话本内容而言,虞小主就当没听见。”   “好,我什么都没听见。”   ——   长生殿里,谢晏辞不止一次瞟向正在融化的冰块。   “皇上,是嫌热吗?”   “还好。”   “那,皇上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他蹙眉反问道:“杨明睿,如今本事大了?不好好在旁边磨墨,反而揣摩起朕的心思了?”   “奴才不敢!”   “行了,朕就是顺口一说,别怕。”谢晏辞取过一小块冰,看着它在掌心迅速消融,“送去临安宫的份额没有少吧?”   杨公公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了!奴才已经敲打过那几个人!”   “她怕热,冰块要多送点,最好凿开分配好,免得让桑榆轩的宫人们费劲。那儿小太监没几个,看着也不机灵,千万别让冰浪费在凿的功夫上。”   杨公公一边点头,一边应下,心底则对帝王的细心啧啧称奇。   换做是从前,哪怕是最受宠的瑾贵妃,也没有这类待遇。帝王只会将事情吩咐下去,让手底下人做好,压根不会留意诸多细节。   这虞小主,又是个例外。   “皇上,您既然惦记着她,为何不去桑榆轩瞧瞧?这场风波已经过了,您这时候去,应该……”   “她那个脾气啊!算了,朕就不去惹她心烦了。”谢晏辞又想起了一茬,“徐美人呢?有没有按照朕的吩咐去做?”   “去了!奴才派人偷偷盯着,她都是大中午过去搜集露水的,而且亲力亲为。至于到现在搜集了多少……”   “这不是朕该操心的事。”   与此同时,徐美人猛灌了两杯凉茶,又盯着即将盛满的杯盏看了一眼:“太好了!今日,本主再去受罪一趟,应该就可以凑齐了。画烟,记得及时去长生殿把皇上叫来!”   “是,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您替皇上实现了最想要的心愿,晋位封赏,指日可待啊!”   带着这样的美梦,徐美人顶着大太阳从永和宫出发,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今日替她划船的宫人,又换了一位,她已经习以为常。毕竟,不是每个下人都能得了清闲,陪她在荷塘耗上一两个时辰的。   “小主,您小心点。”画烟扶着她走上去,又乖巧的退到一旁,“只要熬过今日,就再也不用受苦了!”   “本主知道。”   轻舟逐渐远离岸边,朝着荷塘中心而去。   宫人佝偻着脊背,奋力划桨:“小主,您看看,去哪里比较合适?”   “眼睛瞪大些,只要有荷叶交叠的地方,就把本主叫过去。”徐美人取来帕子,搭在面上,懒洋洋的靠在船尾,“哦对了,还要凑近看清楚,荷叶上有没有露水。若是一滴都没有,那就换地方。”   “是,小的明白。”   小船穿过一片又一片的荷叶,最终停稳在某处。   宫人再次请示道:“小主,您看看这里的露水如何?”   “嗯。”   徐美人吃力的站起身,抬手用衣袖遮住头顶的日光,摇摇晃晃的走向船边,弯腰检查荷叶上的露水。   荷塘里的鱼儿突然跃出水面,惊得她倒退一步,一时间站立不稳,向后倒去!   “小主,小心!”   宫人扔下船桨,及时将她扶住。   徐美人惊魂未定的站稳身子,又嫌恶的挥开那人的手:“把脏蹄子拿开!本主是什么身份,你也敢碰?!”   “小的若不过来,小主就要落水了。”   “还敢顶嘴?!”“小的知错了。”   为了不浪费时间,她没有继续斥责,而是沉着脸搜集露水,又回到船尾坐下。   划船的宫人也不再多言,沿原路返回。   “行了,就要到岸边了,过来搭把手!”   “是。”   那人伸出左臂,让她扶住,突然抬头对她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小主,您欠小的一样东西。”   “什么?”扑通一声!   荷塘里没入一个人影,惊起层层涟漪。 第189章 漠漠云来西北   贞常在坐在殿里翻阅书信,时不时叹息一声。   近侍走上前,为她添上了一杯茶:“小主因为何事烦忧?”   “爹交代的事情,果然与虞小主有关。但是从她口中,本主隐约觉得,卫氏全族的冤案,和国师大人也脱不了干系。至少,他也应该得知部分真相。”   “国师?”近侍皱着眉,仔细回想,“奴婢看他年轻的很,卫氏出事的时候,他也是个孩童,能知道什么呢?”   “其实,他的岁数远比外表看起来要大。本主先前特地打听过,国师就是因为练习了什么邪门之术,才能永葆芳华。说不准,那会儿,他也在先帝爷的身侧,负责出谋划策呢!”   “小主,老爷到底有没有跟你提及,为何要找到卫氏遗落在外的后人?在奴婢看来,为了寻人而把您送进宫,葬送了余生的幸福,这样的牺牲未免太大了!”   贞常在合上书信,目光坚定:“倘若本主进宫之前有了意中人,那的确叫做牺牲。可是啊,本主嫁给谁都是嫁,既然他是九五之尊,那就不算委屈了本主。对了桐君,都这个时辰了,隔壁怎么还没回来?”   “奴婢去门外瞧瞧。”   于是,画烟带着几个宫人将徐美人抬回来的画面,就闯入了她的眼帘。   这是……中暑晕过去了?   可留在地上的水渍,又不太像。   “小主,奴婢认为,徐美人怕是在外面落了水。”   贞常在讶异的站起身,只是指了指东偏殿的位置:“看清楚了?”   “是,太医还在后面跟着,估计在船上没站稳,摔下去了。”   “荷塘那片区域不如其他养鱼的水域,淤泥多,落水之后,恐怕还会喝上几口脏水,着实倒霉。”   桐君捂嘴笑了笑:“老天爷也在帮小主出恶气呢!这是她应得的。”   徐美人落水一事,也被璟宁搜集到了,在临安宫中分享了几遍,宫人们也觉得心头畅快。   毕竟,此人将拜高踩低写在了脸上,平常总对着下人们吆五喝六,转身又谄媚巴结高位嫔妃,早就引人不忿了。   卫书懿听她们聊了半天:“既然徐美人身子不好,本主是不是得去永和宫看看她?”   “小主!您又没有落水,怎么突然想不开要去探望她呢?!”璟宁惊愕的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也不烫啊……小主,您之前受罪都是她造成的,现在我们看笑话还来不及,为何要去关心她?”   温玉忍不住插嘴:“傻丫头,谁告诉你,过去探望就是默认关怀备至了?”   “嗯?难不成,小主想故意嘲讽她?近距离看笑话?”   “可以这么理解。”   于是,璟宁又自告奋勇举手请求陪同。给出的理由也是难以拒绝:一定会死守在卫书懿身前,不让她受伤,关键时刻还能偷溜出去请救兵。   璟安自然留在了桑榆轩:“你这丫头,别给小主添麻烦,知道吗?那徐美人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千万别做的太过火。”   “知道啦知道啦,姐姐你就等着听好戏吧!”   等到他们离开,璟安才走到庭院的角落里,依旧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说话。   “仔细盯紧了,估计有什么把柄可以拿到手。”   ——   徐美人简直就是遭了大罪!   连续被暴晒几日且不说,今天被那个划船的宫人拽进荷塘里,让她染了一身的脏泥,甚至还有一块落入口中,委实恶心!   等她从昏睡中醒来时,罪魁祸首没找到,还从太医那儿听到了坏消息:“小主,您染上了病症,皮肤因为接触到肮脏的东西红肿瘙痒,近期断断不能侍寝。万一传染给了皇上,那可是重罪!”   那个该死的小太监!都是他害的!   徐美人欲哭无泪,挣扎着坐起身:“画烟!看清楚了没有?今日负责给本主划船的人呢?把他叫过来,本主非要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回,回小主的话,他跑了。”   “什么?!”   “当时,奴婢忙着将小主救上岸,还派人去请太医。现场忙的一团糟,一个不留神,那人就跑了。”   徐美人沉了脸,越发的懊恼:“真是不中用的东西!皇上呢?把皇上请过来!他肯定知道,究竟是谁负责划的船!”   画烟着急忙慌的起身,一抬头,就看到门外的卫书懿。   “奴婢给虞美人请安。”   “你家小主如何了?”   “她,她刚醒,心情不大好,请虞小主稍后再来吧!”   那怎么可以?   要的,就是徐美人情绪不稳的时候。   卫书懿没有理会画烟的阻止,而是径直走了进去:“既是为了皇上变成这样,他怎么还没来探望你?”   “谁让你进来的!”徐美人狠狠瞪了她一眼,“皇上日理万机,还没这么快听到风声,来迟了而已。可不像虞美人这般清闲,躺在屋里盘算着别人的事,还特地上门笑话!”   “你这话,可就是强行扣罪名了。本主存了要重归于好的心思前来,怎么就成迫不及待看笑话了?”   卫书懿来到床榻边,看着对方湿透了的发梢,以及脖子上还没消退的伤痕,忍不住抿唇轻笑。   这个举动,再次让徐美人怒不可遏:“你笑什么?!本主狼狈的样子被你看到了,你很得意?”   “没有,只是同情罢了。”卫书懿用极轻的声音回应道,“你看,你努力巴结瑾贵妃,落难的时候,她也不派人搭把手,照应一下。更别提远在长生殿的皇上了!一想到今后的某天,你就像条落水狗般从本主面前消失,本主控制不住的就想笑。这样的回答,满意吗?”   “你,你!还说不是来看笑话的!来人,把她们都轰出去!”   璟宁果断拦住了那群宫人:“我看谁敢!再怎么说,我家小主也是同品阶的美人,你们做奴婢的,敢对主子动手动脚吗?!”   画烟和几个小太监明显起了犹豫,徐美人气得不轻,顺手抄起旁边的茶盏砸了过来。   卫书懿侧身躲过,任由它碎个彻底。又蹲下身,耐心的将碎片捡起来,包在帕中。   “快滚!我不需要你来假好心!滚出去!”   她看向神情癫狂的徐美人,微微一笑,握紧了掌心的碎片。 第190章 沉沉雷向东南   徐美人眼睁睁看着卫书懿弄伤了自己,顿时吓得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都看好了!给本主作证!这是她自己弄得,不关本主的事!”   她欣赏指缝中滑落的鲜血,并不觉得疼痛:“那是自然,全都是本主不小心,笨手笨脚的,捡碎片时划伤了自己,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原本是想教会徐小主某些大道理,可现在,本主手疼的厉害,就先走一步了。啊对了,你发髻上还挂了条青苔没有摘掉,宫人们也太不仔细了。若来的是皇上,岂不是在他面前丢了颜面?”   说完,卫书懿就带着宫人们走出东偏殿。   温玉第一时间握住了她的手:“姑娘,且让奴婢替您包扎一下伤口。”   “没关系的,就让它流一会儿。”   “可是,这样对您不好的!”   恰好贞常在从西偏殿走出来,看到这一幕,惊愕的问道:“虞小主,这是她动的手吗?”   “不是。”   “那你要不要来嫔妾宫中?先把手上的血止住,再回桑榆轩也不迟啊!”   她没有拒绝,跟着走过去,然后任由温玉用棉纱包裹住她的伤口,全程一言不发。   “虞小主为何想不开,偏偏在她最落魄的时候跑去触霉头?她这人做事没有分寸,势必会伤到您的。”   “我就是好奇,所谓的皇命究竟指的是什么?结果跑去追问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卫书懿收回受伤的左手,突然转移了话题,“不知,若皇上有意打听事情的来龙去脉,妹妹会怎么说?”   “如实作答。”   “很好,与我预料之中相同。”   贞常在并不明白她的用意:“虞小主是要做什么事情吗?皇上怎会知道此事?而且,他最近对您……”   “他会知道的,这还要多亏了妹妹及时开解我。”   卫书懿没有详细说明,而是起身靠在了门框上,指着天空:“风雨欲来,就是我该上戏台子表演的时候。”   “诶?”   “我至今还记得,与皇上初次相逢,也是在某个雨天。我在宫中迷了路,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他。那时候,他还贴心的替我这个小宫婢打伞,自己则被淋湿了肩头。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日日夜夜了啊?如今想来,倒像是昨日发生的一般。”   贞常在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虞小主这是想通了吗?就打算借着风雨做戏?”   “你说得对,沉湎于过往,除了时刻感受丧女之痛,没有任何益处。我要让昭华看见,我手刃死敌的那一刻!从今往后,谁与仇敌为伍,我就亲自拔除附庸而上的棘刺,让她退无可退!”   “……”贞常在凝望着她的脸,一时间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总觉得,很像一个人。   然而岁月如梭,过往的经历将那副面孔一遍遍冲刷,以至于只剩下朦胧的剪影。   当天傍晚,天降大雨。   谢晏辞听了画烟的禀报,拖到了这个时辰,才愿意从奏折中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   “杨明睿,太医去永和宫看过了么?”   “已经看过了,说是受到了惊吓,呛了几口水。除此之外,还得了会传染的病症,皇上还是尽可能远离为妙。”   “嗯。”   好歹也要装装样子,直接拒绝探望,未免引人怀疑。   帝王当即决定:“摆驾承乾宫,朕去瞧瞧贵妃。顺路经过永和宫的时候,朕再命人进去叮嘱几句。”   “是,皇上圣明!”   明黄色的仪仗队在雨雾中出现,靠近宫门外的时候,杨公公诧异的望着不远处跪下的人影,停下了脚步。   “皇上……”“怎么了?”   “前面好像有人挡住了宫道。”   谢晏辞掀开旁边的轿帘,语气不耐:“朕要从这儿经过,有谁敢拦?你们尽管往前走便是。”   “可是,奴才瞧着,那人是虞小主。”   “什么?!”   帝王让人停了轿辇,在地砖上站稳。   杨公公没有看错,跪在前面的女子,正是卫书懿!   “又有谁罚她了么?”   “奴才还没听说。”   “一天天的,真是没完没了!”   他恼恨那些嫉妒心强的嫔妃,带着几分戾气冲进雨中,来到她的身旁。   “为什么跪在这儿?下雨了,不知道让人打把伞吗?!”   她听着夹杂着担忧的责问,仰头看着帝王的面容。雨水不停的砸在眼角眉梢,让她辨别不清,这究竟是宿命中的邂逅,还是处心积虑的重逢。   “皇上!您别淋着!”杨公公小跑着递过来一把油纸伞,“照顾好龙体!”   “退下。”   谢晏辞执伞站在她身侧:“朕印象里的虞星瑶,不卑不亢,从不会以磕头下跪了结事端。如今你是怎么了?这点心气也丧失了吗?!”   “皇上大可以将臣妾踹到一旁,径直踏进永和宫门槛的。唯有这样做,才能让臣妾彻底死心。”   他着实恼了,拽着她的手腕,强硬的逼着她起身:“朕为何要做的如此绝情?你又为何偏要求心死?难不成,你还想与朕恩断义绝吗?!”   卫书懿没有回答,护甲微微用力,就将手上的伤口撕裂戳破,血水混合雨水玷污了她素净的衣袖,也引来帝王震惊的目光。   “谁伤了你!”   “是臣妾自己不小心。”   “你撒谎!”   她为难的低下头:“臣妾听闻徐美人落水,想借着探望的机会缓和关系。没成想,竟让她会错了意,砸了茶盏。臣妾为了防止她受伤,忙着去捡,结果就将自己弄成了这样。”   谢晏辞的剑眉紧皱,上下打量着她,忧心如焚:“有没有伤到哪里?!”   “臣妾没有。”她的衣衫单薄,在大雨中轻微颤抖的模样,愈发楚楚可怜,“臣妾跪在这里,想求徐美人的谅解,却不巧遇到了皇上。原本以为,皇上已经厌弃了臣妾,谁知您偏偏又让臣妾产生了几分妄想……”   “这不是妄想!朕是真的担心你,怕你受罪,可朕有太多的苦衷,不能够向你言明!”   佳人美目含忧,突然握住伞柄,将油纸伞推到了他那侧,任由自己的后背被淋湿——   “臣妾始终记得,初相遇时,皇上是如何厚待礼遇臣妾。”   “瑶儿?”   “既如此,皇上可否给臣妾一个机会,让臣妾去体察那些不能为人道的苦衷?”   帝王的手缓缓下落,覆住她那只寒凉刺骨的小手:“朕,自然愿意。” 第191章 落花捡处堪嗟   “宫里许久没有下这样大的雨了,不知皇上过来是否方便?”   瑾贵妃早就在主殿候着,时不时走到门口张望,生怕错过了帝王的身影。   宫婢便温声安慰着:“皇上身边伺候的人多,自然不会让他淋到雨的。由此可见,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还真是重要!哪怕冒着这等风雨,皇上还要坚持来看您。”   新提拔上来的丫头名叫浅薇,长着抹了蜜的小嘴,成天哄得她非常高兴。   现在,也是如此。   “唉,雨天路滑,早知道老天爷突然变了脸色,还不如让本宫去受这个罪。”瑾贵妃伸手接了点雨水,“本宫听说,徐美人坠进荷塘了?”   “是,宫人之间都传开了,据说现场很是狼狈。”   “本宫派人打探过,结果她倒是嘴严实,无论怎么问,都不肯说出口。皇上能安排她做什么差事呀?以至于大太阳底下晒着出门,一不留神还落入那潭臭水坑里。”   浅薇取出帕子替她仔细擦拭掌心的雨水:“奴婢合理的怀疑,就是徐美人故意装作高深莫测的模样,想四处显摆罢了!若真是什么要紧事,皇上肯定第一时间与娘娘您商议啊,还轮得到她?不过,如果是苦差事……”   “噗!”瑾贵妃也突然想通了,“你的意思是,皇上在变着法的耍徐美人玩呢?”   “除此之外,奴婢找不到其他的理由。”   谢晏辞为人温文尔雅,鲜少有说玩笑话的时刻,私下与她交流时,也是以温柔的态度居多。   一想到帝王还会用这种方式戏耍旁人,她就忍不住想笑。   浅薇见她心情好些了,又故意调侃徐美人取乐:“娘娘,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御花园做错了什么事,引得皇上这么不高兴?奴婢甚至怀疑,拖她下水的人,也是皇上提前安排好的。”   “做错了什么事?”   本来笑盈盈的瑾贵妃,心头骤然一动!   御花园,荷塘,争执,罚跪。   那天发生的一切,都在她脑海中浮现。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帝王的惩罚来的太过巧合,就好像故意在替那个女子出恶气一样。   “皇上还没过来吗?”瑾贵妃不肯细想,匆忙又站在了承乾宫的门口,“浅薇,你派两个小太监过去看看。”   “是,奴婢这就去。”   浅薇不明白自家娘娘为何突然变得焦躁不安,只能撑着油纸伞冲进了雨中。   然而,刚走了几步,就看到御前的人过来传话。   “这位姑姑,贵妃娘娘在里头吗?”   “在,怎么了?”   “哎哟!”那人大踏步的跑到屋檐下,朝着瑾贵妃磕头,“娘娘,奴才是皇上身边的小卓子,特来传皇上口谕。”   其实,在看到有人孤身前来的瞬间,瑾贵妃的心就凉了半截。   但她依然维持着表面上的优雅:“你说。”   “皇上行至中途,突然想起长生殿还有重要的奏折没有及时批阅,就派奴才过来告诉贵妃娘娘。今儿个的晚膳,请您独自享用。”   “皇上在长生殿?那本宫带食盒过去看看!”   “呃,娘娘,这怕是不合适。”小卓子尴尬的笑了笑,意有所指,“皇上要与人商议国事,娘娘这会儿过去,定然是见不到他的。”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如若继续纠缠,那就是她不识眼色了。   送走了小卓子,瑾贵妃郁闷的坐在桌前,丧失了所有的胃口。   浅薇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又对外间守着的人说了什么,没过一会儿,就得了回信。   “贵妃娘娘,奴婢自作主张打听了皇上的事,您想听吗?若是觉得心里头不舒服,那奴婢可以当做……”   “说!本宫倒是想知道,究竟是怎样重要的奏折,绊住了皇上!”   浅薇深吸一口气:“皇上路过永和宫的时候,遇到了虞美人。随后就把她带去了长生殿,除此之外,没有碰到其他人。”   是她?!   原先盘踞在瑾贵妃心口的疑团,在这一刻得到了验证。   什么荷塘捞首饰,什么皇命难违,全都是护着她的假象罢了!   “把东西都撤走,本宫今晚不想吃!”   浅薇没有阻止,而是朝着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在瑾贵妃发火之前,乖乖照做了。   ——   卫书懿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奈何长生殿没有女子专用的衣裙,只能暂时穿帝王的寝衣作为替代。   谢晏辞在杨公公的再三请求下,去了汤池沐浴,以防风寒。唯有她留在熏炉附近,盯着伤口出神。   “昭华,娘亲做到了。将所有不合时宜的抵触压在心底,原来并不难。”   她扶着台阶站起来,踱步至那面铜镜前:这是她头一回看见身着龙袍的自己,惯有的素色被明黄侵染,竟有多了分睥睨天下的威严。   “瑶儿。”   听到身后传来了声响,卫书懿及时调整好面部表情,慌忙走到角落里坐下,死死护住胸口的龙纹。   “怎么坐在这儿?”谢晏辞向她伸出手,“来,随朕去内室。”   “皇上……”“嗯?”   “臣妾有些话想说,不然,只想窝在这里。”   他无奈的陪她坐下,揽住她的肩:“说吧,朕听着呢。”   “从前的事情,都是臣妾太过意气用事,丝毫不顾及大局。臣妾被皇上宠坏了,差点忘记身处后宫,行差踏错就会万劫不复的道理。昭华的死,是狠狠扎在臣妾心头的刺,谁过来碰一下,都让臣妾痛到失去理智。”   说到这里,卫书懿有意伸出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时至今日,臣妾总感觉臂弯里还残留着属于昭华的温度,她并没有离开臣妾。有天晚上,臣妾梦到了昭华,她在责怪臣妾……”   “什么?!”   “说她也很想念自己的父皇,知道父皇疼她,身为她的娘亲,却在众人面前让她父皇下不来台,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局面。”卫书懿带着后悔与愧疚望着他,“皇上,是臣妾做错了,不该把伤痛发泄在其他人身上,更不该与你……”   “不许再提!”谢晏辞想起爱女,也是心绪复杂,将她抱进怀中,柔声安慰,“朕也有不对的地方,你我都失控了,所以,不许再提。”   她再次嗅到了龙涎香的气息,视线越过袅袅青烟,嘴角弯起一抹弧度。 第192章 踏梦是谁轻屐   总穿着龙袍说话,也不合适。   卫书懿央杨公公派人去桑榆轩取来了常服,又去汤池沐浴之后,才换上回到了内室。   方才二人刚推心置腹聊过,彼此情浓,龃龉渐消。   帝王恨不得将这些天憋在心里头的话都说完,就这么拉着她的手,靠在软榻上。从迫于时局的选择,谈到对徐美人的惩罚。   “皇上,有关荷塘捞首饰的传闻,您知道吗?”   “不知。”   卫书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耐心的向他解释道:“原先徐美人跟我们说,皇命难违,臣妾当真以为是您给她安排了差事。没想到,真相竟是……”   “她有意挑拨离间,朕比任何人都清楚。”谢晏辞叹息一声,“当时不能第一时间出现救下瑶儿,是朕的过错。”   挑拨离间?   瑾贵妃巴不得能有这样的机会,让她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区区一个徐美人,还不足以搬弄是非到这种程度。   然而,这次她学乖了。   不再直言驳斥,而是接着话茬往下说:“当时臣妾也是傻,只记着徐美人诅咒昭华的事,也没跟贵妃娘娘解释清楚。否则,她定然不会责罚臣妾的。”   “诅咒?!”谢晏辞难以置信的反问,随即沉了脸,“看来,朕着实将她惯坏了!”   卫书懿打量着他的神色,又轻声细语的请求道:“臣妾有个心愿,不知皇上能否替臣妾实现?”   “你说。”   “臣妾近来多梦,总是梦到昭华的种种,担心她还被困在轮回道上,私心想着,能不能借仪清台一用,替昭华做个小法事?国师大人赈灾去了,余道人还在青冥阁,让他来主持也是好的。”   谢晏辞当然不会拒绝:“瑶儿说得对,不过,朕不会替你去完成心愿。你要跟着朕一起,前往仪清台。”   “那里是国师大人的住处,也是他打伤臣妾的地方,不知怎的,臣妾只要一想到仪清台,就觉得心慌的厉害。”卫书懿有意提及予淮的过往,“而且,当时的刺客还没被找到。说不准就是仪清台里的弟子,臣妾属实害怕。”   “有朕在,别怕。”   帝王传召虞美人的事,迅速传遍后宫。   桑榆轩的丫头们都在为自家主子高兴,期待她能够重获隆宠,摆脱之前的阴郁状态。   至于其他宫里的嫔妃,就是各存心思了。   仪清台上,余沛认真的做完了法事。   “皇上,虞小主,已经好了。”   “等等,余道人,本主还有一事要问。”卫书懿引着众人走下台阶,直奔予淮的厢房而去,“当初本主弄不清楚状况,总觉得碰坏了国师的宝物,心中始终放心不下,你来帮本主看看。”   谢晏辞也觉得好奇,跟着走进去观察。   只见她轻车熟路的搬下成堆的柴火,躬身盯着墙面打量,随后又流露出不解的神情——   “瑶儿,怎么了?”   “咦,真是奇怪。当时,臣妾不小心弄掉了这里的柴火,分明看到墙上刻了字,怎么不见了?”   谢晏辞走近细看,墙面光滑平整,不像被损坏过的模样:“会不会是记错了?”   “可能吧,臣妾当时慌得厉害,没看清也是极有可能的。”她再次选择了顺毛捋,不再执着于个人的想法,“刻字还是涂过金箔的,也不知道有何含义。”   一直站在旁边的余沛动了动:“金色的字?人名吗?”   “是,余道人知道怎么回事吗?”   “在民间,这样做一般是为了驱鬼。总有阴魂不散的厉鬼在人世徘徊,兴许有几个就停留在国师身侧,他也是忍无可忍,才用了这样的道法。”   予淮要驱赶爹爹的魂魄?   他们竟然认识?!   卫书懿垂眸不语,将惊愕藏在眼底,好半上的柴火又挪回了原处。   “多谢余道人替本主答疑解惑。”她感激的行礼,“本主替昭华谢过余道人的恩情。”   “虞小主折煞微臣了。”   余沛后退一步,眼角的余光依旧在注视这些多余的干柴。   “皇上,此地过于炎热,要不还是出去再说?”   “好。”谢晏辞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喃喃自语,“国师天生寒症,一年四季都需要暖炉环绕,实在是不容易。”   余沛笑了笑,不置可否:“天生?得了这样的稀罕病,不知道前世究竟造了多少孽?”   帝王只当是没听见,并未追究这句调侃。   卫书懿跟在他们的身后,再次转身:奇怪,予淮究竟动了什么手脚?为何字迹全都消失不见了?   ——   玟贵人本因卫书懿大闹灵堂的事情觉得失望,可当她听到这个女子又重新爬起来,甚至夺走了本属于贵妃的恩宠之后,又起了兴致。   “这个虞美人,当真是让本主刮目相看!”她对着铜镜感慨,“先前的境遇已经惨到不忍直视,是人是鬼都能踩她一脚,没成想,她居然还能东山再起!”   沐桃点点头:“是啊,奴婢也觉得虞美人特别厉害!听说,那天下大雨,皇上本来准备去承乾宫看望贵妃娘娘的。但是中途不知怎的遇上了虞美人,就直接把她带去长生殿了。”   “到底也是有情分在的,换做是真失宠的嫔妃,皇上估计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玟贵人慵懒起身,“走吧,随本主去一趟桑榆轩,再跟好姐姐解释清楚。”   没能在其落魄的时候出现解围,应该要找个合适的理由说明白。否则,以后要想继续深交,恐怕会格外艰难。   玟贵人坐在轿辇上,深思熟虑了一路,刚到临安宫门外,就瞧见了行色匆匆的杨明睿。   “这不是杨公公吗?准备做什么呢?走的这么急?”   “啊,奴才见过玟贵人。”他气喘吁吁的握住圣旨,“奴才是去桑榆轩宣旨的!”   “哟,那可不能耽搁,快些去吧!”   玟贵人下了轿辇,站在不远处静听那个尖细的嗓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美人虞氏,紫庭助德,彤史擒辞。柔嘉维则,秉心玉粹。着晋封为正五品婉容,赐封号嘉,钦此!”   竟是越级晋升?!   她的眸光微动,默默攥紧了手帕。 第193章 林疏不掩河深   “姐姐,是我来的巧了,竟然撞上了姐姐的好事,也让我沾沾喜气!”   玟贵人整理好面部表情后,笑盈盈的走进桑榆轩正门,向卫书懿道喜。   在卫书懿心中,此人就是一个笑面虎。当面表现得有多客气诚恳,背后随时能够倒戈相向,使绊子不在少数。   可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她只能选择忍耐:“妹妹怎么来了?前段时间,你一直待在延禧宫不出门,我还以为……”   “姐姐,别会错了意!”玟贵人急忙解释道,“我其实在想方设法替姐姐脱困呢!奈何我那长姐似乎就是打定主意要针对你。所以,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济于事。还请姐姐莫怪!”   卫书懿当然清楚,这都是场面话。   原先看她失宠,怕频繁前来探望,会引起帝王的嫌恶,这才着急避嫌。现在发现局势逆转,又忙着献殷勤,实在是可恨!   她有意皱眉,坐在一旁随意翻了翻书卷:“妹妹其实说实话就行,我都能理解的。彼时,你的境况也算不上多好,有贵妃娘娘挡在前面,我们终究是排在二流的角色。为我说情,替我解围,无形中就是一步步走进深渊,你有顾虑,我明白。”   玟贵人本想敷衍过去,见她这么说了,也只能接过话茬。   “姐姐,你能体谅我就好。你是知道的,我曾经差点被长姐毒死。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竟然派刺客杀我!我当时想着,暂时明哲保身,等皇儿安然落地了,就有个傍身的武器。到时候,等我把长姐斗下去,再帮衬你一把,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只是,我把姐姐想的太过柔弱了。在我有所行动之前,姐姐已经于桎梏中脱身。”   卫书懿也半真半假的应着:“像这样说开了就好,我们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可不能有了隔阂。如今你身子也愈发重了,有什么事情,派沐桃过来通知就好,我可以来回走动。你呢,得待在延禧宫安心养胎。你说得对,皇嗣才是对付贵妃的最佳利器。毕竟,她无后。”   她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也像在说出一句诅咒。   伤害她女儿的真凶,就应该断子绝孙,饱受折磨而死,绝不能幸福安稳的享乐!   玟贵人被她眼眸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狠厉吓到:“姐姐,你怎么了?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没有。”卫书懿幽幽的感慨,“我就是觉得,有些人真是好福气。天下第一与第二都爱慕她,护着她,纵容她胡作非为。我们啊,必须得学会自保,再在合适的时候反击。你说呢?”   “姐姐说的极是,我今日来,就是想告诉姐姐一些隐秘消息。”   这才是她认识的曲月夕。   为了赔罪,总要带点诚意,而不是仅靠口头安抚,就想把事情翻篇。   卫书懿饶有兴致的问道:“什么消息?”   “一个呢,与长姐的现在有关。另一个呢,与她的未来有关。你想先听哪个?”   “还对我卖起了关子!那就按顺序说吧!”   玟贵人抿唇轻笑:“姐姐,听说那个雨夜,皇上本来准备去承乾宫的,却被你截下了。长姐那边发了好大的火,又不敢宣扬出去,还得咬碎银牙恭喜你。倘若姐姐能够乘胜追击,逼的她节节败退,才能让她腾不出多余的时间来对付你。”   这算是暗示么?   难道瑾贵妃那边已经有了什么小动作,被安插在宫里的眼线发现了?   卫书懿微微颔首:“多谢妹妹提醒,你继续说。”   “还有就是,七夕佳节将至。长姐那儿做足了准备,据说还找钦天监算了日子与时辰,就等和皇上同房之后……”说到这里,玟贵人暧昧的笑了笑,“准能生出一个健康长寿的皇子呢!”   长寿这两个字,狠狠地戳中了卫书懿的痛点!   本来,她的女儿也是几经波折,健康落地的。却因为那些人的阴谋诡计,染上了药石无医的疾病,以至于去世的时候还不足周岁!   “国师大人都去偏远县城赈灾了,还有心思安排人给贵妃娘娘算命?”   她的话尖酸刻薄,惹得玟贵人笑意渐深:“谁不知道钦天监里除了余道人带来的那几个,全都是国师的徒子徒孙呀?占星处有的是人为长姐卖命,至于这时辰嘛,我们可以不信,却不能不防着。万一真让长姐美梦成真,大周朝的太子殿下可就提前定下了!”   “中宫嫡出的皇子还没有,轮得到她么?”卫书懿扭头看向一旁,恰好又瞧见墙上悬挂的血荷画作,“妹妹带来的消息很关键,我会提前安排好的。”   “姐姐聪慧,要怎么做,我也不该指手画脚。但是有一点,姐姐需要吃一堑长一智,切莫在人前与长姐起冲突。我们的恩宠不如她深厚,稍微学会示弱,也是门求生的本事。”   等到玟贵人离开之后,温玉俯身说道:“姑娘,奴婢在旁边听着,总觉得她最后几句,告诫的意味过浓,不像是临时瞎编的。”   “她和瑾贵妃在同一个府邸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自然更了解自家长姐的秉性。”卫书懿疲惫的站起身,开始计算时日,“有关这一点,我不怀疑她。瑾贵妃善妒,又隐藏的恰到好处,人前做足了观音姿态,普度世人。背后嘛,又联系那些倾心于她的高人下毒手,真是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那姑娘打算怎么做?”   “距离七夕还有段时间,先不着急,我们把今晚的事处理好再说。”   温玉狐疑的问道:“姑娘,今夜有什么事要做吗?”   “白天我听璟宁那丫头说了,瑾贵妃精心培育的昙花要开了,估计是在夜里。借着这个由头,她盛情邀请皇上过去,想要一睹奇观。”   “是,是!奴婢也听说了!”   卫书懿顺手将盆栽里的花骨朵掐下来:“你说,如果皇上答应她,又没有去成,她会怎么想?”   温玉惊愕的望着被碾碎的花瓣,没有回话。   她似乎感觉到眼前人正在偏离敛王府的操控,成长的速度,远远超乎他们的预料之外。 第194章 万里东风拂过   青冥阁。   余沛仍旧躺在他的藤椅上数落叶,一晃眼的功夫,就看到门外多了女子的身影。   他连忙站起来行礼:“臣拜见嘉婉容,小主吉祥。”   “余道人,现在就我们两个,虚礼就免了吧!”   卫书懿喜欢他院中的风景,特别是庭院中央那棵古木正下方,被他扎了个简陋的秋千,就更容易让她联想到幼时。   爹爹陪在她身边,一次次为她推起秋千,还有妹妹们在旁边鼓掌叫好。   “小主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每次来,你都喜欢发呆。”   “没。”她回过神,恳切的说道,“我想求余道人帮个忙。”   “小主言重了,您是主子,哪有求我的道理?”   “可是,放眼整个雍华宫,只有余道人可以帮我。”卫书懿轻声叹息,“眼下国师不在,命理学说这方面,皇上只信你的说法。再加上那天去仪清台做法事,余道人也是跟着一起的……”   “小主有话直说便是。”   “我想让你帮忙撒个谎,还是对皇上撒谎。”   他放下手中大小各异的树叶:“小主是想让臣犯下欺君之罪?”   “当然不会那么严重,我不是想故意拖余道人进浑水的人。只不过,形势所迫,我需要一个帮手。”   “小主别急,臣没有质疑你的意思。早在进宫时,臣就做了慎重的考虑,往后,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臣会尽力保护好小主。所以,臣答应了。”   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倒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本以为还要多费口舌解释一番,但他点头的速度太快,完全省略了这个环节。   卫书懿忍不住问他:“余道人,您为何要对我这么好?从刚开始宁可被净身也要入宫,到现在涉及欺君之罪,您问都不问清楚就……”   “小主忘了么?臣会算命,能预言。知道小主未来能够飞黄腾达,所以提前给您卖命,这个理由能接受吗?”   “可在我心中,余道人并非贪图荣华之人。”   余沛突然凑到她跟前,随风飘扬的胡须几乎就要触碰到她的脸颊。他一如既往爱喝酒,浑身有股说不出来的酒香味,并没有街头醉汉身上的酸臭气息,反而闻着舒坦。   他面上的疤痕在近距离观察时,呈现出更为诡异的弧度与深浅,像从炼狱里走出来的鬼魂,让她生出几分惧意。   “小主,往后做人还是心思复杂点好,只要把别人都想成大恶人,你就能过得比谁都称心如意。”   “我正在尝试,却觉得疲惫。”   余沛闻言,后撤一步,恢复了原先惯有的神态:“哈哈哈!多练习练习,自然就习惯了。说吧,想让我做些什么?”   “其实,很简单。”——   “皇上,您午膳才吃了这么点,是不是胃口不好?要不要奴才让江院正开几服药过来?或者说,御膳房做的菜式不行,得更换一批?”   杨明睿还是和往常一样,担心帝王的日常饮食起居,细节到哪道菜动了几筷子,都要在心中计数。   谢晏辞知晓其好心,也不能数落什么,更不会表现出烦躁,只能耐心的解释。   “今夜朕要去贵妃那儿见识昙花一现的奇观。承乾宫的伙食,远比长生殿的要丰盛,朕得少吃些,晚膳才能将贵妃准备的佳肴享用个干净。”   杨明睿一拍脑门:“瞧奴才这记性!贵妃娘娘那儿……”   “皇上!”   小卓子不合时宜的闯了进来,看到自家师傅还在里头伺候,又紧张的止住了话茬。   “去去去!每回都大惊小怪的,惊扰到了皇上怎么办?有什么事等会儿说!”   杨明睿生怕帝王怪罪,抢在前头下了逐客令。   小卓子为难的站在原地:“皇上,是嘉婉容求见。师傅一直在旁边伺候,奴才不敢擅自做主。嘉婉容已经在外头待了半天,思来想去,奴才还是决定过来通传一声。”   “下次她来了,直接放行就好。”谢晏辞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让嘉婉容进来。”   于是,卫书懿就带着满脸欢欣走了进来。   她急不可耐的告诉帝王:“皇上!余道人今日给了臣妾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臣妾连忙赶来长生殿,想与皇上共享。”   他就爱瞧她这副模样,心情也好转了不少:“说来听听。”   “余道人说,今夜子时是昭华轮回转世的好时机。倘若她的爹娘可以放河灯或者天灯祈福,那么来生路,她定然可以享乐无忧!臣妾盼这个日子,已经盼了许久,若昭华真的可以投生到好人家,臣妾这颗心也能够放下了。”   听到爱女的名字,谢晏辞自然不会忽略细节:“果真么?!余沛把详细的时辰说清楚没有?需要准备什么?朕立刻去安排!”   “只需要心意就足够。”卫书懿眼中隐约有泪光在闪烁,“臣妾准备午后就去桑榆轩着手制作河灯,那几个丫头手脚勤快,做出来也快。若皇上有时间,今夜子时能否……”   “昭华是朕最宠爱的女儿,既然是为了她,朕怎么可以推辞?”帝王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你放心,朕会随你一起去。无论是放河灯,还是天灯,朕这边也会命人准备好,绝对不会出岔子。”   “好!那皇上说好了?”   她突然伸出小指,示意他拉钩。   谢晏辞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有些茫然的蜷起小指:“是……这样吗?”   “还需要落下印章。”她又用指腹和他相碰,这才露出满足的笑容来,“皇上答应臣妾的事情,这下不能反悔了。”   他无奈的戳了戳她额头:“就算不立誓,朕也不会背弃与你的约定。在你心中,朕是这样言而无信的人吗?”   “当然不是,臣妾就是想要更多重的保证,才能换来一份心安。”   她甚少露出这副小女儿姿态,尤其在搂着他的胳膊坐在他身旁时,更像是恍如隔世的情景。   谢晏辞一时间看的痴了。   他当然不知道,此刻的卫书懿正在想些什么。   比如:大周朝的帝王,马上就要成为言而无信的人了。   因为,他即将毁了与瑾贵妃的约。 第195章 夜似洪荒万古   瑾贵妃特地精挑细选了一番首饰与衣裳,为的就是能搭配出人面昙花相映的效果。   她对自己的容颜没有十足的自信,总担心年老色衰之后,君恩如流水。而今晚的昙花宴,就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为了稳固在帝王心中的地位,她还在庭院附近提前安排了熏香。   浅薇布置好最后一处隐蔽的道具之后,忍不住感慨:“娘娘,别说是宠您如至宝的皇上了。就连奴婢看到这些心思,也生出无限感动,晋您做皇贵妃也是可行的!”   “贫嘴!”   瑾贵妃听了,很是受用。   先前被那个女人抢了先机,迫于形势,就让她嘚瑟了几日。   今天,说什么也要把皇上留下!   “对了,皇上平日里最爱吃的糕点,本宫已经吩咐过小厨房了。你再去盯着点,可不能出差错!尤其是核桃粉一类的东西,不能混入其中!”   “是,奴婢这就去检查一遍。”   瑾贵妃在庭院里徘徊,确认无误之后,才回到了主殿。   此时,宫人们已经将饭菜端上了檀木桌,色香味俱全,搭配的菜系也是她认真考量过的。   就在卫书懿复宠的日子里,心急如焚的瑾贵妃派人去占星处问话,得知今夜就是与帝王同房的好日子,忙不迭命花匠安排好了这株待开的昙花。   “新妃不足为惧,新妃不足为惧……”她的口中念念有词,脑海里又闪过予淮的叮嘱,“本宫是天生凤命,才不要跟这种小角色同台竞技!”   于是,承乾宫众人都守在了各自的岗位上,等候谢晏辞的到来。   明明已经是晚膳时分,唱喏声迟迟没有出现,这让她难免心焦。   “浅薇,你去宫门口盯着,只要看到了皇上的仪仗队,立刻过来通知本宫。”   “是!”   然而,暮色四合,她自己也饿的前胸贴后背时,依旧没有等到浅薇的身影。   瑾贵妃强撑着走出去,扬声问道:“皇上还没有来吗?”   “没有,奴婢还没看见!”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听闻长生殿没有重臣来访,不存在国事绊住了脚步。奏折也不着急这会儿批阅,还能因为什么呢?   她蓦地想起了卫书懿的脸:“嘉婉容去过长生殿吗?!”   “娘娘,她大清早就去了。只不过,却是孤零零一人出来的,而且神色很不好看。估计是央求皇上什么事,被拒绝了。”   “然后呢?!”   “然后她就再也没来过长生殿,皇上更没有前往桑榆轩探望。奴才就没再盯着……”   浅薇急匆匆的往回赶,脸色极为难看,见二人正在僵持,就停在了几步之外。   瑾贵妃的注意力转移到浅薇的身上:“如何了?是不是皇上来了?!”   “贵妃娘娘,御前的人过来传话……”   听到这里,她生怕又听到什么噩耗,声音不受控制的尖锐起来:“怎么?!皇上又要爽约?!”   “不,不是的。”浅薇连忙否认道,“皇上说,要先去临安宫,陪嘉婉容做点事情,再来承乾宫欣赏昙花奇景。”   绝对不行!那个女人就是妖孽!   倘若去了临安宫,皇上还能有过来的机会吗?定然是没有!   瑾贵妃的心中,警铃大作:“快!本宫也要去桑榆轩!晚一步都不行!”   ——   从承乾宫到临安宫,如果想要走捷径,以最快速度到达,那肯定需要经过御花园。   卫书懿就选择在这里给女儿放河灯:“皇上,臣妾与桑榆轩的丫头们努力制作一下午,总算完成了这些,够用了。”   “辛苦你们了,来,朕也拿上几个。”   谢晏辞和她站在河岸旁,刚要点燃白烛,就被她阻止。   “皇上,余道人说了,这个要有前提条件的。”   “哦?什么?”   “首先,那肯定需要心诚,只允许逝者的亲人在场,这点臣妾并不担心。其次就是需要避免争执,吵闹,以及类似的事情,在余道人口中,这些都是孽力,对昭华的往生路不好,要尽可能避免。有皇上在,臣妾也放心。最后,皇上请看,这是余道人画的阵法,我们需要按照这个顺序点燃河灯,再摆到水中。”   谢晏辞认真的看着图纸,生怕弄错了其中某个环节,就让已经离世的女儿受苦受难。   卫书懿打量着他的表情,又偷看了一眼温玉,后者点点头,算作回应。   “怎么样了?皇上,要不您先看着,臣妾跟她们先用细绳把河灯串起来。”   “也好。”帝王扭头吩咐杨公公,“杨明睿,把椅子取来,别让嘉婉容累着。”   “是!”   杨明睿立刻折回不远处的树丛,将提前准备好的两把椅子搬了出来。也就在同时,他看到小跑着而来的宫人,轿辇上赫然就是瑾贵妃的身影,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去,把椅子给皇上送过去!”   他当即把任务丢给了手底下的徒弟,再毕恭毕敬的迎过去:“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杨公公?你怎么在这里?皇上也在御花园吗?”   “正是!那个……眼下皇上有事和嘉婉容商量,贵妃娘娘不妨……”   瑾贵妃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既然都在御花园了,又不是在帷帐中,还有本宫不能加入的道理?反正等会儿皇上也是要去承乾宫用晚膳的,让开,本宫也去陪陪皇上。”   “这个嘛,真的不方便!”杨公公为难的拦在前面,“老奴并非不识眼色之人,往常娘娘要进长生殿,老奴什么时候阻拦过您?还不是因为这次情况特殊,娘娘您就听老奴一句劝,切莫……”   “哪怕她越级晋升,也只是一个婉容而已。在九嫔里,依旧排不上号。杨公公的意思是,有她在,本宫就没资格过去么?!”   “不,不是,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让开!”   太监们进退两难,只能装模作样拦几下,任由瑾贵妃闯了进来!   树丛附近的喧闹声传入了卫书懿的耳中,她故作惊讶:“皇上!怎么回事?余道人说了,今夜不允许有人吵闹!”   谢晏辞也皱起了眉头,刚要呵斥,就看见瑾贵妃满脸喜色的走了过来。 第196章 云如沧海千波   “皇上,臣妾……”   “先走远些!”   谢晏辞极力克制住自己,压低了嗓音挥手,让瑾贵妃退到树林附近。   这个举动,再次刺痛了她的自尊心。   “皇上与嘉婉容有话想说,何必要让臣妾站那么远?臣妾就在这里,不听便是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听话,先过去!”   瑾贵妃委屈的眨着水雾蒙蒙的双眼:“皇上可还记得,原来答应过臣妾,今夜要去承乾宫陪臣妾用晚膳,看昙花的?臣妾久等多时,特地寻了过来,没成想……”   “现在不是拈酸吃醋的时候!”帝王明显没了耐心,眼看着河灯已经被细绳串起,旁边的那根香即将燃尽,“快点过去!”   卫书懿站起身,朝着瑾贵妃行礼:“贵妃娘娘,我们在给昭华做最后的法事,您还是不要在场为好,这是余道人的吩咐。”   “他一个不入流的平头老百姓,侥幸进了宫,就可以胡说八道吗?!”瑾贵妃果然会错了意,愈发伤怀,冲着谢晏辞大喊,“别人不信任臣妾也就罢了!皇上难道也认为,昭华公主的死,和臣妾相关吗?!所以,才要把臣妾赶得越远越好?!”   “胡闹!杨明睿!快把贵妃带出去!”   此时,谢晏辞已经俯身拿起了河灯,将另一串郑重其事的放进卫书懿手中。   落在瑾贵妃眼里,又是新一重的讽刺!   她不管不顾的冲了过来,势必要把话说清楚:“皇上,臣妾不是这样的人,您不能被那个奸诈小人蒙蔽了!嘉婉容本就对臣妾有意见,她肯定……”   “贵妃娘娘,麻烦您让一下,嫔妾要过去放河灯,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你?!”   瑾贵妃又觉得卫书懿故意羞辱自己,气恼的挪动了一步,长袖一挥,不小心被白烛上的明火点燃!   她惶恐的拍打着衣袖,全然忘记了此时的处境,生怕自己被烧伤。   卫书懿察觉到时机已经来临,借着擦肩而过的机会,故意装作被她撞倒的模样,仰面落入了水中!   “姑娘!”“小主!”   宫婢们立刻高声喊着,想伸手握住卫书懿的手腕,拉扯一把。   然而,她悄悄地蹬上了石壁,让自己迅速漂流到远处,又故作挣扎,场面一度混乱!   浅薇好不容易帮瑾贵妃拍灭了火,就看到九五之尊在眼皮子底下跳入了水中,朝着卫书懿的方向游了过去!   “娘娘,皇上,皇上他……”   “来人!快来人!保护皇上!”   ……   今夜祈福的结局,并不算好。   瑾贵妃的闯入,完全打破了余道人定下的「规则」。   谢晏辞将卫书懿救上岸之后,全然不顾瑾贵妃递过来的干净外衫,抱着她直接上了轿,直奔长生殿而去!   “本宫,本宫是不是闯祸了?”   浅薇艰难的回应道:“皇上方才的脸色很可怕,奴婢没敢多看。当务之急,还是找知情的人打听一下具体情况吧?”   瑾贵妃看着被烧破的衣袖,禁不住垂泪:“本宫也不是存心来捣乱的,要不是那个女人……”   “娘娘莫急!我们先回宫再说!”   承乾宫主殿,瑾贵妃耐着性子把前因后果听完,愁容顿显。   “所以,法事现场不能有第三人?本宫不是小公主的亲人,会破坏法事?怨不得皇上三番五次让本宫离开……”   “娘娘,现在的情况对您不利。也不知道那个嘉婉容清醒以后,会对皇上吹什么枕边风。”浅薇提议道,“要不咱们也准备点牌位之类的,请教一下国师的弟子们,装模作样超度昭华公主,如何?到时候皇上看见了您的一片好心,也不会怪罪。”   “是,你说得对!”   瑾贵妃没有犹豫,立刻点头答应了。   ——“咳咳……”   卫书懿呛了水,到现在还咳嗽不止。   其实,倒也没有那么严重。   她就是故意装作这副柔弱的模样,再半真半假的喃喃自语:“咳咳……是娘亲没有准备充分……咳咳!昭华莫怪……”   谢晏辞听见了,心里也不是滋味。   本来都安排好了,有侍从们守住御花园,也没有哪个胆大妄为的嫔妃敢闯进来。   除了……瑾贵妃。   他原本以为,那个温柔娴雅的女子会在承乾宫安心等待,毕竟已经派了御前的人过去通知。   没成想,她竟然心急到亲自跑来,酿成这么一出闹剧!   “瑶儿,是朕不对。”他自责的揽住卫书懿,“早在贵妃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朕就应该让侍卫强行把她带走。是她惊扰了给昭华做的法事!”   她作势擦了擦眼泪:“也怪臣妾,若不是当初在灵堂打了贵妃娘娘,她也不会认为臣妾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是在针对她。贵妃娘娘是个好人,在我们没有矛盾之前,对臣妾很好。”   “都什么时候了?还帮贵妃说情?朕就事论事,这一次,就是她错了!”   谢晏辞说完,依然觉得不解气。   “杨明睿!”“奴才在。”   “传朕的口谕,贵妃德行有失,禁足七日闭门思过!再替昭华公主抄几卷经书谢罪!”   这还是帝王第一次下令处罚瑾贵妃。   杨公公诧异的听着,就去传旨了。   卫书懿见状,又用哀戚的语气询问道:“皇上,您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答应贵妃娘娘赏昙花的事,今夜不去做了吗?”   “不做了。”“这不是爽约?”“不是。”   谢晏辞闷声解释道:“在朕的心目当中,血脉相连的亲人,终归要比嫔妃的地位要重。贵妃扰乱了昭华的法事,朕没有重罚已经是给了她颜面。再说了,她现在是禁足期,朕不去见她,也是应当的。”   似乎,听起来合情合理?   她靠在帝王怀中,凄凄切切的念叨着昭华的过往,心里头并没有这么难受。   毕竟所谓的祈福,都是她央求余沛说出来的谎言。   给女儿精心准备的祈福,早在几天前就在桑榆轩办过了,事事符合余沛说的要求,也无人干扰。   今夜演了这么一出戏,她还真是疲倦。   谢晏辞将她哄睡着了,轻手轻脚跑去殿内特设的香案前虔诚跪下——   “昭华,原谅父皇。你放心,父皇会替你做主!” 第197章 江城云落风凋   瑾贵妃被罚闭门思过加抄经书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雍华宫。   今日叫散之后,玟贵人特地追上了卫书懿的步伐:“姐姐真是好计策!能让皇上开金口,亲自惩罚长姐,不容易的。”   “妹妹过誉了,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做。贵妃娘娘落得如今的下场,完全是她自己所致,与我不相干。”   “姐姐,你不用谦虚。我心里头,清楚得很!”玟贵人不由得感慨,“我知晓了部分内情,仅凭我一人筹谋,定然是做不出这样的效果。不如全盘告知姐姐,事半功倍!”   卫书懿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妹妹又打听到什么了?”   “我那长姐啊,打在府邸中就擅长以情动人。我可是听说了,她准备为皇上跳一支舞,重演初遇时的场景呢!”玟贵人拨弄着手腕上的金镯子,“七夕佳节,子时同房,必能孕育出天赋异禀的皇子。姐姐,这样的预言,你信吗?”   “不信。”   “我看姐姐跪拜神佛,不止一次的做法事,还以为姐姐与太后娘娘类似,把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神像当做了寄托。为何却不信呢?”   卫书懿微笑回应:“只要将她的美梦一举击溃,预言就成了假的,我为何要信?”   “这么说,姐姐已经想好怎么做了?”   “是,有个轮廓,暂未落到实处。”她又认真的询问玟贵人,“这次若我出了差错,妹妹不会再避嫌了吧?”   “姐姐这是哪里的话!先前都是我脑子犯浑,没有看清楚局势。仅凭姐姐的能力,哪怕要举我曲家之力替姐姐脱困,也是值得的。”   “如此,我就放心了。”   到了分岔路口,玟贵人向左去了延禧宫,而卫书懿则命令抬轿的宫人前往永和宫。   温玉在旁边跟随:“姑娘,您打算与她合作吗?奴婢总担心,她是见风使舵的,关键时刻可能会出卖您,保全自身。”   “那就把她也拖下水,只要成了同谋,她就没办法将自己彻底摘干净。到时候,哪怕她再不情愿,也得为我的事情奔波。”   还没说上几句,他们就抵达了永和宫门外。   刚好,贞常在正领着近侍往里走——   “贞妹妹!”   “嗯?嘉婉容怎么来了?嫔妾给嘉婉容请安。”   对方依旧坚持要行礼,无论人前人后,都有礼仪的准则,不容改变。   卫书懿挽着她继续往里走:“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聊一聊。”   “很紧急吗?您从未在晨昏定省后直接来嫔妾宫中。”   “是,晚一点都不行。”   桐君明白轻重,果断将主殿的正门关上了,和温玉一左一右守在了外头,谨防有人偷听。   卫书懿坐在贞常在的身侧:“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妹妹对卫氏的事情格外在意……”   “没有的事,都说了,因为对话本感兴趣,才会如此。”   相比于上次的惊慌失措,贞常在明显做了准备,给出的答案,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看穿了潜藏的破绽,自顾自说道:“那样的话本,我没有见过。却在不同人口中,听过与卫氏嫡女相关的消息,其中就包括皇上。”   果然,贞常在的目光又起了变化。想立刻询问虚实,又不知怎样开口,只能焦灼的坐着。   “嫔妾在话本里看过,卫氏只得了一位嫡女和嫡子,其他的子女都是妾室所生。卫国公夫妇穷尽毕生之力教导他们,这也导致在很小的年纪,他们就成了人中龙凤……”   越往下说,贞常在脸上的向往就越不加掩饰。   卫书懿有些好笑的问道:“妹妹为何对别人家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嫔妾想认识这位姑娘。”话音刚落,她又急忙找台阶下,“但是很可惜,先帝爷灭了卫氏满门,嫔妾是无缘和她相见了。”   “仅仅是想认识吗?难道妹妹就不想取而代之?”   贞常在吓了一跳:“什,什么?!她已经死了呀!嫔妾又要代替成什么样的角色?”   “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皇上是与卫氏嫡女相识的,也有过青梅竹马的情分。”卫书懿在她面前循循善诱,“而且少将军也跟我提及,卫国公曾经携嫡女多次入宫,与诸位皇子公主感情甚笃,应当是没有偏差的。妹妹一心想了解旧闻,但是问我这种人,势必得不到答案。若能从皇上口中打探……”   “不,不行的。嫔妾人微言轻,入宫至今也只得了几次召幸。而且卫家的事属于宫中禁忌,皇上怎么可能告诉嫔妾这些?”   卫书懿握住她的手,温声解释道:“你为人聪慧,肯定不会傻到直接询问,引得皇上不快。现在缺的,就是一份恩宠。等你也得了皇上青眼,还怕他急言令色相对吗?”   贞常在已经起了动摇之心。   她进宫的目的,完全就是为了完成父亲的心愿,在偌大的雍华宫里,找到卫氏遗孤。   但她的力量太过薄弱,不受宠的嫔妃,所能使唤的,只有院里的下人。要在这种地方寻找隐姓埋名的女子。唯有借助君王的权力,才能得偿所愿。   “嘉婉容,接下来嫔妾要说的话,不是嫔妾妄自菲薄,而是多日瞧见的事实。”她叹了口气,“旁人都说皇上不是好色之人,嫔妾也这么认为。可是,他回回来永和宫,都直奔徐美人的温柔乡,沉醉于声色里。是不是表明,他喜欢的女子,也是有着和徐美人类似的气质?像嫔妾这样的,压根就无法吸引皇上,才会在这西偏殿里自生自灭。”   “并非如此。”卫书懿否认了这样的猜测,“他毕竟是有佳丽三千的皇帝,不是他特别中意的女子,就不可能做到主动探望。妹妹太过循规蹈矩了,你不先迈出第一步,怎能指望皇上回头瞧见你的身影呢?”   “是这样么?”   “我伴驾的次数也不算少,皇上喜欢什么样的,自然比你揣测的更为准确。”   贞常在放下心来,又小声问了句:“那……那嫔妾应当怎么做?”   “你且附耳过来。” 第198章 海国星沉月遥   “娘娘,皇上又没派人过来盯着你,何苦要做的这么认真?”   浅薇进来端茶送水,看到瑾贵妃伏在案前抄经书的模样,忍不住出声劝慰。   “从前皇上惩罚本宫,也不是没有先例。往往都是为了应付其他人,很快就会来承乾宫哄着本宫。可这次不一样!哪怕本宫已经准备好了为昭华公主祈福的道具,布置好了香案,他连过来看本宫做戏的机会也不给!”   瑾贵妃说完这些,放下毛笔,对着未干的墨迹轻轻吹了吹,再小心翼翼的卷好。   “浅薇啊,本宫触碰到了皇上的底线。倘若再敷衍了事,被他得知,就真的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唉,真是苦了娘娘!”浅薇递过来一杯新茶,“那个嘉婉容,摆明了就是要算计娘娘!奴婢这几天都没有睡好,总觉得是她在误导娘娘,步步走入陷阱,才有了后来那些事。”   “无论如何,败局已定,本宫再懊悔也没有用了。”瑾贵妃揉了揉胀痛的手腕,“再过半月就是七夕,本宫必须在此之前赢得皇上的谅解。要不然,这番苦心也要一同白费!”   “是,奴婢会帮忙想法子。”   也就在这时,玟贵人不请自来。   她挺着孕肚,不等宫人通传,就走进了承乾宫的偏殿。   在亲眼目睹自家长姐正在抄经书之后,禁不住发笑:“迄今为止,除了太后娘娘硬逼着长姐礼佛,我还从未见过长姐这般模样!”   “你来做什么?”   “爹爹听说了宫里的事,担心你呢!”玟贵人将一封书信放在她手边,“喏,里头有大半篇幅都要在询问你的事。爹爹还说了,如果需要帮助,尽管向他开口。长姐得罪了皇上,还让爹爹去卖老脸,真的是……”   “不必了,本宫惹的祸,本宫自己处理。”   玟贵人拿起那杯新茶一口饮下:“长姐有十成的把握吗?爹爹送我入宫,是希望你我姐妹一心,击败旁的不入流嫔妃。结果呢?鹬蚌相争,反而让桑榆轩那位得利!长姐被罚的日子里,嘉婉容可是一枝独秀,就差到专宠了呢!”   “别跟本宫提及那个贱人!”   “光在殿里头生闷气有什么用?”玟贵人把玩着手中的杯盏,“人家没了女儿,这次发誓要坏上龙种,最好是可以继承大统的皇子,长姐你呢?你的肚子有可比性吗?”   “倘若你今日过来,就为了指桑骂槐,那本宫只能以贵妃的名义,把你打发回延禧宫,再加上一份抄经的惩罚了!”   玟贵人笑着挽住她的胳膊,柔声撒娇:“哎哟长姐,你怎么还是如此不经逗呀?我故意说这些激你,是为了我自个儿吗?我今日前来拜访,可不是为了笑话你。我们都是曲家女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依着我对长姐的了解,你肯定想安分把经书抄完,解了禁足,再去讨皇上的欢心,是不是?”   瑾贵妃没有回答,心中对这个极其擅长审时度势的妹妹,又多了几分忌惮。   玟贵人分明就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择日不如撞日,长姐遇见皇上在先,承宠多年了,还怕一个入宫资历尚浅的婉容?”   “什么意思?”   “长姐,抄经书呢,只是磨心性的法子。你抄了多少遍,皇上又不会真的去数,只要不用一页纸打发他,那就行了。”玟贵人看了眼庭院,“方才来的时候,我看到有些花都蔫了。皇上不是还没陪长姐欣赏昙花么?那就让花匠再准备点,不必非要等到七夕。”   瑾贵妃被说动了,嘴上依旧不饶人:“从前,你可没少给本宫使绊子。现在突然跑来出谋划策,让本宫如何信服?”   “长姐,我就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一遍,毕竟我们才是一家人。至于要不要听我的,还是看您自己咯!”   玟贵人起身告辞,甚至没有再多劝几句。   浅薇在旁边听到了全部,立刻把杯盏撤下:“这玟贵人也太不懂规矩了,明明是贵妃娘娘的茶,她非要抢!”   “在府邸的时候,她就喜欢这样,本宫已经习惯了。”   “那……娘娘要听从她的建议吗?”   瑾贵妃盯着空白的纸张,手臂还在隐隐作痛:“你去把花房的人叫来,本宫有话想说。”   “是!”——   徐美人自从落水之后,身子就不见好。除了染上风寒,还因为心气不顺病了几日,等到有力气爬起来,整个人都变得格外憔悴。   与之形成对比的,就是贞常在。   她按照卫书懿叮嘱的要点,开始练习闺中早就精通的舞艺。桐君在旁边盯着细节,时不时给予指导,日子倒也过得舒适。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徐美人路过的时候,听到了异响,循着声音靠近,见到她正在翩然起舞,故意讽刺挖苦道,“贞常在不是不热衷于邀宠吗?偷偷的练习跳舞,总不会是跳给下人们看吧?”   “想来,徐小主身子已经见好了,还有精神气跑来嘲讽嫔妾。”   “呵……装模作样!就算本主缠绵病榻,皇上依旧记不起你这号人的,你就省点心吧!”   贞常在并不恼:“徐小主深得君心,在您病重的时候,皇上可来探望过一回?”   “你?!”   徐美人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脑袋晕的厉害。   这种感觉有点熟悉,反呛回来的语气,总像是另一个女子。   “徐小主身子不适,画烟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你家小主扶回东偏殿?”贞常在行礼告辞,“嫔妾要去用午膳了,恕不奉陪。”   等回了主殿之后,桐君止不住露出了笑容。   她觉得讶异:“怎么了?入宫之后,你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还是第一回 看见你笑。”   “奴婢是在高兴,小主的心气又回来了!这才是从二品布政使嫡女的做派!徐氏这种小门小户的女子,怎敢踩在您的头上作威作福?!”   “是吗?”   贞常在的表情没有变化,她还在脑中回忆那支舞的细节动作。   但愿,可以引起帝王的注意。 第199章 幽树栖乌不语   瑾贵妃站在宣政殿外等候帝王下朝,这里,是他的必经之路。   谢晏辞坐在轿辇上,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停下。”   “臣妾拜见皇上,皇上万福。”   “免礼。”   瑾贵妃站起身,憔悴的妆容给她平添形销骨立的脆弱感,说出口的话,也是哀婉凄切。   “臣妾自知罪孽深重,竟然因为一己之私,破坏了昭华公主的祈福仪式。所以在承乾宫中,不分昼夜抄经谢罪。浅薇,快拿来。”   “是。”   宫婢将一整摞经书捧到帝王跟前,眉眼低垂。   谢晏辞瞥了一眼,看到瑾贵妃仍旧维持着谨小慎微的神色:“朕看你清减了不少。”   “为了昭华公主,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的心意,朕已经知晓,还有其他事吗?”   眼看着他要离开,瑾贵妃连忙往前探出一步:“皇上!臣妾有个请求!”   “你说。”   “臣妾禁足的这段日子,度日如年,一直想着能够陪伴在皇上身侧,哪怕安静磨墨也是好的。倘若皇上已经消了气,能否让臣妾……”   谢晏辞的语气,让她琢磨不透:“这种事情,自然有长生殿的下人们来负责。你已经是贵妃,何必要纡尊降贵跑去磨墨?”   “往日臣妾来了,皇上都说有红袖添香的雅兴,现如今,竟然厌弃臣妾至此吗?”她的声音几近哽咽,眼眸水雾迷蒙,“那……那臣妾就不打扰皇上了。”   谢晏辞看着她一步一挪的背影,还是心软了。   他朝着杨明睿使了个眼色,对方就跑过去将一行人拦下来。   再次回首时,她的脸上明显多了欢欣。   瑾贵妃如愿以偿进了长生殿伺候,有了先前那件事做教训,现在的她,可不敢随意指摘卫书懿的不是。   保持安静,仔细磨墨,才是她应该做的。   “这么久了,都一言不发,这不像你。”   “臣妾惶恐,生怕又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让皇上不开心。”   谢晏辞打量着她的侧脸,出声安抚:“朕的气量没有那么小。既然你是无心之举,事后也受了惩罚,还亲手抄写成摞的经书,朕怎会盯着这件事责怪你?”   “臣妾多谢皇上宽宥!”   瑾贵妃放下砚台,坐到了他的身旁,满腹的委屈让她说不出话来,只能低头垂泪。   帝王耐着性子询问:“这是怎么了?”   “臣妾还在想着那夜的昙花。”她连忙回应,用手背拭泪,“这是臣妾亲自种下的,好不容易盼到那一日,左等右等,都不见皇上过来,这才变得心急。”   “也是朕不好,派人过去通知你的时候,没有把话说清楚。”   “不,不是皇上的错!是臣妾没有这个福分,与皇上共赏奇景。”   谢晏辞摩挲着御案上的玉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宽慰。   倒是她主动提议:“皇上,臣妾万般无奈,才让花匠弄来了即将盛开的昙花。虽说不是经由臣妾之手培育长大的,但好歹也是一桩奇景。若皇上不嫌弃,今夜可以来承乾宫吗?”   他没有理由拒绝。   尤其在爽约之后,更不可能在美人低落时再次婉拒。   “好,这次,朕定然要陪你共同欣赏昙花绽放的瞬间。”   瑾贵妃试探着靠在帝王怀中,见他没有避开,又放心的依偎过去:“那皇上这次答应了臣妾,可不能再变卦了呀?”   “一言为定!”——   “小主,奴婢打听了一圈,有不少人看到贵妃娘娘紧跟着皇上去了长生殿呢!”   璟宁就是桑榆轩的包打听,刚发生了什么事,只要不是特别机密的内容,都能被她立刻捕捉,再传入卫书懿的耳中。   “她倒是等不及了,特地在皇上下朝之后堵人。”   卫书懿正在作画,只不过,她的笔下不再是墨荷,而是一片汪洋。   温玉走过来递上淡蓝色的颜料:“姑娘,您打算怎么做?皇上既然松口放行,那接下来的事,肯定也是顺理成章的。”   “她既让我失去了爱女,那我绝不允许她的日子能够好过!”卫书懿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让你送给贞常在的书册,已经送去了吗?”   “姑娘叮嘱的当天,奴婢就已经送进了永和宫。前两日,还听西偏殿的宫婢提及,贞常在很是重视这次机会,不分昼夜练舞呢!”   “那就好。”   她直接走出了内室,前往椒风殿。   因为她知道,欣选侍的身边,有个府邸特地派来的侍女,极其擅长梳妆打扮。   暮色四合。   谢晏辞坐在轿辇上,等着去承乾宫用晚膳,不知是老天爷的安排,还是无形中的牵动,他盯着临安宫的方向出了神。   自从与卫书懿重归于好之后,她的性格大变,再也不像原来那般生硬倔强。反而多了温柔小意,让他轻易的沉溺其中。   也不知道,她现在可用过晚膳了?   “杨明睿。”“奴才在!”   “一会儿绕个路,朕想看看桑榆轩。”   “是,奴才明白了。”   他私心想着:只要看一眼,或者问候一句就好,耽误不了多少时辰。只要能够陪瑾贵妃用膳,赏花,那就不算爽约。   然而,总归是事与愿违。   轿辇即将抵达临安宫门外时,一抹藕粉色闪过,令他下轿心急的往前探寻。   却见佳人卸下钗环,只着罗衫倚门轻笑。白皙的手指伏在暗褐色的柱纹上,颜色对比鲜明。   她灵动澄澈的眼眸,有秋波潋滟,三千青丝只用一根碧玉簪固定在耳后,朝他含羞莞尔。   额上的芙蓉钿,眼尾的暗红泪痣,让她兼具魅惑与清纯。   “瑶儿……”   往常唤她,总有回应。   可眼前的女子,似乎听不见他的呼唤,偷觑一眼他身后的宫人之后,又化作受惊的小鹿,消失在门口。   谢晏辞急忙追过去,就听见杨公公大喊:“皇上!皇上!贵妃娘娘那儿……”   “等会儿再说!”   他一定要弄清楚,这个女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临安宫算不得有多大,他也是轻车熟路找到了桑榆轩。但是此地连一个宫人也没有,更别提找人去问她的藏身之处。   帝王瞬间有些懊恼,环顾四周之后,正打算把杨公公叫来时,就察觉到一双温热的小手覆在他的眼前。 第200章 为谁还饮深宵   “浅薇,确认没有其他人去过长生殿,皇上也是在正常的时辰出了殿门吧?”   “娘娘,这会儿工夫,您已经问了七八回啦!”浅薇再次打量着四周的布置,“您尽管安心好了!奴婢派去的眼线都说皇上在来的路上,今天又没下雨,也没人装可怜,他不可能再被人骗走!”   瑾贵妃又对着铜镜整理衣襟:“那本宫今日的妆容如何?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吧?”   “娘娘天生丽质,哪怕不用脂粉,也比桑榆轩那位明艳可人。如今啊,更加像是仙女落凡尘了!”   “又贫嘴!”   她听得心里畅快,端庄坐在桌前,就等着杨公公唱喏。   眼看着膳食都没了热气,那份不安,重新爬上了她的心头。   “浅薇,怎么回事?这点路,需要走这么长的时间?”   “娘娘别急,奴婢出去打听一下。”   “快去!”   瑾贵妃坐不住了,又在庭院里徘徊。   她想起从前:帝王三更半夜闯入宫中,就为了赴约,还气喘吁吁的解释迟来的缘由。他还变着法哄她开心,生怕她因为一时的不快,让他们之间产生隔阂。类似的事情太多,以至于让她此刻心生惶恐。   难道,因为年岁渐长又无所出,她就要被皇上抛弃了吗?   曲家本就瞧不上她这个庶女,万一失宠了,那曲月夕不得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   府邸后院的岁月,她不想再重温一遍。尤其是这宫里头的人,拜高踩低的本事比家丁们还要厉害!若有人刻意羞辱她,还不如直接杀了她为妙!   “娘娘!娘娘!”   浅薇小跑着回来了,看她已经六神无主,更难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她猜到了什么,颤抖着问道:“是不是……是不是那个贱人?!”   “皇上临时改道,路过临安宫,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竟然撇下抬轿的宫人,直接冲了进去!杨公公作为贴身内侍,自然能够进去,其他人就问不出什么所以然了。”   瑾贵妃的怨恨已经到达了巅峰!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针对她?!   好不容易才挽回了帝王,费尽心思才拥有加深感情的机会,居然又被夺走了?还是同一个人?!   “娘娘,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桑榆轩!”她愤愤吼道,“这次,是皇上又毁了与本宫的约定!本宫不能责怪皇上,还不能问罪那个狐狸精吗?”   “可是娘娘,您这样气势汹汹闯进去,很容易被皇上怪罪的……”   “现在才什么时辰?他们就这么等不及,要同床共枕了?!”   瑾贵妃喘着粗气,满腹牢骚无处发泄,安排好宫人抬轿辇之后,就沉着脸出了承乾宫。   浅薇惴惴不安的跟在她身侧:“贵妃娘娘,您要不先消消气?看起来心平气和些,也不容易被嘉婉容挑着错处。”   “怎么?你觉得本宫会怕她不成?”   “不是害怕不害怕的问题,而是……皇上现在就身处桑榆轩,倘若嘉婉容又要扮柔弱,对您是极其不利的。”   得亏有这个宫婢在旁边提醒,才没有让她彻底失去理智。   瑾贵妃深呼吸几次,努力平复心情:“你说得对,本宫再不分青红皂白过去大闹一场,估计皇上会更加厌弃本宫。那……那本宫就当是亲自请皇上,如何?”   “可以的,只要娘娘别发脾气就好。”   紧赶慢赶来到临安宫门口,她心急的走下轿辇,整理好衣裙之后,带着几位宫婢往里走。   说来也奇怪,原来这条路上总有洒扫宫人,今夜却不见人影,让她瘆得慌。   “桑榆轩的下人就是没规矩,分明还没到休沐的时候,居然躲懒!”瑾贵妃斥责了一句,又加快步伐,“快些走!”   当她从转角树丛走出来时,只见桑榆轩庭院里,那座石台上,帝妃二人正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很是恣意!   卫书懿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她,迅速勾住谢晏辞的脖颈,迫使他搂住自己的腰身。   随后,冲着瑾贵妃的方向挑衅一笑。   “娘娘,她,她真是好大的胆子!”   瑾贵妃只觉得喉头被卡住,眼泪率先汹涌,颤抖着右手指向那个位置:“不知廉耻!竟然敢夺本宫的宠?!”   谢晏辞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下意识想回头看,也就在这个瞬间,卫书懿伸手按住他的后颈,踮起脚尖,主动献上一吻。   她的主动程度,在他看来,是轻是重都弥足珍贵。   尤其是她还有意「领教」他原先的追猎游戏时,更加夺走了他的心智。   帝王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他没有心思了解身后事,只想揽住心上人采撷狂欢。   卫书懿吃力的仰着头,任由细密的吻落在颈肩,稍微错开一段距离,她看清了瑾贵妃气到通红的面庞。   眼神里的嘲弄,不再掩饰。   她笃定这个心高气傲的女子,不会蠢到冲过来破坏帝王的兴致。哪怕受到了奇耻大辱,也只能强忍着离开,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浅薇有些尴尬的移开视线:“贵妃娘娘,要不我们先回宫吧?您现在过去,也……”   “走!”   瑾贵妃气得浑身发冷,四肢脱了力一般,没走几步就险些摔倒在地!   “娘娘,您小心点!”   “虞星瑶……虞星瑶……”她扶着树干站直了身子,“凭她是什么下贱的出身,也敢配用本宫的名讳?!”   “是,娘娘说的对。”浅薇小心附和着,“像嘉婉容这样宫婢出身的,就擅长狐媚之术。否则,其他宫女怎么没有这个福分做妃子,偏偏挑了她呢?”   “妖精!她绝对是不详的妖精!”   瑾贵妃冲出了临安宫外,失魂落魄的坐上了轿辇,口中还在重复那句话。   如果不是修炼千年的狐妖,为何能在短时间内夺去了她的椒房专宠?皇上明明答应好的事,再次爽约,这根本不像他!   “先不回去,本宫要去仪清台!”   浅薇迟疑的问道:“娘娘,国师大人已经去赈灾了,您去那儿做什么?”   “那些贱民,死了也算是活该!和本宫如今的困境相比,算得了什么!本宫要让他的弟子飞鸽传书,务必回宫铲除妖孽!” 第201章 江南江北愁望   凉州灾情已经得到了缓解,予淮却没有回宫的打算。   皇上是看在两人往日的情分上,故意给了他一条生路。倘若他火速解决又着急进宫,恐怕会给自身多添加几重嫌疑。   “师父,占星处的人传来了书信。”   “又怎么了?”“您请看。”   予淮顺手扯开了那条细绳,寥寥数语,竟让他皱起了眉头。   雍华宫里有妖孽作祟?   怎么可能呢?   而且说这话的人,竟然还是瑾贵妃!   “师父,是宫里出什么大事了?”   “没有。”   在他的印象里,瑾贵妃因为三天两头被太后训话,强行拉去佛堂求神拜佛,才对这方面的事格外反感。   让她亲口说出妖孽作祟的话,属实不容易。   更何况,雍华宫有天子坐镇,哪来的妖精敢闯进去呢?   “师父,眼下凉州的情况也不算太糟糕,我们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怎么?着急了?”予淮没好气的接了句,“觉得这里的条件太差,等不及要回宫享福?”   “不,不是的。师父,弟子只是觉得,您一心为民的事情,得让皇上知道。总这么隐藏做下的好事,到时候又被人栽赃陷害,皇上说不定还会对您……”   “说的如此情真意切,那你倒是替为师开盘算卦,此刻回京,真的是正确的抉择么?”   那人瞬间闭了口,不再相劝。   予淮得了清净,将门掩上。   他已经许久没有身处如此恶劣的环境了:茶叶永远是夹杂着霉味的,水需要用白纱过滤好几次才能勉强煮热饮下。   屋子虽然是当地官员准备的「上好厢房」,可蚊虫居多。尤其是傍晚之后,压根不能开窗通风。否则,一夜过去,身上又要被吸去不少血。   “皇上,臣已经遭了罪,你满意了吗?”   他仰头对着烈日询问,待看到一只秃鹫飞过,才从案上取过来算卦的工具,准备探探宫中虚实。   很明显,那是子虚乌有的事。   兴许是瑾贵妃受到了惊吓,才故意说出这样滑稽的内容。   再往下推演,他的右眼皮就开始狂跳不止:“怎么会?!”   “师父,您叫我?”   徒弟听到了茶盏落地的声音,匆忙推门而入,等候指令。   予淮没有责怪他,而是轻声叮嘱:“收拾好行李,准备回京述职。”   “啊?!师父方才不是还说,现在回去不太好吗?”   “事急从权,莫问。”   ——   谢晏辞从桑榆轩醒来之后,才想起答应瑾贵妃的事,又是派杨明睿赏下珠宝首饰,又是陪她用了午膳,算作赔罪。   浅薇安抚了她一夜,在百般劝说之后,她总算明白了局势。   席间,没有提到卫书懿半个字,反而柔声劝说帝王不必太过自责。   “昙花一现不是什么好兆头,兴许就是老天爷在提醒臣妾,不要总想着带皇上看这些,因此才一次次的错过。”   瑾贵妃情绪复杂的说出这句话,面上堆着笑容,心里头却在滴血。   谢晏辞听的倒是受用,又哄了一阵子,便回长生殿批阅奏折去了。   “贵妃娘娘,您已经表现得很好了,切莫再伤心……”   “浅薇啊,本宫身边,幸亏有你这个贴心人。”她长叹一口气,“原来在曲家府邸,爹爹赏给本宫的侍女,都是主母身边的眼线,就是为了防着本宫。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心腹,却是蠢笨的。入宫没多久,就因为一己之私丧了命。”   “是,浅黛姑姑吗?”   “是她。”提及替自己背锅的女子,瑾贵妃语气里只剩下不耐,“仔细想想,她陪在本宫身边的时候,从来不像你,事事为本宫考虑。昨日的事情,换做本宫原来的脾性,势必要跟皇上大闹一场才罢休!若没有你劝着,恐怕本宫就要着了嘉婉容的道!”   浅薇垂首谦虚的回应:“娘娘谬赞了。奴婢说句实诚话,在这宫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奴婢帮衬着娘娘,就是帮了自己,谁会同自己过不去呢?”   “那依你所见,本宫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   “娘娘最想实现的心愿,日子不应该是定在七夕佳节吗?”浅薇继续出谋划策,“与其耿耿于怀嘉婉容的事,不如好好练舞。一来,可以排遣没必要的伤怀。二来,勤加练习才不会出错。到时候引得皇上念及旧情,还怕那个嘉婉容继续夺宠吗?”   瑾贵妃点点头,勉强饮下一口参汤:“好,本宫听你的。”   “真是罕见呀!长姐什么时候肯纡尊降贵听宫婢的话了?”   所有她倒霉的场合,这个五妹妹永远都会掐着点出现。   “你怎么来了?”   玟贵人瞥了一眼桌上的膳食:“这不是听说长姐受委屈了,特地过来宽慰嘛!我隐约闻到了龙涎香的气息,再看看这山珍海味,皇上已经来过了?”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唉,也怪我低估了嘉婉容的实力。”玟贵人故作幽怨,“我本以为,长姐资历深,得过椒房专宠,跑去跟皇上服个软,事情就过去了。没成想,还是输给了她。”   瑾贵妃怨气陡生:“本宫何时不如她了?!”   “长姐,皇上可不是什么信口开河的人,你我心知肚明。但他连续两次爽约,都是为了嘉婉容,这说明了什么?”   她顿时没了回应。   玟贵人轻抚隆起的腹部:“这说明啊,长姐在皇上心中的分量,逐渐变得不如嘉婉容了。兴许,爹爹当初将我送进宫,防的就是这么一天!我的好姐姐,别再把我当成仇敌了。现如今,敌人都跑到明面上向你示威,你总不会还要先解决我吧?”   “你什么意思?!”   “如今我身子重,没法侍寝,就让其他女人钻了空子。长姐,我与家中书信往来,也多次提到过求子一事,爹爹最近给了我一副药方,你要不要试试?”   瑾贵妃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谁知道是谁给的方子,本宫可不敢随意乱用。”   “喏,我就放在这里了。”   玟贵人似乎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局,轻笑一声后,又带着宫婢离开了主殿,跑去庭院赏花了。   她还是禁不住子嗣的诱惑,偷偷扫了眼药方,还真是曲文赫的字迹?! 第202章 相思相忆空吟   永和宫里有处宽敞的空地,被帝王命人改造成了练舞之处,原先是想给徐美人行个方便,如今却是成了贞常在的主场。   反正这地方不属于东西偏殿的任何一个,她也有资格享用,就没有找徐美人商量过。   画烟进进出出许多次,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并且告诉了自家主子:“她真是厚颜无耻!明明是皇上给小主修的场地,转头却被她占用了!”   “贞常在还在练舞?”   “正是,奴婢远远的看了几眼,那风姿神韵,根本不及小主您!多看一眼都觉得寡淡无趣!”   徐美人冷哼一声:“看她平常那张臭脸,见到谁都是冷冷的,跳起舞来,自然也是一副死人相!本主落水之后,又大病一场,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就没有跟她争这块地。现在嘛,走!随本主过去!”   “是!”   贞常在练完最后一个动作,来到桐君身旁,询问细节有无疏漏。   她们正低声讨论着,就听见徐美人尖锐的声音传来:“没有本主的允许,你怎敢占用此地?”   “是么?这里,刻了徐小主的名字吗?恕嫔妾眼拙,还没看见。”   “你在装傻充愣?!皇上知道本主热衷于舞蹈,特地给本主修建的地盘,你却趁着本主病重拿去用了?”   贞常在放下记录的书册,再次转身看向后方:“然而,这块地不在东偏殿后院,就在永和宫中。嫔妾思来想去,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   “妹妹原来寡言少语,哪怕与本主有了争执,也不像现在这样巧舌如簧。若本主没猜错的话,定然是那个贱人教你……”   “徐美人在骂谁呢?”   卫书懿恰好在此时出现,明知道对方在骂自己,还要无辜的问上一句。   论品阶,她现在是永和宫中最高的,并不用怕谁。   反而是徐美人,需要三思才能回答:“嫔妾……嫔妾拜见嘉婉容,嫔妾没有骂人,正在与贞常在说笑呢!”   “是,说出口的话,的确挺可笑的。”贞常在跟着行礼,“嫔妾拜见嘉婉容。”   “都起来吧。”卫书懿走到贞常在的身边,“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桐君在一旁不满的说道:“徐美人觉得我家小主占用了她的地盘,明明东偏殿后院里还有练舞的地方,非得过来争这块地!还说是皇上赏赐的,没有她的允许,我家小主就不能使用!”   “哦?”卫书懿故作惊讶的问道,“果真有此事吗?贞常在竟然擅用皇上赐予你的礼物,真是重罪,无可宽恕!本主这就去禀报皇上,势必替你讨回公道!”   徐美人急了,立刻拦在了前头:“都是小事!不需要惊动皇上的!”   “为了一块跳舞的地盘,你们都已经争执到此等地步。倘若本主放任不管,以后酿成了大祸,本主也会心生愧疚。妹妹你不要再劝了,随本主去长生殿言明事实吧!皇上定然会替你做主!”   “呃……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徐美人看向贞常在,气势弱了不少,“妹妹以后想练舞,尽管在这儿练。方才本主说的都是玩笑话,你别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嫔妾谢过徐小主。”   卫书懿见状,也顺着台阶往下说:“徐美人果然心胸宽广,本主没有看错人!早这样把话说开,不就没事了吗?”   “是,小主教训的是。”   夹在她们中间说话,肯定无滋无味。   徐美人找借口率先离开了永和宫,卫书懿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妹妹平日里练舞,总归会被她影响。哪怕今日我在这儿调和,她肯卖个情面,等我走了,说不准又要换个脸色。”   “嘉婉容暂时还是别掺和到……”   “妹妹,我至今都不会忘记,在我深陷苦痛时,你是怎样帮我的。既然如此,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妹妹被人烦扰,给我两日时间,我会给妹妹一个答案。”   贞常在不明白她的用意,与桐君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   温玉一回到桑榆轩,就开始着手制作医书上见过的落魂散。   璟宁在旁边卖力的扇风:“姑姑,你不热吗?为什么不去敞亮点的地方制药?”   “小主吩咐的事情,自然是需要在隐蔽处完成的。此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万一被宫人发觉了,肯定会连累到小主。”   “咳咳……可是,这种东西,会不会呛到我们自己啊?我总怕徐美人还没用上,我已经被迷到……咳咳!失去了心智!”   温玉将一颗药丸塞进了她的口中:“那就少说话!”   傍晚。   徐美人命人搭建好了舞台,又让画烟出门探了探:“如何了?她还在那儿吗?”   “真不要脸!有嘉婉容在背后撑腰,还真霸占上了!”   “没事,一会儿你们几个用力奏乐,声音越大的,赏钱越多!本主就不信了,受到此等干扰,她还有闲心思练舞?”   乐姬们悉数在舞台四周坐下,等徐美人换好衣裙走到台前,才开始拨弄琴弦伴奏。   她想象着九五之尊坐在台下的身影,回忆两个人的柔情蜜意,开始扭动腰肢起舞。   周围人佩戴的香囊,在燥热的晚间,被催发出阵阵夺人心魄的气息。徐美人擅长快节奏的舞蹈,体力消耗大,呼吸的频率也比常人高了不少。   越跳,就越能看清谢晏辞的身影。   奇怪?皇上真的过来了?   她带着媚笑上前,主动勾住那人的脖颈,红唇掠过他的脸颊,却被人狠狠推到一旁!   “小主……小主请您自重!您这样……微臣就没法解释清楚了……”   男人的宫装,加上谢晏辞的面容,让她产生了错觉。   帝王私底下喜欢与她玩些新奇的把戏。说不定,他是故意穿了宫人的服饰,过来逗她?   “大胆的奴才!本主让你别走,听见了吗?!”   徐美人顺势接了话,又扑进他的怀中。   在她的视线里,舞台已经化作龙床,头顶的明黄色招摇。周遭所有人都成了守夜的宫女,消失在视野之内,徒留他们二人。   画烟看到这一幕,也吓得不轻!   这要是传出去,就是秽乱后宫的罪名啊!   她匆忙将徐美人扶起来:“小主,您这是在做什么呢?!他不是皇上,是今夜过来奏乐的……”   “你滚开!一个丫头也敢同本主抢皇上?”   乐工连忙整理好衣裳,抱着箜篌就往外跑,旁边的乐姬也四散逃离,觉得非礼勿视。   徐美人眼见「谢晏辞」转身离开,着急的挣脱画烟的束缚,匆忙追了过去!   “皇上,既然来了臣妾宫中,为何要走啊?隔壁那个贞常在,你也说过她寡淡无趣的。难不成还要去西偏殿看她那张臭脸吗?!”   她丝毫不顾及形象,就这么冲下了舞台。   以至于没看清那几个台阶,脚踝狠狠的崴到,疼痛感暂时驱散了幻觉,让她摔倒在地! 第203章 鸳鸯暖卧沙浦   谢晏辞正陪着卫书懿用晚膳,今日都是她特地去小厨房准备的家常小菜,偏辛辣口味,让他胃口大开,一不留神就吃多了。   “皇上要不要去外面走走?不然这里会不舒服。”   她用食指点了点他的胸膛,率先站起身。   帝王当然不会拒绝佳人的邀约,就带着宫人们离开临安宫,沿着宫道往外走去。   卫书懿有意往永和宫的方向赶:“皇上,有件事,臣妾忘记告诉你了。”   “何事?”   “先前臣妾把自己关在桑榆轩的时候,内务府的下人们,估计臣妾永无翻身之日,送来的东西也不尽心。烈日炎炎,只许臣妾几块碎冰,因此臣妾成夜睡不安稳。若不是有贞常在帮衬,臣妾估计还得患病。”   谢晏辞是从楚沐的口中听过这事的,也不由得赞赏道:“贞常在是白家嫡女,往常在京中的风评也不错。她向来是不会拜高踩低的,你们性子相似,能交好,也是在朕的预料之中。”   “所以啊,臣妾前两日才帮她处理了棘手的事,算作报答之一。”   想起永和宫里还有位娇纵的徐美人,他大概明白了:“贞常在被旁人欺负了?”   “唉,皇上是不是赏赐了一块练舞的场地给徐美人?贞常在见它位于东西偏殿的中央,就临时借用了一下,没成想,居然被指着鼻子骂贱人。得亏臣妾去的及时,要不然,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呢!”   谢晏辞皱了皱眉:“徐氏好歹也是宫妃了,说话做事怎可如此刁蛮任性?!”   正说着,就听见前面一阵骚动。   杨公公果断冲到了前头,观察有没有可疑之人。   侍卫们也警觉的环顾四周,生怕有刺客出现,危及帝王性命。   卫书懿略带惶恐的靠近谢晏辞:“皇上,臣妾听着好像是永和宫里发出的声响,不会出事了吧?贞妹妹的性子平和,不喜欢与人争执,万一被责罚了……”   “随朕去看看!”   他加快了脚步,刚到宫门外,就见一位衣衫不整的乐工冲了出来!   幸亏杨公公眼疾手快,踹了那人的膝窝,才没惊扰到帝王——   “干什么的?!慌慌张张,发丝散乱,成何体统!”   “皇上,皇上救命啊!”   不是请求恕罪,而是求救?   谢晏辞疑惑的望着永和宫牌匾:“怎么了?”   “微臣是畅音阁的乐工,奉命前来替徐美人奏乐。方才微臣什么都没做,就看到她突然扑过来,几次想拉扯微臣的衣襟,好像是喝醉了……微臣惊恐不已,怕被皇上知晓后误解,就匆忙跑了出来。可徐美人紧追不舍,哪怕摔伤了,也要抓走微臣……”   “放肆!”   谢晏辞不是没有见过徐美人喝多的模样,本就妩媚的面容添了一层绯色,艳若桃花,蛊惑人心。   趁着酒劲对他动手动脚,也是常有的事。   可今夜,为何要对宫人做出这种事来?当他死了么?!   乐工不停的磕头解释:“皇上,微臣就是普通的宫人,和徐美人之间并没有任何关联,请皇上明查啊!”   “朕自有决断!”   卫书懿眼神示意杨公公把乐工拉去一旁:“皇上,让臣妾先进去看看情况吧?万一徐妹妹喝多了,乱砸了东西,伤到您就不好了。”   “那朕更不可能让你去以身涉险!”   谢晏辞的情绪极差,大踏步往东偏殿的方向走去,恰好看到徐美人一瘸一拐的责骂宫婢。   “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跟着本主!皇上都跑了,本主怎么办?就怪你!”   说到气急的瞬间,顺手捡起石块砸到了画烟的身上!   没等帝王开口,另一个清冷严肃的声音响起,第一时间阻止——   “住手!”   “谁又来管本主的闲事啊?烦不烦?!”   徐美人的钗环摇摇欲坠,生气的指着于树丛后走出来的女子。   来人正是贞常在。   她伸手将额角流血的画烟扯到自己身后,并没有回避:“徐小主何苦要为难自己宫里的人?您吃醉了酒,抓着乐工不放,贴身侍婢好心劝告阻拦,为何还要动手打她?”   “平常你就是个目中无人的,怎么这会儿还成了瞎眼的?!”徐美人指着方才乐工逃离的方向,忿忿不平,“是不是见不得本主与他欢好,你们才卯足劲为难本主?!”   贞常在叹了口气:“可是徐小主,你真的认错人了,那不是皇上,只是畅音阁的宫人罢了。”   “胡说八道!本主今天定要教训你!让你知道……”   徐美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扬起右手,掌心显然还藏着小石块,意图打伤贞常在。   谢晏辞的动作更快:鹅卵石道成了他的武器,愤怒催发出的内息,更是将那些石子狠狠击中那人的身体!   “啊!”   贞常在没有等到眼前人的行凶,而是眼睁睁看着她摔倒,痛苦的捂住身体,不敢爬起来。   “徐氏,你真是好大的威风!朕竟不知,偌大的永和宫,居然成了你横行霸道的地盘!恶意打伤宫婢,还想对朕的女人动手,该当何罪?!”   徐美人的意识因为晚风的吹拂,逐渐归于明晰。   她怔愣在原地,小心翼翼的抬头,顺着龙靴往上看,惊慌不已:“皇上?皇上您方才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谢晏辞只当她是在装疯卖傻,更为不快:“朕今晚在桑榆轩用的晚膳,何时来过?你不会要告诉朕,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饮酒过多所致吧?”   “酒,酒?臣妾没有喝醉,臣妾原本是想去练舞的,根本没有喝啊!”   徐美人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喃喃自语的内容,也让帝王想起了其他事。   他冷冷的望着主殿前方那片场地:“朕命人修建了此处,并没有点名道姓,说它专属于你。因为这种小事,你就与贞常在结怨,朕当真看错了你!”   “不,不是这样的……”   “杨明睿!把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拖回去,别污了朕的眼!”   杨公公一挥手,立刻有小太监走出来,捂住徐美人的口,将她拖行渐远。   他转身看向沉默的贞常在:“妤儿,委屈你了。”   “臣妾不委屈。”   “今日起,你就是永和宫的正六品贵人,不必再对她屈膝,懂了吗?”   “臣妾……谢皇上恩典!” 第204章 砠矦闲飞桔林   徐美人因为此事被帝王厌烦,不仅被禁足在东偏殿里,还被严令禁止参加七夕宫宴。卫书懿在其中推了贞常在一把,让她轻易越级坐上了贵人的位置。   得知整件事的瑾贵妃更是坐不住:“那个贱人究竟是什么意思?!要把本宫的人逐个解决掉吗?”   “娘娘,您别生气。”浅薇轻拍着她的后背,“反正那个徐美人,脑瓜子笨,做事也拎不清,迟早会给娘娘惹祸。与其让咱们撕破脸把她卖了,还不如交给别人。”   “这样一来,贞贵人就会念着情分,与她交好。那可是从二品官员家的嫡女!”瑾贵妃逐渐察觉到了卫书懿的用意,“难不成,这贱人没有家底,就想把所有高门大户变成她的后盾?!”   浅薇摇摇头:“奴婢倒不会这么想,只是巧合而已。贞贵人是个例外,其他家世好的,谁搭理她呀?”   “只怪皇上无心选秀,难得进来这么几个人,不是头脑简单,就是家世差。本宫想挑人做心腹都难!”   “娘娘,奴婢觉得,依皇上这种脾性,三年一次选秀,这也太难等了。到时候,说不准还是类似的嫔妃。不如……您想想办法,抬举可心人,送给皇上,不就一举两得了吗?”   瑾贵妃刚想点头称是,目光突然变得凌厉起来:“怎么,你是觉得,这承乾宫不够好,想着急住进长生殿里?!”   浅薇变了脸色,匆忙摆手否认:“不是的娘娘,您看奴婢这张脸,哪能伺候皇上呀?奴婢就想让您从宫里或者宫外,哪怕通过曲府选人都行。”   “爹爹偏心五丫头,怎会在这个时候给本宫送人?”   “娘娘自然不能说实话,就告诉老爷。如今宫中局势不大好,身处困境,需要聪慧侍女进宫作伴即可。”   瑾贵妃不理解:“不需要告诉爹爹,侍女也要端方明丽么?”   “不用,奴婢认为,老爷不会送来歪瓜裂枣敷衍娘娘。起码在外形上都是出挑的,重点得是有颗七窍玲珑心,才能帮衬上娘娘。否则把几个木头美人送进宫,反而让娘娘操心。”   看浅薇分析的头头是道的模样,瑾贵妃心里不是滋味。   她禁不住问道:“国师……有回宫的消息吗?”   “没呢,奴婢还未听到这样的风声。”   真是奇怪。   往常,予淮是最护着她的人。现在收到了飞鸽传书,反而没有下文,是不是出事了?   ——   卫书懿特地挑了一个阴天,来永和宫欣赏贞贵人的舞姿。   她的苦心果然没有白费!   贞贵人天赋极佳,认真参透了她赠予的画册内容之后,夜以继日的练习,再加上个人的理解,增添了几个动作,总算完善了这支舞。   “嘉婉容,您觉得嫔妾跳的如何?”   “很好!比故人还要好。”   贞贵人带着羞涩笑了笑:“可惜了,嫔妾还没亲眼见过卫小姐。”   “我也只是侥幸,恰好看到了而已。”   “说起来,嘉婉容那么早就在浣衣局了?”   卫书懿没有否认:“是啊,别人都以为,我是敛王府宫婢出身,实际上……这个秘密,我只告诉妹妹一个人。”   “嫔妾深感荣幸,绝不会说出去的。”   “没关系,反正在宫中为奴为婢,和在王府里做下人,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她并不介意,继续回忆道,“那天好像也是什么节日,或者说有使者来临,先帝举行了盛大的晚宴。浣衣局的嬷嬷躲懒,偷偷跑去看热闹,我也趁机溜了出去。”   “然后呢?”   “路过御花园那座石桥的时候,我就看到有个姑娘在独舞。年岁不大,力度尚佳。我那会儿什么都看不明白,就觉得第一次看人跳舞是新奇事,藏在灌木丛里偷看了许久。直到,太子来了。”   贞贵人听入了迷:“也就是当今圣上?!”   “是啊,我看到太子就在桥边欣赏,最后还主动走过去搭话。离得太远,我自然是没有听清的。不过,我能看清他们都在笑,心情不错,估计关系也不差。”   “倘若皇上真因为这支舞,对嫔妾青眼有加,嫔妾反而会浑身不自在。”   卫书懿拧眉问道:“为何不自在?”   “就感觉,嫔妾成了一个小偷,窃取了皇上记忆中旁人的身份,享受她带来的红利。在皇上心中,嫔妾大概率就是替身,不再是原先那个白妤,总觉得奇奇怪怪。”   “妹妹说的有几分道理,但那份不自然,应该是对心爱之人而言的。”她有意强调,“我就是听妹妹亲口承认了心意,才想出这个法子,没有故意让妹妹为难的初衷。”   “恕嫔妾无礼之言,这么说来,的确是嫔妾多虑了。”   气氛终于恢复如初。   卫书懿又指点了几句之后,才带着温玉离开永和宫。   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   脑海里反复回忆她和谢晏辞的初遇:月下石桥,谦谦君子。帝王家的温馨善待,还有临行前送给她的竹叶笛。   她没有欺骗贞贵人太多,只是把自己一分为二。一半留在桥上起舞,另一半藏在灌木丛中仰望。   “姑娘,您心情不好吗?脸色看起来也是……”   “方才看到御花园有几片莲叶枯萎了,又想起我的昭华,才会变成这样。”   温玉轻叹一声:“如今姑娘办事特别顺利,说起来,肯定也是公主殿下护佑,您尽管安心便是。”   “是啊……我的女儿,自然会护着我。”   卫书懿站在御花园中,看向远处的石桥。恍惚间,岁月倒退了多年,她好像还是国公府无忧无虑的嫡小姐,跟随父亲入宫赴宴。   月色迷蒙,她从宴席上偷溜出来,于此地即兴起舞,凑巧遇上了离席的太子,二人相谈甚欢。   少年时期的谢晏辞很爱笑,那双眼眸总会呈现出月牙状,引得她心里越发欢愉。   “卫姑娘,下次宫廷宴会,你还来吗?”   “这得看爹爹的意思,若是涉及到朝政大事,我兴许是来不得。”   “这样啊?”谢晏辞不知从哪里取出来一片竹叶,“下次,若你来了,我教你吹这个。”   “咦?叶子也能奏乐吗?”   她还想研究一番,却被父亲及时阻拦,带回府邸。   前行的路上,她真的听见了从他口中传出的乐声。   后来,她命名为「竹叶笛」。 第205章 烟里歌声隐隐   予淮最终还是快马加鞭从凉州回宫了。   谢晏辞接到急报之后,下了朝,就在长生殿等候。   “皇上,奴才要不要派人去宫门口迎接?”   杨明睿的提议,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不必了,相比于以前那些灾情,其实这次算不得有多严重。等国师抵达宫门处,他自然会来这里寻朕。”   “是,是奴才多虑了。”   “你也觉得他回来的快?”   “哪能啊!”杨明睿躬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回话,“国师大人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忙碌,仪清台不在凉州,终究是不方便的。”   谢晏辞轻嗤一声:“可朕倒是觉得,他归心似箭,像有什么要紧事等着去做一般。”   “恕奴才愚钝,并未看出其中关键。”   小卓子的声音突然在屏风外响起:“皇上,国师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吧!”   阔别多日,予淮在凉州的确受了苦。肤色上不仅添了层麦色,就连衣袍也不再干净整洁。   谢晏辞走下龙椅去迎接他:“爱卿可算是回来了!辛苦你了!”   “皇上切莫这么说,这都是臣应该做的事。”   “你这一身,是风尘仆仆赶回来所致,还是……”   予淮察觉到了试探,立刻回道:“皇上,凉州那儿的水质不好,难得弄到不掺杂泥沙的,就直接煮热喝了。要用它来浣洗衣裳,臣就是在浪费百姓的资源了。”   “截止你出发回宫,凉州百姓还在为水源愁苦么?”   “正是,不过臣已经带人挖出了几个活的泉眼。待当地官员收尾之后,想喝到纯净些的泉水,也不算难事。”   帝王拍了拍他的肩:“得亏有你!”   “皇上,您还是别接触臣为好。如您所见,臣的衣裳不干净,怕弄脏了您的……”   “爱卿是为百姓所苦,朕岂会嫌弃?总这样拘着你也不好,赶紧先去仪清台梳洗一番吧!好好歇息!”   予淮没有拒绝,行礼之后,快速离开了长生殿。   谢晏辞的身后,突然落下一身劲装的楚沐:“皇上,需要属下查清楚么?有关国师大人在凉州,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着急,你继续看着敛王府,朕暂时不想管他的事。”   “可是,八王爷那边,成天饮酒作乐,寻找舞姬,属下观察已久,实在没有看出异常。倒不如趁此机会,先把国师大人的谜团解开!”   帝王摆摆手:“楚沐啊,别心急。让他们多在戏台子上唱会儿戏,往后谈资才更多。”   “是,属下知道了。”   ——   瑾贵妃听说予淮回宫了,就带着下人们直奔仪清台而去,她可是盼了许久,总算把他盼了回来!   “贵妃娘娘,国师正在沐浴更衣,请您在外间稍作等候。”   “嗯。”   她坐在主位上,顺手取过托盘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啧,谁泡的茶?”   “是微臣。”   “本宫先前不是没来过这儿,从来没有喝过如此苦涩的茶水,怎么回事?”   那人为难的皱眉,向她解释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先前都是国师大人亲自泡茶,用的上好晨露还有其他微臣不知道的配方,故而茶水的味道才不一样。请娘娘恕罪!”   原来如此。   瑾贵妃没再追究,而是把玩着杯盏不说话。   浅薇见了,不由得感慨一句:“娘娘位高权重,就连国师大人也要为您破例。”   只提地位权力,不涉及私交情意。   瑾贵妃听了,没有在意其中细节,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桌面,等候着予淮的到来。   “臣来迟了。”   他依旧是光风霁月的人间神佛,隔着一段距离回话,恍若格外生疏的陌生人。   她站起身:“国师大人一路奔波辛苦了,本宫让你……本宫今日有两件事想问问国师,不知您可否替本宫算卦?”   “娘娘请说。”   “第一件事,就是宫里疑似有妖邪作祟。桑榆轩的嘉婉容,三番五次夺了本宫的恩宠!皇上从前并不会随意的毁约,此番行径不正常!所以,本宫就在想,嘉婉容会不会因为痛失公主,得了失心疯,在最脆弱的时候被妖孽附身,才……”   予淮直接打断了她的猜测:“贵妃娘娘,这里是雍华宫,不存在什么神话传说。况且,真龙天子在此,有陛下护佑,哪个妖孽敢近身伺候?不要命了么?”   她顿觉尴尬,慌忙移开了目光:“那,那本宫说说第二件事。先前您弟子们算的同房时辰,真的能让本宫生下皇子吗?!”   提到皇嗣的事,她永远是充满希冀的,眼神里不加掩饰的光彩,倒映出一张漠然且不耐的脸。   予淮走上前,取出常用的龟甲道具,开始推演。   “如何了?”“还没好。”   瑾贵妃又耐心的盯了一会儿:“现在呢?”   “你就这么心急,一定要生下他的孩子吗?”   她愣了愣:“要不然呢?”   “皇嗣出生之后,据我所知,迄今还没有滴血认亲的先例。”   “你,你什么意思?!”瑾贵妃慌了神,脸色煞白的看向四周,“承乾宫里的下人们还在外面守着,国师大人慎言!”   予淮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就算贵妃娘娘生下了别人的儿子,也不会引起皇上的怀疑。毕竟,皇子多半像娘亲,外人看不出端倪。”   “别再说这种话了!你只需告诉本宫,时辰准不准就好!”   他落寞的低下头,看向桌上推演出来的结果:“准。”   “那本宫就放心了!”   “贵妃娘娘当真不考虑我方才所说的话?”   她有些恼了:“既然能生出皇室血统,为何要强行把孽种塞进本宫的腹中?国师大人,您可能在凉州待的时间比较久了,需要歇息一段时间,才能重新审视雍华宫的局势。本宫先行告退!”   “相比于贵妃娘娘,我自认为,哪怕我被皇上流放在外多年,不在深宫中,同样也比您更加清楚雍华宫的情况。”   “你到底想说什么?!”   “娘娘尽管去找皇上吧!”予淮将龟甲一个个捡了起来,“反正,你还会折返仪清台,向臣求助的。”   真是胡言乱语!   她没有当回事,推门离开了。 第206章 渡头月色沉沉   卫书懿正在长生殿伴驾,突然听到瑾贵妃求见,连忙起身,作势就要离开。   帝王挽住她的手:“朕没让你走。”   “可是,贵妃娘娘求见,想必是有臣妾不方便听的事情。臣妾若没有眼力见,还杵在这儿,倒是让贵妃娘娘为难了。”   “你就当,是朕不识人眼色,继续磨墨。”   “是。”   于是,瑾贵妃含笑进了内殿之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并非谢晏辞,而是卫书懿。   新仇旧恨夹杂在一起,让对方差点没有控制好面部表情。   “嫔妾拜见贵妃娘娘。”   “是本宫来的不凑巧了,没想到,嘉婉容也在呀?”   谢晏辞正在埋头批阅奏折,顺口接了句:“朕还是挺喜欢嘉婉容的手艺,带来的果子不错。”   “看来皇上的心,逐渐偏向于妹妹了?”瑾贵妃径直坐到了他的身旁,娇嗔道,“是臣妾手艺不精,得不到皇上的欢心。”   “啧,你我之间的情分,怎么还能说出这种酸话来?”   瑾贵妃半真半假的应道:“还不是因为……皇上连续两次没按时赴臣妾的约,却都是去了嘉婉容那里。臣妾就是小肚鸡肠,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盯着这件事想,求皇上责罚!罚过之后,臣妾就没那么多心思去想其他了。”   卫书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贵妃娘娘:外人面前,她永远是端方有礼,带着疏离浅笑的。唯有在帝王身侧,才露出了小女儿姿态,恍若民间最寻常不过的夫妻。   谢晏辞无奈的看过来:“你瞧瞧,贵妃在吃味呢!要不要跟她解释清楚?”   “贵妃娘娘,先前都是事出有因,多半都跟昭华有关系,嫔妾并没有故意夺宠,还请您见谅。”卫书懿起身行礼,诚恳的说道,“论宫中资历,论家世恩宠,嫔妾怎敢与您相提并论?今日亲耳听见贵妃娘娘因为嫔妾吃味,真是惶恐!”   有帝王在,瑾贵妃也不能反驳什么,淡笑带过之后,顺势搂住了他的胳膊。   见此情形,卫书懿果断告退,生怕打扰了他们的交流,又被无端记上一笔。   “皇上,臣妾一来,就把嘉婉容挤走了,您不会生气吧?”   “怎会?”谢晏辞不动声色的回答,“她为人处世都有分寸,知道你有心里话想说,特地告退……”   “那,在皇上眼里,臣妾懂事有分寸么?”   他迎上那双杏眸,放下手中的毛笔,戳了戳她的额头,没有回答。   瑾贵妃娇声恳求道:“臣妾想在七夕宫宴上,为皇上献舞,晚宴过后,皇上可否来承乾宫,替臣妾指点迷津?”   “嗯?朕不像八弟,不怎么通音律,尤其是舞蹈这方面,就更帮不上忙了。”   他故意给了这样的回答,她果然急了:“皇上!有些事,还需要臣妾明说嘛?”   “朕想听你说。”   瑾贵妃涨红了脸,依偎在他怀中:“臣妾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就是替皇上生儿育女。可老天爷待臣妾不好,这么多年了,肚子也没动静。臣妾实在没办法,就去占星处问了一卦。”   谢晏辞听到了关键之处,扬眉问道:“那边的钦天监怎么说?”   “七夕佳节当晚,子时同房,臣妾势必能生下皇嗣!”   亲口说出这句预言,她有羞赧,更多的还是激动。   他闻言也是怔愣半晌,搂住了她的肩:“果真么?!”   “是,起初臣妾也是半信半疑,生怕钦天监说的不准,或者为了哄臣妾开心,说了假话。这不,等国师大人回宫,臣妾又去问了一次,时辰分毫不差!可见,这个法子是可行的!”   要让曲文赫的女儿诞育子嗣么?   谢晏辞有刹那的恍惚,在想起宫中还有曲月夕这号狠角色后,蓦地握紧她的手。   “既然如此,那朕定不负瑶儿的心意!”   ——七夕宫宴。   皇亲国戚与重臣赴宴,免不了又是一阵寒暄。   卫书懿特地绕去了竹林附近,顺着印象里的入口踏进简陋的地宫,寻找谢琰清的身影。   对方果然藏身于此处:“外面有影卫盯着,本王好不容易才甩开了他,长话短说。予淮这个人有问题,本王还在查,至于他和曲家之间的关联,恐怕还要追溯到更早之前。”   “那……若我在这时候,引导皇上察觉他与瑾贵妃之间的私情,此计可行吗?”   谢琰清犹豫了一瞬,还是摇头:“不可!曲文赫的爪牙还没彻底清除干净之前,你别动曲家的人,小心被刺客针对!”   “倘若瑾贵妃真的与外男有染,这种大罪,皇上定然不会忍受。到时候,诛九族都是有可能的,还怕什么曲家人?”   “卫小姐,你听好了。”谢琰清走近几步,“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曲文赫与卫氏的旧案相关,而且和予淮也有交易,具体是什么,本王还没弄清楚。如果你想就此断了线索,就尽管放手去做!”   终究,还是没办法动手么?   卫书懿的眼眸黯淡,垂首道:“我知道了。”   “时候不早了,尽快赴宴!”   说完,他又悄然消失在地宫的尽头。   与此同时,谢晏辞也没有闲着,因为同几位大臣探讨凉州的事,耽误了时辰。现在他只能抄近路,穿过御花园,行至蓬莱宫。   “你们几个,腿脚利索点!可不能让皇上误了时辰!”   杨明睿急匆匆的在前头赶路,谢晏辞则靠在轿辇上休息。   成日的政务,还有参不透的阴谋,让他逐渐感觉到疲惫,眼下赶路的时光,就是难得清闲的瞬间。   突然,有断断续续的乐声从不远处传来!   曲调极其普通,是宫中乐师经常弹奏的那几首,然而,演奏的乐器并不普通!   “竹叶笛……”   谢晏辞喃喃自语,下意识探身往声源看去。   有个窈窕身影在石桥附近一闪而过,应该不是他看花了眼。   “皇上,您怎么了?在找什么?”   “杨明睿,方才前头有人经过,你可看见了?”   “奴才埋头赶路,没有见到可疑之人。”说着,他也踮脚往那个位置看去,“皇上,这条路虽通后宫,但却算是一条远路。娘娘们肯定不会从这儿经过的!”   “这样么?”帝王略显失落的收回目光,“兴许就是天黑了,朕眼花瞧错了。”   否则,还会有其他的真相吗?   他从来没有教过其他人竹叶笛,而那个被他手把手教会的女子,却再也不可能为他吹上一首曲子了。   恍惚间,他好像又看到了午门抄斩那一幕。 第207章 含情咫尺千里   御花园的插曲,很快就被谢晏辞抛到了脑后。   宴席上,作为帝王,他依旧按照原有的模式,复刻先帝在世时的一切。对朝臣礼遇有加,再扮演一场兄友弟恭,最后总结陈词,祝福大周朝昌隆永盛。   歌舞表演还是那些,看的他审美疲劳。但是有外人在场,不得不打起精神,在必要的时刻颔首,假装正在欣赏。   “皇上,皇上?”   一旁的皇后也是哈欠连天,每次都趁着低头饮酒的工夫,用长袖掩面,才能挡住略显失礼的瞬间。   等到她轻声唤谢晏辞时,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怎么了?”   “瑾贵妃也要上去表演节目,臣妾突然想起来……母后今日说话时偶有咳嗽,现在要去寿康宫探望一番,不知皇上能否允许?”   若说在这个雍华宫中,最不会说谎的人是谁,那他必然选择皇后。   他明白,皇后与贵妃不睦已久,现在说是尽孝,其实是懒得看贵妃献舞。为了不引起争端,他当然要点头同意。   身旁人离去之后,谢晏辞盯着歌舞升平的画面,心中越发落寞空虚。   杨明睿察觉到了这点,还以为自己伺候的不周到:“皇上需要点什么?奴才给您找来?是御膳房准备的膳食不好吃,还是司乐司的人表演的不好看?”   “没事,朕只是有点累了。”   兴许就是御花园的乐声,才引他格外怀念儿时的岁月。   那会儿,他还是无忧无虑的太子殿下。虽然很遗憾,没有见过亲生母亲,但是收养他的皇后待他并不差。宽柔并济,让他过得舒心。   先帝偏爱他的聪慧,隔三差五带他赴宴长见识,为他铺路。所谓的夺嫡之路,并不艰难,反而一帆风顺。   “皇上,贵妃娘娘开始献舞了!您要不要看看?”   杨明睿发现台上人已经换了一批,而帝王仍旧埋头盯着美酒发呆,忍不住出声提醒。   谢晏辞这才回过神来:“好。”   贵妃的舞蹈,其实并不难理解。   霓裳羽衣……   是她进宫后,特地为他起了一支舞。   二人在御花园,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彼此都认定对方是自己的正缘。他曾经紧搂着她,给予椒房专宠,还命人打造了更为精美的服饰赠予她。   就是眼前这件。   可不知为何,触景生情的效果并不明显,反而让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压在心底,再也不敢提及的玩伴。   “父皇,卫姑娘家里到底做错了什么?罚俸禄,降官职不行吗?哪怕贬为庶人留一条命也好啊!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   那时候,得知噩耗的他,不管不顾的冲进了御书房询问。   先帝按住他的双肩,俯视教诲道:“皇儿,你是未来的天子,遇到通敌卖国的罪人。哪怕昔日的情分再深,也绝对不可姑息养奸!明白吗?!”   “卫国公他们……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你有证据吗?还是说仅凭着感觉?朕需要的,是一位有勇有谋的太子,而不是一名妇人之仁的皇子!”   他不敢再继续求情,说出口的话,也是逐渐变小声:“可是父皇,卫姑娘是卫国公一手带大的。倘若他是奸佞小人,绝不会培养出这样出类拔萃的女儿……”   “荒谬!”先帝沉了脸色,不欲再谈,“宴辞,人都是有多面性的。他可以是叛国的奸臣,可以是慈父,二者并不矛盾。回你宫里去,将这件事想清楚了,再来见朕!”   于是,他顺畅的太子路上,有了第一个坎坷。   先帝变相的软禁了他,因为他不辨黑白,胆敢替罪臣求情。   后来还是他软磨硬泡许久,皇后才去斡旋,给他一次出宫的机会。   正是那一次,让他亲眼见到了午门抄斩。   “卫国公!”   还没等他喊完,杨明睿就死死的捂住了他的口:“殿下恕罪!奴才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犯错!他已经是死人了,不是什么国公爷!”   先帝好像恨毒了卫家的人,斩首还不够,竟然命人将他们的头颅系在高杆上,挂在城门示众。   他莫名产生了恐慌:“杨明睿!卫家的女眷呢?也都死了吗?!”   “这……这……”“快说!”   “奴才听说,没有涉及此事的女眷,全被发配到花街柳巷,今后注定是成为官妓的命了!还得是样貌好,体质强,能够挺过这段时间的女子。否则,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是个问题。”   他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问出来。   卫姑娘,也要沦为这样的女子吗?   他不敢细想。   “臣妾也来敬皇上一杯,祝皇上长乐无极!”   瑾贵妃的声音传来,将谢晏辞拉回了现实。   他惊觉自己盯着舞台发呆,压根就没有将用来追念旧情的舞蹈看进去,只能尴尬的举杯,算作回应。   好不容易熬到了宴席结束,瑾贵妃还特地走到他身旁提醒:“皇上,臣妾之前求您的事,可别忘了呀!”   “子时,朕记得。”   “那……臣妾就在承乾宫等您过来。”   谢晏辞揉了揉眼,耳畔似乎还能听见有人在吹竹叶笛:是她回来了吗?   不可能。   要不要再去看一眼?只需要路过瞥一眼就行。   “杨明睿,一会儿去承乾宫的时候,绕到御花园,朕想去看看石桥。”   “是,奴才遵旨。”   帝王压根就没抱着死人复生的念头过去。相比于年少时期明眸皓齿的玩伴沦为男人的玩物,还不如死了的好。   他的心情复杂,甚至沉重,下了轿辇之后,就往石桥的方向看去。   有人?!   “皇上,您别怪奴才多嘴。先前您让奴才提醒,子时之前,务必要赶去承乾宫的。我们来的时候已经绕了远路,还请您注意点时辰。”   谢晏辞的心思早就飞向了不远处,他伸出食指,示意杨明睿噤声,随后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树丛阴影里。   正如他记忆中的画卷一样,女子身着素净的衣裳,孤身一人在桥上起舞。舞姿与印象里的有些出入,却不影响他被吸引。   天底下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他禁不住轻声唤道:“卫姑娘!”   女子身形一顿,动作戛然而止。 第208章 况听家家远砧   “皇上?!”   女子转过身来,诧异的望着他。   随后,赶紧行礼,脸上尽是慌乱。   “贞贵人……怎么会是你?”   “臣妾方才在宴席上看到贵妃娘娘舞姿倾城,一时间没忍住,就想试试闺中所学的舞蹈。这里僻静,来的人并不多,没想到却惊扰到了皇上,是臣妾的过错。”   闺阁里学会的舞?   谢晏辞上下打量着贞贵人:看她的年纪,应当和卫书懿差不多大,或许小上一两岁?   一个是国公府嫡女,另一个是高官嫡女,说不准以前就认识呢?   他鬼使神差的走上前,扶她起身:“不,你没有错。方才跳的是什么舞?有名字么?朕瞧着不错。”   她带着浅笑回应:“回皇上的话,这支舞名叫《夕拾》。”   “原是如此。”   今夜,卫书懿提前找了欣选侍身边的侍女,替贞贵人好生妆扮了一番。在原有的面庞基础上,略微点缀了几笔,就增添了几分清妩。   另外,她还提醒过贞贵人,务必表现出与平常不同的热情来,让帝王忘记原来的云端仙子白妤。   “皇上,臣妾有几句心里话想说。”   “你说。”   “臣妾原本以为,皇上是顾及家父的颜面,迫不得已才将臣妾纳入后宫。在闺阁这些年,臣妾循规蹈矩,是个无趣的人。在舞艺上,也远远不及东偏殿的徐美人。故而,皇上每次来永和宫,都会忽视臣妾的存在。”   谢晏辞也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这么多话,往常碰了面,她总是寡言少语,将心思都藏在暗处,比刚入宫的嘉婉容还要棘手。   他叹了口气,摇头否认:“并非如此,朕每次见你,都觉得你性子冷淡,极不高兴。生怕你是被逼入宫,对朕心生怨怼。为了不扫你的兴,朕这才刻意躲开。”   “什么?!”贞贵人听了,也是格外讶异,“所以,臣妾可以理解成,臣妾与皇上在互相误会吗?”   “是,事实就是如此。”   高岭之花总算表露出笑意,那份欢愉渗透到他的心底,引起一丝悸动。   “还有,妤儿,你不必妄自菲薄。论舞艺,徐美人跟你各有千秋。她更接近于花楼乐坊,你则是不同的。”   她有意询问:“那皇上您说,臣妾是怎样的?”   “触不可及,却又撩人心扉。”   贞贵人靠近帝王,主动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臣妾就站在这儿,怎的就不可及了?若皇上想,日日可及,也并非奢望。”   她几乎就是强迫自己说完这段话,哪怕极力克制,身体的反应也无法操控。   脸红的几乎就要滴出血来,尾音也带着颤抖。   谢晏辞顺势握住柔荑:“妤儿。”   “嗯?”   “你……是否认识姓卫的女子?”   终于!他还是问出了口!   嘉婉容提前预想的反应里,有一种状况便是如此。倘若帝王没有伪装,而是旁敲侧击询问这支舞的由来,那么,她也应该直言不讳。   “臣妾认识,却不敢多说。”   简短的一句回答,就让他更加确信,眼前人存在故人残影。   ——   杨明睿站在承乾宫门外徘徊,抬头看了会儿牌匾,还是止不住的叹气。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皇上都把这种不讨好的差事交给他去做。前面两次,他都想法子让徒弟们应付过去了。   可是这一回,据说意义非凡,还得让他亲自过来得罪人。   正愁闷的斟酌措辞,就看到浅薇急匆匆跑了出来:“杨公公?!您怎么在这儿?皇上呢?”   “呃,皇上他今儿个喝多了,半路吐了不止一回。奴才实在担心龙体,就让太医院的人去长生殿诊治,特地来告诉贵妃娘娘一声。”   “皇上现在还好吗?!”   “奴才出长生殿门的时候,他已经安然入睡了。”杨明睿将这个谎圆的滴水不漏,“若贵妃娘娘不放心,大可以去问问江院正。今夜,就是他替皇上把的脉。”   浅薇的神色微变,赶紧赔笑道:“杨公公又不说诓人的话,奴婢怎敢安排主子去询问真假?只不过,今夜对娘娘来说,意义特殊。不知……能否让娘娘去长生殿照顾皇上?”   当然不行!   那里头还有贞贵人呢!   杨明睿一甩拂尘,摇了摇头:“唉,不是老奴不通情理,而是涉及到皇上的隐秘,老奴不能说。这……天子酒后吧,总有点嗜血的冲动,奴才怕伤到贵妃娘娘……”   “是,奴婢明白了,这就回去禀报!”   浅薇听懂了婉拒的意味,又忐忑的往回走。   瑾贵妃早就等的不耐烦了:“怎么说了?!”   “娘娘,杨公公亲自来了一趟。说皇上吃醉了酒,龙体不适,江院正还特地看过,眼下正在长生殿就寝。”   “本宫去看看!”   “杨公公还说了,皇上现在的状况,不宜有人打扰,任何人都不行。”   瑾贵妃意识到了什么:“嘉婉容在里面?!”   浅薇立刻否认:“没有,奴婢一直派人盯着桑榆轩呢!嘉婉容等宫宴结束之后,就带人回了住处,并没有被传召。”   “不是她就好。”瑾贵妃看了看夜空,“时间紧迫,本宫务必要在子时前见到皇上!”   “可是,万一里头有其他嫔妃呢?杨公公虽然没有明说,可奴婢怕的就是这个!扰了皇上的兴致,对娘娘来说,是极为不利的!”   瑾贵妃烦躁不堪:“那又如何?!本宫过了今晚,说不准,再也无法生下皇嗣了!有什么事比这个还重要?!”   主仆俩正在争执的时候,玟贵人又恰到好处的出现了。   “我说长姐啊,你怎么在关键时刻就是不听人劝呢?我看这丫头倒是衷心,说的话也是为了你好……”   “你闭嘴!本宫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长姐,我现在算是给皇上颜面,给爹爹颜面,才肯这样叫你。否则,区区一个庶出的姐姐,我为何要敬你?”玟贵人收敛了笑容,“你现在若是闯进长生殿,坏了皇上的好事,连累的是整个曲家!我就是知道你的性子,才特地过来阻拦,凡是涉及到我自身的问题,我当然有权过问!”   瑾贵妃听了大逆不道的话,气的指尖轻颤:“你!你怎么知道皇上正在做什么?!”   “很简单,因为我路过御花园的时候,恰好看见了。”   “瞧见什么了?!”   玟贵人弯了弯唇:“皇上把贞贵人带去了长生殿。” 第209章 心事数径白发   瑾贵妃在玟贵人面前丢了面子,仍旧不想承认,帝王再次爽约,反而传召其他宫妃的事实。   若是最近受宠之人也就算了,偏偏是名不见经传的贞贵人!   “都给本宫让开!本宫就要去长生殿看个仔细!”   “长姐非要去自取其辱么?”玟贵人纹丝不动,站在原处,“看看时辰,估计……皇上已经与旁人就寝了。倘若长姐一定要毁了自身,再拖曲家下水,那我只能使用其他对策了。”   “你要做什么?!”   “若想家族不被你一人影响,那就只能选择决裂。长姐,到时候你的身后没有母族,孑然一身,确定可以比现在更加顺遂么?”   瑾贵妃呼吸一窒,气势也弱了下来:“本宫就在殿门口随便看看,并不会冲进去。”   “原来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呀?那就请便。”   她没有犹豫,带着浅薇就冲出了承乾宫。   一路赶到帝王的寝殿时,大老远就瞧见有侍女站在外面,与杨明睿一左一右的守着门。   “那是谁?”   浅薇仔细看了眼,轻声回道:“是贞贵人的贴身侍婢,之前晨昏定省的时候,奴婢不止一次看到过,算是眼熟。”   “所以,玟贵人没有骗本宫?”她的声音开始颤抖,颓丧的感觉充斥身心,“是因为本宫老了么?皇上不再把本宫放在心尖,反而会因为这种新人而忽略本宫!”   浅薇立刻安抚道:“不是这样的,皇上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娘娘您千万不要怀疑自身。您别忘了,贞贵人突然从常在越级晋升,是攀上了何人?说不准,今夜的事情,也与她相关。”   “嘉婉容!!”   瑾贵妃银牙紧咬,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   奈何长生殿的烛火已经灭了,饶是她再愤怒,也不能做出令谢晏辞不快的事情来。   “贵妃娘娘,嘉婉容与您结怨已久,她估计是从哪里听来了风声,特地趁着七夕宫宴抬举自己的盟友。这贞贵人,就是她的棋子而已。”   “钦天监们都说,今夜子时,是本宫改命的好时机。本宫表面上装作不在乎,心底却清楚人人都在背后嘲笑本宫是石女!皇上明明知道,本宫多想要一个孩儿,可他……可他还是伤透了本宫的心!”   浅薇扶住她:“贵妃娘娘,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这个月的好时机没了,还有下次,我们再去找钦天监算一个新的就是。”   “你不明白,你不懂……”   瑾贵妃跌跌撞撞的往回走,心里的失落蔓延。   她突然想起了予淮在仪清台说的那些「僭越」之语,包括最后一句有关她会再次踏足求援的预言。   难道,从那一刻起,予淮就看出来,她求子的事情注定不成功么?   ——   贞贵人从长生殿走出来的时候,只觉得腰酸背痛,整个人都困倦不已。   桐君全程陪着她回宫,见到自家小姐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得忧心:“小主,皇上没有说其他的吧?奴婢瞧着,总觉得你不是很开心。”   “啊?没有。”   她神情恍惚,想到昨夜的种种,心又漏跳了一拍。   还记得初次被送进长生殿侍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与帝王都是按照固定的模式办事,认真执行每一道程序之后,再被小太监们用被子裹住送出去。   就像……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物品。   可石桥上简单的交流过后,她跟随谢晏辞去了内室,针对从前的误会,又推心置腹一番。再次与帝王有了肌肤之亲,他的体贴温柔,与某些时刻恰到好处的孟浪,都给了她不一样的感受。   但是很可惜,这一切,是那位姑娘给予她的红利。   “小主,奴婢给您准备沐浴的热水,等会儿……”   “你们先去忙别的,本主只想自己待着。”   桐君越发不安:“可是小主,奴婢还要伺候您沐浴。”   “本主自己动手即可。”   不久之后。   贞贵人泡在木桶里,盯着身上的痕迹发呆:“皇上,在您心里,一定是把我当作其他人了吧?或者,只要跟她沾上边,您也是欢喜的。父亲让我入宫,寻找卫姑娘的下落,没想到您跟她也有段故事。有时候我在想,同为重臣嫡女,为何我的过往就如此平淡枯燥?”   她头一回有了重新审视帝王的冲动,却又因为自己处心积虑模仿了故人获宠而纠结。   桐君守在外面,左等右等都不见她出来,刚要进去询问,就看到了卫书懿的身影。   “奴婢拜见嘉婉容,小主万福。”   “起来吧,贞妹妹呢?”   “我家小主回宫之后,就忙着沐浴更衣,现在还没好,请您稍等。”   卫书懿瞥了眼内室,点点头:“好,你也进去伺候吧!本主就在外间等着,不着急。”   事情如她预想中的一样顺利。   谢晏辞没有去承乾宫,瑾贵妃渴望皇嗣的计划也被破坏,再次扶持了一把对君王无情无爱的盟友,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贞贵人听说有客人前来,急忙收拾好衣裳迎接:“嫔妾拜见嘉婉容。”   “妹妹,都说了多少次啦?私底下与我见面,不必如此。”说着,卫书懿转头看向温玉,“为了恭贺妹妹之喜,我特地带来了礼物。”   “诶?什么喜事?”   “皇上都为了妹妹抛下贵妃娘娘了,难不成,没有喜事降临么?”   贞贵人狐疑的看向桐君,对方也只是为难的摇摇头。   正巧,杨明睿奉命传旨:“原来嘉婉容也在啊!小主大喜!皇上大清早就拟好了圣旨,让奴才过来宣读呢!”   桐君见状,喜不自胜,连忙提醒贞贵人:“小主,应该是晋升的旨意,您快去接旨呀!”   她还在状况外,心绪不宁的走到前头下跪,又浑浑噩噩的听杨公公说了好长一段话。   等到伸手将明黄色的圣旨攥在手中时,她的身份已然从贵人变成从五品的顺仪。   不仅如此,封号也从「贞」字,改为「淑」字。   “哎哟,奴才在这里恭贺淑顺仪!”   桐君连忙赏赐了一把金瓜子,瞥见自家主子神游天外的表情时,微微一愣。 第210章 生涯一片青山   “长姐,嘉婉容还真是雍华宫的福星!”   这日晨昏定省之后,玟贵人特地追上了瑾贵妃的轿辇,笑吟吟的向她感慨。   “然后呢?”   “长姐,您先别急着不开心嘛!仔细想想,以前除了那个猪脑子张氏,凡是与嘉婉容交好的,无一例外都在稳步晋升,在皇上面前也说得上话。可跟了长姐的,比如那个徐美人……据说,被困在永和宫里,憔悴的不成人样了!”   瑾贵妃一记眼神过去:“所以你想说什么?别人是福星,本宫是灾星?”   “哪儿敢呀!我只想劝一句长姐,有关命格的事情,都是钦天监随意胡诌的,尤其涉及到求子,更不能心急。长姐,我们是亲姐妹,等我的孩子安全生下来,可不就是你的孩儿?何必要追求那些不切实际的星象呢?”   “曲月夕,本宫最近的心情都不大好,你最好别来本宫面前说些惹人气恼的话来!否则,本宫可能会在皇上救你之前,让你一尸两命!”   玟贵人听了,这才安分的住口,没有继续奚落。   等他们回到了承乾宫,瑾贵妃气的又砸了碗筷!   “太医院是没有能人了是吗?!回回都用这么苦的汤药来应付本宫,这样的日子,本宫早就受够了!”   浅薇蹲在那儿,将碎片挨个捡起来:“可是,贵妃娘娘,哪怕是神仙下凡,也要给您仙药才能解决困境呀!那些御医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医术肯定要胜过民间的游医。汤药苦在口,却利于您的身子呀!”   “出去。”“娘娘?”“本宫让你出去!”   浅薇惯会察言观色,把那些碎片捡干净之后,就退出了内室,徒留瑾贵妃一人。   她走到帷幔附近,敲了敲墙:“或许,本宫就该听你的,而不是一次次对他产生希望,又次次被击溃。倘若你还没对本宫失望,那就帮帮本宫,好不好?”   “……”   “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里面掺杂了你的功劳,我毕生难忘!现在,皇嗣成了一道坎,我想继续往上爬,依靠皇上的宠爱,显然已经不可行了。我需要一个孩子,才能距离凤座更近,你明白吗?”   还是无人回应。   她突然急出了泪水,扶着墙缓缓坐在地上:“相比于在府邸中的无助,此时此刻,我恨不得想重新开始。这一碗碗的汤药,身边人的嘲讽,还有皇上的举动,实在让我忍受不了!你,你是不是也不想搭理我了?”   在隐隐察觉到孤立无援的事实后,她抱紧双膝,将脸埋入其中大哭起来,金簪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你偏爱自身容颜,从前再苦再累也不允许泪水在脸上停留多时,以免伤及肤质。今天,怎么就不管不顾了?”   有人捡起簪子,俯身递给她。   她终于止住了哭声,顺手挥落金簪,握住他的衣袖低声喊道:“我以为你不会出现了!在这个宫中,倘若真的失去你,我将是寸步难行!我害怕!”   “瑶儿,我跟你说过的,无论何时何地,我永远不会放弃你。因为,我们本该是一体。”   即使他还在重复强调她从未听懂的话。即使他的表情始终与情爱无关,也丝毫动摇不了她的决心。   “那好,那就帮帮我。”   瑾贵妃借着他的胳膊站起身,靠近他的怀中,原先被金簪挽住的青丝落下来,在二人中间飘扬。   “如何帮你?”   “你不是比谁都清楚,我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吗?”   他掀开帷幔,引着她一步步走进密道,并未犹豫。   里面的陈设相当简陋,除了几盏烛火,只有一张床榻。   ——   淑顺仪被晋升之后,又接连被谢晏辞传召,把宫里其他人都比了下去,一时间风头无量。   欣选侍坐在桑榆轩,埋头研究着符纸:“大师兄教给我的东西,真是越来越深奥了!研习了几个晚上,还是画错了几张。”   “唉,奴婢现在可算是明白,小主为何不把您送上龙床了。”   璟宁早就与临安宫众人混熟了,有时候没有主仆之间的顾忌,说出口的内容,自然也是随心。   欣选侍头都不抬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相比于晋升位分,和皇上打好关系,您还是更喜欢画符呀!奴婢可是听说过,第一次侍寝的时候,您就给皇上贴了不少符纸……”   “哎呀!都是陈年旧事了!别再提!”   其他人看到欣选侍涨红了脸,也默契的笑了笑。   卫书懿靠在长廊上,听见屋子里传来的笑闹声,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转瞬即逝。   她暂时还没有资格获得快乐,在亲自替女儿报仇雪恨之前,必须得时刻警醒着,以防遭人暗算。   “姑娘,这个月的份例拿来了。”温玉从外面走近,又悄声提醒道,“奴婢路过太医院的时候,看到小卓子了。”   “哦?发生什么事了吗?”   “奴婢特地打听了一下,听说是皇上龙体欠安,江院正甚至开了大补的药方。姑娘,您说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淑顺仪啊?”   卫书懿放下手里的书卷:“这几天,皇上除了正常的上朝,处理国事,还见过谁吗?”   “奴婢记得,皇上为了不让瑾贵妃多心,还特地去她宫里用了两次午膳。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传召淑顺仪侍寝了。”   “那的确是不好办,一个不小心,会被占星处那群人扣上狐媚惑主的帽子。”   同样一件事,传到承乾宫中,却成了另外的版本。   “贵妃娘娘,皇上在批阅奏折的时候,好像吐血了,比较严重!太医院那几个圣手,几乎都去了长生殿,皇上不会有事吧?”   瑾贵妃本来沉着脸坐在亭中发呆,一听这话,手帕都没有拿稳,直接落在了地上。被风吹了一路,转瞬间就落入了污水中。   “怎么可能呢?!皇上身强体健,从前也很少患病,为何突然吐血!”   浅薇摇摇头:“奴婢也是听御前的人说的,具体什么情况,娘娘要不要亲自看看?”   “怎么不早点告诉本宫?皇后娘娘还没去的吧?有她在,本宫不一定能进的去,动作得快些!”   对谢晏辞,她是有怨气的,却不至于发展成深沉的恨意。   何况,雍华宫中,帝王就是嫔妃的全部。   万一出了差错,天子驾崩,她就只能沦为无宠的太妃,过着无滋无味的生活,她绝不想变成这样! 第211章 空山有雪相待   卫书懿并没有去长生殿探望,而是第一时间去了永和宫。   璟安跟在她身后,有些不安的问道:“小主,现在皇上病了,您平常承宠次数不算少,倘若……”   “皇后娘娘肯定第一时间陪在皇上身边,至于瑾贵妃,绝对也是要去的。有她们两个在,还有各路高位嫔妃挡在本主前头,能不能进那道门,本主尚未可知。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别让淑顺仪被有心人冤枉了!”   偏偏在其受宠的时间,向来身体极佳的谢晏辞病到无法正常上朝。   若有人将二者之间联系起来,那将是大罪,发落进冷宫也是极有可能的!   “嫔妾拜见嘉婉容……”   “妹妹,有急事跟你说!”卫书懿一把扶住对方,“其他人都去外面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淑顺仪看她神色仓惶,不由得皱紧了秀眉:“发生什么事了吗?”   “妹妹,你先前侍寝的时候,可曾发现皇上的身子有何异样?比如说,咳嗽不止,莫名倦怠等等。”   “没有,皇上和往常差不多。”   淑顺仪仔细回忆了一遍,还是没能找到蛛丝马迹,便忧心忡忡的问道:“嘉婉容,皇上病的很严重吗?”   “我听到的情况就是如此,可这一夜之间,病来如山倒,未免太过诡异。”卫书懿握住她的手,“我就是害怕有人想把这罪名栽赃到你头上,才特地找你的。”   淑顺仪也是个心思玲珑的聪明人,如何不明白卫书懿话里的含义?   涉嫌谋害帝王,是诛九族的大罪!   究竟是何人这么大胆?!   “那,那嫔妾现在应该做点什么?去长生殿侍疾,还是……”   “不,不行!皇上的病情,除了近身伺候的太医,我们谁都摸不清具体状况。万一情况不妙,那个人有意怪到你头上,真是百口莫辩!”卫书懿指了指门外,“我会安排温玉频繁过来,你去向她学习医理,尝试找出让皇上病愈的法子。我不求你短时间内成为圣手,但务必要在合适的时机,做出样子给别人看见。”   “什么是合适的时机?”   “放心,我到时候会让温玉告诉你的。千万别自乱阵脚,这不是你造成的,没必要慌张,知道了吗?”   淑顺仪好像找到了主心骨,用力回握住她的手,点点头:“若嘉婉容能助嫔妾渡过难关,此等恩情,嫔妾还有身后的白家,没齿难忘!”   “言重了,我只是不想让你平白无故的受难而已。”   ——   太后娘娘知道了帝王的身体状况,同样也坐立难安。   卫书懿从银烛口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前去拜访的时候,也做足了准备,力求不让太后猜忌或者生疑。   “娘娘,嘉婉容过来求见。”   “哦?”太后放下手中的佛珠,站起身,“那孩子怎么来了?”   “长生殿有皇后娘娘与瑾贵妃守着,其他低位嫔妃进不去。皇上现在仍旧昏睡不醒,估计,嘉婉容也是有心无力吧?”   在卫书懿做寿康宫奴婢的时候,子衿姑姑就比较欣赏她,现在更是会替她在太后面前美言几句。   寥寥数语,就解开了太后的疑惑。   “那就让她进来吧!正好,有关皇帝的事情,我也想问问她。”   卫书懿走进主殿,眼眶微红:“臣妾拜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   “免礼,赐座。”   她的声音喑哑,眼下还有乌青,分明就是熬了夜的人。   太后仔细审视了一番,还是缓和了语气:“哀家自从入了寿康宫,就不怎么爱管后宫的事。皇后虽然有时在细枝末节上不太注意,但也是一个稳妥的中宫,不必让哀家费心。如今皇帝病了,哀家打听过,在此之前是淑顺仪侍寝次数最多。而她,也是你引荐的?”   “回太后娘娘的话,引荐算不上,臣妾与淑顺仪交情颇深,看她获宠,臣妾倍感欣慰却不是假的。”卫书懿老实回答,没有否认她们之间的情意,“娘娘,您是知道的。淑顺仪是高门贵女,与臣妾并无交集。性子又清冷,更是难以亲近。若不是昭华离世,臣妾疯魔的那段时间,有淑顺仪接济……恐怕,这辈子我们也难以相知相识。”   提到已故的小公主,太后心中刺痛,责怪的话,更加难以说出口。   “你是说,淑顺仪对你有恩情?在那之后,你们才有了交集,紧接着,她又被皇帝选中,接连侍寝,晋位?”   “皇上喜欢谁,抬举谁,臣妾是无法操控的。”卫书懿抬眸看向眼前的老人,“臣妾其他事做不出保证,却无比相信自己看人的能力。淑顺仪绝不会做出不忠不义之事,更不会为了邀宠不顾皇上的身子。若太后娘娘还是不信,臣妾可以带您去永和宫训话,绝不偏袒!”   “她到底只是一个顺仪,居然要劳烦哀家亲自走一趟么?”   卫书懿急忙解释道:“是臣妾疏忽了。臣妾总想着,传召会给旁人准备的时机,只有打她个出其不意,才更能看出她日常生活中的真实面目。”   这句话,倒是不假。   太后动了同样的心思,转头询问子衿姑姑的意见:“你觉得呢?哀家有必要跑一趟吗?”   “太后娘娘,今日用过午膳之后,您还没有走动消食。现在阴云密布,没有烈日当头,若想出去走走,也是极好的选择。”   “好,那就去永和宫!哀家要亲自问问,皇帝究竟是因何致病!”   在太后的预想中,淑顺仪既然能引得谢晏辞不顾宠爱多年的贵妃,必然是一个狐媚的主。   然而,当她悄声走到庭院附近,看到女子穿着简单的衣裙,将长发挽起,躬身用蒲扇扇动炉火时,还是吓了一跳!   “她是主子,怎么做这种活了?永和宫的下人呢?”   卫书懿也满脸疑惑:“奇怪,臣妾以往过来的时候,从来没见到宫人如此怠惰,发生什么事了?”   太后的脸上多了几分怒意,她清了清嗓子,刚要训斥那些欺凌主子的下人,就看见淑顺仪卷起衣袖,将裹在胳膊上的纱布解开。   顺手拿起一旁的匕首,朝着伤痕划了下去! 第212章 古道无人独还   “住手!你在做什么?!”   太后回过神来,眼看着鲜血滴进了煮沸的水中,连忙出声阻止。   淑顺仪受到了惊吓,手一哆嗦,匕首就落在了脚边。利刃上还有血迹,空气中也能闻到腥味,场景过于诡异。   “臣妾不知太后娘娘前来,有失远迎,求娘娘恕罪!”   她立刻跪在地上,来不及处理伤口的右臂,还有血渗出,尤为可怖!   太后深吸一口气:“皇帝传召你侍寝,没多久就成了如今的模样,你就是用这种法子让他生了病?锅里煮的是什么?为何要把血滴进去?你在筹谋什么?!”   一句句的质问,让委屈爬上了心头。   淑顺仪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桐君就抢在前面解释道:“太后娘娘,您冤枉我家小主了!锅里煮的是汤药,她没这个胆子与心思去害当今皇上,而是得知皇上得了重病,想方设法去救皇上啊!”   “救?如何证明?”   “桐君,别说了。”淑顺仪用眼神制止,然后跪在原地陈情,“太后娘娘容禀,家父深受皇恩,一心报国。臣妾入宫之后,也从未有扰乱后宫,谋害皇上的先例。况且,皇上他待臣妾极好,在臣妾遭到欺负时,不止一次解围,臣妾没有害他的理由。”   太后走近那口锅,里面的确是正在沸腾的深褐色汤药。   一边是儿子的性命,另一边又是略显苍白的辩解。   她吩咐子衿:“你去拿个碗来,把这汤药倒进去,让淑顺仪喝了。”   “是。”   卫书懿在旁边,却不能出声求情。   她明白太后对淑顺仪有怀疑,却没想到,竟然严重到这样的程度!   当众要求淑顺仪喝下汤药,摆明了就是质疑里头有毒,想亲自验验!   好在她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不耐,而是安静的等候子衿姑姑将碗取来,稍微吹了几口后,一仰头,就把汤药喝了个干净。   太后见此情形,也不好再说什么:“既如此,具体是怎样的情况,你可以说了。”   “臣妾也是前两日才从宫人口中得知皇上的病情,可臣妾并不是高位嫔妃,没有权力擅闯长生殿。可在宫里头待着求神拜佛,也不是办法。臣妾知道嘉婉容身边的温玉姑姑擅长医理,就拜托她每日前来,针对听到的病情研习药材。臣妾苦思冥想许久,才拟定了药方,但是缺一味重要的配方……”   “缺什么?!”   “人血,谁的都行。”淑顺仪看向周围的宫人,“可是,他们平常伺候臣妾,已经格外辛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臣妾怎可随意取他们的血?所以,臣妾就想着,只要皇上的病能好,流点血也算不得什么……”   太后诧异的看向匕首,又盯着桐君:“药方在哪里?哀家要看看。”   “是,奴婢这就去取!”   没一会儿,桐君就抱来一摞纸,抱歉的表示:“太后娘娘,小主写了很多张,奴婢又不怎么识字,就都取来了。”   “无妨。”   太后展开那一卷宣纸,看到截然不同的两种字迹,上面写写画画,像极了在讨论的模样。越往后看,其中一种字迹就写的越多,最后一张纸上,确认了药方的成分。   落在末尾的,果然是「人血」。   子衿姑姑站在身侧,显然也瞧见了纸上的内容,眼眸闪过一丝讶异之后,与太后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看来,是哀家错怪你了。起来吧,别跪着了!”   “谢太后娘娘。”   “你也别怪哀家心狠,涉及到皇帝的身家性命,哀家不可能不尽心去查。”太后招手,让淑顺仪走上前,“你也是傻,胳膊上留下这么多道疤痕,往后被皇上瞧见了,他也会心疼的!”   卫书懿及时把干净的纱布递过去,太后亲自替淑顺仪包扎,已经说明了态度。   “太后娘娘,这种小事,让臣妾自己来就好,怎敢劳烦您来动手?!”   “你为了哀家的儿子弄伤自己,取了这么多血。就算是为他感谢你,哀家也要替你包好。”   “是,臣妾谢太后娘娘体恤。”   淑顺仪趁机偷瞟了一眼卫书懿,忐忑的情绪逐渐消解。   ——   皇后气势汹汹的回到了凤鸾宫,左思右想,仍旧不明白:为何皇上刚有清醒的迹象,朦胧中还在喊着瑶儿?以至于被瑾贵妃找到了机会,自己作为中宫,却被轰了出去?!   锦寒也看到了尴尬的一幕:“娘娘,奴婢要不要通知大人过来?”   “本宫与贵妃不睦已久,父亲也是知道的,通知他有什么用?挡在前头的绊脚石他不管,反而紧盯着嘉婉容,先前为了生产的事情与本宫闹了脾气,现在估计也帮不上忙!”   “可是,放任瑾贵妃留在长生殿里,那不是被她占去了所有的好处?”锦寒再次提议,“娘娘,大人跟您是血浓于水的关系,哪里有什么隔夜仇啊?您写信,说几句好话,大人肯定会替您解决问题的。”   “倘若父亲真的能派上用场,入宫几年,本宫至于被一个贵妃踩在脚下羞辱?”皇后尝了一口葡萄,心情好了些,“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先是嘉婉容,又是淑顺仪,各个都能分宠,让她得意几日也没什么。”   “娘娘,按规矩来说,您是最应该侍疾的人。到时候,万一贵妃吹了枕头风,说您怕苦怕累……”   “要不然呢?本宫在府里的时候,就不爱伺候人。往常父亲病了,都是娘在服侍,本宫基本上没有插过手。怕苦怕累是真的,不想看到那个贱人也是真的。既然她那么想表现自己,那就努力吃苦吧!本宫不介意。”   锦寒看着沉迷于瓜果的主子,轻声叹了口气。   她总算明白,为何入宫之前,丞相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她努力进言,把烂泥扶上墙了。   “对了,锦寒啊,有件事你得帮本宫处理一下。”   她顿时提起了兴致:“娘娘想通了吗?就算你人不在长生殿,每日派奴婢过去询问病情,送点汤药也是好的呀!”   “谁让你做这个了?”皇后翻了个白眼,“本宫不爱吃这青色的葡萄,你去找内务府的人说清楚,改换成紫色的。”   “娘娘,还有其他事吗?”   “没了,等本宫想起来想吃什么,再吩咐你去做。”   皇上病了不要紧,自然有太医们鞍前马后的伺候。   她现在只想填饱肚子,安稳睡上一觉。 第213章 门对鹤溪流水   谢晏辞已经许久没有享受过睡到日上三竿的感觉了。   他的耳边隐隐传来几句对话——   “贵妃娘娘,您快点回宫歇息吧!眼里有了这么多红血丝,到时候皇上问起来,奴婢也是难辞其咎啊!”   “本宫还会由着皇上惩罚你们不成?”瑾贵妃显然不肯离开,“早知道,早知道皇上会被那群狐媚子弄成这样,本宫就算撕破脸做个泼妇,也要把她们轰走!本宫入宫至今,从来没见过皇上这副虚弱的模样,真是叫人心痛!”   “贵妃娘娘,您自己的身子也要保护好。否则,皇上醒了,您却病倒了,得不偿失。”   “胡说八道!莫说只是生病,哪怕让本宫以命换命,也是可行的!”   ……   她们还在争执着什么,谢晏辞没有继续听下去,而是侧过身子,若有所思。   他对瑾贵妃的情意不是装出来的:当初殿选一眼被吸引,之后琴瑟和鸣无话不谈,并不是他有意扮演出来的假象。   本以为,像太后所说,此女惯会蛊惑人心,丝毫不懂体谅旁人。可现在亲耳听到瑾贵妃的话语,他莫名觉得欣慰。   好在,她不是那样忘恩负义的人。   “皇上?谁动了皇上的寝被,方才还不是这样的!”   瑾贵妃端着汤药走过来,第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连忙回头询问宫婢。   谢晏辞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是朕自己觉得不舒服,挪动了被角,和她们无关。”   “皇上!您醒了?!”   她激动的放下药碗,直接扑进了他的怀中。瞬间又怕自己引得帝王旧疾复发,又小心的后撤一步。   “朕就是前段时间处理国事比较辛苦,一时间没留意歇息,这才晕倒在长生殿,没什么大事。倒是苦了你,眼睛都熬红了。”   “皇上没事就好,可吓死臣妾了!”   瑾贵妃刚说完一句,就情不自禁的哽咽出声,千言万语,都消融在泪水中。   谢晏辞搂着她,轻轻拍着背:“别哭了,朕还没到而立之年,哪里有这么容易被小病带去见父皇?”   “呸呸呸!皇上不许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您要长命两百岁,与天同寿!”   “好好好,听你的。”   帝王撑着床榻站起身,走了几步恢复体力。   杨明睿看到他终于不再昏睡,也激动的跑来贺喜:“老天爷有眼!皇上可算是清醒过来了!奴才也高兴!”   “朕几日没有临朝,没出什么岔子吧?”   “前朝有丞相大人,还有中书侍郎,没有问题的。”杨明睿将那碗汤药重新递过去,“倒是皇上,您兢兢业业许久,也该学会适当的歇息了。趁着药还没冷,赶紧喝了吧!”   “淑顺仪呢?她怎么样了?”   瑾贵妃的手一顿,尴尬的笑着回应:“皇上生病的这段日子,淑顺仪可是没来过一次呢!”   “她的品阶不够,自然是进不了长生殿的。”   “可是,臣妾多次往返于承乾宫与此处,也没有在殿外瞧见她。啊对了,就连嘉婉容也没有来。”   谢晏辞知道她们之间有过节,联想到七夕宫宴当晚的事情,心中不免对瑾贵妃产生了更多的愧疚。   以德报怨,难能可贵。   “瑶儿,朕知道,先前的事,让你一时半会谅解她们,不太可能。但是……”   “但是皇上,相比于个人的恩怨,臣妾更在意她们对您的态度!”瑾贵妃打断了他,“皇上平常对她们多有怜爱,在危难时期,却各个缩在宫里头,不管皇上的死活,这像话吗?!”   的确,不太像那两个女子会做出来的事,恐怕有误会。   谢晏辞没有再执着于争论这个问题,而是宽慰道:“朕明白瑶儿的心意,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你赶紧回承乾宫休息,千万别熬坏了身子。”   “那皇上……”   “朕已经好多了,等用完膳之后,朕就去看你。”   ——   因着瑾贵妃侍疾有功,帝王接连往承乾宫送去了金银珠宝作为赏赐,连续三天留宿在她宫里,也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嘉奖。   得知此事,卫书懿并不意外:“果然,只要有贵妃娘娘在,皇后永远占不到什么好处。论功行赏,也没有皇后的位置。”   “皇上这病来的蹊跷,若非有姐姐襄助,嫔妾这会儿兴许就在慎刑司待着了!”淑顺仪不停把玩着手里头的首饰,“贵妃娘娘得了怎样的恩惠,嫔妾并不想弄清楚。嫔妾只想知道,究竟是谁居心叵测,竟然要把这么大的罪名扣给白家!”   “妹妹别急,此事,我还在派人调查。纵观整个雍华宫,敢对龙体下毒手的,必定位高权重,还有高人辅佐。”   比如说,瑾贵妃。   国师大人擅长炼制奇毒,他们有段不解之缘。太医院的陆行舟也有可能做手脚,到时候栽赃给其他人,也是一条退路。   瑾贵妃盼望许久的怀上皇嗣的机会,竟然被淑顺仪轻而易举的夺走,敢动用这些人布下陷阱,也是极有可能的。   “姐姐,你在想些什么?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接下来该做点什么,把幕后人揪出来。”   淑顺仪微微颔首,看向东偏殿的位置:“嫔妾在想其他的,并不着急寻找害白家的人。”   “为何?”   “他们都敢对当今圣上动手了,想必已经做足了准备。要么引导皇上自己认为,是因为过度疲劳所致。要么已经存在一条替罪羊,到时候并不会波及到真凶。我们现在努力查下去,没有意义。”   卫书懿听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妹妹想如何做?”   “姐姐,嫔妾想住进永和宫的主殿。”淑顺仪站起身,“嫔妾的家世不差,倘若有幸能怀上皇嗣,再加上皇上的宠爱,必然可以晋升成一宫主位。只有距离他越近,嫔妾才能帮上忙,说出口的话也有足够的分量。”   卫书懿从未想过,在得到自己的提拔之后,她竟然有了更为强盛的心气。想成为主位,势必要把另一个碍眼的人除掉。   那就是……   徐美人。 第214章 云连雁宕仙家   卫书懿按照先前商量好的日期,前去青冥阁拜访余沛。   “余道人,我把要带的东西都带齐了,可以给昭华做最后的祈福吗?”   “唉,小主还记得今日?”余沛扫了一眼宫婢手中的物件,“其实,上次过后,公主殿下已然进入轮回道,不需要再来这么一遭。”   “话是这么说,但我是昭华的亲生母亲,总归想让她更好。这辈子,已经苦了她,倘若连烧香拜佛的事都做不好,那岂不是……”   余沛摆摆手,示意她噤声。   将道具摆上对应的位置之后,他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做法。   卫书懿靠在了藤椅上,脑中又开始回想温玉的话——   “姑娘,淑顺仪的野心过强,隐隐让奴婢看到了玟贵人的影子。再加上她本就聪慧,万一利用您所说的故人一事做文章,引得皇上偏听偏信,以后恐怕也会成为威胁。”   她向来是遵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既然已经选择了白妤做盟友,就不能看别人步步高升又心生怨怼。   “小主好像有心事?”   “有吗?余道人这也能看得出来?”   余沛把东西收拾好,桌面铺展开来:“小主是不是在想,皇上为何突然生病,病的还如此严重?他平常并不是大病小病不断的人,急症来的突然,矛头又直指您最新找到的左膀右臂。所以,您在怀疑谁?”   有时候,她真的怀疑余沛是神仙下凡。要不然,为何能准确猜到她心中所想?   卫书懿没有否认:“为了救下淑顺仪,我已经尽力了。哪怕被皇上追究,为何不去探望,不去侍疾,这一步棋,也是我不得不下的。”   “有人想折断小主的臂膀,让小主孤立无援。”余沛把白粥又热了一回,“国师大人回宫了,然后皇上生了病,小主觉得二者有关联吗?”   “倘若有瑾贵妃在中间牵针引线,是可以有关联的。”   话音刚落,方才供奉好的白烛突然熄灭了。   不仅如此,几支香也突然断裂,落在了地上。   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卫书懿立刻站起来,把白烛重新点燃,却见余沛一脚踩在断香上,又用力碾磨。   “小主,没用的……”   “什么没用?”   “这是你必定要经历的一遭,重新引燃,或者供上新的香火,都无济于事。”   她愁眉紧锁:“这段时间,曲家姐妹的宫殿,我都不敢路过。一个即将生产,另一个风头正盛。我已经这般躲着她们,难道还逃不开劫难吗?”   “小主会错了意,坏的兆头,不代表您会落难。”   “那还能是什么?”   温玉突然闯进了青冥阁!   她急匆匆的跑到卫书懿身边,欲言又止。   “怎么了?”   “姑娘,奴婢也是刚得到的消息,是璟宁特地跑来说的……”   “直接说重点。”   温玉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还是选择说出残忍的事实:“今日陆太医去承乾宫请平安脉,谁知查出来瑾贵妃居然有了身孕!”   何其可笑!   卫书懿转身看向一旁的亡女牌位:仇人以极其凶残的方式夺走了婴孩性命,让这么点大的孩子在痛苦中离世。不仅没有遭到现世报,反而在今日迎来了喜讯?!   不是说,只有七夕那一晚才能获得生下皇嗣的机会么?   她分明已经安排好每一步,让谢晏辞召幸了别的嫔妃,为何还会这样?!   “姑娘,您冷静点,别这样!”   卫书懿站立不稳,差点摔倒,还好被余沛扶了一把。   他的声音如常:“或许,这就是天定的孽缘。如何去化解,还得看小主自己。”   ——   因着贵妃有孕,帝王来承乾宫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连带着其他嫔妃也频繁拜见,希望能巴结上这位宠妃。   玟贵人并不是其中的一员,在简单聊了几句之后,她就满腹心事的回到了延禧宫。   “小主,奴婢给您拿点瓜果来解暑,您消消气。”   “有什么可生气的?”她轻抚高高隆起的腹部,“女子嘛,怀孕谁都行。如今她破了石女的命格,侥幸有了皇嗣,后面还很难说呢!纵使爹爹送来了补品,以示庆贺,能不能安稳落地,也是个难题。”   沐桃谨慎的看向门口:“小主,门还没合上,您可不能……”   “延禧宫有人敢把这种话说给长姐听吗?”玟贵人不以为意,“谁都清楚,本主与贵妃娘娘是亲姐妹,情比金坚,怎么可能诅咒她呢?定是哪个挑拨离间的下人作祟!得拖去慎刑司拔了舌头才好!”   门外的宫人听了,吓得低下头,不敢多言。   玟贵人其实在嘴硬,说些自己都不信的假话,袖中隐藏的双手正在丧失温度,让她没办法转移注意力。   进宫的时候,曲文赫把所有的希望都倾注在她一人身上,更是赌上家族来为她铺路。   谁曾想,瑾贵妃偏偏有孕了!   按照君恩多少排序,她总归要落在瑾贵妃后头。要是只能生下公主,地位不免尴尬。   往后要想压过瑾贵妃一头,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这么好的消息,桑榆轩有什么反应吗?”   沐桃回过神来:“临安宫的下人们,嘴都特别严实。只听说嘉婉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肯见,和公主殿下刚去世的时候一样,怕是伤心欲绝呢!”   “那可不成,没了嘉婉容,本主还怎么看长姐吃瘪?”玟贵人顺势安排道,“本主如今一步路也不想走,身子重,你去库房拿点珍品送过去。再替本主关心几句,千万别让她继续做个缩头乌龟,懂了吗?”   “是,奴婢明白了。”   然而,沐桃并没有见到神色憔悴的卫书懿。反而瞧见桑榆轩众人在庭院里纳凉,欢声笑语一片。   欣选侍最喜欢凑热闹,把最后一碗菜端出来之后:“好了好了!大家可以开动了!今天是我来下厨,请各位赏光!”   “多谢小主!”   沐桃在不远处看傻了眼:为何主仆能坐在一起用膳?下人们不去小厨房里忙碌,反而让主子亲自做菜端菜?   卫书懿坐在人群的正中央,从表面来看,压根就没有半分愁绪:“那坛美酒,也是欣小主的珍藏,今夜务必要喝个尽兴!”   小太监们也在叫好:“多谢小主赏赐!”   沐桃瞧了半天,说不羡慕,肯定是假的。   她挪动了几步,朝着卫书懿的方向行礼:“奴婢是延禧宫的沐桃,奉玟贵人之命,给小主送点补品。”   “我记得你,来的凑巧,过来一起用膳!”   “啊?!”   她愣了愣,旋即被人拉去了座上。 第215章 谁解幽人幽意   余沛又在青冥阁里准备稀粥小菜,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响动,他转身看过去,停下了手里的活。   “嘉小主,您怎么来了?”   “上次在余道人这里晕倒,多亏了有您从旁协助救治,否则,我可挺不到这个时候。”卫书懿一改先前的颓丧暴怒,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我这次来,是想特地谢谢余道人。”   “微臣与嘉小主之间,就是一条船上的关系,谈什么感谢呢?”   她放下食盒:“余道人,这是我让临安宫最擅长做腌菜的宫婢,替您制作的小菜。每次来这里,我看桌上总是那一道红油碟,换换胃口也是好的。”   余沛没有拒绝,拱拱手算作感谢:“难为小主观察的仔细,微臣手笨,只会倒腾简单的菜品。收了!”   卫书懿又亲自替他盛了碗绿豆粥:“夏日炎炎,余道人苦修也要注意身子。尝尝,可以清热去火。”   他顺势一口饮尽,配合不同种类的小菜,吃的心满意足。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余沛拍了拍掌,站起身,“嘉小主到底要做什么,可以直接告诉微臣吗?”   “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做起来,同样不轻松。”   联想到上次河灯祈福的原委,余沛无所谓的扬眉:“倘若交代下来的任务比登天还难,或者触手可达,那就不是嘉小主的风格了。说吧!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我仔细想过了,想在雍华宫立足,仅凭我个人的恩宠,或者拉拢嫔妃获得的恩宠,并不够。我必须要在各个关键的地方安插人手。在必要的时候,才能为我所用,不至于被旁人害到无法翻身的境地。”   “嗯,是这个理。”   “从我入宫至今,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可以信任的太医。也怪我当初眼拙,满心以为真情实意可以打动他人,却入了圈套,白发人送黑发人。”   提到昭华公主,她的心头再次蒙上阴影。   陆行舟!   她本以为此人效忠于瑾贵妃,只是因为利益往来。然而从桩桩件件的事情可以看出来,他们的交情不止于此!   在短时间内找到医术高超且八面玲珑的太医,是她最想要的。   “嘉小主,你也知道,微臣原来在京城并没有任何的背景,更没有后台支撑。街道上的大夫们,也就只能治疗简单的疾病,有些东西,连微臣都懂,谈不上圣手级别。”   卫书懿听到他这番话,叹了口气:“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本想着余道人见多识广,应该认识悬壶济世的游医。即使身份低微,我也能想办法让他进宫……”   “等会儿,游医?”余沛似乎想起了什么人,“还真是有一位!”   “果真?!他在何处?我要怎样做才能找到他?”   “不过,这件事就难多了!小主还是换条路走吧!”   卫书懿并不明白:“为何?”   “这个人吧,喜欢住在深山老林里,年纪不大,却总说老成的话,跟同龄人格格不入的。后面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情伤,转头就扎进山里,再也没有出现过。难得同微臣联系上几回,也是靠飞鸽传书。”   “没关系,您只管替我去问,他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去给!”   余沛望着她,嚼着萝卜条:“嘉小主,有件事我很好奇。除了替已故的小公主报仇,您到底还想做什么?”   “余道人为什么要这么问?”   “直觉,总觉得你还藏着什么事,不方便和其他人说。”   卫书懿淡然一笑:“每个人都会有秘密,包括您也是。”   他微微怔愣,饮下一口酒:“是,谁都别问谁。”   ——   自从贵妃有了身孕之后,谢晏辞除了独自歇在长生殿的时光,基本上都去承乾宫探望。   由此可见,帝王对这一胎有多么上心。   永和宫西偏殿里,淑顺仪靠在软榻上,周围有诸多宫人打扇,却依旧汗流不止。   “小主,您要是不舒服,奴婢再去一趟内务府……”   “不必了。”她摇摇头,“眼下,合宫最好的东西都要往贵妃娘娘那里送,别说冰块了。本主就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倘若今日多讨要几回,指不定要被她拿来做文章。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桐君瞥了一眼已经化成水的冰块:“内务府也真是的,小主好歹也是炙手可热的妃子,他们怎敢用这种东西敷衍咱们?!”   “总要有个优先级的,在贵妃娘娘面前,本主又算得了什么呢?”   恰好在此时,温玉指挥小太监们搬来了两桶冰块:“奴婢拜见淑顺仪。”   “免礼,这是在做什么?”   “我家小主知道永和宫的情况,特地让奴婢送来这些,以解燃眉之急。”   淑顺仪感激的应道:“听闻嘉姐姐怕热,分给本主这么多,她可还够用?”   “够的!皇上先前拨下来不少,反正放几盆都是放,不如送给要紧的人用。”温玉指挥他们将冰块划分好,又担忧的询问,“小主,可否让奴婢给您把把脉?”   “嗯?怎么了?”   “小主的气色不佳,奴婢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桐君闻言,立刻扶着淑顺仪坐下,又焦急的站在一旁等候结果。   温玉又看了眼舌苔,转头吩咐道:“小主怕是中了暑热,你们赶紧煮点绿豆汤来,放凉了给小主喝。每天日头正盛的时候,就别往外跑了,尽可能躲在阴凉处歇息!”   正说着,又有不速之客拜访。   来人正是浅薇,她径直走到淑顺仪面前:“奴婢是承乾宫的,贵妃娘娘有事找小主商量。不知您可否移步去娘娘那儿?”   “这位姑姑,方才我替小主把了脉,她中了暑热,身子不是很好。要不等养好了身子再去?贵妃娘娘深明大义,肯定可以体谅的。”   温玉抢在淑顺仪回应之前说道,想替她挡过这一劫。   谁知对方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敷衍的:“小主身边的宫婢,左右都是跟奴婢差不多,会点什么也是半瓶子醋乱晃。不如去承乾宫,让贵妃娘娘身边的御医诊治,这样也能更准确些,不是吗?”   淑顺仪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朝着温玉颔首,便领命出了宫门。 第216章 惯看山鸟山花   淑顺仪还没踏进承乾宫的门,就感觉到丝丝凉意扑面而来,跟火炉般的寝殿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小主,怎么不走了?”   她回过神来,说出违心的谄媚:“本主讶异于主殿的凉气,竟然没有半分暑热,皇上果然对贵妃娘娘极好。”   浅薇笑了笑:“那是自然!”   瑾贵妃斜靠在榻上,旁边有宫人摇着扇,正分外惬意的尝着瓜果。与上次见面相比,气色已然大好,更有不加掩饰的得意。   “嫔妾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   “请起,快给淑顺仪看座!”   对方的态度热情,脸上也找不出气恼或者报复的痕迹,这着实让她摸不着头脑。   “不知娘娘让嫔妾来承乾宫,有何要事需要商量?”   “之前皇上生病,本宫贴身侍疾,不眠不休了几个昼夜,压根就没留意到后宫的事。后来尘埃落定,本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意外得知妹妹剜肉制药的事,属实钦佩!皇上身边若都是这样可心的姐妹,那本宫就放心多了!”   原来是那件事。   她认为太后并没有那么爱嚼舌根,也没有与瑾贵妃好到聊后宫闲话的地步。所谓的传闻,大概率是瑾贵妃命人四处打听来的。   表面是夸,实则……   淑顺仪凛了凛心神:“皇上平常待嫔妾不薄,为他做这点事,也是应该的。”   “不不不,嘴上说的容易,可真要在自己身上动刀子放血……本宫觉得,哪怕像荣昭仪这样的武将之女,都不一定下得了手!”   瑾贵妃笑吟吟的打量着她,让她越发焦灼不安。   她更习惯应对雷霆手段,并非眼前这种。   “所以,贵妃娘娘邀嫔妾前来,是想讨论什么?”   “本宫还听说,你为了拟定合适的药方,特地请教了嘉婉容身边的姑姑。那位以前是敛王府中的,精通医理,能在短短几天就替皇上寻得解药,当真是不容易。”   “是。”   “浅薇啊,把那些东西都拿来!”瑾贵妃吩咐下去,这才说明意图,“本宫有孕在身,也不想成天躺在宫殿里无所事事。恰好想到了淑顺仪这桩事,就想请妹妹过来,教本宫辨别药材,也学点医术。”   宫中太医众多,寻找心腹御医传授不是更好?   淑顺仪不好当面反问,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娘娘,不是嫔妾推辞,而是……而是嫔妾并不如温玉姑姑自小学习,那么精通……倘若教错了,或者不小心让娘娘碰到对身体不利的药材,嫔妾难辞其咎。”   “放心,这里啊,都是本宫让人精心筛选过的。若本宫真因为这点东西伤了身子,恐怕就是有其他东西混在里头,妹妹你说,是吗?”   淑顺仪看着眼前一箩筐的药材,含笑点头。   瑾贵妃示意宫人将它们放在特制的小木桌上,让她坐着也必须躬身低头才能看仔细。   “好了,本宫看看,先要学点什么。”   她诧异的看向主位,只见瑾贵妃不知从哪里取出来一本医术,随手翻开一页,故作不解的询问——   “决明子?这是什么呀?妹妹可否找出来给本宫瞧瞧?”   箩筐里的药材都被晒干了,又相互挤压在一起,好几种甚至断了根须,搅乱在角落中。   她弯着腰睁大眼寻找,还没一会儿,就觉得背疼的厉害。想调整坐姿,又只有那么点地方,酥麻感也开始从脚底蔓延。   瑾贵妃依旧不紧不慢的翻着书页:“妹妹不着急,仔细去找,也让本宫开开眼,你是如何从中找出决明子的。”   “是。”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根,没等她介绍,瑾贵妃又报出下一个药材名。   永远是又小,颜色又常见的类型,摆明了就是让她一次次弯腰低头,再忍受腿麻的苦楚。   淑顺仪的额角累出了汗珠,几乎就要支撑不下去!   “哎呀,不知不觉,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瑾贵妃合上医书,揉了揉手腕,“浅薇,外间都准备好没有?忙了好半天,本宫总要留妹妹吃顿饭的。”   “贵妃娘娘不必如此,这是嫔妾应该做的。永和宫的晚膳也准备好了,嫔妾回去吃就行。”   “莫不是,妹妹瞧不上本宫这儿清汤寡水的膳食?”瑾贵妃有意调侃,“为了腹中皇嗣,本宫的确按照太医的指示,在膳食上有诸多要求。可今日不同,本宫已经提前为妹妹备上了菜。”   倘若继续婉拒,就会有下一轮的折腾。   淑顺仪咬牙应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嫔妾多谢娘娘款待!”   瑾贵妃没有说假话,一桌子菜被平均分成了两类。   清淡的那一侧是专属于贵妃的养胎膳食,而种类丰富,还淋上红油的膳食,便是属于淑顺仪的。   “小主,请慢用。”   浅薇主动过来布菜,又安静的退到了瑾贵妃身侧,并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   她埋头享用近处的膳食,小口小口的咀嚼,只希望能够快点回到永和宫。   “妹妹怎么一言不发?”瑾贵妃示意旁边人夹菜,“去,把那道红肉拿到淑顺仪跟前!”   “多谢娘娘。”   “客气什么?你真要感谢,得谢过皇上。毕竟,这是他特地赏赐给本宫的食材,稀罕得很!”   淑顺仪听了全程,明白谢晏辞有多么珍视瑾贵妃,再时不时表达几句歆羡,才怀着复杂的心绪离开了承乾宫。   桐君替她鸣不平:“什么东西!也就是中书侍郎家里见不得人的庶女,一朝飞上枝头,竟然也敢这么折腾小主!”   “是啊,她已经飞上了枝头,才有底气如此。本主除了一味忍耐,还能做什么呢?”她自嘲一笑,“嘉姐姐已经为本主操碎了心,好不容易逃过一劫。这时候,本主唯有忍气吞声才能获得安稳。”   “可贵妃也欺人太甚了!奴婢在旁边看着,都觉得浑身有蚂蚁在咬!小主您以前又不是做什么针线活的,忙活大半天替她找药材,真是会使唤人!”   “好了,回去再说吧。我们还在承乾宫的附近,别这么大声。”   桐君还想争辩什么,却见她突然捂住腹部痛苦的蹲下来,耳后莹白的肌肤上也陆续出现了好几颗红疹! 第217章 竹簟高人睡觉   永和宫淑顺仪突然晕倒的事,传到了卫书懿的耳中。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过去看看。   桐君一边焦心等待太医的诊治结果,一边恨声埋怨着:“小主,奴婢都看不下去了!贵妃娘娘的确位高权重,她不体恤宫妃也就算了,居然仗着皇上的宠爱肆意妄为!”   “她……怎么了?”   “主殿挑选的位置本来就不靠着窗,瑾贵妃把我家小主当成下人来使唤,非要逼着小主从一箩筐的药材里挑出某一种!您是没看到,里头密密麻麻什么东西都有,小主弯着腰低着头流了好些汗……”   卫书懿忧心忡忡的看着内室:“淑顺仪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事的?”   “刚出了承乾宫没多远,贵妃娘娘为了表示所谓的感激,还留我家小主用完膳呢!”桐君忍不住嘲讽道,“结果字字句句都在炫耀皇上对她如何好,就像笃定我家小主今后不会获宠一样!”   卫书懿沉默的听着,直到太医走了出来。   “怎么样了?”   “回嘉婉容的话,淑顺仪吃了相克之物,才会骤然腹痛不止,以至于昏厥。至于身上的红疹,兴许是不小心接触了不该吃的东西,从而引起的症状。”   真是巧了!   在瑾贵妃那儿用了晚膳,便有了这么多事?   桐君也明白个中关节所在,等太医留下药方离开之后,立刻跪下请求道:“嘉婉容,奴婢求求您,替我家小主做主呀!这摆明了就是贵妃娘娘害了她,必须要让皇上知道,宠妃其实就是一个毒妇!”   “快起来,不用你说,本主也会替淑顺仪讨回公道。只不过,现在并不是好时机。”   “为什么?!”   “瑾贵妃既然敢明目张胆的这么做,说明她已经做足了准备,说不定就是等我们去告御状,再进行她下一步的计划。”卫书懿一边解释,一边步入内室,“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护住你家小主,千万别让她缠绵病榻。”   桐君理解了其中的弯弯绕,却依旧不甘心:“让我们小主白白吃亏,她凭什么呀?!奴婢从小就跟在小主身旁伺候,往常还没在府邸中遇到这么离谱的事情。倘若老爷知晓小姐受了苦,前朝也不会放过中书侍郎的!”   卫书懿蓦地想起白妤的身世:此事如果能处理的好,或许就可以获得朝堂上的支持。   总比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强。   正想着,淑顺仪悠悠转醒:“桐君,桐君……”   “小主,奴婢在这里!”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本主睡了多久?”   “现在……”桐君红了眼眶,哽咽着禀报,“小主,贵妃娘娘故意在吃食里做文章,把你害成这副模样!身子不爽就算了,后背还起了不少红疹,这定然是没法侍寝的,她好狠的心!”   淑顺仪并没有表露出诧异,而是合上眼:“本主还以为,她当真是打一巴掌喂一颗甜枣的人。谁曾想,从头至尾,都是在警告本主,报复本主。”   “妹妹,先把身子养好,忍她一时没什么的。”卫书懿走上前,柔声安慰,“正好,往后承乾宫再来人传话,你就说自己得了会传染的病症,搪塞过去。在西偏殿窝着,总比去她那里受罪的好!”   淑顺仪挣扎着爬起来:“姐姐,你看……如今这样的情形,嫔妾还有翻身的希望吗?”   “有,当然有!你是白家的嫡女,千金小姐!如今也是顺仪位分的小主,比多少人都要强了,如何不能翻身?”   “可是,自从贵妃有孕之后,皇上都没来看过嫔妾。兴许只是一时脑热,把嫔妾当做故人的替身罢了!他不来,嫔妾就没有傍身的恩宠,长此以往……”   卫书懿握紧她的手:“别忘了,你还有我呢!只要我没入掖庭,没被人陷害死,我就会永远帮衬妹妹!”   “如此……嫔妾谢过嘉姐姐!”   眼看着西偏殿的烛火逐渐灭了,温玉陪着卫书懿往回走,几次开口,却不知道要如何切入话题。   “想说什么就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是。”温玉压低了嗓音,“奴婢觉得,淑顺仪对皇上的态度,好像有了变化。相比于先前的决绝,已然有了松动。用情至深,有时候并非好事啊!”   她同样也产生了类似的感觉:在感受过谢晏辞的贴身温情之后,淑顺仪的心扉逐渐被帝王打开,感情也偏向于他那侧。眼下被情敌针对,就变成了更为深重的打击。   “情窦初开,是谁都没法控制的事情。接下来,我们只需要引导她的心绪即可。”   “奴婢明白。”   “对了,沐桃那边怎么说?”   温玉轻松了不少:“这个丫头没有什么心眼,我们有意拉拢,让她感受到了不同于玟贵人的主仆情深。再加上璟宁也是能说会道的,就挖掘了不少延禧宫的消息。”   “都有什么?”   “玟贵人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是很烦见到瑾贵妃,二是担心在最后关头被人迫害。”   这些都在卫书懿的预料之中:“还有呢?”   “曲家一直跟玟贵人有书信往来,大多数时候都是飞鸽传书。玟贵人信不过身边任何一位宫人,每次都是亲自封好,再放飞信鸽。有次沐桃伺候笔墨的时候,恰好看到了……她打算回府养胎的消息。”   “回府?”   大周朝尚未有嫔妃离宫养胎的先例,也不知玟贵人筹谋了什么,竟敢把此事提上议程。   “正是,沐桃看的千真万确,不会有错。”   “既然玟贵人叫我一声姐姐,回回都是热情相对,那我们也应该帮她一把,不是吗?”   温玉疑惑的看过来:“小主想做什么?”   “给玟贵人制造一个机会,让她可以安安心心的回府,并且,皇上太后也挑不出错处。”   “真的可行吗?!”   卫书懿笑着点头:“那是自然,我们拉拢沐桃,指望不上她主动去做些什么,却可以通过她达成目的。这孩子缺心眼,事情暴露之后很容易把我们供出来。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夜色深沉,一行人消失在宫道上,脚步声渐远。 第218章 水亭野客狂登   玟贵人望着眼前逐渐融化的冰块,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团扇,心绪飞到了他处。   如今长姐有了身孕,曲家的重任自然也会偏向于承乾宫那边,她必须找机会回府,与爹娘分析利弊。顺便,安心养胎,躲过宫中的暗算。   倘若能够生下皇长子,那也是了不得的功绩,并不会输给所谓的贵妃。   该怎么做呢?   “沐桃,这屋里什么味儿啊?”   “诶?没有啊,奴婢用的东西,还有内室摆放的都和平常一样。”   她心烦气躁的看了眼冰水:“内务府的人呢?送这点冰块过来打发本主,是不知道本主肚子里还有皇嗣?”   “奴婢早晨去催过了,说是承乾宫要的多,下午再给我们宫里继续送点……”   “岂有此理?!贵妃怀的是龙胎,本主的就不是?”玟贵人当即发了火,“如今本主的月份也大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生产,他们敢用这种东西糊弄本主。要是有个好歹,必得扒了他们的皮!”   沐桃吓得不敢出声,站在原地战战兢兢。   “你怕什么?你又不是内务府的!去,把总管叫来,本主倒是想问问,合宫是不是只有贵妃娘娘才配享用冰块!”   没过一会儿,内务府来了个小太监。   刚进门,就挤出笑脸道歉:“不好意思啊小主,奴才的师傅去承乾宫送贺礼了,抽不开身,就让奴才过来一趟。延禧宫的冰呢,肯定不会少,就是劳烦小主再等等……”   “等不及了,本主身子虚,这会儿已经开始盗汗了。”   “呃,那要不要让太医过来看看?兴许不是热的,而是小主身子骨本就虚弱,所以……”   玟贵人气的一拍桌面:“好大的胆子!如今你们总管也是会做事了,本主让他过来,随便打发一个人前来敷衍本主。天这么热,冰块又不够用,你们不想着替本主排忧解难,反而还暗讽本主有病在身?!沐桃,随本主去长生殿!本主还就不信了,皇上会由着内务府无法无天不成?!”   她到底也是高门贵女,一听到要去告御状,小太监也慌了,匆忙拦住了她的去路。   “小主,有事好商量嘛!这样吧,奴才立刻回去,临时用其他宫里的冰块顶上,先解决您的问题,如何?”   “呵……不是还要等午后送来?”   “不不不,马上,马上就送过来!”   玟贵人还想补充几句嘲讽对方,却觉得呼吸越来越费劲,腹部的抽痛感也逐渐强烈,由不得她控制。   “嘶……”   “小主!您怎么了?!”   “肚子疼,不对劲!”她咬牙吩咐道,“快去把太医院的人叫来!记住,不许叫陆行舟!”   沐桃慌了神,将她扶上床榻之后,匆忙往外跑。   小太监也急得不行,在后面穷追不舍:“好姐姐!这真的不怪奴才啊!奴才都是好声好气说话的,玟贵人突然变成这样,与奴才没关系……”   “闭嘴吧你!回来有你好受的!”   卫书懿跟着赶去延禧宫的时候,谢晏辞正苦恼的在庭院里踱步,太医们还在内室与主殿往返,各个愁眉不展。   “皇上。”   “瑶儿?你怎么来了?”   “臣妾平常与玟贵人聊的挺好,听闻她动了胎气,特地过来探望。”   谢晏辞招手示意她靠近些,又疲惫的揽住她:“你不该来的。”   “为何?”   “朕总怕你触景生情,又想起了昭华的事,给自己添堵。”   她笑着摇头否认:“怎会?臣妾就是害怕,让玟贵人也体验到臣妾的痛楚,就想着能不能给她传授点经验,挺过难关。毕竟,当时臣妾跟着皇上微服私巡,也是胎动过的。”   “苦了你了。”   卫书懿依偎在帝王的怀抱中,眸光渐冷:“皇上,太医可查出来什么结果?”   “尚未寻找到诱因,可能跟月夕的体质有关系,月份大的时候,孩子反而越闹腾。”   “不应该啊……臣妾前段时间与玟贵人闲聊,她的状态还挺好,为何突然就……”卫书懿喃喃自语,又及时止住了话茬,“皇上莫怪,臣妾没有其他意思。”   “唉,朕当然也盼着孩子好,月夕也安然无恙。昭华那样的伤痛,朕不想再体验一回。”   她忍住汹涌的痛楚,若无其事的追问道:“那……国师大人来过了吗?”   “予淮?他来做什么?”   “臣妾听欣选侍提过,女人生子,跟星象命格也是息息相关的。倘若国师大人现场推演,发现一切都是吉兆,不就能免去皇上此刻的担忧了吗?”   帝王沉吟半晌,也觉得此法可行。   在长叹一声后,立刻安排杨明睿把青冥阁的余沛请来。   卫书懿故作不解:“诶?皇上怎么叫错了人?”   “月夕这丫头,脾气倔的厉害!因着先前刺杀那件事,她不喜欢与国师接触,朕就算把人叫来了,她也未必配合。”   “是啊……那件事,臣妾差点都忘了!”   卫书懿感慨一句,便站在帝王身侧,等候余沛的到来。   他的腿脚快,在踏进庭院的刹那,飞速与她对视一眼,握着酒葫芦的手一松,大踏步进了主殿。   在进行简单的问询和推演之后,余沛折返回来,向谢晏辞禀报:“皇上,有件事,比较棘手。”   “怎么了?”   “微臣就长话短说了,简单来说,就是雍华宫中有人克了玟贵人。倘若不将二人分离的远些,恐怕双方都无法得善终。”   谢晏辞顿时紧张了起来:“何人?!”   “具体不明,微臣只知道,她的宫殿在最东侧,命格显贵。”   那不是承乾宫的位置吗?   难道说,瑾贵妃会克死玟贵人腹中的孩子?!   如果两个人都不得善终,瑾贵妃的孩子岂不是也……   帝王思考着对策:“余道人,得分多远才能避免相克?朕让月夕住到更远的宫殿去,可行吗?”   余沛掐指一算,摇摇头:“除非让玟贵人住到宫门口,否则距离过近,还是避免不了啊!”   宫门口都是城墙,还有守城的士兵,哪里有能住人的地方?   谢晏辞陷入了沉思,旁边的卫书懿轻咳一声:“要不,问问她自己的意思?玟贵人向来聪慧,应该可以想出破解之法。” 第219章 帘外熏风燕语   谢晏辞进了内殿,来到玟贵人身侧。看到她苍白着一张脸,惶恐不安的多次抚摸腹部,也是于心不忍。   “皇上,太医怎么说了?”   “太医说,这是体质问题,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月夕,你就容易在月份大的时候……”   “那要怎么做?!”   这个孩子,可是她翻身的希望!   倘若不明不白的没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谢晏辞看了眼杨公公,后者会意,连忙将余沛请了进来。   “余道人?”   “微臣拜见玟贵人,小主吉祥。”   “皇上,他怎么来了?”玟贵人的眉宇间多了不安,“是臣妾的孩子,出了什么差池吗?”   “并非如此。”   于是,帝王就命余沛将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并询问她的意见。   “月夕,你也知道,城门附近是不可能有单独的住处供你歇息。可若星象相克成了真,不仅是你,你长姐那边也会出问题。朕思来想去,也没想出好的法子,不知你怎么看?”   “臣妾想想。”   她正愁着想不到好方法,向谢晏辞提出回府养胎的请求,结果老天爷就把机会送到了她的手上。   还有这种好事?   玟贵人按捺住心头的窃喜,故作犹豫:“其实,臣妾的母亲极其擅长调制安胎膳食,她身边的老妈妈,也是臣妾的乳母,也照顾过不少有孕之人。倘若有她们在,臣妾……”   说着,她抬起头打量谢晏辞的神色,又自顾自的否决道:“不过,这件事定然坏了雍华宫的规矩。臣妾的品阶,还没有到随意安排娘家人进宫的程度。”   谢晏辞显然也在思考可行性:“是。而且,你的母亲入宫,贵妃那边……”   嘁,一个姨娘还有资格踏进雍华宫的门?!   玟贵人在心中嘲讽了一句,面上却维持原先的表情,主动靠进他的怀中:“臣妾不想让皇上为难,也不想让长姐不快活。既然如此,皇上就找个由头把臣妾打发出宫,待安稳生产之后,再接回宫里吧?”   “什么?!打发?”   “是,比如说,臣妾胎动不安,为了皇嗣,甘愿出宫祈福。娘家人前来帮衬,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这事一听,的确极其合理。   既然玟贵人主动选择退让一步,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谢晏辞顺着她的发丝轻抚:“只是,来回路上颠簸,可要苦了你了。”   “臣妾不觉得苦,一来是为了皇上与臣妾的孩子着想,这点麻烦算不了什么。二来也是考虑到长姐的情况,倘若我们的孩子当真相克,皇上如此宠爱长姐,定然不希望看见两败俱伤的结局。臣妾只求着,孩儿落地之后,皇上念在臣妾今日的所作所为,能够分给他一些爱。臣妾求的不多,一点点就好。”   “月夕,越说越糊涂了!朕的亲生孩儿,哪有施舍宠爱的道理?”谢晏辞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放心,等孩子落地,朕就许你们荣华富贵,绝不轻负。”   卫书懿全程都在外面候着,听到帝王的许诺,禁不住又想起了早夭的女儿。   当初,昭华也是获得了嫡公主的待遇,殊荣无限,却换来了那样惨痛的结局。但愿这个孩子,不要步了后尘。   余沛从内室退出来的时候,与她对视一眼:“小主竟然还在?”   “我既然告诉皇上,特地来延禧宫探望玟贵人,怎好在这个时候又悄然离去?”她一语双关的回应,“辛苦你了,余道人。”   “熟能生巧,但愿小主能够心想事成。”   温玉等他走远了,才凑近卫书懿的耳边询问:“姑娘,奴婢已经发去了暗号。只要玟贵人的车马离开皇宫,路上必然……”   “嘘,知道了。”——   谢琰清待在敛王府中,反复查看这小半截纸条,口中喃喃自语。   “这丫头被本王送进雍华宫之后,就变得越来越难参透了。费了这么多心思,只为了让曲家那位五小姐出宫?”   侍卫连忙应道:“温玉姑娘还向头儿请求增援,恐怕有他们的打算。”   “上次听她的话,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在亲耕礼上动了手脚。还好本王买通了刑部的人,否则,一旦查出来敛王府涉嫌谋害皇嗣宫妃。你以为,本王可以全身而退?”   “是,多亏王爷妙计,才得以脱身。”   “不过,既然她要玩,本王就奉陪到底。该提供给她的援助,自然不可能少。到时候有什么样的效果,本王拭目以待!”   为了掩人耳目,玟贵人的车马正式启程之前,谢晏辞安排了完全相同的车驾先行离开雍华宫。   再挑选傍晚时分,由御前侍卫扮成车夫,随从,护送她前往中书侍郎的府邸。   她嫌弃伺候的人蠢笨,自然没把沐桃带出去。坐上马车之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长姐,你在宫里的势力注定比我强,待我顺利生产,得了晋升,再好好与你计较过往的债!寻人暗杀我,伺机下毒害我,桩桩件件,我还记着呢!不过,这次胎动,你倒是给了我不错的机会。尽管等着吧!我们两个的孩子,注定只能活一个!”   她低着头,满目慈爱的抚摸隆起的肚子,说出口的话,却充满了怨毒。   她不明白:论出身,她是嫡女,瑾贵妃是庶女,为何在予淮来了一趟之后,她们的待遇就变成了一样的?论相貌,她不比瑾贵妃差,也更能揣摩圣心,为何帝王就是偏爱那个人?   “也许,我的好孩儿,只有你是天赋异禀的皇子,才能替娘亲逆转局面了。”   话音刚落,马车猛的停下!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撞上了木板!   “怎么回事?!”   本来坐在车夫位置上的御前侍卫,此刻却没了声响。   玟贵人小心翼翼的揭开轿帘,发现他靠在原处,脖颈迸射一道血色,直接溅到了她的身上!   “啊!!救命,快来人!!”   此地距离京城曲府还有一段路程,她惊恐的钻回马车里,惊魂未定的呼救。   外面好像有人回应了她,马匹加速向前冲去,速度越来越快。直到车轱辘撞上了几块大石头,将她颠出了车厢,摔落在地! 第220章 庭前绿树蝉鸣   谢晏辞照例去承乾宫陪瑾贵妃用晚膳。自打她有孕之后,吃的方面有诸多忌口,他都一一记下。   “皇上,您每日都来臣妾这里,不会影响朝政吧?”   “当然不会,朕下了早朝,第一时间把奏折处理完,才来陪你的。”   她又故作不安:“皇上不去其他姐妹那里,估计她们得怨臣妾了。现如今,臣妾不方便侍寝,皇上也要雨露均沾啊!”   “母后找你了?”“诶?没有。”   帝王作势要走:“既然如此,那就是瑶儿不欢迎朕来。也是,天天面对朕这张脸,肯定也有厌烦的时候。朕这就回长生殿去,不招人讨厌。”   瑾贵妃急忙拉住他的衣袖:“别呀!皇上,臣妾就是说句玩笑话,您怎么还当真了?臣妾巴不得日夜与您相伴,永远没有厌烦的时候,根本不可能盼着您走!”   谢晏辞这才坐下来,握住她的手:“切莫情绪激动,对孩子不好。”   “是是是,臣妾记下啦!”   杨明睿在外面守着,听到这些话,不自然的往外挪动了两步。   正巧小卓子火急火燎的冲进承乾宫,他立刻拦住这个不省心的徒弟:“干什么呢?又要打扰皇上?”   “不是!师傅,出大事了!必须要告诉皇上!”   “说来听听,我总觉得是你在小题大做。”杨公公指了指主殿,“皇上正陪着贵妃娘娘用膳呢!可别说什么扫兴的话。”   小卓子急白了脸:“方才中书侍郎府紧急派人传话,说是玟贵人遇刺了,见了红……”   “什么?!”   杨公公还没听完,就拽着他往里跑。   谢晏辞看到他们这副模样,也是心生不安:“怎么了?”   “皇上,玟小主在回府的途中遇刺了!中书侍郎大人久等不得,派人沿路去找,才发现已经见红的玟小主!如今……”   “朕派去的侍卫呢?!”   小卓子低着头:“据曲大人说,全部都被杀了,见血封喉。”   瑾贵妃听到这个噩耗,一时间没有拿稳汤匙:“妹妹……妹妹她怎么样了?!”   “曲大人没有详细说明,更不好在这个时候将玟小主送回宫中。皇上,您要不要去看看?”   “去!快些!”   帝王一边说着,一边就大踏步离开了承乾宫,甚至没有回头嘱咐瑾贵妃几句。   纵然心中失落,她也不会在这种时候,闹些不合时宜的小脾气。   浅薇过来收拾碗筷:“娘娘,这玟贵人也太倒霉了!怎么刚出宫,就遇上了这档子事?倘若安分的待在延禧宫里,还不至于过早见红。”   “行了,少说几句!于情于理,本宫这个长姐,都要对她表示同情与惋惜,还要派人回府中问候。”瑾贵妃装了一瞬的哭丧脸,转而化为笑意,“可是本宫怎么觉得,她这是活该呢?凡是与本宫作对的人,必然没有好下场!她偏偏不信邪,结果把自个儿的福运折腾没了,真是可笑!”   “因为,老天爷始终站在娘娘这边啊!您才是天道的亲闺女,其他人怎么能跟您比?”   “说得好!”   瑾贵妃顺手抓了把金瓜子,按进了浅薇的手掌心里。   ——   中书侍郎的府邸中,一片愁云惨雾。   曲文赫坐在前厅等着大夫回话,眉头就没有舒展开。他的夫人已经哭晕了好几次,眼下正在厢房里躺着歇息。   闻到鼻尖的血腥味,他忍不住怒喝道:“查出来什么没有?!我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当今圣上的女人,身怀皇嗣,竟然被奸人刺杀!还有王法吗?!”   “大人,现场除了侍卫的尸首,就没有其他痕迹。贵人小主的身体还被人挪动过,甚至恶意……恶意解开了衣襟,挡在路中央……”   “够了!老夫不想听这些!”   “皇上驾到!”   谢晏辞当真连夜赶去了曲府,一进门,就忧心忡忡的望向内室。   “曲大人,月夕怎么样了?”   “唉!臣因为这种事惊动皇上,真是臣的过错!皇上请坐,看茶!”曲文赫抹了抹眼泪,“玟小主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见红了。家里的产婆正在做准备,帮她接生。”   “此时生产?!”   算算时间,比正常人少了两个月。   先帝爷有个嫔妃,同样是早产,生下的一对女儿。其中一位没几天就因病去世,另一位则天生智力缺陷,后面跌入湖中溺亡。   他难以想象,极其要强的曲月夕,如果生下了体质孱弱又愚笨的孩子,会经历怎样沉痛的打击!   内室总算传出点动静,是玟贵人的哭喊声:“孩子怎么样了!我不想现在就生!都滚开!我们都可以挺住的,滚开……”   曲文赫皱紧了眉头,安排丫鬟进去:“告诉小主,皇上来了,就在门外候着。别做一些无谓的挣扎,听过来人的准没事!现在不生,皇嗣就要保不住了!”   “是。”   丫鬟将这些话如实转告,玟贵人才住了口,盯着帐顶出神。   究竟是谁紧盯着她不放?!   明明已经离开了雍华宫,她只想要护住腹中孩儿而已,竟然如此艰难?!   此时早产,孩子必然不容易长大,说不准,还没短命的昭华公主活的长久!   嫉恨冲昏了她的头脑:瑾贵妃的一颦一笑,杂糅着幻觉,让她仿佛在晕倒前看到了故人。   “原来是她……就是她要夺走本属于我的一切。”   产婆在旁边卖力的按压腹部,两个人蹲在床尾观察,时不时嘱咐她用力,她却像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小主,您不能就这样躺着呀!一直撑在这儿不出来,您也会血崩出事的!”   “我会死吗?”   “小主,请您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别轻言放弃,用点力!”   她还不能死!   在向那个贱人复仇之前,在让罪人煎熬度日之前,她真的不能就这样死在床榻上!   谢晏辞在前厅徘徊着等待,听不见原来那些声响,不免担心:“曲大人,朕听嘉婉容生产的时候,里头多少都有女子的喊声,为何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   “许是一切顺利,没必要叫喊费力。”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色由暗至明。   “哇!”   产婆们终于接生成功,是个格外瘦小的皇子。 第221章 听月楼高太清   谢晏辞率先回了宫,因着一夜没睡,临时决定不去上朝,打算在长生殿歇息片刻。   真正躺下了,闭上眼就是襁褓中瘦骨嶙峋的婴孩,心中不免憋闷。   他对曲家有防备,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因为病痛夭折。想起那泛着紫色的皮肤,还有根根凸起的骨头,他就浑身不舒服。   “皇上,要不要奴才再去添点冰?”   “不必。”   杨公公听到了帝王辗转反侧的声音,明白其中缘由,忍不住劝说道:“皇上,奴才老家有人也是早产,生出来都是这副模样。可是只要后面养的好,多补补,长大了也是与常人无异。玟小主的孩子是龙子,更是与众不同,皇上别太担心!”   “楚沐。”   藏在暗处的影卫立刻施展轻功落在地上:“属下在。”   “玟贵人出事的地方,查的如何了?”   “先前曲府的人也来过,破坏了现场。属下再带人前去调查的时候,除了落在石缝中间的此物,便无其他。”   楚沐将一个锦盒放在矮凳上,谢晏辞顺手取来,打开一看,就变了脸色!   他曾经与予淮过招练武,对方的武器并不是刀剑,也不是重锤,而是袖中抛出的金线,杀人于无形。   “曲文赫说,朕派去的侍卫都被割了喉咙。”   楚沐脸色微变:“是,属下也去检查过尸首,金线上有残留的血迹,确实……”   “凶器是金线,对吗?”谢晏辞打量着锦盒中的断线,陷入沉思,“上回亲耕礼,所有的证据都在表明是国师想下手,害死玟贵人。这次,偏偏又是他。”   楚沐不理解:“皇上,您不相信是国师大人所为吗?”   “太过巧合的事情,朕一直不敢轻信。此事断不能被玟贵人知晓,否则,指不定会闹成什么样!”   “属下明白。”   等到楚沐悄然离开,帝王又端详了一会儿锦盒,才看向站在旁边的杨明睿。   “你怎么看?”   “啊?奴才,奴才觉得皇上想的没错!”   “啧,再用这句话敷衍朕,朕会罚你的。”   杨公公为难的表示:“皇上,奴才并不了解江湖器械,也不懂攀枝错节的事。奴才只是与皇上的想法一致,总觉得这案子查的越顺畅,就越不像那个人所为。与其在国师大人身上花时间,不如查明他的仇家都有谁。或许,真凶就在那群人里头。”   谢晏辞没有回应,而是将锦盒猛的合上。   多事之秋……   予淮与谁结仇,他怎么可能查的清楚?   ——   玟贵人在曲府休息了两日,看在已经晕厥多次的母亲面上,才愿意喝几口粥,其余时间都缩在榻上发呆。   曲文赫也没有多劝,临别前,给她塞了两个知根知底的奶嬷嬷,又叮嘱了一些话。   “我这孩子,真是命苦!”曲夫人望着马车远离的画面,禁不住落泪,“待在宫中好好的,为了给贵妃让路,大半夜往家里赶,结果出了这档子事!老天爷!您睁开眼,别再这样对我的孩子了!”   “行了!大白天的不要号丧,没得让人看笑话!”   曲文赫阴沉着脸,小眼睛眯着,继续揣摩凶手的动机,转身回了府邸。   玟贵人像行尸走肉一般靠在马车里,看也不看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全程一言不发。   乳母喂了奶,小声劝说道:“五小姐,您看,小皇子可算是胖了点。早产的娃娃,只要我们用心养,还是可以顺利长大成人的。”   “……”她抬眼看向襁褓,伸手拨下其中一角,在看到婴孩的双眼占据了大半张面部,与瘦削的身形成了鲜明对比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对亲生儿子的嫌弃,也到达了巅峰!   “五小姐,您得轻点,动作这么大,容易把小皇子惊醒……”   说着,他就用嘶哑的嗓音开始哭喊。   整张脸都皱在一起,皮肤继续呈现青紫色,吵的她心烦意乱!   “等会儿回了延禧宫,你们就把他带去偏殿睡吧。”   乳母惊讶的抬起头:“五小姐,皇子殿下不应该住主殿吗?在娘亲的身边,也好照顾呀!”   “太吵了。”   “五小姐,您再忍忍。”另一位年长的乳母也跟着劝说,“毕竟,这也是皇上的孩子。万一他想亲自探望,却发现皇子殿下是这种待遇,岂不是成了您的罪过?”   说的也是。   她受奸人所害,没能生下聪慧伶俐的皇嗣,已经失去了一部分宠爱。   万一又被扣上苛待皇嗣的罪名……   玟贵人不耐烦的选择妥协:“行吧!把他带来内室,你们轮流照顾!”   沐桃早早地候在延禧宫门外,她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情不好。回府的时候出了事,生下的皇子也是体质孱弱,必须小心伺候着。   “小主,您回来啦!午膳已经备好了,您快去……”   “本主先去睡会儿,头疼。”   玟贵人没有半点用膳的心思,她恨不得重新回到那天:哪怕落得两败俱伤的结局,也比此刻独自承受伤痛的好!   进了内室,她躺在床榻上,两位乳母与沐桃准备皇子的摇床。   那个襁褓就放在她的枕边:和树叶差不多大的小手正在抓着什么,压根没有昭华公主万分之一的可爱。于她眼中,更像是丑陋的怪物,让人恶心!   玟贵人叹了口气,转身背过去,选择不看这个怪胎。   不知她们忙碌了多久,才将皇子抱上了摇床。   他似乎不习惯新的床铺,又被铃铛的声音吓到,开始嚎啕大哭。任凭乳母们怎么安抚,都无法结束。   “还有完没完了?!回来的马车上,不是已经喂过奶了吗?怎么还在哭?!”   “回小主的话,皇子殿下好像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让太医们过来看看?总比府邸里的大夫医术高明。”   玟贵人没好气的下了床,在与泪眼朦胧的儿子对视之后,强忍住胸口的不适,在屋子里徘徊。   这颗棋子,注定要被她放弃了。   既然活不长久,那就让他的死变得更加有意义,也算偿还她怀孕时的艰辛了!   这么想着,玟贵人转身吩咐道:“不许叫太医,你们挨个哄着,哭累了就睡了。” 第222章 南山对户分明   玟贵人把皇子带回了宫中,却没有四处声张,就连正式的名字,帝王也没确定,暂时以乳名唤他。   有嫔妃想借着上门拜访的机会,偷看一眼皇长子的相貌,却被婉拒。   一时间,玟贵人的孩子成了谜。   并且,还是带着不吉利的谜。   卫书懿站在延禧宫门外,等着沐桃回来传话,她也没把握,今日能否顺利踏进这道门槛。   “嘉婉容,我家小主让您进去。”   “好。”   她进了前厅,没看到皇长子的身影,只有玟贵人气定神闲的坐在桌前,正在翻阅着话本解闷。   “姐姐来啦?快请坐。”   “听说,妹妹这段时间不爱见人,皇后那边也告了假,我比较担心,就过来看看。”卫书懿打量着对方的神色,容光焕发的模样,不像被琐事困扰,“礼部把名字定下了吗?我还不知道如何称呼皇长子。”   “没呢!皇上说了,等孩子的情况好些,再取名字。”   她没有追问:毕竟,玟贵人回府路上发生了什么,又是因何早产,她都清清楚楚。   本不想在旁人伤口上撒盐,没成想,玟贵人居然主动提及:“长姐还真是见不得我好,先是用星象学说把我逼出皇宫,又在半路安排了高人,让我早产。兴许,她都没想留下我的性命,让我侥幸把儿子生下来……”   “竟有此事?!”卫书懿装作惊讶的模样,“你有证据吗?荒郊野岭的,说不准是其他人动了手呢?”   “嘁,证据?姐姐还没有看清楚现实?”玟贵人深吸一口气,“从前,我们拿到了证据,那又如何?皇上一心偏袒长姐,只会推替死鬼出来顶罪。”   “妹妹的意思是……”   “我不求一举得男,晋升为九嫔,只求有个健康可爱的孩子。就像,姐姐当初的昭华公主那样,谁见了都爱不释手,心都会被软化。可她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我!既然皇上舍不得定罪,那咱们只能动私刑了,不是么?”   卫书懿故作不解:“宫里不允许有这种事发生,哪怕是宫婢也不可被如此对待……”   “那当然不能放在明面上处罚,得悄悄地,模仿她让咱们在暗地里哭泣一样。”玟贵人面上仅剩下狠厉,“我定要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明白了,妹妹若想好了计策,我定当协助。”   “姐姐,你进去看看吧!只有看到他那张脸,你才能真正明白我心中所恨!”   卫书懿踟蹰的往里走了几步:内室里,摇床被放在距离床榻很远的地方。还有两个奶妈照料着皇子,摇床旁边就是铺盖,方便二人就地歇息。   联想到昭华当时的待遇,直觉告诉她,玟贵人并不疼惜这个孩子,反而充满了嫌恶。   “奴婢拜见小主。”“起来吧。”   她轻声走上前,努力看清襁褓中的婴孩。   瘦小如枯枝般的身体,诡异的肤色,还有格外突兀的大眼,都把她吓得不轻!   这就是早产出生的孩子吗?   “他……他的情况如何?”   “回小主的话,皇子殿下正常吃喝,没有生过病,只不过比较爱哭,难哄一点。”   “那就好。”   卫书懿心情复杂的退出来,再次看向玟贵人时,瞬间就明白在其格外反常的表现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无奈。   “姐姐都看到了吧?我怀胎几月,小心呵护着的孩子,居然是这种怪……怪人!别说皇上了,身为他的亲娘,我都觉得害怕!倘若让皇上时不时见到这副模样的皇子,早晚都要厌弃我!”   “妹妹别急,皇上不是那样薄情寡义的人,这是他的亲生儿子,怎会因为相貌连带着苛待你呢?”   玟贵人自嘲一笑:“所幸,我们的皇上不是这种人。我能安稳坐在延禧宫中喝茶,就是拜其所赐。”   她又安慰了几句,才带着温玉离开。   “姑娘,您脸色不大好,是见到什么了吗?”   “小皇子比较可怜,瘦的还没男子的靴子大,显得眼大可怖,并不讨喜。自己亲娘都不在乎的人,想多得点皇上的宠爱,更是难了!”   温玉大概猜到了是何情况:“谁让他生在帝王家,都是命。姑娘,我们不能在这时候妇人之仁,该怎么做,还是得继续推进。”   “我明白,眼下曲月夕已经对瑾贵妃产生了浓烈的恨意。再过几日,沐桃那边,我们就可以安排了。”   “是,奴婢明白。”——   玟贵人待在延禧宫的每一日,都觉得度日如年。   谢晏辞过来看过几回皇子,但都是匆匆瞟一眼就离开,就连拥抱也没有。这些她都看在眼里,心中更加焦灼不安。   “不好了!小主,殿下他吐奶了!”   “吐完了重新喂进去就好,慌什么?”   乳母也是非常无奈:“小主,总这样下去,对殿下来说不是好事。还是请太医过来看看吧!”   她一记眼神过去:“爹爹派你过来,不是让你享清福,指挥主子做事的。本主说不许请太医,你是听不懂话么?!”   “奴婢不敢。”   “那就赶紧去伺候他!别让他哭了!烦得很!”   没过一会儿,乳母再次惊慌失措的叫起来:“小主,殿下突发高热,烫的厉害!”   “什么?!好端端的,怎会如此?!”   玟贵人随即起身,看到摇床里的婴孩,胸口附近还有奶渍,鼻尖弥漫着一股酸臭味,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小主,您还是让沐桃姑姑去请太医吧!这样拖下去,殿下恐怕活不过今晚啊!”   那可不行!   在没想好怎样舍弃棋子之前,这个怪胎不能出事!   她连忙让沐桃去太医院请人,自己则穿戴整齐,坐在了前厅。   偏巧,瑾贵妃这几日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大部分的太医都被留在了承乾宫的偏殿,以便能立刻帮上忙。   趁着谢晏辞沐浴更衣的功夫,浅薇走上前:“贵妃娘娘,听说延禧宫里出事了。玟贵人的贴身侍婢前来找太医,我们要放人吗?”   “有说是谁身子不舒服么?”   “没有。”   “那就……”瑾贵妃突然捂住肚子,痛苦的呻吟起来,“哎哟!来人,快来人!本宫的小腹怎么一阵绞痛?疼死本宫了!”   浅薇见状,立刻跑到外边大声嚷嚷,将瑾贵妃的「病情」传遍了整个承乾宫。   随后,面带抱歉的告诉沐桃:“实在不好意思呀,贵妃娘娘胎动不安,太医们走不开。” 第223章 昨夜姮娥现影   谢晏辞沐浴更衣完毕,听到瑾贵妃身子不适,立刻去内室探望。太医们已经写下了安胎药方,但她仍旧捂着肚子喊疼,一时间也不好离开。   “瑶儿,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臣妾也不知道。”瑾贵妃虚弱的靠在帝王怀中,开始信口胡诌,“兴许是今日在小厨房累着了,臣妾还是高估了自己。”   “小厨房?你亲自下厨了?”   “臣妾原本想着,煮点汤也不费事,不用在锅前守着。没想到,就成了这样……”   谢晏辞又气又急,只能质问承乾宫的婢女们:“朕早就同你们嘱咐过!贵妃娘娘不能经手做任何杂事!哪怕是煮汤也不行,你们怎么做的?!”   “好了,皇上,别怪她们。都是臣妾要求的,她们也不敢违背呀!”   瑾贵妃又往他的怀里钻了钻,右手紧紧握住他的胳膊:“臣妾现在真的怕了。昨日父亲来信,与臣妾说了妹妹的情况。虽然没有说的太仔细,可臣妾能够察觉到,她经历了如何凶险的事。皇长子落地之后,她不允许任何人前往延禧宫探望,就连臣妾也被拦在了外头,会不会……老天爷不允许曲家的女子有孕,臣妾也要……”   “不可能的!有朕在旁边陪着你,谁也不能让我们的孩子出事!”   瑾贵妃又看了眼忙前忙后的太医:“臣妾觉得脑袋有点疼,不如,就让他们去前厅忙碌吧?臣妾只想让皇上陪着,不被任何人打扰。”   “好,朕答应你。”   谢晏辞让杨公公去外面守着,太医们也轮流退下。   瑾贵妃瞥了一眼浅薇,对方皱着眉摇了摇头,又疾步走去了庭院里,生怕沐桃闹事。   按照沐桃原本的脾性,她是不敢在这种场合大吵大闹的。但是在临出宫的时候,她听到了乳母们的交流,知道皇长子的情况不妙。倘若请不来皇上,势必会引来祸患。   所以,她不得不「莽撞」一回!   “浅薇姑姑,事情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家小主,还有皇子殿下,都需要请江院正过去看看,您能不能代为转达?”   “太医院里还有其他值守的人,为何不叫他们?”   沐桃无奈:“那些人都是学徒,哪里比得上江院正?”   “这就对了嘛!皇上重视贵妃娘娘这胎,把最好的东西都送来了承乾宫。”浅薇靠近她,微微一笑,“玟贵人那边已经安然生下皇子了,如果是小问题,找学徒也是可以解决的。你为何要寻不痛快,找贵妃娘娘的麻烦呢?”   “我,我没有。”沐桃不想继续耽误时间,连忙扯着嗓子大喊,“皇上!延禧宫玟贵人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皇……”   还没等她喊完,就被浅薇捂住了嘴!   “你不想活了吗?!居然用这种方式,企图把皇上叫走?!我这是在救你!如果被贵妃娘娘发现了,你还有活路吗!”   沐桃被吓到了,眨巴着双眼,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瞬间消散。   浅薇这才松开手,替她整理了衣襟:“我们都是宫婢,我理解你的处境。可在雍华宫里,效忠主子很重要,审时度势更加重要。切莫为了旁人,害了自己的性命,你说对吗?”   “我,我知道了。”   等沐桃胆战心惊的回到了延禧宫,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禀玟贵人,只能站在角落里发呆。   乳母出来换热水的时候,恰好看见了她的身影:“沐桃姑姑,你终于回来了!太医呢?他们来了没有?”   “小主还在里头吗?”   “在,在的!”   她硬着头皮往里走,看到玟贵人正以蹩脚的动作抱着皇子哄睡,显然是提前准备好,做样子给帝王看的。   “怎么就你一个人?太医呢?皇上知道这回事吗?”   沐桃摇摇头,低声回答:“奴婢先去了太医院,那里只剩下几个学徒。打听了才知道,江院正他们都被皇上派去了承乾宫。奴婢又跑去求人,谁知道那边的姑姑拒绝传话,只说贵妃娘娘身子不适,连一个太医也分不出来,所以……”   “荒谬!她一个人就要占用整个太医院么?!”玟贵人气的把孩子放回了摇床里,又嫌恶的掸了掸衣裳,“除非她今夜就小产,余生不能有孕,否则本主可是会记恨她一辈子!”   乳母还在低头查看小殿下的身体状况,急出了眼泪:“怎么办啊?没有太医来,我们又不通医理,这……”   “哭什么哭?!吵的本主心烦!”   玟贵人在内室里走来走去,思考对策。   在看到孩子的脸上起了一层绯红色后,她脱下了一只鞋,又把长发弄乱,垂下一缕在耳边。   沐桃看不明白:“小主,您要干什么?!”   “既然你求不来人,那就让本主亲自去求!”   她重新将小殿下抱在怀中,一瘸一拐的跑出延禧宫。   眼下,她才不会顾及别人的目光。亲眼目睹她失魂落魄的人越多,往后,帝王对她的愧疚就会越深。   她企图用这种方式,大肆宣扬瑾贵妃的薄情寡义,告诉所有人,间接害死她儿子的人,就是那位虚伪的贵妃!   “姑姑,您快去宫门口看看!”   浅薇正在杨公公身边站着,一位宫婢凑过来说道,表情慌乱。   她叹了口气,以为沐桃又来了。   谁曾想,那个高高在上的玟贵人,居然抱着襁褓跪在了承乾宫的门口!   浅薇吓得也跪倒在地:“小主,您这是做什么呢?”   “本主听闻,承乾宫的姑姑不肯传话,不愿意将太医分给延禧宫。那就只能让本主亲自前来请求长姐开恩了。”   “不,不是这样,小主您别这样。”浅薇试图拉她起身,“贵妃娘娘方才不舒服,奴婢操心内室的事情,所以……”   玟贵人并不理会,而是朝着主殿大喊——   “皇上!臣妾是延禧宫的玟贵人!我们的孩儿突发高热,求不来太医,您就让长姐高抬贵手!让她派人给我们的孩儿治病吧!臣妾求求您了!”   浅薇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招,惊惧的转身,跑去主殿寻求对策。   而玟贵人的手,则悄无声息的按住襁褓,慢慢发力。   怪胎,本就是应该牺牲的。 第224章 嫣然笑里传声   瑾贵妃听到浅薇委婉的通传,生怕把事情闹大,连忙应允了。   “皇上,妹妹那儿出了事,臣妾到现在才知道,真是罪过!臣妾这就出去看看……”   “瑶儿,你先养身体,朕出去就好。”   谢晏辞也担心自己的儿子,玟贵人眼里的「冷漠探望」,实则是因为他的愧疚心太重,不敢多看几眼早产的小殿下,仅此而已。   要不是他偏向于瑾贵妃,答应让玟贵人出宫,就不会遇上刺客,孩子也不会早产……   每每站在摇床前,他都心情复杂,怨恨自己一时的糊涂。   “玟贵人呢?怎么不在外面?”   浅薇指着宫门口:“回皇上的话,奴婢努力劝说过小主了,但她就是不肯进来……”   帝王大踏步往外走,看到那个娇小的身影跪在地上。头发散乱,鞋也跑丢了一只,抱着襁褓婴儿在晚风中出神,心口一痛。   在曲文赫之女的身份以外,她还是他的妾室,殿下的母亲。   “月夕,怎么跪在这里?快起来!”   “皇上。”   她抬起头,面上流露出的笑容,分外诡异。   本以为皇子病了,她会忧虑惊惶,没想到却看到这样一张脸,谢晏辞越发的不安。   “月夕,快随朕去主殿,太医都在……”   “皇上!我们的孩子已经不需要太医了。”她痴痴的笑着,伸手抚摸小殿下的额头,“在来的路上,臣妾感觉他都要把棉被烫坏了。可现在,凉的很,显然已经退烧了。”   谢晏辞停下脚步,难以置信的伸手,试探性触摸小殿下的脸。   寒凉一片。   不太像……人的温度。   他又走近,俯首望着那张小脸,俨然已经没了呼吸,手指都僵在原处!   “月夕!”“嗯?”“朕……”   “皇上,你也觉得臣妾说的对,是吗?”玟贵人将孩子搂的更紧,这辈子,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就是此刻,“臣妾是要强的人,孩子也是。他啊,就是不愿意让臣妾担心,哪怕没有太医,也自己退烧了,真好!”   谢晏辞看着眼前神志不清的女子,匆忙抱住她,扶住襁褓的手也在颤抖。   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突发高热,为何他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这才过了多久,他们的孩子就死了?!   一连串的疑问,逼得他无法呼吸。   杨明睿在不远处发现了异样,立刻走过来:“玟小主,外头风大,对小殿下也不好。要不还是进主殿歇息一会儿吧?”   “好呀!”   她甜甜的应了,首次对看不上的阉人露出笑容,然后继续一瘸一拐的往里走。   谢晏辞心急的跟上,眼睁睁看着她骤然摔倒,晕倒在石子路面上。襁褓也被扔到了一旁,孩子的身体从中滑落,并未听见哭泣声。   杨公公赶忙将小殿下抱起来,触碰到的瞬间,就诧异的看向谢晏辞:“皇上,这……”   “宣太医!”——   承乾宫里响起了丧钟。   璟宁揉着脑袋,以为自己还没睡醒:“小主,瑾贵妃出事了吗?”   “呸呸呸!你这丫头,又在乱说话了!”璟安打断她,“要是传到贵妃娘娘耳中,小心被拉去慎刑司!”   “那……那她没事做,在自己宫里头找晦气?”   卫书懿也听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动静,看了一圈屋里,不见温玉的身影,便知道她去打探了。   没过一会儿,温玉拎着食盒走回来,关上了门。   “姑娘,皇长子薨了!”   “啊?!”“什么?!”   卫书懿并不意外:“所以,是在承乾宫出了事?”   “具体什么情况,奴婢不清楚。听说玟贵人晕倒在承乾宫,到现在也没醒。皇上也不忍心把皇长子的尸身放在那儿,已经请来国师大人做法祈福,立刻安葬了!”   “这么急?”   她以为,曲月夕会想法子,把皇子生病的事与瑾贵妃牵扯上关系。却未曾想过,此人另辟蹊径,竟然提前了死期,在承乾宫中埋下隐患。   温玉见她脸色不好,跟着进了内室:“奴婢瞧着,姑娘似乎不开心?”   “是,我并不想让他死在我们的手中。你用的药,也不是致命之毒,为何……”   “姑娘,奴婢向您保证,绝对没有中途更换药物!怪只怪,玟贵人对这个孩子并不上心,究竟是病死的,还是其他原因,奴婢觉得需要进一步推敲。”   卫书懿来到香案前,开始熟练的焚香。   归根到底,小殿下的死因,也掺杂着她的一份。   这是无法推卸的罪孽。   另一边。   玟贵人终于从昏睡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大家喜讯:“长姐呢?她怎么不在?这件事,我已经告诉过皇上了,得让长姐也听到!”   瑾贵妃无奈的从最后方走出来,却不敢上前:“妹妹有话想说?”   “是啊!长姐昨夜腹痛不止,叫走了太医院的所有人,我派沐桃求了一路,也没把人请回来。我当时可心急了!抱着孩子,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啊,我就对他反复说,要学习娘亲,小时候高热不退,好几次都是硬生生熬过去的,千万不能被这种小事绊住!你们猜怎么着?他能够听明白我的话!我抱着他刚走到承乾宫的门口,他就退了热,长姐,他很聪明是不是?!”   没有人开口说话。   她又茫然的看向谢晏辞:“皇上,我们的孩儿呢?快抱来,臣妾要继续哄哄他。平常啊,他非常闹腾,哭很久才能睡着。每次都需要臣妾不厌其烦的哄,才会乖乖睡下。他人呢?再不抱来,到时候就哄不好了!”   “月夕……”   “嗯?皇上,怎么了?”   帝王眼含哀痛,低声告知噩耗:“我们的孩儿,已经病逝了。”   “……”玟贵人愣了愣,随即又展颜微笑:“皇上,您很少来延禧宫,怎么在长姐的承乾宫里,还学会说笑话了呢?可是臣妾觉得,这并不好笑呀!”   “月夕。”   “皇上,您知道吗?他特别乖的,虽然提前落地,长得比较骇人,可他一点也不让臣妾操心。臣妾……臣妾……”   说到这里,她已经红了眼眶,喉头哽咽,再也难以说出其他的话来。 第225章 老去君空见画   皇长子的葬礼仅有几个人在场,就连名字也是等他去世之后才临时决定的,名叫玄浚。   玟贵人在承乾宫疯魔了一阵,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乱,又回到延禧宫躺了几日,才逐渐恢复了原样。   谢晏辞心知对不住她,不止一次过去探望,看到她笑着回忆小殿下临死前的画面,又不忍心反复戳她痛处,只能暗示那几个与她交好的嫔妃代为探视。   卫书懿,就是其中一个。   “妹妹,你的心情,我比任何人都要理解。甚至,比我当初失去昭华,还要痛上千百倍。”她坐在玟贵人身边,语气沉重,“这孩子在我床边上备受折磨,也是死在了我的怀里。我难以想象,你孤身一人去承乾宫求助,玄浚半路就……”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妹妹?”   玟贵人的脸上已经没了泪痕:“她是如何派人毁了我的期望,又是如何提前害死我的儿子,我心里头有数。”   提及此事,卫书懿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自在,继续装作没事人劝慰。   “妹妹,你做事不要过于激动,还记得我当时吗?就是前车之鉴。我恨不得将她扒皮削骨,最后差点进了冷宫,你可不能重蹈覆辙啊!”   “我明白,所以,我要回府休养。”   “什么?”   玟贵人并不避讳自己的计划:“在雍华宫,我跟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有克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只要看到她这个人,我就想动手杀了她!长期下去,对我不利。唯有在曲府徐徐图之,才好继续回宫伺候皇上。”   “皇上会同意吗?”   “他现在不会拒绝我任何事。”玟贵人非常有把握,“他对我有愧疚,对孩子也是。现在我自请出宫,他绝对不会拦我。”   卫书懿看着眼前人:她所认识的曲月夕,可不会因为儿女情长,就偷偷跑去一个角落里疗伤止痛。   在这个节骨眼上,选择回到曲文赫的身边,恐怕,还有另一重打算。   “倘若此事让皇上为难,我也会在旁边协助,争取让妹妹得偿所愿。”   “多谢嘉姐姐!”   话是这么说,但她却没有得到被派上用场的机会。   谢晏辞当即就答应了玟贵人的请求。相比于上次派御前侍卫护送,这次则谨慎了许多。特地挑了白日,安排影卫大张旗鼓的护送回府。   给众妃的理由,依旧是可以理解的:“玟贵人生产之日,身体遭受重创,现又面临丧子之痛,必须好生休养。”   ——   卫书懿又来到了青冥阁。   想起皇长子的死,她心中难安,给这个可怜人也准备了祈福的道具,希望余沛可以帮忙超度。   “小主,他本就是活不长的命格,提前死了,也不是你的错。总这样给自己施压,你的日子不会好过。”   “道理,我都明白。可是,他比昭华年幼,也没有享过福,亲生母亲都在嫌弃他,利用他。死后也只得了……”   余沛点燃一炷香:“小主,之前你吩咐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余道人,您指的是太医那件事?”   “嗯,微臣已经想办法说服了那位游医。”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她喜不自胜:“先前听余道人说了诸多困难,我还以为此事很难成功,多谢您了!”   “微臣早就说过,你我是一体的。给小主办事,就是给自己办事,自然需要尽心竭力。不过,微臣丑话说在前头,他这个人脾气比较古怪,可能不好相处。放在太医院里,恐怕,也会被人孤立,您得留心盯着点。”   卫书懿听过关于此人的传闻,连连点头。   于是,没过几天,余沛趁着「出宫焚香」的机会,将那个人带来雍华宫。依旧是借的欣选侍师兄名义,没有引人注目。   “桑榆,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嘉婉容。”   这位游医的年纪不大,身上不仅没有书卷气,也不是弱不禁风的长相。反倒流露出睥睨天下的侠气,举手投足间,都有对「庸人」的不耐,让人望而止步。   “拜见嘉小主。”“免礼!”   卫书懿好奇的打量着他,又看向余沛:“余道人,他……没有姓氏吗?就是叫桑榆?”   “正是。”   “好。”她郑重其事的向桑榆行礼,“我先前听闻,先生习惯在深山老林中追寻闲云野鹤的生活,却因为我的请求,破坏了先生的规则,是我的不对。先生进宫之后,我会把您安排进太医院,后宫局势诡谲,不方便从太大的官做起,希望您能理解。”   他这才停了把玩箫的动作,正眼望着她:“你是主子,为什么要向我这种粗人行礼?”   “雍华宫里,名义上是如此。实际上,先生是客,是我遍寻不得的贵客。行礼,是应当的。”   “余沛,你真不厚道!”他突然翻转几次手腕,用箫敲了敲余沛的肩头,“一个人在宫里,遇到这么有意思的女子,也不早点告诉我?还拿我当好兄弟吗?”   “这不是叫了几回,你不愿意来……”   “啧!”桑榆几乎就要凑到他耳畔,“我欣赏聪明的漂亮女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还是懂规矩的,做事不卑不亢,把这话说明白了,我怎会不肯来?!”   卫书懿惊愕的看着他们,心生疑惑。   余沛尴尬的撤退一步,将他推开:“小主已经表达她的诚心诚意了,你呢?还不赶紧表个忠心?”   “哦,明白!”他将箫别在腰间的系带上,猛的跪下,“嘉婉容尽管放心,论医术,整个太医院未必是我的对手。我从小苦修各类医书,正常疑难杂症,以及江湖中冷门的毒术解法,均有涉猎!不说妙手回春,起码能解开九成九的毒,让小主您健康长寿!”   余沛听了半晌,也没听到关键词,又忍不住提醒道:“让你进宫,不是只看病的。有时候党派之争,也需要你冲锋陷阵帮帮忙,懂我意思吗?”   桑榆抬起头,打量着卫书懿:“小主,说吧!第一个任务,需要微臣做什么?微臣原来游戏于秦楼楚馆,逢场作戏的能力也是一流,保准不会被人发现!”   她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欣选侍的身影,距离瞬间被拉近许多。   余道人认识的朋友,都是真性情,她喜欢。 第226章 梦中我亦曾游   永和宫的东偏殿,因着徐美人失宠,已经没了原先的辉煌,反而四处透露着破败荒芜。   她遭受了打击,又没了圣恩做依靠,再加上瑾贵妃有孕,毫不犹豫将她踢出局,就彻底成了一位边缘人物。   身旁的宫人,除了画烟还在尽职尽责守着她,其他人都怨声载道,觉得自己因为主子的行为受罪,被困在这里无法脱身。   谢晏辞认为她沾了疯病,派太医送了一段时间的汤药,后面也无人来探望。   这让她变得越发偏激,情绪失控的结果,就是成了一个真正的「疯女人」。   “皇上,臣妾对您是一心一意的,从来没有逾越规矩的行为,您要相信臣妾啊!”“皇上,您今天怎么还没来?不是说,最爱看臣妾跳舞了吗?您看,臣妾又新学了几支舞……”“皇上,臣妾是被人害成了这样!她们嫉妒臣妾,冤枉啊!”   ……   徐美人无休止的做着挣扎,站在殿门外苦苦呼唤,却见不到谢晏辞的身影。   今日,却来了位陌生的男子。   “谁?!”   她受了惊吓,第一时间就怀疑有人来算计她,立刻回头寻找画烟的帮助。   然而,那个人并没有接近,而是彬彬有礼的打招呼:“请问,您就是徐美人吗?”   “画烟!画烟!是不是她们……又要安排一个男子来我宫中,陷害我!”   “小主别急,奴婢去问问。”   画烟安抚好自家主子,主动跑去询问:“你是什么人?”   “微臣是太医院的,刚被选中,跟着院正做学徒。听闻徐美人身体有恙,师傅让微臣前来诊治,希望没惊扰到小主。”   嫔妃失宠,太医院的人自然也不会尽心。   从前不愿意让人来,现在派遣新来的学徒,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好在此人看起来温和谦逊,并不是鼻孔看人的主,就让画烟的戒备少了许多。   “这位太医怎么称呼?”   “唤微臣桑榆就好。”   “麻烦您了,桑太医。”画烟皱着眉头,领他走进主殿,“我家小主受了刺激,整天浑浑噩噩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害怕的躲起来。方才她没吓到您吧?”   “没有,微臣只是非常怜惜小主。”   “真的么?”   他放下医箱,点点头:“如花美眷,却被旁人迫害成这样,如何不叫人同情?姑姑请放心,有微臣在,定然可以让徐小主痊愈!”   画烟感激的笑了笑:“好!”   徐美人战战兢兢的缩在软榻上,全程不肯多看他一眼,嘴里还在小声念叨着恳求帝王的话,精神明显不大正常。   桑榆把完脉之后,突然蹙眉:“嘶……”   “怎么了?!”   “画烟姑姑,方便去外间聊吗?”   “走吧。”   他率先去了前厅,疑惑的问道:“太医院里,之前都是谁在负责徐小主的汤药?为何微臣发现,她之所以变成这样,就是因为服用了过量的药物,导致精神状态极差,偶有幻视,才会疯疯癫癫?”   画烟被吓了一跳:“奴婢……奴婢不清楚。我家小主被皇上罚了之后,太医院每次都是派宫人送药,奴婢人微言轻,自然也无法追问是谁做的……难道,里面有毒?!”   “是药三分毒,倒不是因为这个。”桑榆叹了口气,“再好的药材,用多了,也会造成祸患。徐小主,正是因为那些汤药,才会不见好。”   “那……那我家小主还有救吗?!”   “有,微臣会全力救治,姑姑放心。”   这一刻,画烟对他的感激到达了顶峰,就差三叩九拜将人送走。   他也没有食言,接下来的每一日,都在固定时间送来热乎乎的汤药,以及贴心准备的蜜饯。   徐美人从起初的反感抗拒,到了后面主动迎接,眼神清明,碎碎念的时间也在锐减。画烟看在眼里,不止一次在其耳边夸赞桑太医的医术以及品格。   她只是安静的听着,末了,又追问一句:“本主的药,只有高位嫔妃才有资格动手。嘉婉容,淑顺仪……她们两个狼狈为奸,与本主有过节,不是她们,还能有谁?”   “小主……”画烟欲言又止,“其实,您病着的时候,隔壁来看过好几次。”   “白妤有这好心?!”   “奴婢说句实话,您别不高兴。其实,淑顺仪本质不坏,端着架子不假,却不是针对您一个人的。哪怕奴婢不说,您心里也清楚。倘若她真是一肚子坏水,从前我们那样待她,为何她不趁着小主失势,赶紧动手呢?”   徐美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可是,除了她们两个,本主又没得罪过谁!”   画烟还想劝说,突然看见花丛后的素净衣衫:“小主,淑顺仪又来了。要不,您亲自问清楚?”   “问就问!”   她撑着桌子站起身,几步就冲到了外头,在看到淑顺仪过于简单的装饰之后,禁不住抿唇一笑。   “听说你高升了,怎么贵重点的首饰都没有?还是这副人淡如菊的模样?”   “能听到妹妹与我斗嘴,就知道你已经大好了。”淑顺仪并不恼,而是咳嗽了几声,“高升不代表受宠,只是给家父颜面而已,算不得什么。”   徐美人瞥了她一眼:“咱们永和宫是风水不好吗?我病了,你也病着?瞧瞧这气色,总不会是粉抹多了,显得煞白吧?”   桐君面露愁容,主动解释道:“徐小主,您就别挖苦我家主子了。她啊,因为被皇上传召侍寝,得罪了贵妃娘娘。被叫去承乾宫受辱不说,回来还大病一场,至今无法恢复绿头牌。”   “果真?”   徐美人糊涂的日子过久,已经不了解宫中发生的事情。换做是从前,她肯定要嘲讽淑顺仪偷鸡不成蚀把米,再炫耀自己与瑾贵妃的关系亲密。   可现在,她笑不出来,心头压着的不安,也让她欲言又止。   “行了,我们两个病人,在风口处斗嘴也没益处。等身子好了,再来叙旧吧!”   淑顺仪转身走了两步,又笑着回头看她:“你呢,也是好运气。之前皇上禁止任何人来东偏殿给你治病,我还担心你情况不好,想着亲自送补药。谁曾想太医院又来了新的学徒,也是个负责的,每日都来送汤药。命不该绝,你要好好珍惜啊!”   什么意思?不允许太医前来?!   那些药,又是谁送的?! 第227章 桃花纵落谁见   徐美人在桑榆的精心照料下,身体一天天的好了起来,整个人容光焕发且不说,脾性也改善了不少。   虽然在她生病期间,永和宫里的下人多有怠慢。但她恢复神智之后,并没有出手报复,而是有意掩盖此事,放弃秋后算账。   画烟看到这样的变化,也是替她开心:“小主,您再歇息几日,等皇上来了,见您有了变化……”   “不急,本主有话想问问桑太医。”   “诶?”   “淑顺仪说,皇上后面并没有派太医过来给本主送药。而且,你也告诉过本主,就是因为服用了过量的药物,本主才会变得疯疯癫癫。肯定有人想害本主!这事,必须得问清楚了。”   于是,桑榆就成了被询问的首要人选。   他听到了徐美人的困惑,也表明自己的身份低微:“小主,不是微臣不肯帮忙。实在是……人在屋檐下,不该打听的东西,若是追问,惹恼了谁……”   “本主明白,也没有强求桑太医。只希望您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本主一个答案,它很重要。”   这次,他没有拒绝:“是,微臣明白。医者仁心,微臣打心眼里也瞧不上这样的行为,势必会给小主讨回公道!”   徐美人松了口气:“事成以后,本主会加倍的嘉奖你!毕竟,你是本主的救命恩人!”   “徐小主言重了,这是微臣的分内事,不需要厚赏。”   桑榆还是继续扮演那个无功不受禄的清廉角色,勤勤恳恳做太医院学徒的同时,还在努力「搜集罪证」,并未辜负她的期望。   那日午后。   他疾步进了主殿,小声询问画烟:“姑姑,这里人多口杂,不知能否……”   “都出去!桑太医要替小主诊治病情了,别在这里碍事!”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个,徐美人才焦急的问道:“怎么样了?是不是问到了结果?!”   “小主您别急,微臣已经问了交好的几位太医,他们的口径一致。都说……”   “说什么?!”   “贵妃娘娘体恤同情小主的遭遇,生怕您失宠之后,得不到应有的照顾。所以就派陆太医亲自熬药,再命人送来永和宫。一切,都是为了您的身子。”   陆太医……陆行舟!   她突然想起来那个谦谦君子,很多时候,他都会去承乾宫替瑾贵妃把脉,看起来倒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徐美人并不明白:“本主一向与贵妃娘娘交好,也听她的吩咐做事,为何要出手害本主?!”   “这个,微臣也不知道。”   画烟面带歉意,将桑榆带到了殿外:“桑太医,劳烦您打探这么多消息。我家小主比较重情义,奴婢会努力劝说她,您先回去吧!”   “好,姑姑别送了。”   桑榆并没有继续留下来听后宫女人的那些弯弯绕剧情,拎着医箱就走了。   画烟顶着愁容回到徐美人身边:“小主,您还没有看清楚形势吗?就是因为你们交好,您知道太多贵妃娘娘的事情,她怕您说出去,有意要灭口啊!谁会相信一个疯女人说的话呢?”   “你说的对,从开始我就是她的棋子而已。得知我失势,她巴不得要撇清关系,就安排人过来害我!”   徐美人深吸一口气,将桌上已经放凉的汤药喝干净,心中打定了主意。   ——   “桑太医进了宫之后,有哪些地方不适应的,尽管可以告诉我。”卫书懿正在用膳,还不忘叮嘱温玉,“平常,我是没法常去太医院寻人的,不过你却有机会与他碰面。他是我好不容易寻来的,必须得重视。”   “奴婢明白,不过,桑太医好像不需要我们的帮助。他很好,暂时没人会对他动手。”   璟宁空着手跑进来:“小主!”   “方才让你拿过来的鸽子汤呢?”   “璟安姐姐去拿了!不过……小主,永和宫徐美人来了,您要不要见见?”   卫书懿放下筷子:“快让她进来!”   “实在对不住,嫔妾在西偏殿待久了,用膳的时辰也不固定,没想到居然打搅了嘉婉容。嫔妾在外面候着就行,您继续用膳。”   循规蹈矩的模样,的确像换了另一个人。   卫书懿热情的邀请她进门:“若妹妹不嫌弃,就坐下来一起吃吧?”   “嫔妾……嫔妾有事情想说,恐怕没什么胃口。”   “那正好,小厨房做了几道辛辣的菜,可以刺激胃口。”   徐美人望着桌上精心搭配的美食,不由得陷入了感慨:“嘉婉容,原先嫔妾对你不敬,三番五次出言不逊,其实并非出于本心。若非有贵妃娘娘打包票,说她可以保住嫔妾,也不会闹成那样……”   “妹妹为何突然提及此事?都过去了。”   “贵妃娘娘想害死嫔妾,求嘉婉容救命!”   徐美人朝着卫书懿下跪,为了不被无关紧要的宫人听见下文,温玉立刻领着他们走出了前厅。   她亲自将此人扶起来:“妹妹,你说这话,是要有真凭实据的!否则,传到了皇上的耳中,他只会认为你是在攀诬贵妃娘娘,你会受罚的!”   “嫔妾来之前,已经找太医院的人打探过了。瑾贵妃就是怕嫔妾乱说话,把她的秘密说出去,才故意派人灌嫔妾疯药!若不是新来的桑太医心善,嫔妾就只能死在永和宫里了!”   这桑榆,真是个能人!   误导徐美人坚信此事的时间,比她预想之中的还要短。   卫书懿犯了难:“可是……我说句实话,不仅是我,还有淑顺仪,凡是跟贵妃娘娘作对的人,都不得善终!皇上是看在昭华的面子上,才肯与我说上几句话,否则……我们的境遇,几乎就是相差无几。”   “难不成,贵妃还真的只手遮天?!”   她没有否认:“贵妃娘娘受宠多年,自然有这样的能力。”   徐美人陷入了沉默,脸上尽是不甘心。   前途尽毁,还遭人暗算,肯定无法咽下这口气!   “妹妹,你……”   “嘉婉容,嫔妾仔细想过了。那晚,皇上来的突然,司乐司的人也鬼鬼祟祟,说不准,打从那天起,嫔妾就成了瑾贵妃的弃子!这种过河拆桥的人,嫔妾说什么也要让她付出代价!哪怕是玉石俱焚!”   卫书懿没有应声。   她明白:过于激进的复仇方式,就应该交给这种人来做。 第228章 水到人间伏流   有卫书懿在中间调和关系,原本势如水火的徐美人与淑顺仪,也放下了原来的心结,开始共同对抗仇人。   今日天朗气清,她们相约在院中放飞纸鸢。   淑顺仪还戴着面纱,不能在烈日下久站:“小心点,别飞出了墙头,伤到贵人了。”   “贵妃现在忙着安胎,还有功夫在外面转悠?”徐美人不以为意,“话说,用不用我把桑太医叫来?他的医术精湛,肯定可以把你的伤治好,总这样蒙面,皇上看不清你的脸,皇恩从何而来呢?”   “这就不麻烦桑太医了吧。”   “你啊,还是那个臭脾气,做什么事都要端着。”徐美人看向画烟,“你去把桑太医叫来。”   “是。”   “从现在开始,永和宫的人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破了相,无法侍寝,也就等同于我被人毁容,不见天颜。我这么做,可不是对你有多上心,而是为了大局。”   淑顺仪没有拒绝,而是低下头,把玩着穗子:“但我还是想多谢你的好意,倘若没有你,这日子,当真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了。”   “哎呀!线断了!”   徐美人只顾着说话,压根就没留意到风筝线在屋檐瓦片上磨蹭了许久,最终只有一道细线回到她手中,再无下文。   她忙着出宫门寻找,结果,好巧不巧,就遇到了去御花园散步的瑾贵妃!   此时,纸鸢砸到了抬轿子的宫人,那边乱作一团。她吓得刚想躲回去,就被眼尖的浅薇发现了。   “什么人!居然敢在宫中暗算贵妃娘娘?!”   “是嫔妾。”   浅薇皮笑肉不笑的靠近:“许久没见到徐小主,怎么还放起风筝来了?若不是凑巧,打到贵妃娘娘的脑袋上,那就不是小事了。”   “……”徐美人硬着头皮走到瑾贵妃面前跪下,诚恳的认错:“贵妃娘娘,嫔妾身子刚好些,觉得今日天气好,就听了婢女的话,出来放纸鸢玩。没成想一个不小心,那根线断了,就……”   “你住在东偏殿,可纸鸢落下的位置,却是在淑顺仪所在的西偏殿。从何时起,你们的关系,已经如此要好了?”   听到瑾贵妃的质问,她心里一紧,耐着性子继续解释:“贵妃娘娘,您曾经教导嫔妾,要努力跟嘉婉容身边的人打好关系。如今,就是再好不过的机会。而且嫔妾与淑顺仪住在同一个宫里,原先就因为给她使绊子,被皇上罚过,这次……”   她的话,再次被人打断。   而且,还是不加掩饰的嘲讽。   “本宫没有听错吧?事情,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徐美人居然还想着,能有重新伺候皇上的一天?”   “娘娘,嫔妾该受的惩罚,都已经受过了。嫔妾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触碰原则的事,为何不能侍寝?”   瑾贵妃嫌恶的俯视她:“非要让本宫把话都说清楚?”   “嫔妾愚钝,还望贵妃娘娘指点一二。”   “皇上早就厌弃了你,本宫身边,也不需要失宠的蠢人。”瑾贵妃温柔的抚摸着腹部,“从今往后啊,你若老老实实的待在永和宫里,不给本宫添乱,那还能好好活着。倘若行事不端,还喜欢在外人面前胡言乱语,就别怪本宫不顾昔日情分了!”   果然是这个女人!   徐美人联想到之前被太医送疯药的事情,恨得握紧双拳,却不能立刻发作。   她只能朝着那双绣鞋磕头:“是,嫔妾知错了,嫔妾再也不会做出类似的事,让贵妃娘娘不高兴。”   “可今日,你这个纸鸢,到底还是让本宫受惊了。幸好没有动胎气,否则了,可有你受的!”   瑾贵妃示意宫人继续抬轿,然后轻飘飘的留下一句话:“既然你那么想接近嘉婉容,不如就从承受她的苦楚开始吧?在这里跪到用晚膳为止!”   “是,嫔妾明白。”   徐美人目送他们远离,顺势靠在墙上,眼里写满了阴毒。   画烟把桑榆请来了永和宫,却看到自家主子狼狈的跪在外面,赶紧跑过来询问——   “小主!发生什么事了?!”   “风筝线断了,惊到了瑾贵妃的宫人,她让本主跪几个时辰。”   “什么?!”   徐美人并不在乎:“行了,本主这儿没什么好操心的。偷奸耍滑谁还不会啊?你赶紧让桑太医给淑顺仪治病,别耽误了时辰!”   画烟放心不下,死活都要守在她身边。   桑榆独自进了西偏殿的门,在看到淑顺仪和桐君之后,才卸下了伪装。   “她怎么……刚好几天,就被瑾贵妃抓去罚跪了?门口有各种洒扫宫人路过,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丢人。”   “这样,未必不是好事。徐美人对瑾贵妃的怨念越深,我们的计划,才方便进行下一步。”淑顺仪作势伸出手,“劳烦桑太医前来把脉。”   “啧,我都听嘉婉容说了。你的身子已经恢复,只不过,耳后的红疹还在。喏,这是我从住处带来的药丸,吃下去就没事了。”   她还没见过这类奇药,犹豫了一瞬,还是就着凉茶喝了下去。   不消一会儿,桐君眼睁睁看着红疹褪去,肌肤恢复如初:“小主,当真有用!桑太医不愧是名医!”   还没等她说话,就看到画烟急匆匆跑来求助:“桑太医,我家小主中了暑热,又在外头说胡话了,您能不能去看看?”   “还有这事?!”   在外人面前,桑榆永远扮演着笨拙的太医院学徒,拎着医箱快步走出去,又被门槛绊了一跤。   淑顺仪「欣赏」他堪称完美的演技,与桐君相视一笑。   “时至今日,本主真的太羡慕嘉婉容了。好像,她认识的能人,都在各自的领域排行前列,是宫中官员不能相比的。”   “有她在身后扶持小主,奴婢也能安心啊!”   淑顺仪轻叹一声:“可是,嘉婉容越优秀,本主就越想起一个人来。”   “谁啊?”   “没什么,都是爹爹对本主提到的旧闻而已。”   她满腹心事的坐在铜镜前,揭开面纱。   卫家嫡女,当真已经死了吗? 第229章 杨柳鸣蜩绿暗   桑榆能进宫,主要是欣选侍在其中出力,在谢晏辞面前美言了好几句。   她向来都是不争不抢的性格,把门一关,就爱捣鼓那些符纸。难得开口求一次帝王,再加上桑榆看起来有些「愚钝青涩」,谢晏辞当然不会拒绝。   于是,除了替徐美人治病,他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椒风殿。   “师兄,你在山上都吃什么啊?野果吗?还是随便摘点草吃?”   “有你这么问话的吗?”桑榆嚼着肉饼,“深山老林,自然有它的好处。什么野味啊,现抓的鱼啊,你肯定没有尝过!毕竟在宫里头,这些玩意都是给皇上吃的。”   欣选侍放下画符的笔,一脸向往:“所以,如果我出宫了,也去蹭蹭师兄的住处,我也可以过上皇帝的生活咯?”   “啧,我真的怀疑,像你这样口无遮拦的,是怎么混成主子的?也是,皇上不怎么来找你,也听不见。”   “师兄,能不能别一来就损我呀!”   卫书懿刚走到椒风殿门外,又听到了熟悉的打闹声。   桑榆大部分时间都像稚气未脱的孩子,就爱逗欣选侍玩。后者呢,始终不长记性,哪怕被捉弄过一次,也会上当。   临安宫有这对活宝,也是挺不错的,至少多了些生气。   “诶?姐姐,你怎么来了?”   “微臣拜见嘉婉容。”   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桑榆才会恢复「太医」的身份,老老实实行礼,不敢僭越。   卫书懿忍不住轻笑出声:“行了,都是自己人,还装什么呢?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徐美人的情况。”   “哦,那个倒霉鬼啊?”桑榆摇摇头,“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怎么说?”   “她刚被微臣治好,跑去西偏殿放风筝,结果一不小心呢,线断了,还吓到路过的瑾贵妃。这下可好,大热天的被罚跪,还是在宫道那边,丢人!”   卫书懿得知此事,并不意外:“如今,贵妃娘娘身份更加尊贵,接下来晋升为皇贵妃也是极有可能的。倘若不在此时训人立规矩,怎么彰显出她的神威呢?”   “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我记得,桑太医曾经研制过一种香粉,与温玉那瓶差不多……”   “小主,您这就是看不起微臣了!”桑榆立刻摆手,“微臣这瓶,耗尽多少稀有药材,才得了这么一点点。温玉姑姑做的那个,太过粗糙!得亏那天晚上国师没有陪同,不然铁定会被发现!”   卫书懿就等着这句:“是啊,所以,现在就是让我见识此药神奇之处的机会。”   “啊?!”   “马上就要到瑾贵妃的生辰了,皇上肯定会大办一场。我想知道,如果这种香粉抹在了徐美人的身上,会发生什么事?”   欣选侍听不明白,连忙凑近,也压低了嗓音:“师兄,发生什么了?香粉是何功效?”   “啧,大人说话,你别插嘴。”   桑榆转过身,在医箱里摸索了半天。   最后,还是丢下了一句允诺:“小主,微臣明白你的意思了,定会尽心竭力去做。”   “那……我就期待一下贵妃娘娘的生辰宴。”   ——   按照大周朝的规矩,嫔妃生辰,肯定比不过皇后的规格,小规模家宴已经是极大的恩宠。   奈何瑾贵妃有孕在身,皇帝偏宠,于是朝中大臣还有几位皇亲,也在邀约的名单上。某种意义来说,简直就是比肩于皇后的待遇,不容小觑。   徐美人在永和宫听到宫婢讨论此事,禁不住嘲讽道:“本主虽然读书不多,却也明白,区区一个庶女,终究是无法坐上凤座的,她也配!”   “小主,声音小点。”画烟急忙合上门,“院子里那群人,不算知根知底,万一有瑾贵妃派来的眼线,那就麻烦了。”   “怕什么?左右她已经跟本主撕破脸了,本主难道还要在私底下继续吹捧她不成?”   她的绿头牌,在瑾贵妃的操控之下,迟迟无法重新出现。   敬事房的人也不搭理她,唯有自救,才是一条生路。   可她脑子笨,苦思冥想多时,仍然没有理清头绪。最后,都化为对瑾贵妃的仇恨,整日只剩下恶毒的诅咒。   “徐小主在吗?”   画烟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招呼道:“桑太医来啦!”   “是,小主今日身体如何了?”   “身体上倒是没有病痛,不过本主的心里苦啊!”徐美人示意他走上前,“桑太医,本主的心病没法治,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你能帮帮忙吗?”   “小主想让微臣做点什么?”   “有没有就是,让皇上提起兴致,愿意搭理本主的药?”   桑榆明白了她的意思,却依旧假装懵懂:“啊?还有这种药?”   “哎呀!就是那类可以催情的……放在熏香炉里那种……”   徐美人委婉的描述着功效,再次让他皱紧眉头:“小主,这都是民间弄来的旁门左道,微臣可不会。”   “一点也不会?”   “是。”他在医箱里翻找了片刻,“不过,有一样东西,倒是可以排遣小主的苦闷。”   徐美人来了精神:“何物?!”   “这是可以掺杂在香粉中的药物,小主请看。”桑榆亲自揭开瓷瓶盖,“粉末都是无色无味的,容易混合。用了它之后啊,就会引来小动物,比如蝴蝶,猫猫狗狗之类。有它们作伴,小主心情会不会好些?”   画烟在旁边啧啧称奇:“天哪!世上真有这样神器的药物吗?到时候,我们小主跳舞,引来各色蝴蝶,指不定就成了奇观!重新得宠,简直就是指日可待呀!”   旁人描绘的美好画面,在徐美人脑海中一闪而逝。   她已经过了用此法吸引男子注意的年纪。在听明白功效之后,她突然产生了更为癫狂的想法——   “桑太医,除了你说的那些动物,其他小点的,或者体型更大的,也适用吗?”   桑榆没有否认:“不怕小主您笑话。在进宫之前,微臣就住在深山老林里,研制此药的时候,不止一次引来豺狼虎豹,叫了不少路过的猎人帮忙,才将它们顺利驱赶。好在雍华宫中安全不少,小主不用担心这样的问题。”   “原来如此……”   徐美人紧紧握着瓷瓶,脑中的计划又完善了些:瑾贵妃,你很在意腹中的孩子是吗?盼了多年才成功这么一回!   那好吧,只能让你在生辰宴痛失一子了。 第230章 白头想见江南   承乾宫中,瑾贵妃正在「审阅」报上来的节目,看到熟悉的那些舞蹈,不由得皱眉。   “司乐司也真是的,每次在宴席上表演《秋和》也就算了,本宫难得过一次生辰宴,他们竟然也要拿旧东西来敷衍!”   浅薇赶紧安抚道:“娘娘,司乐司算什么呀?您主要是看皇上的态度,不是吗?他能够为了娘娘举办盛宴,都是可以和皇后娘娘媲美的程度了,还不算好吗?您千万别因为无关紧要的人生气。”   “唉,本宫身边的宫婢不算少,还是你最贴心。”   瑾贵妃继续往后翻看,突然瞧见了熟悉的名字。   “徐美人?”“娘娘,怎么了?”   “本宫已经表明态度,不需要她在跟前伺候了,为何还要花精力排舞,就为了庆贺本宫的生辰?”   浅薇看到上面的字,添上一杯新茶:“说明啊,在宫中嫔妃眼里,贵妃娘娘才是最值得依靠的人。不然,她肯定早就跑去凤鸾宫了!”   “果真如此么?”   “是呀,娘娘,您自己心中也有数的。奴婢瞧着,徐美人就是为了继续巴结您,才如此大费周章。您看过演出,随便打发她就得了。”   瑾贵妃听到浅薇的话,微微颔首,将册子放在桌上,揉了揉腰。   这段时间,她都严格按照太医的指示。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出门散步,不敢怠慢。生怕因为一时的懒惰,对来之不易的皇嗣造成影响。   然而,总这样重复的做事,肯定无聊。   她突然想起了卫书懿:“浅薇啊,今日,我们就去临安宫附近逛逛吧?许久没有见到嘉婉容了,本宫颇为想念。”   “是,奴婢去安排。”   当她再次靠近桑榆轩门外的石桥时,又想起那个夜晚,巧笑倩兮的女子勾住谢晏辞的脖颈索吻,并且用眼神挑衅她的场景。   真是风水轮流转!   现如今,轮到她来摆威风了。   “嫔妾不知贵妃娘娘前来,未曾远迎,请娘娘恕罪。”   “起来吧,都是小事。”   瑾贵妃绕着卫书懿打量了一番,话里有话:“唉,真是不做母亲,就不明白其中的苦。嘉婉容当初怀着昭华公主的时候,就很少孕吐,是个有福气的,不像本宫……”   说着,作势就要吐在她脚边。   卫书懿没有躲开,而是因为听到仇人唤起昭华的名字,心头钝痛,进而衍生出了仇恨。   “贵妃娘娘既然身子不适,就应该在承乾宫好生待着,何苦要走这么一大段路,吐在嫔妾的宫里呢?”   “嘉婉容,你好像还没弄清楚局势。”   “什么局势?”她笑盈盈的回答,“嫔妾为贵妃娘娘的身子考虑,提出了挺中肯的建议,难道还有错吗?”   瑾贵妃瞪了她一眼:“伶牙俐齿,还是本宫最讨厌的模样!”   “浅薇,有件事,你是不是还没叮嘱过贵妃娘娘呀?”卫书懿突然看向一旁的宫女,“孕妇不宜动怒,总盯着讨厌的人看,迟早会动胎气。所以,为了主子的安危,早在贵妃娘娘要进临安宫的时候,你就应该出声阻止的。”   “奴婢……”   “嘉婉容,什么时候,本宫身边的婢女,也要听你使唤了?!”   她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嫔妾是在温声提醒,提前帮娘娘规避可能存在的危险。”   “你!”   瑾贵妃扬手就要打,却被她牢牢握住!   “贵妃娘娘,您特地来一趟,不会就是为了打人吧?嫔妾好歹也算是正经主子,没有做错事。只不过关心问候了几句,就要挨打?这话传到了皇上耳中,他也不会罚嫔妾呀!”   瑾贵妃猜不准谢晏辞的心思,万一又因为自己动怒,弄巧成拙了,岂不是让别人捡了便宜?   “浅薇,回宫!”   卫书懿含笑目送她们离去,转头用湿帕子擦手:“任何想利用昭华刺痛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一次,她选择的利刃,就是徐美人。   ——   “小主,您确定要用那么危险的动物吗?您万一被咬伤了,就……”   “怕什么?”徐美人站在宫门附近,“表演的时候,要用铁链把它们拴住的。况且,在正式进宫前,本主也有过驯兽的经验,不会让此事发生。”   画烟还是胆战心惊:“可是,可是……蛇与狼到底不像狸奴,哪怕被抓伤也就几条印的事。它们……”   “安心,你尽管把本主要的道具弄进永和宫,剩下的事情,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徐美人把玩着骨笛,遥想过往岁月。   庶次女,徐静桉。   应该没人记得她的姓名了。   徐家无人在意这样的女儿,她就偷溜出去跟着街头老翁学习卖艺,赚了零钱再补贴姨娘。   而对她来说,最难以忘怀的手艺,就是驯兽。   越是凶狠阴毒的兽,百姓们越爱看,打赏也越多。   起初,她也吓得藏在老翁身后,不敢接近。直到被耳提面命多次技巧,小心触碰之后,才找到了要领。到最后,她已经可以熟练的吹奏骨笛,让毒蛇跟着节拍舞动了。   “小主,人来了!”   一个身材肥硕的小太监走过来,将手中的黑色麻袋塞进画烟手中,拿了赏钱之后,转手就走。   画烟吓得脸色发白:“小主,里面……里面好像还在动!”   “拿过来吧,本主拎着。”   徐美人并不怕蛇,和娇柔妩媚的外表相比,她的内心更为强韧。尤其在接触到「老朋友」之后,分外平静。   永和宫的舞台四周,不再有司乐司的人,只剩下她一个站在中央。   画烟也只敢举着火把在远处张望,她已经想好了,只要发现眼前的情况不妙,就立刻扔出去。哪怕烧坏了宫殿,也要把这些毒蛇全部烧死!   徐美人用一条细链将骨笛串起来,挂在纤长的脖子上,舞到中途,顺手拿起轻轻演奏。   只见麻袋里的东西有了回应,纷纷爬出来,弓起上半截身子,朝着她的方向吐着蛇信子,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小主!小主,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画烟的呼喊,全都憋在了嗓子眼里。   在亲眼所见毒蛇绕着徐美人「起舞」之后,她的恐惧已经到达了巅峰。 第231章 官府鸣珂有底   瑾贵妃生辰宴当日,率先来找卫书懿的人并非敛王谢琰清,而是沉寂许久的南宫珩。   他的语气里有邀功,有自豪,还有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将随从往她面前一推——   “今日,将军府也准备了节目。”   她瞥了一眼风眠:“哦?表演什么?”   “来,你自己跟嘉婉容说。”   卫风眠止住汹涌的情绪,向她抱拳:“少将军为我们准备了特制的木剑,将要在圣上面前表演。如今小主的位置应该也在前列,应该可以看的清楚。”   弟弟居然已经会武了?   卫书懿不方便直接询问,而是看着南宫珩寻找答案。   对方这才告诉她:“原来啊,他跟瘦猴儿似的,我怕他没力气,就先大补了一段时间的身体。后来变壮实了,又开始教他剑术,这小子天赋极好,别人练几日都学不好的,他过目不忘!”   “到底是跟在少将军身边的人,资质当然与常人不同的。”   她打心眼里为弟弟高兴,同时也感激南宫府中对弟弟的精心照顾。   说到这里,南宫珩突然话锋一转:“那今天宴席之上,小主要表演什么吗?”   “年纪大了,没这个本事。”   “是没本事,还是没心思,我可以看出来的。”他凑近些,用只能被她听见的声音说道,“昭华小公主,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送过满月礼呢!旁人轻巧的就让孩子丧命,我不会让他们好过!”   卫书懿一愣:“少将军不管军中事,怎么还打听起雍华宫里的传闻了?昭华她身体不好,是病逝的,少将军别想错了。”   “你!你就这么把我当外人?!”   他每回气恼的时候,声音都会不自觉的提高,惹人注意。   她抬眸看了眼,没有否认:“少将军,后宫的事情,就让后宫人解决就好。您没必要费心思的,追随您祖父建功立业,才是最要紧的事。”   “好,很好!听你的!”   南宫珩再次与她不欢而散,领着风眠就去了蓬莱宫。   她却只剩下惆怅:谢晏辞本就质疑他们二人的关系,武将做事,万一不细致,暴露了初衷……   帝王就会降罪于整个南宫氏,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仇恨,影响到了世交,把年轻有为的少将军拖下水。   温玉从不远处走过来:“小主,奴婢方才一直盯着四周,没有可疑之人经过。现在,可以去赴宴了。”   “王爷没有通知你,说要在何处见面吗?”   “没有。”   她点点头,顺着宫道往前走。   换做是平常,卫书懿都会选择轿辇,以免误了时辰。可今日,是仇人的宴席,她不想去的太早,压抑着心底的情绪,扯着笑脸与别人逢场作戏。   “嘉婉容真是好大的排场,竟然是最后一位来的?”   于是,刚走进蓬莱宫,她就被瑾贵妃点了名。   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不过,也引来了众人的注视,包括谢晏辞。   卫书懿屈膝行礼:“臣妾拜见皇上,拜见贵妃娘娘。在来之前,臣妾于桑榆轩中替娘娘祈福,耽误了时辰,还请娘娘莫怪。”   “本宫竟不知,嘉婉容何时爱上了求神拜佛?倘若没有太后娘娘的诚心,恐怕,神仙们听不到你的心意啊!”   她维持着行礼的动作,反唇相讥:“自从嫔妾的女儿离开之后,嫔妾就对神佛有了精神寄托。贵妃娘娘的皇嗣还未落地,大抵是不能明白嫔妾的心绪。”   “行了!今日是你的生辰,总过嘴皮子功夫做什么?”谢晏辞赶紧出面打圆场,“嘉婉容,你也落座吧!”   “是,臣妾多谢皇上。”   她的座位旁边,略显「空旷」。   玟贵人回了府邸养伤,欣选侍位分太低,只能坐在末尾。唯有淑顺仪在身边,一杯酒下肚,觉得红疹复发,又去了更衣处查看。   卫书懿扫视全场,并没有找到徐美人的身影。   “贵妃娘娘,这些,都是司乐司准备的节目,您想看哪个,就点哪个。”   “哦?居然不是按顺序来表演吗?”   杨公公笑的谄媚:“皇上怕您无聊,觉得每回都看差不多的演出,没精神,就让您自己挑。”   “这样呀……”瑾贵妃含羞带怯的看了眼帝王,又把册子翻到后面几页,“皇上,那臣妾想看徐妹妹的舞蹈,如何?”   “嗯……徐美人起舞,是颇有韵味的。”谢晏辞努力回忆着过去,点头答应了,“也不知道,她今日为瑶儿准备了怎样的惊喜。朕先前打听过,据说她把自己关在永和宫里苦练,就为了让你看的高兴呢!”   帝妃二人旁若无人的聊着天,皇后看够了,提前离席。荣昭仪见怪不怪,还在强撑着饮酒。   卫书懿听到一阵铃铛响,立刻回头看向门外:只见徐美人长发披散,用淡紫色的发带束缚。换下了包裹的严实的宫装,只穿一件妩媚妖娆的舞裙,每走一步,脚踝上的铃铛都会发出响动。倘若从未见过,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异域美人。   “臣妾拜见皇上,拜见贵妃娘娘。”   她又恢复了起初的狐媚劲,说话的同时,眸光流转。不仅偷觑帝王的神色,还顺带对周围的朝臣发散魅力。   瑾贵妃不悦的皱眉:“徐美人,今天是什么日子,你难道不清楚吗?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贵妃娘娘,您错怪嫔妾了。嫔妾准备的舞蹈,就是需要这样的服饰,并不是有意为之。”她娇滴滴的回应着,赤脚走到了舞台中央,“劳烦司乐司的诸位奏乐,曲谱早就给过你们了。”   话音刚落,徐美人就随着乐声起舞。   她就是一只成了精的九尾狐,一颦一笑都成了吸引在场男子的源泉,腰肢柔软,神色轻佻。卫书懿虽然是女子,却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火热,这是舞姬们一板一眼的动作无法媲美的。   别人都在盯着美人,卫书懿却对舞台角落里那几个袋装物产生了好奇。   看样子,也不像是准备好的乐器?难不成,是徐美人中途要更换的道具?还是说……   耳边突然传来了骨笛声,她正握着旋转,距离高台越来越近,魅惑君王的意味明显,让瑾贵妃黑了脸。   “做什么呢?!”   “……”徐美人无暇搭理,而是绕过御案,倒在了帝王的怀里。   而他,没有拒绝。 第232章 崆峒散发何人   徐美人过于出格的动作,瞬间引起了瑾贵妃强烈的不满。   “这是什么淫曲艳舞?!还不快拖下去!”   司乐司的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不知所措的停止了演奏。只有徐美人还在坚持吹着骨笛,一瞬不瞬盯着瑾贵妃,嘴角的笑意分明。   谢晏辞站起身,迫使她从膝上离开:“行了,贵妃让你停止表演,听话。”   “可是皇上,您并不讨厌臣妾的这支舞吧?”   她委屈的抬起头,依旧紧握着骨笛。   卫书懿总算看到了离奇之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暗黑色的口袋,飞速往龙椅附近移动!   谢晏辞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徐美人的身上,刚要补充几句,就听见瑾贵妃惊恐的尖叫声!   “什么东西?!拿出去!救命!”   原来是几条纹路颜色都罕见的蛇,已经来到了瑾贵妃的脚边,胆大的直接旋转裹紧她的小腿,试图继续往上攀爬。   谢晏辞见了,毫不犹豫的拔出宝剑,直接将两条蛇拦腰斩断!而已经攀附在她身上的一条,却不好应对。   下手太重,恐怕会伤到她,下手过轻,无形中又会激怒毒蛇,咬上一口就完了!   徐美人见状,更为癫狂的吹奏骨笛,有几只鹰突破蓬莱宫门外的防线,直接冲到了高台,利爪扯断了瑾贵妃的长发,钗环掉落一地,好不狼狈。   卫书懿惊惧的看着这一幕,转头去寻找桑榆的身影,却未得见。她又看向谢琰清,对方正在津津有味的看戏,并没有帮忙的意思。   也就在这时,回过神来的侍卫们匆忙驱赶野鹰,让其中一只受到了惊吓,开始攻击其他宾客。   卫书懿眼睁睁看着庞然大物朝着她的面门袭来,却没有回手之力。   「哧」的一声!   有人挥出短刃,连鹰带刀都被钉在了她左后方的柱子上!   南宫珩立刻冲到了她的身侧:“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其实,这是完全不符合规矩的。   好在现场乱作一团,并没有人留意到此处。   卫书懿扶着他的手臂站起身,看向卫风眠的位置:方才救她的人,竟然就是她的亲弟弟!   “护驾!都来护驾!”   高台之上,瑾贵妃被鹰与蛇围困,已经吓得晕死了过去。   谢晏辞恼恨的望着徐美人,挥手就用长剑挑断了那条毒蛇,狠狠地砸向她的身体。   她并不害怕,反而有意冲向附近的那条竹叶青,伸手挑衅,被咬中了手指,转眼间就倒在了台阶上,没有动弹。   “她,她竟然选择了死路?!”   淑顺仪从更衣处返回的路上,就听见了蓬莱宫不同寻常的动静,为了保证在意之人的安危,还是硬着头皮进了主殿。   结果,刚踏进门槛,就看到徐美人身死,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卫书懿看到她来了,立刻拉着她往门外走:“快出去!侍卫们正在处理毒物,你别掺和进去!”   “可是皇上他……”   “御前侍卫都在,他们都是习武的,不会让皇上受伤。”   淑顺仪忧心忡忡的看过去,只见帝王在众人的掩护下,将瑾贵妃打横抱起,从另一个门冲出了蓬莱宫,压根就没有留意她们的生死,难免落寞。   “妹妹,你就听我一句劝。在这宫里,先保住自己的命才是要紧事!”   “好,那姐姐也快离开吧!”   好好的生辰宴,闹成了如今的局面。   卫书懿突然特别佩服桑榆,究竟是用了怎样的手段,才能够做到这一步。   ——   “我们也都受伤了,为什么要在这里站着呀?”“那个畜生直接把我胳膊划伤了,疼得厉害,却不能回宫!”“到底是皇上宠着的贵妃娘娘,我们不能比的。”   ……   卫书懿和众妃都被叫去了承乾宫。   因为太医们又在这里为瑾贵妃服务,忙完了才能替她们疗伤止痛。   表面上,皇上的口谕是照顾到了所有人。可实际上,她明白,帝王多疑,终究是想在活人口中发现端倪。   “姐姐,你真的没有受伤吗?”   “没有。”   淑顺仪愁眉不展:“这样是好事,但嫔妾也担心,会让皇上产生怀疑。毕竟,其他嫔妃多少都……”   江院正突然冲出来,朝着谢晏辞道喜:“皇上!贵妃娘娘并没有受到很严重的伤害,都是皮外伤,休养一段时间就好。至于皇嗣,也是安然无恙。”   太可惜了。也……太好命了!   她眼睁睁看着瑾贵妃从座椅上摔落,也看到几只鹰围着此人猛啄,甚至有毒蛇爬上了身体,结局竟然是完好无损么?!   谢晏辞放了心,这才想起其他嫔妃:“分几个人,她们也受了轻伤,需要处理。”   “是,微臣这就去安排!”   卫书懿低头跟在最后方,却被帝王点名:“嘉婉容,你过来。”   “……”他打量着她的衣裙,看到她发髻上还残留着一朵绒毛之后,伸手拂去:“少将军也是不仔细,凑那么近了,都没瞧见。”   她心一沉:“皇上,您误会了。今日救下臣妾的人,不是少将军,而是他身旁的随从。当时有只鹰想抓破臣妾的喉咙,若没有他们……”   “也会有朕护着你!”谢晏辞又在生闷气,“朕一直在盯着你那边,看到有鹰过去了,刚想出手,就被人抢了先。”   卫书懿陷入错愕之中:她本以为,帝王忙着拯救瑾贵妃的性命,根本就不会顾及到自己。   没想到,他还分了心?   “朕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怪自己出手太慢。”谢晏辞轻叹一声,又亲手替她整理好被弄脏的衣裙,“幸亏你没事,那个救你的随从,朕会重赏。”   她不明白他的用意,只能生硬的转移话题:“那……那贵妃娘娘现在如何了?”   “方才太医不是说了?”   “也是。”   他无奈的捏了捏她的脸颊:“说实话,你希望贵妃安然无恙吗?”   “皇上此话是何意?于情于理,臣妾自然是希望母子平安的。”   帝王没有接话,而是起身去了内室,查看瑾贵妃的情况。   卫书懿留在原地,冷汗在不经意间已经遍布全身:他是意识到了什么?故意试探她?还是随口一问? 第233章 讵胜耦耕南亩   瑾贵妃在生辰宴上受到了惊吓,虽然皇嗣没有大碍,可身体却有不少擦伤,躺在榻上翻个身也会疼。   不仅如此,那天接连被毒蛇与野鹰攻击之后,她就开始没日没夜的做噩梦。一闭上眼,就是蛇信子在附近招摇,醒来浑身都是冷汗。   “啊!别杀我!走开!”   她再次被惊醒时,浅薇正守在床头,忧心的伸手试探:“贵妃娘娘,您没有高热吧?”   “本宫还活着?!”   “是啊,娘娘,您又梦魇了。”说着,浅薇探了探温度,“娘娘,您已经被皇上救回承乾宫了,不可能再有东西害您,别怕。”   瑾贵妃惊魂未定,又赶紧看向腹部:“太医说了,本宫的孩子没事?”   “对,这个孩子懂事得很,不让您操心。”浅薇温柔的安慰着她,“娘娘饿了吗?奴婢替您把膳食取来?”   她没有回应,而是怔怔的坐在榻上,仔细回想生辰宴当日的场景。   徐美人一向依附于她,平常教训几句也是常有的事,根本不会意气用事,拿她的性命开玩笑。再说了,徐家的地位不高,也不敢拿自家官衔蹚浑水。   究竟是何人,撺掇徐氏犯下大错呢?   浅薇见她沉默不语,就猜到了大概:“贵妃娘娘,您是在想徐美人的动机吗?”   “是,本宫相信,她绝不敢这样冒险!这不是她的性格。”   “奴婢也觉得奇怪。”浅薇点点头,“宫中可不能随意养那些孽畜,徐美人是从哪里弄来的?而且,她之前还腆着脸,祈求娘娘将她的绿头牌重新挂上,转眼间就翻脸不认人,太诡异了。”   瑾贵妃想起了永和宫的淑顺仪,又联想到此人与卫书懿交好,瞬间想通了关键所在。   “嘉婉容!一定是她!”   “娘娘您确定吗?”   “她与本宫不睦已久,眼看着本宫重新获得了皇上的宠爱,还有了孩子,就专挑生辰宴下手!她不方便直接放毒蛇咬人,就安排那个蠢货去做!本宫算是想起来了,徐氏是庶女,原来还跟着老头子在街头卖艺的……嘉婉容,真是好深的心机!”   浅薇听明白了来龙去脉,有些为难的说道:“可是,贵妃娘娘,哪怕我们已经猜出了真凶,也没办法告诉皇上呀!他做事,向来是需要真凭实据的,不然还以为我们冤枉了嘉婉容。”   “借刀杀人的好计策,本宫可不能忍气吞声!”   瑾贵妃来了精神,让浅薇帮忙梳洗打扮,就安排宫人去桑榆轩把卫书懿请来。   她已经想好了:就像当初整治淑顺仪一样,势必要让这个女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卫书懿才姗姗来迟。   其实,早在徐美人选择在殿前自尽时,她就明白自己难逃审问。不是谢晏辞,就是瑾贵妃,好在是后者,她还能敷衍过去。   “嘉婉容真是难请啊!是本宫手底下的人腿脚不利索,还是你有意怠慢?”   “贵妃娘娘误会了。”她从温玉手中接过一尊送子观音,“生辰宴上的事情,闹得那样大,嫔妾始终为娘娘忧心。得知娘娘邀嫔妾一叙,立刻在菩萨面前祷告了才赶来。”   看到熟悉的东西,瑾贵妃就浑身不自在。   曾经,她被玟贵人冤枉,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以至于太后对她更加厌恶。现如今,又把它拿来作为恭贺的礼物,是何居心?!   “嘉婉容,看来,是本宫待你太友善了,才纵得你无法无天!”瑾贵妃没有接过,反而一挥手,将观音像打倒在地,“你来承乾宫,就是为了讽刺本宫么?你总是这样小心眼,当初本宫百口莫辩的冤情,你还要拿出来做文章!由此可见,生辰宴的事,就是你一手主导,想杀了本宫,一尸两命,替昭华公主报仇,是吗?!”   卫书懿眼睁睁看着上好的送子观音落地,变为粉碎,叹了口气:“贵妃娘娘在说什么呢?昭华是病逝的,没有人害她,嫔妾需要报什么仇?”   “你不止一次在皇上面前攀诬本宫,屡次设计本宫,现在当着本宫的面,故意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你以为本宫会信?!”   瑾贵妃越说越气,直接吩咐宫人将她按倒在地!   她故意将双手磕在碎渣上,也不喊疼,倔强的抬头看过去:“贵妃娘娘这是做什么?嫔妾前来送礼,却被你们这样对待,这就是承乾宫的待客之道?”   “错了!你不是这里的客人!”瑾贵妃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你企图伤害本宫的孩子,怎会是客?本宫在皇上这儿有口难言,却可以悄悄动私刑的,不是吗?”   “贵妃娘娘想杀了嫔妾?”   “那可不敢!”金色的护甲在她脸上划过,“但是让你这副讨厌的模样变得血肉模糊,倒是可行的。来人!把她按下去!”   卫书懿感觉到宫人并不敢用力,毕竟,近在咫尺的碎渣会伤到她的面容,甚至会扎入双眼,进一步失明。   他们不敢担罪责,只能作势往下压,她也配合的挣扎。   “这么多男人,居然按不动一个女子?!让本宫来!”   浅薇连忙挡在了前头:“不行啊娘娘!嘉婉容诡计多端,万一趁机将您拉倒摔落,这满地都是碎瓷片,让您受伤了怎么办?还是让奴婢来吧!”   “说的也是,你去。”   卫书懿看着那双绣鞋越来越近,随后脑袋上的发髻被浅薇挥散,金钗也掉进了碎渣堆里,她的头被人狠狠往下按,皮肤几乎就要接触到冰凉的瓷片。   “温玉!温玉!”   这可能是温玉再次后悔自己没有习武的瞬间。   她也被一群小太监拦着,没办法过来帮忙,亦或者是跑出去搬救兵。   正在此时,杨公公的唱喏声传来:“皇上驾到!”   瑾贵妃大骇:“怎么回事?!皇上来了?快,快松开她!”   卫书懿松了一口气,掌握好力度,将侧脸蹭在瓷片锋利的边缘,才惊慌失措的往外跑去——   “皇上!救救臣妾!贵妃娘娘要杀了臣妾!”   谢晏辞看到的第一眼,就是满脸沾血,衣衫不整的女子。 第234章 何如高卧东窗   “瑶儿?!你怎么了!”   原本在瑾贵妃面前,谢晏辞从来不会如此称呼她,就是怕贵妃多心,觉得撞了名讳。   可现在,他亲眼所见心上的女子受了重伤,仓惶扑在他脚边求救,已经顾不得那些了。   卫书懿哭的梨花带雨:“皇上,贵妃娘娘派人去叫臣妾过来叙旧,臣妾特地带了送子观音,还没说上几句,就被宫人们按着……菩萨像也被摔坏了,臣妾的脸……”   “无妨,朕看看。”谢晏辞没有嫌弃她脸上的血污,而是俯身擦拭仍旧渗出的血珠,“伤口不是太深,没事的。”   瑾贵妃心虚的走在最后方,看到他们二人如此亲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浅薇轻咳几声:“皇上,您总算来了!嘉婉容三番五次挑衅我家娘娘,还故意砸碎了送子观音,差点弄伤了娘娘……”   “什么?”   帝王这才收回目光,疾步走到瑾贵妃身旁:“身子可有事?”   “没,没事,多谢皇上体恤。说起来,也是臣妾不对,好端端的非要为当初的事辩驳几句。嘉婉容听的不开心了,就把送子观音顺手砸在了地上。臣妾来不及训斥,她就因为脚滑摔倒,划伤了自己,偏巧皇上过来探望臣妾,就撞见了这一幕。”   瑾贵妃听明白了浅薇的暗示,就接着话茬说了下去,全程脸不红心不跳,令人「信服」。   卫书懿又听她可怜兮兮的啜泣:“皇上,您知道的,太后娘娘多次让臣妾陪着礼佛,哪怕再不信鬼神,臣妾也该信了。菩萨像碎在了承乾宫里,这就是对皇嗣的诅咒啊!臣妾气急攻心,刚要跟您陈情,却被嘉婉容恶人先告状,实在是……”   说完这一大段,她又作势眩晕,顺理成章的靠在了谢晏辞怀中。   帝王听到截然不同的两个版本,并不着急找寻真相,而是吩咐杨公公:“杨明睿,把嘉婉容带去偏殿疗伤,朕在这里陪着贵妃。”   “是!”   杨公公走到卫书懿身边:“小主,请吧!”   她就这样狼狈不堪的爬起身,侧脸的位置隐隐作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去了偏殿。   等到御前的人守在门外,屋里只剩下温玉时,才卸下伪装:“曲家的两姐妹,果然是天生适合唱戏的。倘若皇上对我无情,方才恐怕就要受罚入狱了。”   “姑娘,您怎么以身犯险?”温玉心疼的用湿热的毛巾擦拭她脸上伤痕,“奴婢看的怕极了!把自己压在碎渣上,该有多痛啊!”   “可我不怕。”她捂住那道血痕,“我还有最后一道保命符,死不了。”   “姑娘?”   卫书懿从袖口取出桑榆给她的瓷瓶:“一直没机会在他们两个面前痛哭一场,总觉得对不住昭华。现在,机会来了。”   温玉顿感不妙:“姑娘,里头放了什么?”   “灵丹妙药。”   她直接吞了进去,甚至没有饮水。   不消一会儿,疼痛感袭来,让她脸色发白,动作也开始颤抖,找不到身子的主心骨。   “姑娘,您怎么了?!”   “去,告诉皇上,把我现在的样子,如实说出来!”   温玉不敢多问,立刻冲出了偏殿。   她就这样艰难的爬到床榻边,没有选择躺在上面,而是径直坐在了地上,斜靠着床沿,再把长发弄乱,让额角被汗湿的发丝暴露在空气中,格外显眼。   不就是拼演技么?   她肯定比瑾贵妃更加擅长,毕竟,她可是瞒过了许多大人物的耳目,在宫里长到了今天啊!   不知过了多久,忙乱的脚步声传来,谢晏辞来到了她身旁,低声呼唤:“瑶儿!瑶儿!”   “皇上。”她僵硬的扯着嘴角,吃力的腾出一只手,紧握住他,“臣妾还以为……您生气,不肯来……臣妾比不上贵妃娘娘,更不敢在她面前撒野……如果臣妾当真这样狂妄,昭华也不会……”   “别说了!传太医!”   谢晏辞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左手已经被鲜血浸湿,而血迹的源头,竟然是她的长裙之下。   他莫名慌了,不祥的预感在蔓延:“瑶儿,你的月事是否……”   “什么意思?!”   卫书懿骤然提起精神,往自己的衣裙看去,疯了般的捂住脑袋嘶吼!   温玉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立刻跪下扇自己的耳光:“皇上恕罪!小主恕罪!小主自从痛失公主之后,身体就不好,每个月的月事也不准,奴婢还以为……”   帝王傻了眼。   他不敢相信,仅仅一个下午的工夫,他又失去了一个未曾谋面的孩子。   ——   淑顺仪在主殿来来回回的走动,依旧觉得不安:“桐君,为何承乾宫一点消息也没有?本主的确是按照姐姐的吩咐,派人去请皇上,怎么就是没下文呢?”   “小主稍安勿躁,奴婢已经打听过了。太医院的人去了承乾宫,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不然,早就有不小的动静了。”   她坐下攥紧了手帕:“可是,姐姐说,倘若一切尘埃落定,她会来永和宫找本主的。到现在也没来,会不会因为……她自己也……”   “淑顺仪!你在吗?!淑顺仪!”   欣选侍还是风风火火的性子,人没跑进门,就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她忙不迭去门外迎接:“在的。”   “快!快随我去一趟承乾宫!嘉姐姐出事了!”   “发生什么了?!”   “我,我也不清楚……这不是杨公公来临安宫里找嘉姐姐的衣裙首饰,我打听了几句嘛!”   淑顺仪不敢耽搁,坐上轿辇就去了承乾宫。   两个人忧心忡忡的并肩行走,都在祈祷卫书懿不会遭遇劫难。但是在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之后,还是停下了脚步。   “谁受伤了?”   “不知道,皇上不会对姐姐动手吧?!”   淑顺仪心急如焚,却被路过的宫人拦住去路:“小主请止步于此!嘉婉容小产了,太医院正在偏殿忙碌,皇上说了,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什么?!小产?!   她们对视一眼,都没能从对方的眼中找到答案。   这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又是因何小产?   除了帝王,没人能给她们答案。 第235章 尘红长笛宵梦   在已经「死去」的孩子面前,瑾贵妃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桑榆跪在前厅,告诉谢晏辞:“皇上,嘉婉容是因为惊惧过度,引起情绪波动,又被人重击之后才小产的。倘若没有这么多意外,或许会是好消息。”   他极其擅长交际,既能哄得江院正笑逐颜开,也能让同样平平无奇的「学徒」们听从他的指令。   所以,在极短的时间内,他成了江院正身边的弟子,有资格过来「见世面」。   帝王看了眼依旧趴在榻上哀声哭泣的女子,叹了口气:“杨明睿,把嘉婉容送回桑榆轩,朕也陪着一起去。”   “皇上!”瑾贵妃急忙拦住他,“皇上,您是不相信臣妾说的话吗?臣妾真的没有对她动用私刑,承乾宫的人都可以作证的!”   “可她身边,只带了一个温玉。”谢晏辞低声回应道,“众口铄金,无论温玉说什么,你也有话反驳。朕就算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不该弃其母而不顾。”   瑾贵妃顿时安静了下来,让开一条道:“皇上说的是,臣妾也忧心嘉婉容的处境,但愿不要再生事端。尤其,别让臣妾与皇上之间生分了。”   “你早些休息。”   谢晏辞缓慢的离开偏殿,恰好看到另外两位嫔妃正在焦急的守候——   “她们怎么来了?”   杨公公立刻应道:“皇上,奴才没有走漏风声!是之前跑去临安宫拿东西的时候,被隔壁椒风殿欣选侍看到了。至于淑顺仪小主为何来……”   “是好事,宫里头姐妹情深,挺难得。”   他信步走过去:“朕已经安排人将嘉婉容送回桑榆轩了,你们没必要继续留在这等。”   “皇上,姐姐的身子如何了?”淑顺仪掩去多余的情绪,“臣妾也是疏忽大意,先前姐姐出现了孕吐反应,臣妾还以为是闻不得荤腥,居然酿成大错!”   “不用自责,朕也有错。”   欣选侍什么话也没说,而是耷拉着脸跟在他身后,腹诽不断:这会儿知道自己错了?原来偏心瑾贵妃,总是指责嘉姐姐的人,还是你吗?   “此事来的突然,臣妾也不明白,为何姐姐来了趟承乾宫,就变成这样了?”淑顺仪故作不解,“姐姐并非病弱之身,突然小产,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还请皇上不要太过伤心。”   “是贵妃。”“什么?!”   “虽然不清楚内情,但朕心里清楚,是贵妃所为。生辰宴的事,徐氏已经当场身亡,找不到对证。她肯定会把火气撒到可能的人身上,瑶儿实在是受苦了!”   欣选侍忍不住开腔:“皇上心里既然跟明镜似的,为何不替嘉姐姐出口恶气呢?方才臣妾也在外面看的清清楚楚,皇上甚至不舍得说上一句重话,还好生安抚了贵妃娘娘!嘉姐姐可是又失去了一个孩子啊!您……”   “咳咳!”   杨公公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连忙通过咳嗽声阻止。   谢晏辞却不在意的摆摆手:“让她说下去。”   “总之,臣妾希望皇上能够知错就改,而不是放任所有的事一错再错。殊不知,在这个过程中,也会让人心更迭,再也难以修复。臣妾是希望嘉姐姐与皇上琴瑟和鸣的,而不是成了怨偶!”   淑顺仪惊愕的看向她,决定再补上几句缓和的话:“皇上,欣妹妹也没有恶意,只是被这个消息吓到了,说话才这样……”   “无妨,她说的对。”   帝王停下脚步,进行天人交战。   他当然知道最正确的做法,但是却不能在此刻进行,否则就会前功尽弃。他想要给在意之人一份安稳,偏偏老天爷又给他出难题,无法前行。   嘉婉容……   他最终还是做出了抉择。   ——   昀武帝六年秋,卫书懿因「痛失皇嗣」再次被晋位,成为从四品嘉嫔。   接了圣旨之后,她没有多大反应,仍旧病恹恹的,躺回了被褥中。   “姑娘,您不开心吗?”   “开心,也难过。”“这是为何?”   她盯着已经陈旧的墨荷图:“能够避开贵妃的威胁,在她眼皮子底下逃生,还晋升了位分,我开心。可是,桑太医的药太过猛烈,在摸到裙下血时,我还真被吓了一跳,又想起了吐血的昭华。总感觉,这不是什么好的预兆,我又难过。”   温玉垂眸:“姑娘,皇上今晚还会来的,您照旧不搭理吗?”   “到底是失去了一个孩子,做母亲的,绝不能转头就谄媚迎合,不是吗?”   于是,谢晏辞再次吃了闭门羹。   隔着那扇门,卫书懿一边夸张的咳嗽,一边劝说:“皇上,臣妾这下是真的病了,为了避免过给您病气,还是别进来了。永和宫没了一个人,淑顺仪胆子又小,臣妾挂念的厉害,不如您去看看她吧?”   “瑶儿,除此之外,你就没有其他想说的吗?”   “没有了,命里无时莫强求。”她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哽咽,“可能,臣妾这辈子都不配有子孙福,皇上还是替臣妾去探望淑顺仪吧!”   谢晏辞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他转身离开了临安宫,决定找那位聪慧的解语花倾诉苦闷。   御花园的邂逅,记忆深处的舞姿,还有竹叶笛,再次在他脑海中加深印象,一时间对淑顺仪的情感涌上了巅峰。   “皇上?”   “妤儿,朕来看看你。”他瞧见了她眼底的震惊,与一闪而逝的喜悦,“徐氏离开之后,怕不怕?”   “还好,只不过到了深夜,总有点阴森森的。臣妾就让桐君把内殿的烛火都亮着,才能安稳睡着。”   帝王微微颔首,拉着她坐下:“朕也觉得,这个宫中比较晦气,得请人过来做法。索性这样,你迁宫吧!”   “啊?皇上想让臣妾住进哪里?”   淑顺仪的眉眼,其实与那位故人并不相似,唯一想像的,可能就是周身萦绕的恬淡气质。   他承认自己一时冲动,莫名想找回「卫姑娘」叙旧——   “妤儿,你就搬去延禧宫住,正好玟贵人回府了,无人打扰。过了今晚,你也不是什么顺仪了,而是朕的淑婉仪,如何?” 第236章 远瞰归忘泪摔   玟贵人在曲府休养的日子里,大多数时间,都是曲夫人过来探望。每次都是握着她的手,没说几句话,就会泣不成声。   她的耐心有限,却不会忤逆自己的亲生母亲,而是选择不厌其烦的安慰。   “小姐,您今日怎么出门了?!”   “不行么?”   丫鬟立刻面露惊喜摇摇头:“没有!是好事!奴婢这就去告诉夫人!”   “母亲年纪大了,千万别叨扰她,让她来回奔波。本主有事情要去做,你们谁也不许跟着。”   “是!”   玟贵人交代完众人,直接走去了后山附近。   山脚下,是瑾贵妃生母赵姨娘的住处,这么多年,未曾改变,还是按照原来的布局摆放着日常用品。   她慢慢靠近,那个佝偻着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你还没死呢?够长寿啊?”   “五小姐回来了?!”   赵姨娘总会摆出一副苦相,低声下气的请求着府里的每一个人。   这也是玟贵人最讨厌的一点。   “你的女儿在宫里做了贵妃娘娘,本主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你就故意不用尊称?”她恼怒的踹了过去,发泄心头的怨气,“果然是一脉相承的下贱!”   “小主,小主别打了!奴婢知道错了!”   “本主听说,你跟那个贱人感情不错,从小到大有你护着,她才少了皮肉苦。”玟贵人蹲下来,打量着眼前骨瘦如柴的女子,“可她为何不提拔提拔你?还让你在狗窝里住着,在曲府讨生活?你想过原因吗?”   赵姨娘往里缩了缩:“奴婢不求贵妃娘娘做点什么,只想安稳活着……”   “呸!你也配?!”   她倒出提前准备好的油,又打开了火折子:“过了这些年,你还是像狗一样的活着,不如早点投胎吧?说不准,也能像你的女儿那样好命,来生不做官员的妾,而是做皇帝的宠妾。”   “小主,奴婢做错了什么?您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看到你,本主就想起自己生下来的怪胎,进而想到,你女儿是如何待本主的!若不是她从中作梗,本主现在已经有个聪明伶俐的皇子傍身了,还用得着看她的脸色?!”   赵姨娘慌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瑶儿从小就非常喜欢小孩子,绝对不可能让小主……啊!”   玟贵人抽出一旁的细棍,用力击打女子的双腿:“那又如何呢?!贱人做出来的假象,可瞒不住本主!今日,本主就要让她尝尝,生离死别是何种滋味!你,赶紧去死吧!”   那个狭小的厢房,终究在烈火吞噬下化为灰烬。   前来救火的小厮有不少,谁也没有瞧见自家五小姐逃跑的身影。   赵姨娘就这么被打断了腿,无处逃生,烧死在大火里,没有全尸。   曲文赫用晚膳的时候,得知了这个消息,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找个土坑埋了就是,这点小事还要来知会我?!”   一旁的曲夫人也是满脸淡漠:“等着贵妃回来尽孝,她倒是有耐心。”   “妾室哪里配得上这种礼遇?往后贵妃省亲,拜的也是你这位嫡母。”   谁也没有把这个无关紧要的角色当回事,除了瑾贵妃。   “娘娘,奴婢真的没有听见什么消息……您就别再追问了!”   今晚,她总觉得浅薇不对劲,几次欲言又止,说话也总是分心。几次追问,都被挡了回来,这更加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你尽管说,本宫又不会怪你!”   “可是娘娘,为了皇嗣,您还是别问了。”   瑾贵妃试探性问道:“与皇上有关?还是跟那位新晋的嘉嫔有关?”   “都不是。”   “和整个后宫都没有关系么?”   浅薇又摇摇头。   她送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本宫就安心了。说吧!本宫才不会因为宫外事气大伤身。”   “娘娘,曲府来消息了。”   “哦?本宫那个回府休养的五妹妹,打算重新进宫了?”   浅薇踌躇了半晌,再次否认:“没有,玟贵人暂且还没提回来的事情。”   “父亲找本宫,还能因为什么事?”   “说是,赵姨娘死了。”   瑾贵妃正怡然自得的捡着花枝,一听这话,剪刀也落在了地上。   她难以置信的问道:“谁?!是叫赵秋吗?!是本宫的母亲吗?!”   “对,字字句句写的很清楚。”浅薇为难的取出书信,“老爷交代过的,但凡右上角按了印,就是奴婢一个人看的信。奴婢考虑了许久,觉得还是得告诉娘娘一声。”   瑾贵妃连忙接过信,在看到曲文赫描述后山失火,赵姨娘被烧的没有全尸之后,还是禁不住痛哭起来。   浅薇怕了:“娘娘,别这样!伤身体啊!若是让小皇子不安稳,那就是奴婢的过错了!”   “母亲待本宫极好,这些年,若没有母亲庇佑,本宫说不定都没法在曲府活下去!本宫如今是皇上的宠妃,有着不小的权力,却没办法改变母亲的身份。一日为妾,终生都要被钉在教条上受累!以至于,她到死也没求来一个好听些的名分!”   瑾贵妃努力克制着情绪,向浅薇回忆府邸里的点点滴滴,只觉得心头流血。   她曾经向谢晏辞提过诰命的事,也想过给赵姨娘脱籍。然而每一件事,做起来都是那样难。   她不愿意让帝王为难,却迎来了母亲的死讯!   “娘娘,奴婢去小厨房替您做点安胎的汤来,您快去榻上躺着,不要再哭了。”   “去吧。”   瑾贵妃止住哭声,靠近帷幔后方:“你听到了吗?本宫的母亲死了,死在那个吃人的曲府!山脚下本就阴冷潮湿,她是如何在那种地方引来大火的,本宫尚且存疑。”   “别哭,这不是你。”   “可本宫心里好难受,还不如让本宫代为受难!”   暗道的门随即被人打开,白皙修长的手指堵住她的红唇:“说什么傻话,我不舍得。被火苗碰一下,都不行。”   她隐约看到了不加掩饰的渴求,匆忙后退一步:“今日不方便,本宫心里难受……”   “巧了,我最擅长做的,就是把你从深渊泥沼带去极乐之地。” 第237章 飞雪飘零尽白   雍华宫的秋冬两季,没有再现波澜。   瑾贵妃虽然承受了丧母之痛,心情却调整的极快,并未影响到皇嗣。她潜心在承乾宫里烧香拜佛,祈求上苍可以护佑腹中子,持续到了生产那日。   玟贵人也挑了这个关键点回宫,与她最初进宫献舞时那样,天真里包含狡黠,全无心死去曲府时的郁气。   “姐姐,日子过得可真快呀。”她特地来了趟临安宫,“如今姐姐已经是一宫之主,我呢,还是个小小的贵人。”   卫书懿看着眼前越发陌生的女子,浅笑安慰:“那妹妹可要努努力,否则把她拉下马的计策,未必能够成功。还是说,妹妹在府中的日子,已经放下了仇恨,忘了这回事?”   “姐姐说笑了,杀子之仇,我怎会轻易忘记?左不过是听说了一些趣闻,才急着回来,说给姐姐听。”   “哦?比如呢?”   “倘若姐姐信我,就让她在安心生产,可以做点手脚让她痛一痛,亦或者是今后再无生育的可能性。但是,这个孩子得保住,还要让他长大,逐渐成为皇上眼里的至宝。”   卫书懿对此不置可否:“既然是贵妃娘娘生下的孩子,皇上定然会在意,隆宠什么的,不需要我们从旁协助。然而,你说的其他,本主不是很明白。”   “目前,我没有任何依据,只有一份猜测。姐姐,稚子无辜,你就看在这个份上,别私下动手可好?”   玟贵人向来不是爱胡说八道的人,卫书懿心里清楚,也不好继续追问,而是用点头的动作算是回应。   离开了桑榆轩,她又马不停蹄的奔赴承乾宫,打算见见皇上心尖上的女子。   浅薇见到她回来了,先是一愣,随后毕恭毕敬将她迎了进门。   合宫都知道:玟贵人当初生下皇长子,自请回府休养,没有要晋位。但帝王心怀愧疚,这封赏迟早要来的,故而不能怠慢。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为何长姐还在屋里待着?”   “回小主的话,我家娘娘快临盆了,整日整夜睡不好吃不好,白天醒着的时候基本都在榻上躺着,不方便见客的。”浅薇一边领着她往里走,一边解释,“不过,您是贵妃娘娘的妹妹,身份不同于常人,奴婢肯定不能拦着您。”   瑾贵妃的腹部,比她当初要大上不少。倘若能等到十月期满产子,或许,她也会有这幅光景。   她默默的握紧了拳,站在瑾贵妃床边:“长姐,我回来了。”   “家里父亲母亲可还好?”   “很好。”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多余的话。   如果说,从前她盯着卫书懿的肚子,满眼都是渴望期待。现如今她的眼神里还有一份怨毒,以及略显狰狞的急迫。   “五妹妹回宫之后,好像话也变少了?”   “因为推己及人,当初我在孕中的时候,就特别烦别人在耳边聒噪,也讨厌应付关系不好的人。”   瑾贵妃苍白着脸,再次举着旁边的盆吐了起来:“让你见笑了,现在的每日,本宫都是如此受煎熬。”   “可我觉得,长姐乐在其中,或者说,为了皇嗣甘之如饴,并不在乎苦痛。”   玟贵人蹲下来,伏在瑾贵妃的膝上:“长姐,从前的事,我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做错了。再加上父亲时不时耳提面命,跟我提家族荣宠,提曲家姐妹,更是让我认清了现实。”   “什么意思?”   “父亲将我送进宫,理由是你不能生育,让我代替,我理解你的不甘。之后你我之间的龃龉,全都是我的多疑所致。包括皇长子的事,仔细想想,你也没有机会安排人手除掉我。彼时,你沉浸在有孕的惊喜之中,哪怕我生下再多的孩子,在皇上心里,都不及你们的孩儿,你没有害我的理由。”   瑾贵妃面色稍霁,试探着轻抚她的长发:“你能这么想,本宫很欣慰。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回头看了。等本宫顺利生产,晋了位分,顺便也会跟皇上提一句。”   “提什么?”   “你这贵人的位置还要坐多久?说起来,你还是本宫的嫡妹,可不能屈居于人下!”   玟贵人故作诧异的抬头:“长姐,其实我并不在意这些虚名。哪怕我是最落魄的官女子,住在永巷,旁人知晓我是当今贵妃的妹妹,也不敢苛待我。从头至尾,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健全的孩子,可以保住未来的安稳。”   瑾贵妃没有接话,也低下头去。   她也明白:帝王驾崩之后,有个孩子傍身,总好过被赶去守庙的太妃们。万一被新君刻薄几回,还无人撑腰,就更加成了麻烦。   “妹妹,孩子的事情,不着急,总会有的。你还年轻,皇上对你心中有愧,难道还故意冷着你不成?”   玟贵人动容的握住她的手:“那就借长姐吉言!我发誓,从今往后,绝不会与长姐作对!我们是曲家出来的亲姐妹,绝不能起内讧!”   “有你这句话,本宫也能安心了。”   在这番互诉衷肠之后,瑾贵妃在第三日就开始发动,太医院的人挤满了承乾宫,其中也包括桑榆。   他已经不是卑微的小学徒,而是仅次于江院正的太医。每次都恰到好处的「输」给江院正,反而让旁人对他降低了戒心。   卫书懿也在前厅候着,与桑榆的目光交错,又看向别处。   今年,谢晏辞又被国事所累,发丝变白了几根,面容看起来也更为严肃,令人难以亲近。   唯独在守着瑾贵妃生产的时候,眉宇间,依稀可以看到温情,就像曾经守着她一样。   “桑太医也来了,不知贵妃娘娘会不会顺利生产?”   听到淑婉仪小声的询问,她笑着表示:“玟贵人回宫当日,曾经跟我陈情,务必要保住贵妃娘娘的安全。桑太医是众所周知的圣手,绝不可能让危机产生。”   “姐姐竟然也答应了?”   “没办法,相比于把情绪写在脸上的贵妃,我对她妹妹的话更加感兴趣。”   话音刚落,内室就传来女子尖锐的叫喊,以及婴儿的啼哭声。   才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可见有多么顺利!   卫书懿看到稳婆抱着襁褓喜滋滋的冲出来:“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个小皇子!” 第238章 落花复暖霜栽   谢晏辞果然对瑾贵妃的孩子多有偏宠。   在得知其生下了小皇子之后,当着众妃的面,还是忍不住的弯起了嘴角。卫书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无悲无喜。   她早已不是最初进宫时那样单纯的状态,因着帝王对她多有关照的举动,以及俊朗非凡的相貌,就对他心生情愫。   在这雍华宫中起起落落许久,她才看明白现状:最要紧的事情,不是纠缠于儿女情长,也不是时刻追问谢晏辞如今最爱的人究竟是谁,而是要把握住现在所能掌控的一切。   她就这样与其他人一起,或虚伪,或真心的祝福贵妃,幻想其未来的荣华富贵。随后,与淑婉仪一同离开了承乾宫。   淑婉仪当然明白她此时此刻的心理状态,不免有些担忧:“姐姐,如果你还是放不下当初的事情,今晚可以不用过来的……”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倘若我不来,别人会怎么说?”   “可如果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被皇上看到了,心里头说不定还要责怪你。”   “我能够坐上嫔位,说明我已经有了应付他的方法。前面一段时间,我故意冷着皇上。现在贵妃娘娘生下了皇子,趁着她分身乏术,无法算计旁人的时候,也该轮到我们上场了。”   淑婉仪一时间没有听明白她话里的含义:“姐姐,你的意思是……”   “你一个人在延禧宫这么久,虽然玟贵人已经回来了。但你们终究不是亲如姐妹的关系,难道就不想完全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吗?”   在进宫之初,淑婉仪完全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她就是为了父亲的嘱托而活,并没有想过要如何俘获帝心,如何生子固宠。   皇嗣的事情,也不强求。   毕竟宫里头嫔妃那么多,也轮不到她自己。   现在听到卫书懿若有似无的暗示,那颗沉寂许久的心,反而禁不住跳动了起来。   淑婉仪低下头,声音细如蚊呐:“姐姐,我也不知道,皇上现在对我是怎样的感情……而且,他如此偏爱贵妃娘娘,在有了皇子之后,恐怕会将大把的时间花在承乾宫……我还有什么资格,与贵妃娘娘相争呢?”   “这件事你不用管,我会去寿康宫找太后娘娘。如果皇上为了瑾贵妃冷落后宫,作为他的母后,肯定会出面劝说的。我所想做的事,就是把一切攥在自己手中!如果妹妹也想跟我一起往上爬的话,尽管点头答应便是。”   不可否认的是,因为御花园的邂逅,淑婉仪对年轻的帝王,也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   每每看到谢晏辞的眼神,落在了其他女子的身上,她的心底最深处,就会传来一阵隐痛,这不应该是原本属于她的情绪。   可她,居然变成了这样!   说不爱他,都是假的,拥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又何妨?   于是,两个人就在这一夜达成了共识。   没有人知晓,贵妃产子之后,将会迎来怎样的变故。也没有人想到,居然又有人蠢蠢欲动,试图剥夺属于贵妃的宠爱。   ——   卫书懿向来就是一个行动派,在确定自己的计划之后,她就时不时去长生殿探望谢晏辞。   今日负责扮演红袖添香的角色,明日又带来小点心,和往日拒他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相比,有了天壤之别。   就连帝王,也不止一次的询问她:“朕还以为,后来又做错了什么事情,才叫你一直耿耿于怀。当时小产,朕的确有错在先,你能够回心转意,朕也倍感欣慰。”   “皇上,臣妾就是这个倔脾气,你没有继续责难于臣妾,已经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往后,如果臣妾又犯,你只管冷着臣妾,不要管臣妾就好。”   谢晏辞的神色复杂,几次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伸手把她揽到了自己的身旁。   “瑶儿,你要对自己的地位有深刻的认识。你对朕来说,和其他人还是有所不同的,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对于类似的话,她已经听过多少次。换在平日还好,但是只要和瑾贵妃相关,这个男人的心,都会毫不意外的偏向于他人。   如果说,这也叫做独特的存在的话,那瑾贵妃又算什么呢?   这些心里话,卫书懿并没有说出口。   她只是朝着帝王笑了笑,温声软语的说道:“上次只是个意外,可如今臣妾也想有个孩子。不知道,皇上能不能消消气,既往不咎?”   谢晏辞愣了愣,试探性地握住了她的手:“其实……朕对昭华,还有那个未过世的孩子,都有愧疚。朕怕在你心情郁闷的时候,强迫你侍寝。反而会让我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生疏。不过,现在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朕定然会成全你的心意!”   君恩如流水,她就要用这样「卑劣」的方式,将自己化作原本最看不起的人。   毕竟,清高不能换来恩宠,也无法替在意之人报仇雪恨。   她终于再一次留宿在了长生殿,并且通过自己的手段,借助往日的情分,让帝王一次次沉溺其中,这大概就是欲拒还迎的魅力。   不仅如此,她还殷勤的带着淑婉仪共享一杯羹。   有两位佳人在旁边,谢晏辞自然不会拒绝。久而久之,淑婉仪那边,也成了炽手可热的并蒂。   瑾贵妃眼睁睁看着宫中的局势瞬息万变。但她却没有心思管理,她必须好好守着自己的儿子。   满月宴那日,礼部会正式拟定二皇子的名字,并且会正式晋升她的位分。   然而,在她等了许久之后,最终只得到了一个消息。   那还是一个清晨,浅薇匆忙的冲进了内室,额头上的汗珠还没有消散。   “怎么了?这一大清早就风风火火的,动作再大些,可就要把二皇子吵醒了!”   “还请贵妃娘娘恕罪,实在是有天大的消息需要禀报!”   “这宫里头,已经风平浪静了许久,还能有什么大消息?”   浅薇紧皱着眉:“奴婢也是刚从其他宫人口中得到的消息!一大清早,延禧宫,还有临安宫,接连往长生殿传去了喜讯!说是两位小主有孕了!”   听到了延禧宫的字眼,她的手一颤:“怀有身孕的,是什么人?是本宫的妹妹吗?”   “不是,是西偏殿的那位淑婉仪!” 第239章 鸬鹚旋惊江岸   寿康宫太后得知了喜讯,当然也为皇家子嗣绵延觉得欣慰。   子衿姑姑不由得感慨:“娘娘,嘉嫔是个有福气的,几次三番有身孕,还不是在盛宠的情况下,非常人可及。”   对此,太后也觉得描述的非常准确:“这孩子虽然出身不好,但却福运缠身。只可惜啊!物极必衰!昭华的事情,不仅成了她的心魔,也成了哀家的。现如今,总算苦尽甘来,盼到了一个好的结果。”   此时的银烛,已经成为寿康宫仅次于子衿姑姑的存在,在太后娘娘面前,也说得上话。   她凑近些伺候:“而且,奴婢还听说,延禧宫的淑婉仪几乎在同一时间有孕,实在是上天赐下的恩惠了!”   提到这件事,太后就对卫书懿越发的赞赏:“嘉嫔此人心胸宽广,从来不会太过计较个人的得失,有好事情,也喜欢同友人分享。哀家也听闻皇帝多次传召嘉嫔侍寝,她并没有独自享受这一枝独秀的滋味。反而让淑婉仪也共享一杯羹,这是瑾贵妃不能比的!”   子衿姑姑明白,太后终究是对曲家的女子不信任。哪怕生了皇子,也如同一根带刺的荆棘扎进了心口。   她刚想转移话题,就听到银烛在一旁提议道:“难得遇上这种好事,老佛爷要不要喜上加喜?让后宫一同晋升了位分,这样,说不定诸位小主也会沾上福气!往后替皇家开枝散叶,也能更为顺利。”   太后并没有拒绝这样的提议,而是点了点头:“是啊,这宫中,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这样双喜临门的好事了!那就让哀家起个头。”   说着,她就安排子衿姑姑去宣读懿旨,让她们二人各自往上晋一级。   “对了,延禧宫的玟贵人已经回宫。她诞育皇长子有功,却因为阴差阳错痛失了孩子。事出突然,玟贵人几乎又是连夜离开的。哀家感怀她生下皇嗣的功劳,也将她越级晋升一下吧!”   子衿姑姑一一应了:“还是太后娘娘想的周到,她们定会感念您的恩情!”   直到屋子里只剩下银烛一人,太后才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故意询问身边的女子:“哀家明白,你们两个之间的情分,不同于别人。早在嘉嫔还在寿康宫伺候哀家的时候,你们就是同住一屋的宫婢。你想替她求个福分,哀家也是可以理解。”   没等银烛解释,她又继续感慨:“可能是哀家过于敏感,也可能是对皇帝的江山过于在意。瑾贵妃生下了二皇子,对哀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喜讯!倘若是个小公主,哀家说不定,还能强撑精神宠宠她。可是……有外戚干政风险的人,哀家实在提不起兴致来。满月宴那天,你去库房里拿个贵重的礼物送过去就好。”   “是,奴婢明白太后娘娘的意思了。”银烛小心的退到一旁,又问道,“太后娘娘以前觉得心里不爽快的时候,都习惯性和嘉嫔娘娘闲聊以做排遣。现如今,后宫的局势不明。倘若娘娘有什么事情不方便做,完全可以让嘉嫔娘娘代为处理。”   “你这丫头,真是拐着弯的为她谋差事!”   在太后心中,卫书懿是一个聪慧又有分寸的女子。倘若有个尊贵的出身,也是做国母的最佳人选。   毕竟,能够主动让皇上做到雨露均沾的嫔妃,实在是罕见。   “待会去宣读懿旨的时候,如果嘉嫔有空,那就让她过来探望哀家吧!”   于是,卫书懿就在银烛的助攻下,获得了天好的机会,得以在太后面前进言,已经胜过其他嫔妃万千。   “你呀,是哀家一点点看着成长起来的!刚入宫的时候,还是不入流的小嫔妃。现如今,都已经做了一宫之主,逐渐往九嫔之首的方向爬了,当真让哀家刮目相看!”   “都是托了太后娘娘的福,他们都知道臣妾是从寿康宫出来的,所以不敢对臣妾造次。”   卫书懿说话,依旧如此动听且谦虚。   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一胎,哀家说什么也要替你看护好!以后,你就搬来寿康宫,与哀家同住。”   “这……会不会惊扰太后娘娘日常休息?”   “怎么会呢?哀家只要一想到,昭华在娘胎里,就被人下了毒,就觉得心口疼痛难忍!是哀家欠了那个孩子!倘若,当初哀家就能够紧紧盯住那群人的动向,兴许,她现在已经能走会跳,还能叫上一句皇祖母了!”   卫书懿听到这段话,黯然的低下头来:“臣妾多谢太后娘娘体恤,绝不会让这类事情再次发生。”   “那安胎的事情,你尽管听哀家的吩咐。至于瑾贵妃那边的宴席,你打算过去吗?”   “这是二皇子的大日子,臣妾于情于理都是要在现场的。”   太后紧盯着她的眼眸,皱紧了眉头:“可是,昭华的事情,有太多的疑点与其相关。虽然皇上选择小事化了,可哀家心里,还存着谜团。虽然二皇子也是哀家的孙子,但是只要联想起曲文赫那张奸诈小人的脸……哀家就无法生出正常的情绪来对待他!”   卫书懿逐渐听明白了太后的潜台词,她试探性的抬起头,轻声询问道:“太后娘娘若是担心这一点,那臣妾有一个计策。”   “说来听听。”   “去年,雍华宫虽然有让人痛心疾首的事发生,前朝却也有不少好消息。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也是在宴席上,听到几位酒醉的大人闲聊,才知道在皇上的统治之下,大周朝是多么的繁盛。倘若太后娘娘能够寻找机会,向全天下宣布,选秀提前进行,改为今年秋季,随后就能够充盈后宫。佳丽三千有了,还怕二皇子和贵妃娘娘会独占皇上吗?”   太后显然对此事充满了考量:“可按照祖宗规矩,都是三年一次的选秀……哀家莫名其妙提前了选秀,皇帝说不定也是不愿意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皇上前些年励精图治,拖了整整六年,才开展第一次的选秀。就当是把之前那次补上,也未尝不可呀!”   “你说的话,言之有理,哀家心中有数了。”   两个人又聊了一阵安胎事宜,卫书懿就借着要用晚膳的机会,先行离开。   她其实也不想往雍华宫中塞太多的女子来分宠,可这一次,她已经与淑婉仪有了谋划。   这批秀女当中,还有着对她们来说,实力不俗的助力,她绝对不能轻易放弃这样的机会! 第240章 残阳烟绕树歪   瑾贵妃将自己的孩子照顾得很好,距离满月宴没有几天了,她却突然听到了另一个噩耗。   “你说什么?!好端端的,皇上又要开始选秀了?”   浅薇轻叹一声,点点头:“是啊,听说这还是太后娘娘的决定,皇上无权干涉呢!”   现在后宫里的确没有多少嫔妃,原来选秀进宫的,死的死,疯的疯,已经不剩几位了。   太后忧心皇嗣,想让后宫变得充盈起来,也是可以理解的。可太后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让皇上公开选秀,摆明了就是要打她的脸,与她为难!   “就不能等我们二皇子过了满月宴,再来这么一出戏吗?”   “太后娘娘就是这个性子,您可千万不要着急上火。”   瑾贵妃幽幽感慨一句:“谁让本宫是曲家的女儿呢?她不喜欢本宫,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独自一人在承乾宫里徘徊,越想越烦闷。   在将二皇子哄睡之后,她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于是就披着外衣起身。   浅薇被她的动作惊醒,连忙迎了过去:“娘娘,天色已晚,您这是打算去哪里啊?”   “本宫愁的睡不着,想去御花园附近逛一逛。”瑾贵妃并没有摒退下人,“如果你还不困的话,也可以陪着本宫一起去。”   她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花花草草,总觉得夏日里招来蚊虫,比较麻烦。要不是惦念着与帝王的初次相遇,在这花团锦簇的御花园,她才不会在自己宫殿里摆放那么多的盆景。   所以,每每想他时,瑾贵妃都会来到初见的地方看上一眼。只要回忆起两个人曾经的柔情蜜意,还有海誓山盟,现阶段的焦虑不安,都能够瞬间消退。   就在她紧盯着湖面,一言不发的回忆时。突然有石子落地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深夜,显得尤为明晰。   浅薇有些好奇的看向四周:“贵妃娘娘,奴婢方才好像听到了什么异动。”   说着,她又谨慎地安排身后的小太监:“你们几个,快去假山附近看看!”   为了保护自家主子的安危,他们肯定要卯足劲去办事。   瑾贵妃却有些不自然的看向了另一处,眼神躲闪:“浅薇,你在这里守着,本宫进去,有事情要做。”   “啊?!贵妃娘娘,如今天色已晚,御花园那边,假山石和水坑又多。万一您一个不小心看错了路,掉下去了,该如何是好?!还不如让奴婢在身边陪着您……”   “不必了,本宫还没有到耳聋眼瞎的时候。”   没等浅薇说完,瑾贵妃就拒绝了她陪同的请求,自顾自的往那团暗色中走去。   “这么晚了,能做什么事情呢?”   浅薇站在原地喃喃自语,觉得浑身不自在,但还是按照规矩守在此处。   瑾贵妃要见的不是别人,正是仪清台的国师大人。   刚才那声,是两个人共同熟知的暗号。只是不知道为何会在宫人们面前贸然响起,以至于会惊动其他人。   “贵妃娘娘冒险来到此地,就不怕婢女心中生疑吗?”   “本宫始终相信,国师大人不会陷害本宫。您深夜让本宫过来,想必也有要事相谈吧?”   予淮负手而立:“嘉嫔去了寿康宫之后,皇上就决定要选秀。不仅如此,我还打听到,新晋的秀女当中,有淑婉仪的族亲。如今,白大人在前朝做事,也是平步青云。哪怕有一天跟中书侍郎平起平坐,也不会让我惊讶。”   听到这里,瑾贵妃明显着急了:“国师大人,你也知道!在这个后宫中,最难以生存的就是皇嗣!为了不重蹈覆辙,本宫几乎全天候守在二皇子身边。对于其他人的挑拨离间,以及暗中操作的事情,本宫实在是分身乏术……也想不到好的法子加以应对!”   予淮转过身,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所以,贵妃娘娘就坚定的认为,只要有二皇子傍身,接下来的时间,就可以牢牢把握住皇上的心了吗?你要知道,花无百日红,皇上总会被身边新鲜的花骨朵吸引注意力。诞生下一个宠妃,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瑾贵妃的语气里,已经生出几分恼意:“这些大道理,不需要您跟本宫说!国师大人特地把本宫叫来,难道就是为了教训本宫吗?!”   可能因为她的嗓门大了些,引起了附近行人的注意,予淮突然谨慎的看向斜后方,大喊一声:“什么人?!”   有个黑影一闪而过,瑾贵妃紧张的冲了出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糟了!难道是有人看到本宫与国师大人在此闲聊,这一夜过去,总不会生出什么事端吧?!”   “量他也没有这个胆子!此地不宜久留,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就先走一步了!”   两个人头一次在私下商量时,闹得不欢而散。   瑾贵妃收拾好情绪往回走,就看到浅薇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娘娘,您没事吧?!方才奴婢好像听到您在说话,可焦心了!结果这御花园的路,在晚上真是不好走!害奴婢一阵好找,还摔了一跤!”   看到她身上的污渍,瑾贵妃不疑有他,而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只管站在原地等着便是,这偌大的后宫里,有巡逻侍卫,难道本宫还会被人杀了不成?”   “是,娘娘教训的是!奴婢的确过于担心了!”   浅薇陪瑾贵妃在亭子里又小坐了一会儿,才跟着她重新回到承乾宫。在把内室整理好,又确认二皇子的状况之后,浅薇揉了揉酸痛的腰,走出了殿门。   偏殿附近的耳房,住着一群低等宫婢。   浅薇走到那儿,轻轻敲门:“咳咳……有止咳的药材吗?我好像染了风寒。”   “稍等,奴婢给姑姑送来。”   有个脸生的宫婢拿着褐色的布包走出来。在与浅薇对视一眼之后,声音沉了些:“事情进展到哪一步了?”   “不能靠的太近,予淮也是习武多年的狠角色,怕被他看见了,功亏一篑。”   “所以,都瞧见了什么?”   浅薇接过布包:“两个人在御花园里相会,孤男寡女躲在假山后面,还能做什么?” 第241章 桥沿农家水寨   二皇子满月宴当天,帝王亲自赐名玄晖,并赏下绫罗绸缎无数,堆满了承乾宫的库房。众妃也跟在后面庆祝,无论心里头在想些什么,表面样子还是得做好。   “皇上,有件事,臣妾很早之前就想跟您说了。”   酒过三巡之后,瑾贵妃主动和帝王提起心中所想。   今天是她的大好日子,谢晏辞当然不会拂了她的意,连忙温柔的问道:“有什么事情,你直接告诉朕就好,没必要这样吞吞吐吐的。”   “还是自家妹妹的事……在此之前,她痛失过一个孩子,也是因为在回府的路上遭遇了伏击。我们之间的误会,已经彻底解释开了。但是有关于妹妹的补偿,皇上可不能忘了。”   原来指的是这件事。   谢晏辞若有所思:在他的印象中,曲家的这两位姐妹,并没有真心实意的站在同一条战线上。除了嫡庶有别,还因为二人在府中就有了诸多积怨,想在雍华宫里同心协力,恐怕还是非常困难。   没想到一番变故之后,事情反而有了很大的转折,他从未想过瑾贵妃也会有开口替玟贵人求恩典的一天。   “你说的也是,朕倒是因为忙于朝政,疏忽了。不如就趁着今天玄晖的满月宴,把这件事一起办了吧!”   “臣妾多谢皇上!”   于是,天子当场宣布:玟贵人诞育皇嗣有功,又为皇家在宫外祈福许久,实在是难能可贵,破格晋升为玟婉仪。   听到这样的结果,曲月夕并没有觉得意外,而是镇定自若的跪在地上,向帝王谢恩。   卫书懿在一旁默默的看着此女:总觉得从曲府回来之后,她变得越发的深不可测起来。换作是从前,根据她的一举一动,自己还能猜上一星半点。可现在,完全就是寻不到头绪。   她不明白,为什么和瑾贵妃有着深仇大恨的女人,偏偏要要求她不要对无辜的孩子下手。不仅如此,还额外请求,让二皇子成为谢晏辞最为在意的存在。   有太多的疑问,她不方便问出口,尤其在两个人并没有推心置腹的情况下。   她就这么跟着众人,一起为曲月夕庆贺,送去了非常体面的祝福之后,转身离开了承乾宫。   “长姐,我实在没有想到,您会在今天如此重要的日子,替我陈情。”   “这原本就是皇上欠了你的,再说了,你是我们曲家的嫡女,位置不应该屈居于那群人的下面!”   玟婉仪当然明白,她指的那些人,究竟是谁。   “如今,嘉嫔娘娘和淑婉仪倒是关系好的很!她们结盟之后,恐怕会对我们家族的人不利。前几天父亲来了书信,说白家人在朝堂上处处与他为难,总觉得该是时候去做点什么了!”   对此,瑾贵妃全然没有意外,嫌恶的皱起眉头:“一个宫婢出身的女子,想来想去,也只能攀附高门贵女!那个淑婉仪也是糊涂的,摆着本宫的邀约看不见,反而要跟她沆瀣一气!”   “长姐不要生气,今天是大好的日子,必须要和和美美的才对。啊……父亲还额外交代了一件事。”   说着,玟婉仪就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   瑾贵妃接过去,仔细将上面的内容看完之后,忍不住喜上眉梢:“父亲忙于前朝的争斗,居然还不忘了本宫这个女儿!”   “那是自然了,我们在后宫帮衬着家族,他难道会对我们毫不在意吗?”   曲文赫在信上写得很清楚:这批新进宫的秀女,他已经提前打点好了,做了万全的准备。要让其中遵从于其他人的秀女,无法拔得头筹。力保他们扶持的人,成为帝王新宠。   “这里头啊,有个女子的身份和我们家族差不多,也就是我们要重点扶持的对象。而且,我已经打听过了,和白家要好的是这一位。”玟婉仪往下滑到末尾的名字上,“长姐,接下来这段时间,储秀宫的事情,就要劳烦您时刻盯着了。”   “这涉及到本宫日后的前程,以及玄晖的发展,本宫自然会放在心上。”   瑾贵妃又将信纸上的内容牢牢记了几遍,才松开手。   ——   还没有正式选秀之前,储秀宫里,就注定少不了一场风波。   白家送进宫的秀女,是家族的远亲白莳微。虽然与白家沾亲待故,但她的出身并不算好,只是正五品官员家的嫡女,不占什么先天上的优势。   而曲文赫一心要掌控在手中的,却是正三品大臣的女儿苏茵。相比之下,在头衔上,就压了前者一头。   平常在储秀宫中,其他秀女知道其身份都不敢得罪,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想好了巴结的对策,防止在殿选时落败。   “贵妃娘娘的意思,臣女明白。左不过是一个小门小户家的女子,用不着多费心。”   浅薇躬身打量着苏茵:“我们娘娘为人谨慎,还是怕有变故。所以特地派奴婢过来知会一声,还请小姐见谅。”   “不妨事,臣女已经知道该如何去做了。”她瞟了眼不远处正在读书的女子,“喏,是不是跟宫里头的淑婉仪如出一辙?就喜欢端着架子,谁都没有她清高。”   “嘘,小姐慎言。”   “我可不怕她!”苏茵站起身,下了逐客令,“姑姑若没有其他的事,可以回承乾宫复命了,贵妃娘娘吩咐的差事,臣女定当尽心竭力完成。”   浅薇还是头一次被别人甩脸色,平日里,别人看她是瑾贵妃身边的大红人,谁都会带着笑脸尊称一声姑姑,好声好气的捧着。   偏生遇到了这么狂傲的苏小姐!   她心里不是滋味,转身就离开了储秀宫:“啧,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人都能够被老爷看上!还不如让我去呢!起码,不会跟别人闹得不愉快。”   苏茵下手的速度非常快,以至于才过了两日时间,储秀宫那边就传来了消息——   “贵妃娘娘,出大事了!”   “嗯?怎么了?”   “储秀宫里有个姓白的秀女,好像被什么脏东西弄坏了脸,现在满脸都是红痘,没办法见人呢!” 第242章 草屋香埋孤怀   储秀宫的冲突还没有掀起波澜,凤鸾宫里就传来了噩耗。   锦寒一大清早,就冲到了长生殿。   杨公公看着她发丝凌乱的样子,也觉得非常讶异:毕竟是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姑姑,不会在仪态方面让人找到错处。   “姑姑,您这是怎么了?”   “杨公公,快让我进去,见皇上一面吧!皇后娘娘一大清早就晕倒在宫中,太医过来看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奴婢实在是心中害怕!”   听闻是中宫身体有恙,杨公公自然也不敢怠慢,去了殿内和谢晏辞通传之后,帝王就大踏步的走了出来。   他和皇后之间,并没有多少情意,完全属于政治联姻。当初只是为了借助丞相的势力,让自己的登基之路,变得更为顺遂而已。   然而,这些年来,皇后并没有给他添乱,甚至好几次都挡住了丞相的兴风作浪。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心底也是有所感激的。到底也是结发夫妻,他不可能将事情做得太绝。   而且……   谢晏辞念及一件往事,加快步伐往凤鸾宫走去,准备探望皇后。   正如锦寒所说的那样,原先气色红润的皇后,此刻像是被厉鬼吸取了阳气一般,整个人都变得煞白。   江院正在一旁愁眉苦脸:“皇上,微臣行医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症状。皇后娘娘好像是遭受了什么邪祟入体,单从医者的角度来看,压根找不出问题来啊!”   谢晏辞下意识就想找国师大人帮忙。但是原先的龃龉,却又让他迟疑了。   太后的话,再次在他耳边响起:“予淮这个人不可尽信!他似乎怀有异心,往后,你还是得把权力分摊为好!整个大周朝,应该是我们谢氏的天下,而不是依靠一个算命才能稳固!”   于是,他又下令:“杨明睿,快去把余沛余道人叫过来!”   后者会意,不消一会儿工夫,余沛就来到了现场。   他上前替皇后把了脉,又掐指推演了一番,随后躬身向谢晏辞回禀道:“皇上,皇后娘娘的身子,并非是邪气入侵,而是服用了一种奇毒!微臣这两年都在宫中修行,没有在江湖上涉猎过这种毒物,不知太医院有哪位太医……”   话还没有说完,江院正就一拍脑门,向帝王推荐道:“皇上,微臣身边有个弟子!原先就是在深山老林里隐居,在江湖上也是行走多年的!说不定,他见过这种毒!”   于是,桑榆就被请到了凤鸾宫中。不出众人所料,他轻而易举的就判定出毒药的源头,并且坐下写出药方,顺利的配制出了解药。   谢晏辞在一旁默默的观察这位年轻的太医,禁不住感慨:“当初欣选侍举荐你入宫,朕本以为,你和摘星处那些人一样,只是碌碌无为之辈。没想到,你还真是有一点本事!”   “承蒙陛下厚爱,能够为皇上解忧,是微臣应该做的。”说完,桑榆就将手中的药方,老老实实的递了过去,“这副解药,虽然能让皇后娘娘脱离危险,不过后遗症是臣无法解除的。”   听到此话,帝王皱了眉头:“是怎样的后遗症?会影响到皇后今后的日常起居吗?”   “皇后娘娘已经伤了根本,未来想要诞育皇嗣,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不仅如此,她的身体也会变得格外的孱弱,一年四季,都需要人好生伺候着。否则一不小心,就会重新陷入这种症状。”   谢晏辞一拍桌案,怒不可遏:“真是岂有此理!居然有人敢对朕的皇后下手?!今日是皇后,说不准,明日就敢对着朕动用毒药了!”   他势必要将幕后真凶找出来,然而这里吵闹的动静,却将皇后从昏睡中惊醒。   她吃力的睁开眼,呼唤着自己的宫婢:“锦寒,锦寒……”   有人带着哭腔迎了过去:“皇后娘娘,您可算是醒了!有什么需要奴婢去做的吗?”   她虚弱的摇了摇头,第一时间想起的人,竟是卫书懿。   “如果可以的话,就把嘉嫔叫过来,有段时间没有和她说话了,现在突然想的厉害。”   谢晏辞也听见了。   他什么也没有追问,在叮嘱了几句之后,就带着众人回到了长生殿,打算动用影卫,去调查下毒之事。   而卫书懿,则是在听到锦寒的请求之后,第一时间来到了凤鸾宫。   于情于理,皇后都是她的救命恩人。虽然她没有将昭华留住,但正是因为皇后的出手相助,才让她拥有了几个月的快乐时光。   现如今,皇后突然陷入病入膏肓的状态,她应该前去探望,并且加以宽慰。   “皇后娘娘,您一定要将心放平,皇上得知此事之后,必然是要为您做主的……”   “无所谓了。我这辈子,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已经是命定的结局,早点去投胎也是好的。”皇后对自己的余生,觉得非常的悲哀,扭头看向另一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宫里头没有什么结交的好姐妹。人快死了,第一时间却想起了你。还记得当时,你大着肚子住在我宫里的偏殿,平常有事没事,都会和你聊上几句。”   “现在也是如此!如果娘娘需要嫔妾的话,嫔妾每天都会来陪娘娘聊天!您只管把自己的身子顾好,其他的事情,不用过多的担心。”   “嘉嫔,本宫一直非常羡慕你。具体是怎么个羡慕法,就不多说了。但是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够弄清楚。”   她头一回看到皇后露出如此严肃的神色,不由得也正襟危坐了起来:“皇后娘娘请说!”   “本宫也是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回家省亲的时候,父亲喝多了……本宫才发现,这辈子永远斗不过瑾贵妃的原因,究竟为何!”   卫书懿顿时屏住了呼吸:“娘娘……”   皇后合上眼,喃喃自语:“到底是怎样的原因呢?这一切,还得与先帝时期的预言相关。具体是什么,本宫也不清楚……但是,本宫记得,它依稀还和叛国的逆贼卫氏相关……它就藏在长生殿里……”   说到最后几句,皇后的气息逐渐粗重起来,似乎费尽了心神。 第243章 长记溪亭日暮   皇后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质情况,提及旧闻之后,情绪难免激动,多说几句话就会控制不住晕倒在床榻之上。   锦寒不敢由着她来,匆忙以休养为由,将卫书懿打发了回去。   她却不敢马虎:毕竟,最新得到的情报消息,远远超出了过往所有的认知。   原本以为,谢晏辞对瑾贵妃毫无缘由的偏爱,是因为发自内心的热忱,亦或者二人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诸如同生共死的经历等等。   然而,她猜了很多,却唯独没有想过,居然还涉及到先帝时期的一则预言!   温玉看她的脸色不大好看,一路上都在关心的询问:“姑娘,皇后娘娘没有为难你吧?在这种时候,别人都避之不及,她却把你叫去了凤鸾宫,奴婢很怕……”   卫书懿当即就打消了她的顾虑:“没关系的。我和皇后之间,还不至于到仇人地步,她只是有些事情要跟我交代。”   “难不成……是非常重要的事吗?奴婢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姑娘露出这样的神色了。”   “你说的没有错,今天听到的那些话,等回去之后,还需要好好的考量。”   因为皇后耗费了大量的体力,帝王便自作主张,禁止任何人探望,晨昏定省也直接废止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更有甚者传出了——“等到选秀过后,皇上要大封六宫,直接让瑾贵妃成为位同副后的皇贵妃”的流言。   倘若皇后不幸病逝,那瑾贵妃极有可能就被直接晋升为继后。   卫书懿不敢怠慢,在请求进长生殿拜见帝王之后,抓紧时间观摩整个内殿的边边角角。   她知道,这个点谢晏辞肯定不会在此处。因为他习惯性下朝之后,就前往汤池重新沐浴一番,好像要将朝堂上带来的戾气去除一般。   于是,她就在长生殿内四处晃悠,表面上装作好奇的模样,实际却在寻找皇后提到的那个关键之处。   只怪当初的时机不凑巧,倘若能够再详细询问一番,恐怕就能够明白预言之书究竟藏在哪个位置了!   “瑶儿,你又不是第一次来了,今天总是在寻些什么呢?”   “臣妾的确不是第一次来,可能是因为许久没有见到皇上了,忍不住想多看几眼。这还没有选秀呢,臣妾就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更别说今后了。”   卫书懿连忙用这番情深意重的话敷衍了回去,随后坐到了帝王的身边。   “皇上,近来后宫流言蜚语诸多,臣妾不免也有些好奇……”   “你在好奇什么呢?”   “臣妾在想,等这次选秀过后,皇上会不会真的大封六宫?贵妃娘娘她……”   “朕是有这个打算,只不过,皇贵妃的位置意义非凡,朕还没有想好。”   似乎已经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谢晏辞抢先应道。   她有些失落的垂眸:“皇上,不知你今日能否与臣妾说说心里话?”   谢晏辞已经有段时间没从她口中听到类似的内容了,一时间觉得熟悉又陌生。   “瑶儿想知道什么,尽管询问朕便是。”   “皇上,臣妾特别想弄清楚一件事。您和贵妃娘娘,是如何认识的?臣妾听到的版本,永远是在殿选之上,皇上对她一见倾心。可是长期以来,臣妾和皇上相处的感觉,却总让臣妾觉得这个传闻有失偏颇。”   谢晏辞一愣,随后饶有兴致的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一见钟情这种流言,往往诞生于见色忘义的昏君身上。皇上励精图治,可以为了朝政忽略后宫子嗣繁衍,再加上前朝也不安稳,您怎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呢?”   “瑶儿怕是高看了朕。”谢晏辞还是没有把实话说出来,“当时朕刚登基没多久,母后替朕安排了殿选。朕的确没有瞧上其他人,可能因为当时瑶儿并不在现场……在贵妃的衬托下,其余女子都略显黯然失色。”   卫书懿继续追问道:“所以贵妃娘娘就是在那群人里脱颖而出,从而赢得了专宠吗?”   “是,宫人们知道的版本,大差不差。”帝王突然起了疑心,“瑶儿是遇上什么事了?怎么询问起贵妃的过去,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卫书懿摇摇头:“没有,就是近来和姐妹们聊天的时候,总听她们提到贵妃娘娘当年的椒房专宠,一时间好奇罢了。”   也许是提到了过于敏感的往事,整个长生殿里,顿时陷入了寂静。   卫书懿继续保持沉默,在旁边负责磨着砚台,帝王则低下头,专心的批阅奏折。   总这样下去,并不是好的方法!   她明白:自己没有办法在帝王身上寻找到突破口,接下来,还是得去一趟仪清台。   毕竟,国师也算是贵妃的老熟人,说不准那里还能残留一些线索。用激将法,说不定就能够将事实真相套出一二。   “嘉嫔娘娘,您怎么来了?国师大人正在休息,您不能进去。”   先前那一幕,在此刻重演。   她又被人拦在了仪清台的外面,温玉不耐烦的走上前:“怎么?这里是什么皇室禁区?我家娘娘是正经主子,有皇上的授意,谁敢阻拦?!”   “姑姑,您如果带着圣旨前来,微臣自然不可能这么做。”守门的为难表示,“实在是因为国师大人之前受了伤,三令五申不允许任何人闯进来,所以……”   “他可是佛子下凡,哪里有这么容易就受伤?”   卫书懿才不顾那些礼节,二话不说就往里闯。   在她的观念里:对仇人,是不需要讲究客气二字的。仇人的规矩对她而言,完全就是一纸空白,没有约束力。   在她还是低微嫔妃时,就已经敢擅闯,更别提现在了。   “让开!嘉嫔娘娘怀有身孕,你们谁不想要命的话,尽管在前头拦着!到时候皇嗣出了问题,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有几条命可以赔?!”   温玉的声音传遍整个仪清台,直到另一重男声吩咐道——   “有贵客前来,你们都在外头阻拦做什么?还不赶紧伺候嘉嫔娘娘落座!” 第244章 惊起一滩鸥鹭   “许久未见,没想到您已经贵为嘉嫔娘娘了,行事依然如此莽撞。想当年,您义无反顾的强闯仪清台,扰乱了本座练功,失手将您的婢女打伤,现在是已经忘了吗?”   卫书懿总算见到了自己想见的人,朝着予淮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这样的失误,令国师大人被贬去了荒郊野岭赈灾,过了这段时间,应该将它牢记于心的人是您才对,本宫为什么要记得呢?”   予淮望着她,没有说话。   而是亲自走到了桌案前,倒了一杯茶。   “没有想到,嘉嫔娘娘会来,本座未曾远迎,就以茶代酒,在此恭迎娘娘了。”   “国师大人客气了,本宫今日来,还是想问一件旧事。”   “倘若是本座知道的,定会知无不言。可若是超出了……”   还没等他说完,卫书懿就微笑的抢白:“在你打伤温玉的那一天,本宫曾经在墙壁上看到了卫国公的名字。只不过皇上再次来临时,墙上的字却意外的消失了。不知道国师大人究竟用了怎样的法术,才能够做到这一点呢?”   予淮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不自在,仍然选择说假话:“卫国公是谁?为什么本座没有听说过?还有……那天兴许是娘娘受到了惊吓,产生了幻觉,这墙上,从来没有刻过什么字!皇上后来也亲自来检查过的。”   卫书懿再次打断了他的狡辩:“这种话,你骗骗别人可以。但就本宫过往的经历而言,绝对不会因为受到惊吓而产生幻觉。看起来,国师大人是不乐意说了?”   “娘娘,本座觉得很奇怪。您已经养尊处优,成为了皇上心尖上的人,何必还要与本座为难呢?再怎么说,本座其实曾经也是您的救命恩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是不是?”   “这句话,国师大人应该说给贵妃娘娘听。当初若不是她屡次对本宫的昭华下手,本宫也不会卯足劲时刻盯着她呀!”   不愧是国师,哪怕已经被逼退到了角落,也仍然保持着优雅的笑容,不见惊慌。   “嘉嫔娘娘,这话,本座就想不明白了。贵妃娘娘的事,怎么轮到本座去她面前说呢?承乾宫里,有那么多的宫女太监,自然会告诫一二的。”   卫书懿还想说什么,突然发现有个眼熟之人走上前,向予淮行礼:“国师大人,陛下那边吩咐了新的任务,您要不要去看看?”   这正好也给了他台阶下,予淮顺势点头,下了逐客令:“嘉嫔娘娘,正如你所看到的这样,陛下已经安排了新的任务,作为臣子,本座不得不去查看。要不,您还是先回临安宫吧?”   她将那杯茶一饮而尽,并没有做提防:“既然如此,本宫又是白跑一趟了,暂且告辞。”   她并没有离开仪清台,而是在附近徘徊许久,以至于温玉都忍不住出声询问:“姑娘,您还在等国师大人出来,有话要跟他说吗?”   “他是打定主意,不肯透露一星半点的消息了。可是,我刚才居然看见了熟人。”   “怎么说?!”   “就是过来给他解围的人,曾经是占星处的,也是欣选侍的诸位师兄之一。”   正说着,刚才那人顺着台阶走下来,来到转角就迎上了卫书懿探询的目光。   他朝卫书懿招招手,迅速闪身靠近:“嘉嫔娘娘,微臣是受余道人的嘱托,来到仪清台做事的。”   “真是吓了本宫一跳!本宫还以为,你背叛了余道人,也成了占星处为了往上爬而刻意逢迎的人之一呢!”   那人连忙摇头否认:“嘉嫔娘娘多虑了!大师兄之所以安排这一步,也是为了娘娘考虑。”   原来是余沛所为?   余沛精通推演,又擅长预言,说不定,已经料想到她有今天。   卫书懿看着仪清台那扇合上的门,开口问道:“那你待在这里许久,有没有打探到国师行踪诡异的地方?”   “回娘娘的话,臣按照大师兄所言,一步步接近国师大人,的确发现了不妥之处。”   “哦?说来听听。”   “承乾宫的那位姑姑,总是会来仪清台传话,时不时还会交代一些东西,这是臣无法听到的。只不过,臣有次趁着她走的急,拿到了一样贴身之物。”   说着,他就将浅薇的一块手帕拿了出来。   “这件事,臣还没有来得及向大师兄禀报,想听听娘娘的看法。倘若这块女子专用的手帕出现在仪清台里,又恰好被皇上发现是承乾宫的……”   “暂且不可轻举妄动!”卫书懿接过手帕,对他摇了摇头,“到时候,万一贵妃又把浅薇当做替死鬼推出来,就和当初死掉的浅黛没有任何区别了!往后做事之前,还是要伪造最直接的证据为妙。”   那人若有所思,还是点点头应下了。   ——储秀宫中也不太平。   自从白莳微脸部受损之后,就日夜把自己关在厢房里。原先与她同吃同住的秀女,也临时被嬷嬷换了另一间住处。   近身伺候她的婢女,自然急得上了火:“怎么办啊?小姐!马上就要殿选了,如果您这张脸,还是见不了人,那过去经受的一切,就都白费了!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功亏一篑!”   “急什么?这不是还有几日吗?”   “可是……您脸上的东西,一时半会都去除不了。都怪奴婢不好!已经身处深宫,却没有好好保护小姐,以至于让您变成这副模样……”   婢女急得扇了自己几巴掌,白莳微拦住她:“行了,只是一些小打小闹而已,你没必要责怪到自己身上。你也是头一回入宫,没留意到这些阴谋诡计,我自己提防着就行了。”   婢女听到了这话,诧异的睁大双眼:“小姐,难道你已经想到了破解之法了吗?!”   “左不过,是苏茵为首的京城贵女们瞧不上我的出身。有意想压制我,给我点颜色看看,那就先让她们得意几天!到了殿选当日,我自然会给所有人一个回答。”   白莳微并不在意面上的红痘,反而打开窗迎风而立。   哪怕,这是太医口中最忌讳的事。 第245章 却遇轻薄狂人   距离正式殿选还有一日,苏茵在储秀宫中闲逛,走到了白莳微的门前,有意想进去打探消息。   后面的小跟班连忙阻止:“苏小姐!万万不可啊!谁都知道,里面那个人脸上生了见不得光的东西,您要是被染上,可就不好了!”   “说的也是,那我就在外面看看好了。”   婢女正端着洗漱用具出来,看到一群人围在殿门口,有些诧异的看着她们,不明所以。   后面的人见状,连忙捂着口鼻,下意识的退到几步开外:“苏小姐,你不要在这附近徘徊了!她的婢女身上,指不定也有类似的病症。要是染上了,整个储秀宫都不得好!”   “你家主子呢?这都日上三竿了,还没有起吗?”   婢女毕恭毕敬的回答:“回苏小姐的话,我家小姐早就起身了。只不过因为身子不适,所以不方便出来。”   “大家都是姐妹,在储秀宫中相处了一段时间,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未来不管是谁,有幸入了皇上的眼,在后宫里也不至于孤立无援。如今,她脸上虽然染上了不好的怪病,但是本小姐并不在乎,让她出来和大家说说话也是好的。我们站在院子里,她在门槛附近,应该传不到我们。”   婢女有些犹豫,但是碍于对方位高权重,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将东西放下,折返回去询问白莳微的意见。   “哦?她们这就迫不及待的登门造访,想看我如今狼狈的模样吗?”   “小姐,太医说,您这脸上的伤是见不得风的!万一在风口处吹久了,恐怕还会留下疤痕!要不,奴婢就找个理由把她们回绝了?也好过你在外面受罪呀!”   白莳微摇摇头:“她今日是打定主意来看我的笑话,倘若你这么做了,她就会在你身上撒气。你是从我白府出去的,我如何能看你为我得罪人,落到那种地步呢?”   说着,她提起衣裙,掀开帘子就走出了内室。   苏茵看到她的脸上还用面纱覆盖,心里头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不由的笑道:“妹妹也是不注意,咱们都已经入了储秀宫的门了。平常吃喝方面,你肯定要稍加留意。明日就要殿选,你这个样子,怎么好拜见皇上呢?”   “劳烦姐姐费心了,为了不影响到家族声誉,我自然会想办法,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正巧在这时,一阵微风拂过。   面纱顺着风向飘起,苏茵一眼就看到白莳微脸上残留的那些红痘。她料想对方只是嘴硬,其实并没有找到解决之法,也就放心了。   苏茵又说笑了一会儿,就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婢女在她的旁边愤愤不平:“小姐,你和她们是一同入宫的。不说让你们立刻团结一致,互相扶持。但也不好在你落魄的时候,这样欺负你啊!那个苏小姐,打你进了储秀宫的门,就开始对你言辞不善!奴婢不明白,她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不过是因为世家之争罢了。我们代表的是白家人,而背后支撑她的,说不定又是哪位高门贵女了。现如今,后宫的局势不可言说,就把新的压力分摊到储秀宫各个秀女身上,我算是想清楚了。”   “那小姐,明天你这个样子,真的可以参加殿选吗?”婢女提到这件事,就觉得非常的担忧,同时也自责起来,“都怪奴婢不好,如果好好照顾您的话,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的!现在,奴婢愿意折寿二十年,来换您原来那张脸!”   “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借着这个机会,正好能让我看看,当今皇上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也方便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你无需自责。”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殿选当日,太后因为身子不适就留在了寿康宫,皇后娘娘至今仍然没有痊愈,就在凤鸾宫里休养。   瑾贵妃向来不喜欢参与这档子事,更不喜欢看到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所以也以陪伴二皇子为由,在承乾宫里陪着孩子玩耍。   所以,坐在主位上的人,只剩下了谢晏辞一个。   前面一排排秀女过后,帝王都是兴致恹恹的样子。直到听到苏茵的名字,才下意识的抬眼看向这位佳人。   平心而论,从相貌而言,在他的雍华宫中,并没有占到什么优势。一板一眼的姿态,反而让他觉得有些疲倦。   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不给重臣颜面,所以还是留下了牌子。   苏茵喜滋滋的从旁人面前走过,面露骄傲。在场的秀女毫不意外,谁都知道她背后的家世,以及母家的权力。如果她落选了,才是让她们如闻平地惊雷的消息。   “小姐,奴婢就知道,您今天一定会拔得头筹!皇上过几天给您什么位分,奴婢也拭目以待呢!”   “我倒是不着急,现在就是想看那位时刻端着的白小姐,究竟如何了?今天早上过来的时候,都没瞧见她人,不会是临阵脱逃了吧?”   “姐姐是在说谁呢?”正在这时,白莳微带着婢女走了过来,“眼下还没有公公前来通传,我若进去,早早的在门口候着,倒显得我急不可耐了。为了不给皇上留下不好的印象,我就在不远处的树下等着。”   苏茵诧异的看了过去:只见那张脸白皙无比,哪有什么红痘的痕迹?!   她一时间有些瞠目结舌:“妹妹,你脸上的病,好得这么快吗?!昨天我去看你的时候,分明……”   “也许是祈祷老天爷,真的有效果吧?昨天,我跪在佛像前,苦苦恳求老天爷。今日一起身,果然发现它给了我一线生机!”   白莳微带着浅笑说了这么一句略带敷衍意味的话,又步步靠近苏茵。   “你,你想做什么?!”   “我只想说,倘若我有幸入了后宫,往后就要与姐姐一同伺候皇上了。到时候,还希望姐姐可以帮衬一把,千万不要让我为难呀!”   她笑吟吟的留下这么一句话,就朝着前面的宫殿走去。   苏茵煞白着一张脸,狠狠瞪了眼她的背影:“真会演!” 第246章 早被婵娟误心   选秀正式结束之后,再过几日,才会册封各位秀女的位分。   得知白莳微按照要求去参加了殿选,并没有误了时辰,卫书懿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淑婉仪寻找的母族姐妹,绝对不会如此的懦弱无能。眼下还没有入后宫争斗,如果在储秀宫里就被人算计了,那也没有这个资格,成为她们的盟友。   “小主,奴婢总觉得,白家人肯定是不错的,绝对不会输在那群妖魔鬼怪的手上!”   “那是自然,有淑婉仪推荐的姐妹进宫,知根知底的,我也才放心。”   就在这时,温玉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看到璟安在一旁伺候着,连忙对卫书懿使了一个眼色。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许久没有联系的谢琰清,现在又有了新的任务要求她去做。   “外头还有些花草没有处理干净,你却让洒扫宫女仔细着点,我有话要和温玉说。”   “是。”   换做是璟宁,肯定会愤愤不平,觉得自己的位置受到了威胁,以至于近身伺候主子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璟安一向是稳妥而又识大体的,对此并没有过多的意见,点点头就乖巧的离开了。   卫书懿抬起头,看向温玉:“说吧,王爷有什么吩咐?”   “王爷刚才飞鸽传书,奴婢去拿的时候,好像被人瞧见了……匆忙之下,就这样闯了进来。还好,那个人除了信鸽……也没有看到其他的东西。奴婢往后会小心的!”   卫书懿微微颔首,拿起那张纸条,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顿时坐直了身子。   原来,谢琰清的眼线,真的遍布雍华宫内!就连她最近操心的事情,也被对方探了个清楚!   “今日傍晚的时候,我要去一趟蓬莱宫附近。”   “姑娘,需要奴婢陪你一起过去吗?”   “屋子里需要留人,可能还得让你乔装假扮成我,待在桑榆轩里。无论如何,都不许让任何人闯进来!”   听到事情的严重性,温玉一边点头,一边又放心不下:“虽然说,王爷做事向来稳妥……如果……万一皇上来了,奴婢也不能把皇上直接赶出去啊!”   “今天才刚选秀完毕,瑾贵妃那里肯定心里不痛快。皇上无论怎么样都会去陪他的心上人,是不会来这里的。”   “既然如此,那姑娘就放心过去吧!奴婢在桑榆轩里,等你回来!”   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卫书懿率先从那条密道走了进去。   还没走多远,就看到谢琰清的身影:“王爷独自一人留在宫中,并没有在宫钥落下之前出宫,难道就不怕皇上知道吗?”   “本王今天特地给皇兄送了一套他非常想要的棋谱,一时间起了兴致,对弈到现在。所以,本王被特许在宫中留宿,宫人们也都是清楚的,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   “看来,王爷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后路?不知道,您选择这个时辰让我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谢琰清轻咳几声:“还记得之前,你趁着去参加亲耕礼的机会,曾经委托我打听的事情吗?有关国师大人和曲文赫之间的关联……”   听到这句话,她顿时提起了精神:“难道,王爷已经查到了什么?!”   “嗯,现在我就带你去一趟仪清台,或许,让你自己去看,才更加方便。”   谢琰清在卫书懿的心中,向来是神通广大的角色。无论是怎样的暗道,都能够被他发掘出来,就连仪清台底下的地宫也被他探了个清楚。   顺着那条路往旁边走,越往里走,就越觉得阴暗潮湿。   她逐渐觉得有些发冷,谢琰清向她丢过来一件披风:“如今你还身怀有孕,千万不能把身子冻坏了!将来,万一生不出皇嗣,也是本王的罪过。”   卫书懿向他点头表示感谢,等来到了仪清台的地宫之后。他扳动了机关,等那扇门旋转过后,就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这边就是我朝国师大人平常练功休息的地方吗?”   “是啊,看那个打坐台,上面还有他以前留下的痕迹,以及已经翻破了的笔记。本王都一一瞧过了!”   卫书懿难免紧张:“王爷这样做,岂不是打扫惊蛇?国师大人向来敏锐,万一被他发现,有人动过了他的秘密基地。倘若以后更换地方,那该如何是好?”   “最近这段时间,他都不会来这里。每回只有受了重伤,才来这里疗伤,本王已经摸清了他的习惯。现如今,我们要找的东西,应该就藏在这里。”   卫书懿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疑惑发问:“王爷,您想要寻找什么?”   “有关预言之书的事情,难道嘉嫔娘娘不想知道?还是说,你已经遗忘了这件事呢?”   她不由得愕然:“皇后娘娘她只对我说的内容,王爷是怎么知道的?!”   谢琰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只需要知道,整座雍华宫中,只要我想,就绝对有我的耳目安插在里面。所以,你是否效忠于本王,又是否有其他的打算,本王都一清二楚,不要耍什么小花样!”   她不再多言,怀着复杂的情绪,在这个简陋的练功室里寻找起来。   直到摸索到打坐台的一个角落,她轻轻敲了敲,发现声音有点异常。尝试移开摆在上方的几个木块之后,看到里面隐约出现的字眼,不由得愣在原地。   “王爷,你来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谢琰清走了过去,按照他对机关的理解,轻而易举的将练功台拆解开来。   里面藏着一本小册子,封面只写着卫氏全族几个大字。看到占据扉页的父亲名讳,卫书懿禁不住红了眼眶。   “难道,这是他们早就串通好的?!”   册子里还夹着几封曲文赫的来信,上面俨然写明,一定要铲除卫国公,他负责在朝廷上为其求情,替其申冤,以绝后患。   两个人之间的阴谋诡计,在只言片语中就显露无疑。   谢琰清蹙眉感慨:“真是没想到,曲文赫居然玩了这么一手!想当初,本王还以为,曲家是你们卫家的救星呢!”   新仇旧恨夹杂在一起,卫书懿的心中只剩下一个信念——   杀了她!   一定要让曲氏满门一败涂地才好! 第247章 引外援设圈套   今年的宫宴,的确要热闹许多。   白莳微不负众望,在诸位秀女里拔得头筹,成为皇帝亲封的清才人。苏茵则稍逊一筹,做了无封号的常在。另外入选的三位秀女,也都是平平无奇的选侍和答应。   先前太后亲口允诺的晋位,也提上日程。   瑾贵妃生育二皇子有功,晋升从一品玉鸾夫人,荣昭仪晋为荣妃。   卫书懿怀着皇嗣,终于坐上了正四品婕妤的位置,淑婉仪也因此晋封淑容华,一时间风光无限。   至于其他的嫔妃,各晋一级,算作安慰。   到底算是家宴,瑾贵妃成为众星拱月般的存在,被嫔妃们围在了正中央。所有人都非常羡慕她的好福气,卫书懿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也上前逗弄了一番二皇子。   只要触碰到这个孩子,她就会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的女儿。倘若当初的事情没有发生,如今,昭华也是一个活泼可爱的皇姐了吧?   “娘娘,您要是身子不舒服,不如出去透透气?也好过在里面待着。”   温玉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连忙在旁边轻声叮嘱。   卫书懿点点头,一步一挪地离开了蓬莱宫。   “别人都说我的运气好,这才多长时间,就能够走到今天。在雍华宫不仅有太后的扶持,还有王爷在宫外帮衬着,实属气运之女。可是我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又有谁知道呢?”   温玉叹了口气,试探性的询问:“不知……那日王爷将娘娘带走,究竟说了什么事情?自从您回来之后,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实在让奴婢难以安心。”   “没什么,王爷带我看清楚了一些真相。原来,有时候眼见并非为实。”   她朝着不远处的假山石喃喃自语,懒懒接上一句。   也正在这时,南宫珩带着随从路过。哪怕已经跟他说了许多次,两个人之间需要避嫌,但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咦?好不容易升了位分,怎么不在里面接受恭贺,反而又要出来透气?”   “今日的主角是二皇子,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少将军又为何说出这种话来?”   “二皇子算什么?在我心中,昭华公主才是天下第一!”   话音刚落,南宫珩突然意识到会引她想起伤心事,连忙紧张的抬头,查看她的神色,发觉毫无异常后,才松了口气。   “其实,那件事已经过去许久了,你没必要憋在心里头,让自己难受。”   卫书懿摇了摇头:“你不明白。”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明白你的心意呢?!想当初,我家老祖母离开的时候……”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将南宫珩打断了:“你的老祖母,和我的女儿,肯定是不一样的。她活了大半辈子,已经到了那个年纪,没有病痛,在睡梦中去世,算是寿终正寝。可我的小公主呢?她不仅没来得及过周岁宴,反而是在吐血逐渐加重的情况下,死在了我的怀里!你让我,如何轻易的忘记,又如何释怀呢?!”   南宫珩听到这番话,顿时也想不出更多安慰人的法子来。   他只能靠在一旁的假山上,看着卫书懿出神。   “卿时,一别多年,你有想起过我,想起过卫家吗?”   乍一听到卫书懿叫他的小字,他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迎着南宫珩困惑的目光,继续轻声询问:“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难道,你已经忘了我们之间的种种?”   “嘘!”他谨慎的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外人过来,才一个健步上前,“懿姐姐,你分明知道,这种事情是不能够在宫里头说的!万一被有心之人听见了,最后倒霉的人,只有你!”   “可现在,我已经顾不得其他了,有件要紧事,必须要有外援。”   南宫珩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懿姐姐,你想吩咐我做些什么,尽管说便是!我都听你的!”   果然,正如她心中所猜测的那样:眼前的八尺男儿,早就已经察觉到了她的身份,并且协助隐瞒。   卫书懿的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泪光,哽咽着问道:“你知道,当时我家族叛国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吗?”   “没有在家里听说过……父亲平常也很少提起这种旧事。”   “是啊,毕竟卫家所有人都是叛国的逆贼!谁又敢堂而皇之地提起呢?”她苦笑一声,又盯着他茫然无措的脸说道,“我也是前不久才得知了真相,你知道吗?我们全家都是被奸人所害,如今,他们还活的好好的!”   南宫珩的影子震颤了一下:“我知道的!我相信卫国公大人不会做出这种叛国的事情来!可是……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口说无凭,我也找不到实在的证据……”   “就是因为我找到了证据,才想请你帮忙!”卫书懿靠近他,用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叮嘱道,“我在宫里不好四处走动,你在京城办事,麻烦帮我盯着曲家。”   听到是这家府邸,南宫珩迅速意识到了什么:“难道是曲文赫从中作梗?!以至于……”   “多余的话,无需再说了。等到这件事办完,我就会告诉你真相的。”卫书懿及时打断他,站直了身子,“出来透气的时间到了,再不回去,恐怕会引人怀疑。还是像从前那样,我先回去,你再跟着,千万不要误了时辰!”   “好!”   等到她重新进了蓬莱宫,才发现帝王一直在寻找自己。   “瑶儿,你如今有了身孕,不可以随便乱走动。万一不小心碰到了哪里,最后担惊受怕的可是朕了!”   面对谢晏辞表现出来的关心,她心底已经不现波澜:“多谢皇上提醒!臣妾就是闻不得这阵酒气,才出去了一趟。”   说着,她又看向二皇子的位置,满脸都是期待:“希望十月怀胎之后,臣妾也能够为皇上生下这样一位小皇子。”   “你呀,无论是生皇子还是公主,朕都会喜欢的!”   藏在心里的话,她没有说出口。   在她心目当中,还有一个女儿的冤魂,等着她去复仇!而能够将瑾贵妃打到无边炼狱的,往往就是其最为在意的东西。   比如,东宫之位。 第248章 玉鸾谋雍华乱   承乾宫中。   玉鸾夫人越想越不舒服:“今天晚上,皇上那副样子,你看见没有?他虽然陪在本宫的身边,但是这目光,总是往门口瞟!最开始,本宫还在诧异他究竟在找什么呢?后来,本宫算是看清楚了!”   浅薇当然明白她在介意些什么,连忙走上前去劝说:“夫人,您现在都是从一品的位分了,与她计较些什么?您现在只管把二皇子安心抚养大,让他成才,未来变成皇上的左膀右臂!如今皇后娘娘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奴婢去太医院打听过了,她这辈子都别想生下嫡子!按照这大周朝的规矩,没有嫡子就应该立长子。您生的孩子啊,注定是要成为未来的皇上的!”   浅薇说的话,向来都能够说到玉鸾夫人的心坎里。   她方才还满口抱怨,此刻却又喜笑颜开了起来。   “对了,本宫让你安排人去盯着桑榆轩的那位。今天晚上,她出了一趟蓬莱宫,难道没有什么异动?”   “奴婢派去的人,并没有给予什么有用的消息。估计,嘉婕妤就是不想留在蓬莱宫,有意出去回避吧?”   玉鸾夫人冷哼一声:“本宫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左不过就是羡慕二皇子,她自己福薄,生出来的女儿长不大,就要怨到本宫的头上!今天晚上,不仅是皇上,竟然连太后也多夸了几句。换做是平常,本宫哪里有这样的福分啊?总归是沾了二皇子的光。所以,婕妤娘娘肯定是看不顺眼,想着要逃出去回避了!”   既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她也没有继续追问,却在临睡前,得到了一个最新的消息。   浅薇紧赶慢赶的进了内室,到她身边低声禀报:“夫人,奴婢派去的人有回信了!说是婕妤娘娘最近……”   “她最近怎么了?!”   “据说,嘉婕妤每天晚上都要跑去青冥阁呢!这孤男寡女的……”浅薇有意引导,又做出暧昧不明的神色来,“虽说那位余道人已经被净了身,但是真是假还有待斟酌!皇上一向看重余道人,说不准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这么说的呢!”   玉鸾夫人越听,越觉得其中一定有蹊跷!   她思忖半晌,吩咐道:“那你就派人盯紧点!青冥阁的这个余沛,每次都要与国师大人为难,间接破坏本宫的好事!这下,总算被本宫抓到了把柄,说什么也要把这对狗男女杀了!”   浅薇躬身答应着离开,转身的瞬间,脸上讨好的笑容,瞬间化为乌有。   别人都说一孕傻三年。   可承乾宫这位娘娘,却傻的可以!她的福气,也该到头了。   ——   今夜,卫书懿照旧来青冥阁,总觉得气氛有些异常。   她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环顾四周,却看到许久不见的玟婉仪走了过来。   “嫔妾拜见婕妤娘娘!这么晚了,鲜少见您出来晃悠呢!”   “快免礼!如今这是怎么了?往常碰面,你都是唤我姐姐的!”   玟婉仪让侍女退后几步,才压低了嗓音回应道:“嫔妾倒是想呀!但是,现在雍华宫中,四处都是耳目。嫔妾已经对玉鸾夫人投了诚,再同姐姐往来密切。万一被她发现了端倪,不肯与嫔妾说心里话,那该怎么办?”   卫书懿微微颔首,说出了心头的疑惑:“我听妤儿说,这段时间,你都把自己关在延禧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是在做什么呢?现在天色已晚,怎么愿意出门走动走动了?”   “说起来也是怕让姐姐见笑!其实,嫔妾还是无法放下丧子之痛!他虽然是个呆的,傻的,生下来的样貌也不好看,着实把嫔妾吓了一大跳!可嫔妾终究也是他的亲生母亲,怎么会不难过呢?”   卫书懿明白她的心情,刚要劝上几句,就觉得手里面多了一份沉甸甸的东西。   玟婉仪依旧维持着原先的笑意,望着她:“夜黑风高,姐姐走路还是要小心为上!听说这条宫道上,有不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呢!姐姐的一举一动,可要符合宫规,切莫被别人拿到了把柄!”   这番话,明里暗里都是在敲打她。可玟婉仪平常又不是这样的女子,卫书懿明显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没有过多犹豫,就将那个东西藏在了袖中。   她相信:现在,她和玟婉仪才是同一条战线上的人。对方不会无缘无故的害她,尤其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   “那本宫就在这里多谢妹妹提醒了!你赶紧回延禧宫去吧!”   玟婉仪也扬声回应:“还没来得及恭喜嘉婕妤,这胎啊,嫔妾怎么看着都像是小皇子!”   “承妹妹吉言了。”   等到他们离开,卫书懿才攥紧那个玩意儿进了青冥阁。   她将那个包裹打开一看:竟然是用来推演算命的必备之物?!   好端端的,玟婉仪是想做什么?   “婕妤娘娘看什么这么入神呢?”   听到余沛的声音,她将包裹放在桌案上:“方才在外面遇到了玟婉仪,就聊了几句。谁曾想她突然把这些东西塞过来……余道人你看看,难不成,她也是想让你帮忙算上一卦?”   余沛拿起来翻了一遍,并没有发觉异常之处,也觉得奇怪:“婕妤娘娘与她不过都是在逢场作戏,微臣不觉得你们两个有多要好。她想求神拜佛,怎么还委托你转交起来了?”   “不懂。先不管她了,那份地图研究的如何了?还需要我提供点什么吗?”   余沛收回目光,推开门,示意她走进去。   还没有把藏在暗格里的纸张取出来,就听见青冥阁外传来了一阵响动!   这动静,好像还不止一个人!   卫书懿匆忙走去庭院,只见有个脸生的宫婢大叫一声:“抓到了!就在这里!”   “放肆!你们想做什么?!”   她瞧见有两个小太监拿着绳子上前,立刻厉声呵斥。   此等威严,反而让对面在气势上落了下风。   正巧余沛也走了出来,宫婢立刻指着他大喊:“大家可都看见了!嘉婕妤深夜前来私会老道士,秽乱后宫,其心可诛!!” 第249章 宁为五斗折腰   温玉看到情况不对,当即走上前,扇了宫婢一耳光!   “哪里来的贱婢?居然敢攀诬婕妤娘娘?!只不过是照旧寻余道人为昭华公主祈福罢了,乱嚷嚷什么!”   “呵……姑姑好大的脾气!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什么时辰不能祈福?偏偏要等这么晚?!”   这位宫婢,背后显然有大人物支撑,说起话来底气十足。   卫书懿静默的看着这一切,与余沛对视一眼,随即就装作慌乱的模样望着门外。   “都在吵什么呢?”苏常在路过此处,不耐烦的斥责道,“一群宫人堵在青冥阁外,是无事可做么?!”   “回小主的话,奴婢发现了嘉婕妤的奸情!正要告诉皇上呢!谁知她身旁的姑姑好生厉害,居然打奴婢……”   “哦?”   苏常在绕过宫婢,朝着卫书懿敷衍行礼,脸上划过一丝得意。   “嫔妾拜见婕妤娘娘,您和这位老道士在做什么呢?宫婢说的话,可是真的?”   “胡言乱语,你不会信了吧?”   “这可不好说,嫔妾初入后宫,很多事都不懂。万一弄错了,冤枉了婕妤娘娘,那还成了嫔妾的过错。到时候被皇上惩罚,嫔妾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说着,苏常在对近侍悄声叮嘱了几句,就让手底下的宫人将青冥阁围住。   卫书懿顺势坐在藤椅上,声音因为惊惧而颤抖:“你要做什么?!妄想把本宫困在此处么!”   “嫔妾没有这个本事,只想替婕妤娘娘澄清自己的清白罢了。玉鸾夫人很快就会过来,嫔妾相信,她一定可以秉公执法的。”   “后宫由皇后娘娘掌管,再不济,也可以去寿康宫……”   苏常在厉声打断她的话:“嘉婕妤这是在说什么呢?合宫都知道,皇后娘娘身子大不如前,还在躺着休养,万万不能把她叫出来受了风寒。至于太后娘娘,年纪也大了,现在这个时辰已然就寝,怎能因为这种事就惊动她老人家呢?”   字字句句,都是在为那些人考虑。   好像整个雍华宫中,只有玉鸾夫人才能处理此事。   卫书懿越发明白,自己被人暗算了。而玟婉仪方才送的助攻,就是她翻盘的希望。   兴许玉鸾夫人早就在承乾宫中等候许久,听到了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生怕错过了什么。   两个人在青冥阁里再次相遇时,双方眼中的仇恨,不加掩饰。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皇上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做出这种丑事来?!”   “夫人就是这样断案的吗?仅仅听了贱婢的几句谗言,到现场看到了我们两个。所以就一口咬定,嫔妾作为宫妃,深夜来找余道人偷情?”   卫书懿淡笑着看过去,语气里满是挑衅。   “嫔妾知道,夫人一向看嫔妾不顺眼。但也不能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吧?您既然想把事情闹大,索性就闹到皇上面前去!嫔妾倒是想看看,皇上会不会像夫人一样断案,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将两个无辜之人打入慎行司,还要严惩不贷?”   “好个牙尖嘴利的嘉婕妤!平常本宫忍让着你,倒是给了你脸是吗?!”玉鸾夫人果然经受不住这样的挑衅,立刻就吩咐身边人,“嘉婕妤以下犯上,出身低贱,宫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再加上眼前腌臜事,人证物证俱在!快把这对奸夫淫妇抓走!安排慎刑司的人连夜彻查!等到本宫收集完证据之后,再向皇上亲自禀明!”   卫书懿轻轻抚摸自己的腹部之后,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向她大喊:“夫人,你真是好狠的心啊!明知道嫔妾有孕在身,却要越过皇上,直接将嫔妾送进慎刑司?!那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分明就是想要了嫔妾孩儿的命!”   “你和一个老道士在这里深夜幽会,居然还好意思提皇嗣?”玉鸾夫人冷笑着打量她的腹部,“也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谁的呢!”   沉默不语到现在的余沛,禁不住咳嗽出声:“夫人慎言啊!众所周知,贫道在入宫的时候,就被净了身,没有生育能力!夫人公开质疑孩子并非皇上亲生的,有何用意呢?”   玉鸾夫人被他怼的说不出话来,就指着他们两个:“果真是一对狗男女!就连说话呛人的本事,都是一模一样的!来人!快点把他们带走!本宫真是方,让侍卫过来守着就行,以免他们销毁证据!”   温玉胆战心惊地握住了卫书懿的手,她淡淡的笑了笑。随即抽出来,示意她让开,不要阻拦。   于是,本来很普通的一晚,她却莫名其妙地被关进了慎刑司。   那里的人看到卫书懿挺着个肚子,自然也有些忌讳。   “这……这嘉婕妤好歹也是正经主子,皇上还没有发话呢!夫人就擅自下了这样的命令,我们也不好动手啊!”   “可是现如今,玉鸾夫人是皇上最宠爱的嫔妃!我们万一得罪了她,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究竟该怎么做呢?我听说……玉鸾夫人是直接越过皇上,命人把她送过来的……”   几个老婆子在旁边低声讨论着什么,卫书懿都听得分明。   她已经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包括腹中子。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惨。   “既然夫人都已经发了话,你们还有何顾忌呢?本宫人就在这里,你们平常怎么审犯人的,现如今,也可以那样对本宫。本宫没有做错事,问心无愧。”   “嘉婕妤,你如果真的认了,我们也可以免了那些流程。可是,如果你再嘴硬的话,那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了!”   卫书懿认得眼前这个人,好几次涉及到玉鸾夫人的案件中,此人都曾经露过面。   不用多想,他肯定就是玉鸾夫人安插在慎刑司里的亲信。   “你就是夫人的一条狗,主人吩咐你如何办事,你就听命令好了。如今装好人,想逼着本宫承认压根不存在的事情,是想早点交差吗?”   那个宫人愣了愣,随后沉下脸,拿起烫红的烙铁就要往她的身上按!   旁边人见状,立刻拉住了他:“你不要命啦?!嘉婕妤还有孩子呢!”   “玉鸾夫人已经吩咐过了!孩子父亲子未必是当今皇上!倘若在审讯过程中,她不小心小产,那也是为皇上除害!万一宫里头出了丑闻,丢脸的可是圣上,我们都是在为他做事,所以不要有这些顾忌!”   她扭过头盯着那些刑具,开始倒计时。 第250章 何如一瓢满腹   “你说什么?!玉鸾夫人私自把大师兄还有姐姐都关起来了?!”   温玉回到临安宫,就立刻把青冥阁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欣选侍又气又急:“那怎么办呀?慎刑司是什么地方?她分明就是故意要欺负姐姐!我这就去找皇上,一定要替姐姐出这口恶气!”   温玉怕她坏了事,连忙拦住她:“小主,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婕妤娘娘临走之前,曾经劝我离开,不要轻举妄动,想必她已经有了对策。”   欣选侍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姐姐一向都是有主意的,不知道她有了怎样的法子……可惜,我都不认识慎刑司里的人,万一他们刻意给姐姐苦头吃,我们身处临安宫,也帮不上一点忙呀!”   就在这时,宫门外传来了一阵响动。   原来是淑容华得到了风声,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小主,都这么晚了,您还没有休息吗?”   “温玉姑姑,那些宫人们传的是真的吗?什么叫姐姐私通余道人?谁都知道余道人他……他分明已经不是真正的男人了!怎么还有这样可笑的流言?”   “玉鸾夫人分明就是想拿我们娘娘出气,所以刻意扣上了这样的罪名。”   淑容华沉思一瞬:“那姐姐每晚都去青冥阁,这件事是真的吗?”   温玉想起来方才在路上见过玟婉仪的事情,点了点头。   “姐姐有什么要紧事要做,一定要挑这个时辰,如此谨慎?”   温玉叹了一口气:“其实娘娘一直不让奴婢说出去,奴婢也没办法……”   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淑容华也不好继续追问,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这个时辰,皇上应该也歇息了,我们去长生殿恐怕也不太妥当。”   “那怎么办?总不能真让大师兄还有姐姐,在里面待一个晚上吧?!”欣选侍想起进宫前那些教养嬷嬷的话,不由得胆战心惊,“听说在里面待一个时辰都比较受罪,更别说是一夜了!而且姐姐还怀着皇嗣,万一有些人是冲着孩子去的,那该怎么办呀?!”   淑容华下意识的抚摸自己的腹部,也是愁容满面:“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起去长生殿求皇上!皇上向来也是宠爱姐姐的,而且又不是不明是非的人。只要我们把前因后果说清楚,想必他肯定会帮忙的!”   “走!”   谢晏辞其实并没有入睡,他还在批阅奏折。   边疆又开始了新的危机,听说新继位的大王,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存在,一心想要把原来的疆土吞并回来。   所以,什么时候把南宫家的将士送上战场,又成了需要考量的点。   一方面,他也害怕功高震主的存在,另一方面暂时又没有可用之人。   朝堂的局势瞬息万变,他必须拿捏好每个关键之处,才不至于让朝廷动荡,以至于危及到江山。   这时候,杨公公急匆匆的走进了殿内:“皇上,外面有两位小主说要求见您!奴才问了什么事,她们也不肯说……”   “新入宫的嫔妃,还是什么人?”   “是延禧宫的淑容华,还有临安宫的欣选侍。”   谢晏辞知道这两个女子,一向与卫书懿交好。兴许是与其相关的事,联想到卫书懿此刻还有孕在身。   恐怕是在桑榆轩出了什么问题?   所以他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吩咐道:“让她们进来。”   欣选侍几乎是哭着走到了他的面前:“皇上,臣妾求求您大发慈悲,赶紧把姐姐放出来吧!慎行司那群人下手没轻没重的,万一把孩子弄没了,该怎么办呀?!”   这句话,让他听得一头雾水。   好端端的,卫书懿怎么去了慎刑司?   还是旁边的淑容华遇事不慌张,协助解释道:“皇上,今夜不知道怎么回事,玉鸾夫人命令她手底下的人,强行把青冥阁的余道人,还有嘉婕妤姐姐扭送进了慎刑司!目前情况不明,臣妾也是因为担心,才来扰了皇上……”   “你说什么?谁跟谁?!”   他诧异的站起身,难以置信。   玉鸾夫人深受他的宠爱,这些年,的确也有过一些小脾气。但是,还从来没有逾越过他,直接去惩罚宫妃的先例。   他明白,因为孩子的事情,两个人之间多有龃龉。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矛盾愈演愈烈,竟然到了现在无法开解的地步。   “快!摆驾慎刑司!朕一定要好好查查是怎么回事!”   “是!”   结果,等到了慎刑司门外,他恰好碰到了玉鸾夫人从里面走出来。   对方明显被吓了一跳,在看到他身旁的两位嫔妃时,忍不住冷哼一声,随即向他请安:“皇上可是听到了风声,也来等一个结果的?”   “瑶儿,你这是在做些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嘉婕妤她……”   “皇上,嘉婕妤秽乱后宫,已经被臣妾抓了个现行!臣妾知道,皇上想说她如今身怀有孕。臣妾也会猜到皇上提及余沛已经被净身,没有办法让女子怀上孩子。但是,倘若嘉婕妤其身不正,怀着类似的心思,三更半夜频繁与外男接触。那么臣妾也难以保证,她会不会私通侍卫或者是前来赴宴的大臣。于臣妾而言,保住皇上的体面,才是最要紧的事!宁可错杀一百,也坚决不能放过一个!”   谢晏辞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是绝对相信卫书懿的忠诚,也绝对不会质疑她随便与人私通。   毕竟,临安宫附近都有他的耳目时刻观察着。一旦她有异动,楚沐就会第一个过来告知自己。   他冲进了屋子里,正在鞭打二人的宫人们,立刻趴在地上!   看到几乎奄奄一息的余沛,还有昏厥过去的卫书懿。帝王的双目猩红,几乎就要用眼神杀死玉鸾夫人!   她第一次看到如此狠厉的谢晏辞,禁不住后退一步,瑟瑟发抖。   “皇上,你终于来了……”   余沛残留着力气,准备向他解释来龙去脉:“微臣用一口气撑到现在,就是为了能告诉您真相……”   “朕相信嘉婕妤不是这种人!你无需解释!”   “她每晚前来,其实都是为了替皇长子祈福。玟婉仪当初因为各种意外,痛失了孩子。这样的经历,勾起了嘉婕妤娘娘的恻隐之心。她们两个人同为母亲,也都经历过孩子在怀里死去的凄惨事。所以,她就问玟婉仪要了孩子的生辰八字,每天晚上,都在悄悄的为他祈福……皇上尽管去青冥阁里搜!那里,还有一包东西是玟婉仪的!之所以要在这么晚的时候进行,第一是因为符合皇长子的超度时辰。第二,她也害怕皇上不喜欢提到这件旧事,不方便在白日里大张旗鼓的进行……”   说到这里,余沛又吐出了一口鲜血,表情更加痛苦。   走到门外的玉鸾夫人听到这番话,着实也愣在了原地。   她压根没想到,自己的亲妹妹也会掺和在里面!   她刚想去解释些什么,却被帝王直接撞开了肩膀——   “皇上,臣妾……”   “你现在回承乾宫去好好反思!等嘉婕妤醒了,朕会彻查此事!” 第251章 万里湘江客到   “浅薇,他们……他们应该没多大事吧?”   面对玉鸾夫人的询问,浅薇只能勉强安抚道:“夫人,您先前让慎刑司的人注意分寸,兴许没有多大事。再说了,嘉婕妤肯定要顾及肚子里的孩子,断不可能让他们用刑的。”   “可是,本宫瞧着,他们一个晕厥一个快要断气了,情况不妙啊!万一皇上误解了本宫,觉得是本宫刻意安排……”   两个人正低声说着,杨公公绷着脸走上前,清了清嗓子。   “夫人,还请您立刻去一趟长生殿。”   “为何?皇上方才明明说,让本宫回承乾宫等着。”   “那不凑巧了!皇上刚还叮嘱奴才,务必让您去长生殿候着。”杨公公用严肃的口吻补充一句,“夫人,涉及到了嫔妃的颜面,还有皇嗣的去留,您暂时可不能回宫啊!”   玉鸾夫人闻言,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就跟着一同去了。   太医院的人再次被惊动,好在桑榆妙手回春,几服药下去,顺利的稳住了龙胎,只是卫书懿仍旧昏迷不醒。   “嘉婕妤怎么样了?!”   “回皇上的话,娘娘动了胎气,而且身上也有多处伤口,得多休息一段时间才能醒来。还有……”   谢晏辞见他欲言又止:“还有什么?!”   “娘娘尽可能的护住了腹部,她是真心想留下与皇上的孩子,这才让身体其他部位多了不少见血伤痕。”   “朕明白了。”   他怀着怒气回了前厅,恰好杨公公将玉鸾夫人带来了。对视的瞬间,他差点没有掩饰住眸底的杀意。   旁边早早候着的苏常在也被吓破了胆,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帝王的气,只能撒在她的身上。   “朕是没想到,才刚入宫,你就这么喜欢深夜闲逛?!不分青红皂白,就断定嘉婕妤跟余道人有染!现如今,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朕要怎么罚你!说!”   “皇上饶命啊!臣妾,臣妾也是一时间糊涂。时辰不早了,却见嘉婕妤出现在男子的厢房,这才……”   谢晏辞气恼的踹向她的胸口,没有控制好力度,顿时让她吐了血。   玉鸾夫人惊愕的后退一步,生怕自己也会面临这样的境遇:“皇上您别生气了,苏常在固然有错,但她也是好心啊!都是为了皇嗣考虑!臣妾……”   “既然是头等大事,为何不通知朕?!”谢晏辞怒目相向,嗓门又大了些,“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了!你已经做母亲了!毫无缘由的将嘉婕妤送进慎刑司,完全不顾朕的意见,这就是从一品夫人该做的事吗?!”   “臣妾不敢!”   她惊慌失措的跪下,手掌心不小心碰到了粘稠却又寒凉的血液,内心愈发恐慌。   淑容华与欣选侍一直在内室陪着卫书懿,好不容易等到她睁开双眼——   “姐姐!你终于醒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腹部,还好,又是一个福气大的,并没有离开她。   桑榆在旁边忙着煎药,看到这一幕,也走过来:“娘娘暂且躺着说话吧,可别逞能下床走动。”   “好。”   “玉鸾夫人与苏常在正被皇上问话呢!”他指了指外面,“方才臣去看了眼余道人的情况,也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及根本。就是很可惜,他本就不帅气的脸,又雪上加霜了。”   欣选侍眉头一皱:“大师兄如何了?!”   “被烧红的钳子烫烂了脸,身上也有几处腐肉需要处理。”   “慎刑司的人,未免太过分了!任何证据都没有,凭什么要这样对大师兄?!”   也许是欣选侍的嗓门太大,引起了帝王的注意。   谢晏辞径直走进内殿,有些后怕的揽住卫书懿:“瑶儿,还好……还好你没事!朕真的吓坏了!”   “皇上,这都多亏了余道人。”她酝酿着悲痛万分的情绪,“本来,他们想把烙铁弄在臣妾的肚子上,是他屡次苦求,以至于被烫烂了脸,身上也没一处好肉。全都是为了臣妾腹中的皇嗣……”   杨公公见状,也跟着暗示:“皇上,奴才方才去偏殿见到了余道人。他,确确实实是被净过身的,那些流言都是子虚乌有的事!”   “别提这个!”   谢晏辞后悔不迭,在这个艰难的时刻,偏偏为了大局,不能对玉鸾夫人做点实质性的惩罚。   话到嘴边,就已经哽住,唯有沉默。   “你深夜去青冥阁替皇长子祈福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无论是你,还是余沛,朕都清楚你们的忠心。”他叹了口气,“朕还命人去搜查了他的住处,果然找到了玟婉仪的包裹。至于她本人,也在过来的……”   “皇上!”   玟婉仪风风火火冲进来,在看到卫书懿满脸虚弱之后,急出了眼泪:“皇上,都怪臣妾不好!觉得自己与余道人素不相识,拜托婕妤娘娘帮忙祈福,却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谢晏辞听到她亲口承认此事,再次蹙眉:“把外面的人叫来!”   苏常在嘴角挂着血迹,被小太监拖行到床前。至于玉鸾夫人,则保持着最后的体面,抬头挺胸稳步前来,不卑不亢的行礼,直到与卫书懿对视。   她看到这位宠妃眼里的胆怯,不由得抿唇微笑。   “嘉婕妤,你……”   “传朕口谕,苏常在以下犯上,恶意制造流言,差点害死皇嗣,贬为正八品选侍!”   高官嫡女,位分居然和宫女晋升的结果差不多,着实多了一份羞辱的意味。   玉鸾夫人强忍着惧意:“皇上……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臣妾呢?”   “此事虽非你挑起,酿成这等恶果,却是你一人所为!”谢晏辞望着她,眼里尽是失落,“褫夺封号,降为贵妃之位。”   “什么?!”   因着家宴,还有合宫对二皇子的宠爱,她好不容易才爬上了夫人的位置。没想到才过了这些日子,竟然又遭贬斥,还没了封号!   帝王在她脸上找不到后悔自责,越发的失望:“朕看在中书侍郎的面子上,已经网开一面。换做是旁人,胆敢谋害宫妃,皇嗣以及朕的重臣,你知道是什么结果!”   “是,臣妾谢主隆恩。” 第252章 钟声远带斜阳   余沛的苦头也没有白吃。   谢晏辞感激他在关键时刻救下了卫书懿。哪怕脸部被烫的面目全非,走路也变成了一瘸一拐的诡异姿势,还是升了他的职位,准许他去仪清台居住。   地位,仅次于予淮。   “微臣面貌丑陋,怕吓到旁人,故而重新戴上面具示人,还请皇上莫怪。”   “你的伤,是忠诚的证明,朕岂会怪罪?”   谢晏辞特地将他邀至长生殿用膳,酒过三巡,才说出了自己的初衷。   “余道人久居京城,不知百姓们都如何看待国师?”   “恍若神明,庇佑大周。”   “很好,跟朕预想中的差不多。”他点点头,“其实,太后曾经不止一次向朕提及她的忧虑。国师大人的地位太过崇高,对朕治国来说,并非好事。”   余沛听到了关键之处,壮着胆子问道:“所以,皇上是需要一个人,去分权?”   “嗯?”   “这个人,务必对帝王忠心耿耿,务必没有家室牵挂,务必孑然一身仅效忠于谢氏江山,是这样吗?”   谢晏辞蓦地轻笑出声:“和聪明人说话,朕觉得省心。”   “多谢皇上夸奖!”   “原先,予淮也是个聪明人,他总能提前预测到朕的忧虑所在,将事情处理好。但是,他这个人,太喜欢打哑谜,久而久之,朕也失去了同他并肩的兴致。”   余沛并不好奇那些往事,而是说了句:“有太过秘密,或者是肮脏不堪的往事,总会如此。他们这类人,本身就是一个谜。”   “既然爱卿已经知晓朕的意思,那朕就不必详细说明了。”   “是,臣在仪清台,定会继续竭力为皇上效劳!”   予淮听说任命安排时,余沛已经来到了正门口。   看着那张古怪的红黑色面具,他皱了皱眉:“余道人不在青冥阁里住着,怎么来这儿了?”   “皇上的命令,国师还不知情?”   “确实未曾耳闻。”   余沛嗤笑一声:“那传闻中的君臣情,好像也就一般嘛!这么大的调动,皇上居然没有提前通知你?往后,我就负责管理仪清台了,同你一起。”   “这是本座的居所,倘若你也要负责相关事宜,可以搬去占星处居住。”   “那可不成!我喜欢这里!”   余沛吃力的挪动到桌案旁,命令旁边已经傻眼的宫人:“愣着做什么?我饿了,快弄点膳食来给我尝尝!”   “余道人,你别太得寸进尺。”   “国师如果有意见,大可以找皇上哭诉。反正,我就是要住在这,行李都搬来了。”   ——   曲贵妃被降了位分,可能觉得丢人,就躲在承乾宫里不愿意出来,安心   抚养二皇子。   等到卫书懿即将生产时,她才有心思抱着玄晖四处闲逛。   二皇子早慧又懂事,顺利赢得了太后的欢心。至于谢晏辞,更是爱屋及乌,原谅了曲贵妃先前的错事。   “什么嘛!为何每次轮到贵妃娘娘受罚,皇上都能做到轻轻放下?”   璟宁得知了消息,很不满意。   璟安盯着卫书懿的肚子,再次对比手册上的图画:“娘娘,奴婢再三确认过了。腹部像这样隆起的,肯定会是小皇子!”   换做是从前,她肯定不乐意听这些话。   什么皇子公主,只要是她生的,那就是她最宠爱的孩子。   可现在,最好是个皇子,才能符合计划安排。   “姑娘,余道人有事找你。”   温玉低头放果盘的时候,低声说了句。   卫书懿颔首不语:这段时间,哪怕予淮屡次为难,在皇上面前发泄了多少次不满,余沛依旧「驻扎」在仪清台,没有更改过。   “你们都退下吧。”“是。”   余沛拄着拐杖走进来,温玉连忙过去扶住他:“余道人,这里有道门槛,小心点。”   “多谢。”   慎刑司那帮人,终究是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影响。   除了被进一步毁去的容貌,还有那双眼,也逐渐看不清虚实,没了拐杖很容易摔倒。   “余道人这会儿过来,是有要紧事吗?”   “娘娘,臣找到了那间密室。”   卫书懿握着茶盏的手一顿,难以置信的再次询问:“什么密室?”   “您曾经提过的,通过地下通道连接的密室。那里是予淮打坐练功的场所,还藏着一份……”   “余道人!”她紧张的坐直了身子,“你现在行动不便,千万别去冒险!予淮心狠手辣,我怕他发觉密室被人动过之后,会对你不利!”   “哈哈哈……”   他畅快的笑着,令人不解。   卫书懿还想劝说,却听他吐出一句:“予淮不可能也不敢杀了我,这辈子,他必须得供着我!”   “余道人?”   “言归正传,娘娘需要的东西,臣已经拿到手了。现如今,密室里那份是臣伪造的字迹,他辨认不出来的。”   有个小包裹凌空飞跃,落在了她的左手边。   她觉得呼吸急促:里面藏着曲文赫同予淮勾结在一起,栽赃陷害卫氏的证据!其重要性,无需多说。   “姑娘!你!快来人!娘娘要生了!”   她低头一看,将包裹迅速塞进了温玉手中。   在意识涣散之前,她只记得这个画面。   ……“母妃!”   娇小可爱的女娃娃已经能够开口说话,伸着双手轻声唤她。   卫书懿发觉那是昭华的脸,立刻想握住对方给予回应:“母妃在!昭华,快过来!”   然而,对方并没有靠近,而是保持着托腮歪头看她的姿势,咧嘴笑道:“母妃,我找到好人家啦!以后你不要想我哦!”   “昭华?!”   “方才我与弟弟也交代过了,往后,要带着昭华的一份,努力孝敬母妃,让母妃安稳顺遂的过完这一生。”   女孩的声音随着身体逐渐发生变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已然变成了耄耋老人。   “昭华!”   卫书懿拼命的呼唤她,却没有回音。   小腹传来一阵剧痛,将意识从梦境中剥离!   她大汗淋漓的睁开眼,床旁边围满了桑榆轩的宫人,最后竟然是谢晏辞抱着襁褓走到她身边——   “瑶儿,是个小皇子!谢谢你送给朕如此珍贵的礼物!” 第253章 昭华怨半生恨   帝王亲临桑榆轩之后,太后娘娘也从寿康宫赶了过来,属实体面。   “让哀家看看!”   其实,刚出生的孩子,很难评判五官到底像谁。他就这么合着眼,乖巧的躺在襁褓中,红唇偶尔一张一合,像极了那会儿的昭华。   太后不由得红了眼:“年纪大了,竟然也如此感性……哀家一看到这孩子,总是想起可怜的昭华!倘若她安稳活着,该有多好……算了算了,今天是好日子,不提这个了!”   “子衿姑姑,你陪母后去前厅,朕有话对嘉婕妤说。”   “是。”   兴许是为了防止太后一不小心又说出更多让人愁苦的话来,谢晏辞立即将两个人支开。   又屏退了下人之后,他几步上前,坐在了卫书懿的旁边。   此时此刻,她还沉浸在那个梦境当中。对于帝王的到来,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   “瑶儿,是不是身子哪里感觉不舒服?为何是这副表情?”   “没,没有。”她回过神来,“臣妾,只是做了一个比较美好的梦。”   “哦?瑶儿梦到了什么?能跟朕说说吗?”   她眼含热泪:“是昭华!是她把这个孩子带到了臣妾的身边!她还说,非常想念父皇,想把弟弟送过来,让父皇聊以慰藉,不会沉浸在往日的痛苦里。”   谢晏辞闻言,一时间也格外的唏嘘感慨:“无论是昭华,还是我们的儿子,都是福大命大!想当初,你被困在慎刑司中,朕真的后怕!很怕因为一场意外,让他永远的离开我们。”   “皇上……”   “好在我们的孩子比较争气!他还是选择了留下。”   卫书懿笑了笑,没再说话。   她下意识伸手轻轻抚摸腹部,若有所思:长达十个月的等待之后,最终不负众望,生下了三皇子。整个过程都交给桑榆,旁人并没有机会下毒,那场悲剧不会再重演。   接下来,她的复仇计划,也该进展下一步了。   “臣妾听说……皇上最近好像又原谅了贵妃娘娘的过错?您不止一次的去承乾宫中,她还真是风光无限啊!”   帝王连忙安抚她:“朕只是去看望玄晖,再怎么说,朕和他也是父子关系。至于贵妃……有关那件事,朕的气还没有消!宫人们如何传这流言,你都无需在意。朕最多也是给玄晖颜面,并非是看重贵妃本身。”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如果她再继续咄咄逼人的追问,那就显得她格外不懂事了。   谢晏辞俯首看着她,仿佛明白了什么:“瑶儿,原来你还因为这件事情觉得吃味吗?”   “……”   “这样,等我们的儿子满月宴时,朕会再给你一份惊喜!”   卫书懿明白:天子所能给予的,无非就是恩宠和地位。   她的初衷,并非是要攀权富贵,一步步走上权力巅峰。但是,为了能让计划稳步进行,又不得不这么做。   她带着恬淡的笑意,靠在了谢晏辞的臂弯里,表情亦如初入宫时的羞怯青涩。   岁月好像并没有带走什么,除了她一颗赤诚之心。   与此同时,曲贵妃待在承乾宫中,却是坐不住了。   “你说她怎么就这么好的运气?!率先生下了皇长女不说,这次肚子又那么争气,一举得男!皇上待她不薄,万一日后超过了玄晖,不知道玄晖该如何自处……”   “贵妃娘娘切莫担忧!二皇子天赋异禀,就连太后娘娘都格外喜欢咱们二皇子呢!又怎么会被那个短命鬼的儿子,夺去了宠爱?”   “是不是短命鬼,尚且存疑。这种话,你以后不要再说了!”   这完全不是曲贵妃的风格。   因为她从来不会维护宫中与其争宠的嫔妃,却在此刻表现得如此反常。   浅薇懂事的闭了嘴,拿着托盘就走出了内殿。   可那份煎熬,始终还在折磨着曲贵妃。现如今在宫中,她最相信的人莫过于予淮了。   反正最近谢晏辞肯定要经常往桑榆轩跑,她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和予淮私底下接触,商谈下一步的安排。   当初昭华公主是因何短命,早早的离开了人世,她心中再清楚不过缘由。这一次,对方生下的是皇子,如果再想动手,恐怕就是难上加难!   曲贵妃惊慌失措的通过暗道往外走,却撞上了一个老熟人——   “娘娘,您这是准备去哪里?”   “陆太医,你不好好去临安宫帮忙,跑来本宫这里做什么?皇上本就怀疑本宫收买了你,倘若我们之间交往过密,被嘉婕妤抓到了把柄,这对本宫是相当不利的事!”   陆行舟一愣,随后按照规矩躬身行礼:“微臣明白贵妃娘娘的意思了。同样有句话要提醒您,还请您不要大张旗鼓的前往仪清台。因为此刻,国师大人正被皇上叫去长生殿单独问话。若是被皇上发觉你们二位交往过密的话,恐怕也会有别样的想法。”   “什么情况?!国师怎么会被叫过去呢?!难道是……”   “娘娘无需担心,国师大人本身并无恙,只是有关满月宴日期的安排,皇上还需要找国师和余道人共同商量。”   听到予淮的地位依旧是稳如泰山,并没有被打压,曲贵妃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雍华宫中,她向来指望不上娘家人,唯一可以算作同盟的,就是这位国师。   假如谢晏辞突然发难,将他贬成了不入流的闲官,那毫无疑问就是折断了她的左膀右臂!   陆行舟神色复杂地打量着她的表情,语气里夹杂着不满:“微臣看娘娘好像很是看重国师大人?”   “那是自然!”曲贵妃没有否认,“他向来与本宫交好,得知他没被奸人所害,本宫替他高兴,也是正常的。”   “明白了。既如此,那臣就先回太医院办事了。”   “嗯。”   曲贵妃并未留意他的表情,刚想往回走,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贴身侍女浅薇。   对方正在急匆匆的赶路,压根就没有看见她。   是时候给自己找一条退路了。   万一东窗事发,她也好有嫁祸的对象。   这么想着,曲贵妃重新整理好心情,向浅薇走去。 第254章 良人今夕何夕   如果说当初二皇子玄晖的满月宴是极尽奢华,帝王命人将承乾宫内外都布置的显赫非凡,惹人艳羡。   那么三皇子的满月宴,则是更上一层楼。   首先是他的生母卫书懿,先是在合宫家宴时被晋升为嘉婕妤。现在又因为诞育皇子有功,再次晋为从三品贵嫔,赐封号悫。   不仅如此,谢晏辞认为凭借她今时今日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居住在临安宫这种小宫殿里。于是就当众下令,将她安排去了宽敞的长春宫。   大周朝有不少宠妃都住过长春宫,现在,卫书懿成了一宫之主,帝王的偏爱不言而喻。   至于三皇子本身,并不是由礼部拟定名字,再让帝王挑选,而是谢晏辞亲自赐名玄璟。   上次获得这份殊荣的人,还是昭华公主。   曲贵妃站在人群中,连微笑都显得有些勉强。不仅是旁人议论纷纷,就连她自己,也忍不住将两个皇子做对比。   她不明白,为什么慎行司那件事过后,皇上对她的态度就有了如此大的转变?以至于丝毫不顾她的颜面,让一个小小的贵嫔抢了她的风头!   卫书懿抱着玄璟,站在人群中央,不经意间再次与曲贵妃有了眼神的碰撞。   以前无论多少次,卫书懿都是屈居于人下的位分。哪怕心里恨的发狂,她也只能按照宫规,向仇人一次次低头,一次次行礼,将所有的苦楚都隐藏在心底,不为人所知。   可现在,她明白这场战役,已经打赢了大半。最后的收尾环节,她一定要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以最为痛苦的方式。   “浅薇,随本宫出去,这里人多,本宫不太舒服。”   曲贵妃随即找了一个理由,带着自己的宫人退出了临安宫。   她就是见不得帝王格外偏宠其他人的模样!   从前,她还有着一颗小女儿心,满心欢喜的认为,天下君主只能配她一人所有。后来随着宫里的嫔妃越来越多,她的幻想破灭,只能强忍着心痛,扮作一副贤德的模样。   “长姐,你怎么在外面吹风呀?里面是有不想见的人吗?”   自从玟婉仪给卫书懿作证之后,曲贵妃嘴上不说,心里又犯起了嘀咕。   她又开始觉得,这个妹妹并不是真心想帮助自己,而是利用自己的同情,抓住机会一步步往上爬而已。   否则,为何在关键时刻不帮自己家里人。反而要让卫书懿在帝王面前获得怜爱呢?   “里面有你的好姐妹,有皇子傍身再次晋升了,你自己去看看吧!”   “长姐,那件事都过去多久了?你还对我怀恨在心吗?”   “本宫听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玟婉仪低下头:“行吧……既如此,那长姐快些回宫,不要在外面受了凉。”   她依旧是谨小慎微的模样,言辞之间,也不见挑衅。   浅薇禁不住劝说道:“贵妃娘娘,她好歹跟您也是一家人,应该是没有二心的。现如今,正是我们要抓紧时间用人的时候,您可千万不能,将自己的亲姐妹推到对立面呀!”   “这件事本宫自有安排,你无需多说了。”   曲贵妃只觉得脑子里乱的厉害:一方面,是皇子的权力之争。另一方面,又是帝王的恩宠,让她一时间难以权衡抉择。   好不容易等当天的事情忙完了,温玉她们又在收拾行李,准备迁宫事宜。   玟婉仪特地留了下来,坐在了卫书懿的身侧——   “还没来得及感谢妹妹,那天晚上特地替本宫作证解围。倘若不是妹妹提前送来的那包东西,恐怕最后惨死在慎刑司的人,就是本宫与余道人了。”   “她一向心狠手辣,连孩子都不放过!越是如此,嫔妾就越恨的厉害!越发证明当初的事情,完全就是她所为!可怜了嫔妾的孩子,全因为她一己私欲才惨死在宫中!”   卫书懿不由得佩服她的能力:有机会在承乾宫里安插耳目,还能第一时间得知曲贵妃的计划,属实不容易。   “这都过去多久了……妹妹当初回宫叮嘱本宫做的事,本宫都一一落实。现在生下了三皇子,也打算韬光养晦,不与她争锋。现在本宫就求一句准话,妹妹当初为何要这么说?又带着怎样的目的呢?”   “有些事情,面对面直接说出口,就没有意思了。不如,我给姐姐安排一出有意思的戏吧?”   卫书懿越听越不明白:“妹妹打算做些什么?又想让本宫看怎样的好戏呢?”   “姐姐一向聪慧,能够从宫婢一路稳扎稳打走到如今的位置,想必在看完那出戏之后,也能悟出来嫔妾的良苦用心。嫔妾知道,姐姐现在并不惧怕长姐的权势与威严。因为论君恩,论恩宠,你现在并不比她差。打蛇是要打七寸!姐姐现在缺一个绝佳的机会,反咬她一口,而嫔妾就愿意协助姐姐做这样的事。”   “哪怕于整个家族不利,你也愿意吗?”   玟婉仪的眼神中,有刹那的动摇,随后还是坚定的点点头:“既然嫔妾已经选择姐姐作为同伴,那就必须将自己的家族撇开!到时候,姐姐愿意保下嫔妾一条命,那也算是没有遗恨了。”   卫书懿打量着她的表情:“本宫一直认为,你是曲家嫡女,从小深受宠爱,到底会把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   还没等她说完,玟婉仪就笑着摇了摇头:“那姐姐真是高看嫔妾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会把什么家族利益放在心头第一位呀?我是打算卯足了劲为他们卖命,但他们又是怎样对我的呢?长姐生不出孩子,就拿我做工具人,送进宫里承宠!长姐有孕了,又衡量利弊,开始哄着捧着长姐!曲月夕是家中嫡女,却也是最感受不到温情的那一位。现在身处后宫,嫔妾只想保护好自身,仅此而已。”   “从前本宫竟没有看出来,妹妹是如此的怕死。”   本是一句调侃的话,却换来了一个一句更为坚定的回答——   “那是因为,嫔妾如今不是孑然一身了,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嫔妾不能再让他为人所害!必须得做个抉择了。” 第255章 长春一叶障目   在玟婉仪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说明清楚之后,她彻底倒向了卫书懿这边的阵营。   平常遇见了曲贵妃,虽然还维持着表面的尊重,但实际上,两个人的关系已经不复从前。或者说,自打她回宫那天起,就不是真心实意的要与自己的杀子仇人重归于好。   她就像一条耐心蛰伏的毒蛇,始终在静候时机,发觉卫书懿明显在争斗中占了上风,就毫不犹豫的送出了自己所有的筹码,选择结盟。   温玉也曾经担心过对方的目的:“姑娘,像玟婉仪这种人,我们并不能全然信任。包括我们的计划,也不能尽数告诉她!否则,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她定然是要将我们推向对立面的,绝不可能让自己利益受损。”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我也没有和她到推心置腹的程度。只需要在关键时刻,隐晦的向她表达出意愿即可。就凭她想扳倒曲贵妃这一点而言,我们的目标一致。所以,暂时就不用害怕她会临时倒戈。”   三皇子出生之后,卫书懿几乎全天将他留在了自己身旁照顾。偶尔遇上了太后娘娘的传召,也只是在寿康宫中停留一小会儿,就立刻回她的长春宫。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从前的她,还需要仰仗着太后娘娘,才能够勉强保护自己的孩儿。然而,藏在暗处的凶手,是防不胜防的。最终,还是夺去了昭华的性命。   她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所以就由自己一手照料玄璟。   不仅如此,每逢玄晖与玄璟同时出现在帝王跟前时,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盛赞对方。甚至故意给自己亲生儿子穿上不合时宜的衣裳丑化他,以此来衬托二皇子玄晖的优秀。   “悫嫔娘娘惦念死去的昭华公主,对自己的亲儿子并不上心!”   “悫嫔娘娘也不带孩子,都是交给乳母来做。奴婢亲眼看到三皇子的襁褓都臭了,她也没有及时更换!”   “说起来,悫嫔娘娘还真是个奇怪的人。其他嫔妃都想早点生下皇子,来稳住自己的地位。她倒好,总是对死去的公主殿下念念不忘!”   ……   雍华宫中这类的流言越传越广,最后全都落在了帝王的耳朵里。   他不相信卫书懿是这样的母妃,几次三番的打探,也没有查清楚虚实。最后,只能命人将此事按下不表。   没想到,再次听到与三皇子有关的消息,竟然是卫书懿亲自来长生殿恳求于他。   宫人面前端庄娴雅的悫嫔娘娘,几乎就是哭的梨花带雨,整个人都抖成了筛糠。   “皇上,求求您!救救我们的孩子!”   其实,刚听到这句开场白,谢晏辞也是身体一震,害怕又重新见到昭华死去时那样痛苦万分的场景。   “怎么了?!可是玄璟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之前臣妾去询问余道人的时候,他曾经说过,三皇子命格当中必有一劫!臣妾还以为是身子骨方面的问题,所以一日三餐都是亲力亲为,不允许任何人接触。哪怕知道太后娘娘会对臣妾心生怨言,也尽可能不带着他出门,就是为了防止奸人作祟!臣妾竟没有想到,千防万防……”   说到这里,她已经哽咽出声。   帝王眼见着亲儿子在襁褓里正睡得香甜,并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玄璟这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你要哭成这副模样?瑶儿,你冷静一点!有什么话,还是赶紧告诉朕!”   “余道人说,我们的玄璟命格比较特殊。有段时间,必须远离皇宫,才能够顺利长大成人。可是臣妾哪里舍得与亲生孩儿分离?!当时就没有听劝,想着老天爷会不会开恩,放他一条生路……结果才在长春宫待了这几天,就让他变成了这副模样!皇上看着玄璟睡着香甜,并无病痛。可是他已经这样长时间昏睡好几回了!吃的,喝的,都喂不进去,臣妾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来寻求皇上的建议。”   得知此番真相之后,谢晏辞也吓了一跳。   他私心里对这个孩子抱有期待,却没有想到玄璟居然有着奇特的命格。   “既然余道人说了破解之法,那你就应该听他的啊!”   “皇上,我们的孩子还小,无论将他托付给谁,臣妾都不可能放心的!倘若一定要让他远离雍华宫,那就让臣妾一起去!臣妾是他的亲生母亲,一定会用身家性命去守护着他!”   得知卫书懿要离开宫中,谢晏辞自然是不愿意的。   他在旁边来回踱步,寻找着应对之策,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瑶儿,你听朕说,千万不可任性!京城行宫,朕也能找到好的地方,到时候,朕会安排几位不错的嬷嬷,还有影卫……”   “不行的!皇上……”   “皇上,玟婉仪在殿外求见。”   正巧在这时,杨公公走了进来,他们只能停止争执。   “宣。”   只见玟婉仪拎着食盒款款而来,瞥见他们尴尬的神色:“这是怎么了?皇上是和姐姐吵架了吗?”   谢晏辞正觉得头疼,就把目前的情况都说给她听。   玟婉仪向来就是个脑子活络的,立刻就提出了应对的方法:“皇上,这个孩子,也是臣妾看着长大的!臣妾痛失了一个儿子,打心眼里就想把姐姐的孩子视如己出。如今,眼看着他生了病,却无法破解劫数,臣妾也心急如焚!不如这样……就让臣妾陪伴姐姐出宫,在京城住上几日,等到姐姐适应了,或者三皇子情况稳定了,我们再回来?”   “你们要住哪里?!”   “皇上忘了吗?京城中书侍郎府邸,是臣妾的母家。有母亲,还有奶娘们协助照顾三皇子,肯定可以让他迅速痊愈的!”   谢晏辞起了动摇之心。   原先怕卫书懿独自带玄璟出宫,是怕谢琰清会不合时宜的出现,两个人之间有了交集,并非好事。   可现在,曲家成了另一个眼线帮忙盯着……   帝王松了口:“还是玄璟的身子最重要,事不宜迟,你们收拾好行李,尽快出发吧!” 第256章 哀莫大于心死   玟婉仪就这么把卫书懿带到了曲府,曲文赫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表面装作恭敬,心底里却一点也不高兴。   趁着他们一行人的行李,已经安顿下来了。曲文赫找了个机会,就将玟婉仪叫去了自己的书房。   “父亲……”   还没有等她说完,那方砚台就冲着她的脑袋飞过来!   玟婉仪躲闪不及,肩膀还是被砚台重重的砸了一下!   其实,这样的境遇,她已经见怪不怪了。旁人眼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曲家嫡女,也只是曲文赫发泄撒气,随意打骂的对象罢了。   从小到大,若不是有正式夫人护着,恐怕她的日子和那些庶女们相比,并没有多大区别。   “父亲在生什么气呢?何必要浪费自己珍藏多年的砚台?”   “你不知道这个女人,在宫里头究竟给你长姐惹来了多少麻烦?!你还引狼入室,把她带到了我们府中,万一被她发现了什么把柄……”   玟婉仪轻嗤一声:“父亲大人怕什么?您为人一向高风亮节,做事也是滴水不漏。在朝中,还有诸位大臣做您的左膀右臂,居然会怕一个小女子在皇上旁边吹枕头风?”   “……”   “众所周知,曲贵妃哪怕被降位了,也是宫中头一份的恩宠!皇上心里有长姐,就不会拿我们家怎么样。倘若悫嫔娘娘没有眼色,三番五次跑去告状,被厌弃的人,只能是她自己。”   曲文赫收敛了怒气:“你倒是想得通透!可是,你知不知道?随随便便把外人带进我们府邸,焦头烂额的人就是我!”   “女儿也真的是不明白,三皇子身体有恙,为了和悫嫔娘娘打好关系,我特地提出了这个方案,皇上也点头答应了。父亲为什么就不能装得客气些,好让皇上满意呢?倘若悫嫔娘娘在这里住了一日或者两三日,就被我们的态度吓跑,到时候皇上会怎么想?女儿在皇上面前,又该如何处事呢?”   曲文赫并不在乎:“曲家的女儿,在宫中有一位得了脸面就足够,不需要那么多!当初把你送进宫,也是因为你长姐暂时无所出。如今她已经生下了二皇子,我们只需要静待时机,就能够夺得太子之位!朝堂之上,我已经打听过了……老丞相的女儿病入膏肓,离死期不远,放眼整个后宫。除了你长姐能够登顶皇后之位,谁还有这个资格?!”   “父亲计划的真是巧妙呀!如今,恐怕都在家里想着,以后做国丈大人能有多威风了吧?”   “你少在这里跟你的父亲阴阳怪气!若不是当初老夫把你送进宫中,哪能有你如今的权势地位?嫁给京城里的高门弟子,到底是没有皇上好啊!”   玟婉仪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朝着他屈膝行礼:“那就请父亲大人信我一回,好生招待悫嫔。倘若你实在受不了,我也会找个时机把她打发到另一个去处。再说了,你不是想让长姐的儿子,成为整个雍华宫里唯一的皇子吗?那现在,就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如果悫嫔还在长春宫或者其他地方住着,父亲的手伸的再长,也没有办法,不是吗?”   听到这番说辞,曲文赫的面色稍霁,说话才没有那么尖锐。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有安排的话,我会私底下吩咐你去做。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玟婉仪带着冷笑退出书房,随后,另一侧的窗户轻轻摇动,有个阴影出现在地面。   曲文赫谨慎的靠近,发现是予淮的脸之后,禁不住声音发颤:“国……国师大人?!难道皇上还特地安排您……”   “小点声!你是怕那个余沛听不到吗?!”   予淮熟练的从窗户翻了进来,随后打量着曲文赫的书房:“这么多年了,大人的布局,还是没有一丁点的改变。”   “老夫都是按照您当时说的方位弄好的摆件,就是怕坏了风水!想当初,老夫就是因为听了国师大人的劝谏,才有了如今的荣华富贵……”   没等他那些奉承谄媚的话说完,予淮就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语气里已经有了不耐烦:“你生下来的好女儿,把那些麻烦人物一个不落的带进府中,你就不打算做点什么?”   “方才老夫已经教训过她了!悫嫔住在曲府的这段期间,老夫会竭尽所能,让三皇子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予淮听到他的计划,并没有表态,而是让他注意分寸,不要轻举妄动。   “别小看悫嫔身边带着的那个瘸腿老头!他的本事大得很!万一你们起了冲突,也绝对不要伤了他。”   “为何?在老夫的印象中,国师大人向来都是杀伐果断的。为什么偏偏就要对他一个人如此宽厚?”   “本座的事情,你无需打听!安排你做的事,你尽管去做便是!”   予淮的心情极差,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之后,还是埋怨道:“好好的,偏偏要把悫嫔带离宫中!接下来,皇上的影卫也会格外注意这里,你让本座的计划,如何继续进行下去?!”   曲文赫赔着笑脸:“国师大人最近一定要在底下练功吗?老夫另外替您找个住处可还行?”   “你分明知道,当初你我结盟,本座图的到底是什么!如今,你告诉本座,要另外更改住处,你当本座是什么人了?!”   曲文赫怕他发怒,当即道歉,承认错误:“国师大人,您别生气……”   “我说,你们两个男人,大晚上在书房里偷摸见面,到底有完没完了?”   一阵劲风将门吹开,余沛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门外。   他依旧喜欢喝酒,扯下腰间别着的酒葫芦,揭开面具的一角,大口大口的灌了下去。   再用手背拂面,声音沙哑:“怎么?傻眼了?都不说话?”   予淮的面色大变:“你怎么在这里?!说!躲在门外偷听多久了!”   “嘁,不需要偷听,我都知道,你们之间有怎样的破烂交易!”   数根金线从予淮指间射出,却被余沛轻巧的躲过——   “哟,动真格了?可惜啊,命中注定你杀不死我!” 第257章 无事东风走过   予淮二话不说,就对眼前碍事的老道士痛下杀手!   当他从曲文赫的书房里冲出去的瞬间,后者明显傻了眼,生怕如此大的动静,会引来府中其他人的注意。   于是,曲文赫一边紧贴着墙壁移动,尽可能压低嗓音叮嘱。一边又颤巍巍的不敢靠近,生怕自己成了他们的手下亡魂。   “国师大人,现在您还没征得皇上的同意,是没有资格出宫的!万一被皇上发现了这件事情,您要怎么交代呀?!再说了,老夫这个府邸,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喂,曲大人在跟你说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人家毕竟给你提供了临时的住所,不提感谢,给予基本的尊重,比如学会倾听他的诉求,也是应该的吧?”   余沛并没有攻击他,反而一次次的格挡,气定神闲地躲过了所有的伤害。在有余闲的时候,甚至可以仰头喝下一口酒,看起来丝毫没有压力。   “当初,你被送进慎行司里,被那群莽夫打的半死不活!放出来没多久,除了瘸了一条腿,居然迅速恢复了内力!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说!你究竟有没有修炼某种邪门歪道的武功?!否则,短时间内,怎么会有如此神速的进步?”   “有句话,我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了。”余沛轻松的躲到树干旁边,“但凡是练功,就要怀有一颗敬畏之心,永远不要想着用旁门左道来代替。可是很明显,我跟你说过的话,你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以至于到现在,还怀疑我的真本事。”   予淮飞身而上,手中的丝线接连割断了好几根树枝,也没有碰到他的身体。   这么一来,他不由得急躁了起来。招招式式用了让人毙命的力量,却没有任何实质的效果。   “到今天,你也不愿意跟我说实话吗?!反正师父也已经死了,你老老实实的把话给我说清楚,不好吗?”   “别给我提师父!一想到他老人家究竟是因何身亡,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你!”   予淮一愣,随后挑衅的笑道:“你又忘记自己的身份了?现在可不是讨论你有没有资格原谅我的时候!”   两个人再次缠斗在一起时,曲文赫从走廊上猫着腰,偷偷的跑开了。   余沛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看看,这就是你挑选的左膀右臂吗?关键时刻,只会毫不犹豫的撇下你!”   “不要把他这种奸诈小人,说成我的同伴!当初我寻找他,是为了什么,你根本就心知肚明!”   他们院里的情况,很快惊动了隔壁院落里的卫书懿。   此刻,她让温玉哄着三皇子睡觉,自己打开窗户,却发现书房附近的树枝都在剧烈的震颤。定睛一看,居然还有两个人影穿梭在其间!   怎么回事?   中书侍郎的府邸,也会来刺客吗?   她不由得有些担心,可是,在看到其中一个身影有些佝偻着的背部时,还是一眼认出了余沛的身份。   “温玉,你暂时从这条小道,带玄璟去玟婉仪的房中。我要去外面一趟!”   “姑娘,别!奴婢也看到那边正在打斗,这么乱,您就不要出去了!”   “可现在情况紧急,我不得不这么做……若是把玄璟带在我身旁,刺客交锋的过程中,很容易对他下手。你赶紧带玄璟躲起来!”   温玉听到不远处兵器相接的动静,考虑了一瞬,还是点头答应了。   卫书懿顺手拿起一把匕首,匆忙赶了过去——   “余道人,你需要帮忙吗?我去把府中的护卫叫来!”   “是你?!”   她第一次看到穿着夜行衣的予淮,不由得停下脚步。   对方显然也看清了她的面容,哀嚎一声过后,就摔落在地!   “国师?你怎么也会来这里?!你不是还在仪清台……”   “就是你这个女人,害我安排的计划步步落空!现如今,只有杀了你才是正解!”   于是,他手中的丝线调转了方向,直冲着卫书懿的脸而来。   身处暗处的影卫迅速出动,和予淮打成一团。   就在此时,曲家的护卫也赶到了现场,两批人数量悬殊。也不知影卫突然看见了什么,居然集体闪躲到了阴影之中,再也没有出现。   卫书懿眼睁睁看着余沛落了下风,被道貌岸然的国师按倒在地!   因为过度惊惧,她甚至迈不开脚步。   “曲大人,你不要助纣为虐!于道人是本宫从宫里带出来的,接下来还需要他为三皇子祈福!倘若他被……”   “悫嫔娘娘,此话怎讲?”予淮踩在他的脊背上,“本座既然是当朝国师,自然也有能力给三皇子祈福。现在,这个奸人意图在中枢侍郎的府邸行不轨之事,被本座当场拿下!当然得关起来审讯!”   说着,予淮就将一团臭布直接塞到了余沛的口中。   随后,轻声吩咐曲文赫:“去,找间偏僻的柴房,把他关起来!暂且不能让他开口说话,否则会扰了大家的安宁。这……可就是本座的罪过了。”   对于予淮的吩咐,曲文赫向来是毕恭毕敬的听着,从来不敢违背,当即就照做了。   等余沛路过的瞬间,他还顺势踹了他一脚,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卫书懿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幕,再次出声请求:“国师,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自三皇子出生之后,本宫再也没有与你为难,能否将余道人交还给本宫?别再对他……”   “悫嫔娘娘不用担心,这段时间,他将会被关在你后院的柴房里,由本座亲自看守。等到悫嫔娘娘的孩子,身体恢复了原样,本座将送您一同回京。”   现在,她是骑虎难下。   虽然不明白余沛技高一筹,为何在过招时落败。但形势比人强,她还是选择了妥协。   玄璟生病一事,原本就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她需要在曲府待上几日的时光,这是余沛跟她提前约定好的事情。   如今,就是最后一日。   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岔子!   予淮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她:“悫嫔娘娘爱子心切,还不回房照顾三皇子?到时候,本座会亲自将您护送回雍华宫,任何贼人都无法靠近,请您放心!”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眼前的国师,莫名变得有些奇怪。 第258章 想起回忆如昨   卫书懿当初和余沛商量好这个计划,特地给玄璟服用了桑榆研制的药物,这才让他呈现出连续昏睡的症状。   如今药效已过,儿子又恢复了好动的可爱模样。   卫书懿强忍愧疚,还是和玟婉仪说明了情况:“三皇子如今的状态已经大好,我们可以回宫了。”   “竟然这么准吗?!看来,这个余道人也是有点本事的嘛!他说几天好,就能几天痊愈。”玟婉仪表示讶异的同时,又悄声询问,“只不过,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嫔妾虽然听见了一些动静,却不敢出来看。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听见身旁的婢女说,国师大人也跟来了我们府邸?还直接把余道人给抓了?”   遥想昨夜的惊心动魄,卫书懿没有缓过神来,只能讷讷点头:“是,他说要将余道人扭送到京城去面圣。所以,本宫想着,与他一起回去。到时候,倘若这个人想在皇上面前,让余道人为难,本宫还能帮衬上几句。一旦让他成功杀了余道人,整个后宫将是他跟曲贵妃的天下了!”   “那……姐姐需要嫔妾吗?或许能帮上一把?”   “你尽管安心养胎,这些事情,交给本宫来做就好。”   本来亲儿子痊愈,她应该是装出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回宫。可现在,只剩下心事重重。   谢晏辞对于他们的回归,感到非常激动,抱着玄璟逗弄了半天,都没有撒手。   直到杨明睿进来禀报:“皇上,国师大人求见。”   “嗯,进来吧。”   卫书懿站在原地没动。   帝王见了,面露疑惑:“瑶儿,你还不回长春宫吗?朕有事要和国师相谈。”   “臣妾……臣妾可能也是知情者,所以,想在这停留一会儿,看看国师大人到底想说些什么。倘若涉及朝政,臣妾会立刻离开。”   既然并不是什么机密问题,谢晏辞就点头同意了她的请求。   没过一会儿,换上玄色长袍的予淮就信步走了进来,后面还有两个宫人,一左一右拖着嘴被封严实的余道人。   说来也奇怪,余沛看向她的眼神里,并没有平常的镇静自若。反而多了慌张与惶恐,甚至掺杂着她并不明白的恨意。   “国师,你瞒着朕出宫一趟,怎么把余道人弄成这副样子带回来了?!”   “回皇上,臣从宫中传闻里,听说了三皇子患病的始末。臣夜观星象发现,三皇子的症结所在,完全是这个妖道所致!他刻意将三皇子弄成这副模样,借此让悫嫔母子住进中书侍郎的府中,逃脱紫禁城。然后,趁机杀了他们!幸亏臣来得及时,才阻止大祸发生。”   不愧是予淮!   颠倒是非的能力,还真是一如既往让人赞叹不已!   卫书懿刚想替余沛辩解,就看到对方一记眼神望过来:“悫嫔娘娘,这种双星叠月的天象,本座也是第一次看见。您也许不明白它的厉害,对臣有几分误解,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她的内心有太多的疑惑,想从予淮的眼中得到答案,对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转身,又向帝王躬身请求道:“皇上,如今这个妖道身上,说不定还有诸多秘密!将他囚禁在天牢里,反而容易蛊惑人心。不如,就容许臣将他带回仪清台,让臣严加看管如何?臣保证,只要臣活一天,他就必定活在世上!倘若他某日死在了仪清台,臣也会以死谢罪!”   话既然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谢晏辞不可能不同意。   “如此,就有劳国师了。”   卫书懿抱着孩子,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追逐着予淮的身影。   “国师大人!”   “本座知道,娘娘有很多话想问。但本座也明白,娘娘是聪慧之人,只需耐心等待即可。”   “那就容本宫再多问一句!与虎谋皮……如果那只虎已经不在了,最终想要的结果,还能够实现吗?”   予淮微微侧过身:“虎不在了,娘娘就去再找一只虎来。以娘娘如今的能力,肯定能亲手剥下最为华美的皮毛,制作衣裳。”   “多谢国师答疑解惑,本宫知道了。”   青冥阁的主人余沛,就这样消失在了雍华宫中。   除了帝王和卫书懿,没有人知道,他被困在仪清台的地宫里,日日夜夜受着折磨。   卫书懿继续像原来那样藏拙,极力的衬托二皇子玄晖的美好,将自己的儿子留在长春宫亲自抚养。   在此期间,曲贵妃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有三皇子的协助,再加上国师一力的举荐。所以她很快恢复了原先的位分,再次成为帝王专宠的玉鸾夫人。   兴许是权力即将到达巅峰,也许要集中精神向后位继续进军,玉鸾夫人的目光,并没有放在玟婉仪逐渐隆起的肚子上,而是考虑如何才能走上母仪天下之路,如何才能将自己的玄晖送上太子之位。   故而,在玟婉仪顺利生下一女之后,宫中再次迎来了玉鸾夫人的生辰宴。   卫书懿永远不会忘记:当她还在承乾宫中,看着高台上长袖善舞的女人,与众位嫔妃谈笑时,浅薇惊慌失措跑进殿内的场景。   “夫人!不好了!皇上震怒,要连夜彻查中书侍郎府!如今,老爷和夫人都已经被囚禁在了大理寺!”   手中的玉杯坠落。   玉鸾夫人僵笑着抬起头,把玄晖交给近侍:“今日是本宫的生辰,别开玩笑!”   “夫人,奴婢说的是实话!”浅薇顾不得其他,“据说,是国师大人亲自面圣,随后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传下口谕……”   “住口!”   玉鸾夫人撑在了桌案上:“事情还没定呢!肯定是奸人作祟!都想害本宫的父亲!肯定都是……”   她跌跌撞撞的冲下了高台,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因为腿软,还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玟婉仪看到这一幕,轻柔拍着怀里的襁褓,目光幽幽转向卫书懿的位置。   在她的眼中,丝毫看不到惊愕与痛惜,仿佛即将死去的人,并不是她亲生父亲,而是某个过路人一般。 第259章 梦在千丝发间   玉鸾夫人赶到长生殿的时候,并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哪个细节没有做到位,又引来了帝王的厌恶。   曲文赫竟然会被抓去大理寺,想来应该算不得什么小过错。   杨公公在门口看到她这副模样,动了恻隐之心:“夫人,皇上现在正和国师大人商讨正事,您不能进去。要不,先去偏殿等等?”   “没关系的,本宫就在这里等他们。什么时候聊完,本宫再进去。”   随后,就是漫长且让她怕到心悸的等待。   她从来没有试想过:自己的父亲,居然能在平步青云的同时,遭人暗算,以至于一夜间锒铛入狱。   她也不清楚,一旦这件事被坐实之后,她在后宫中的地位,以及玄晖的地位能不能保住。   倘若谢晏辞真的决定要去母留子,雍华宫里失去母妃的皇子,或者说母妃这支都是罪臣的皇子,还有什么竞争力可言呢?   越想,她就越觉得害怕。   浅薇在一旁扶着她,小声询问:“夫人,您的身子还好吗?奴婢现在觉得你手凉得厉害……”   “皇上一刻不见本宫,本宫的心,就难以安定下来。也不知道国师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这个予淮,当真是个过河拆桥的主!想当初,他向本宫谋求利益的时候,并不是这副嘴脸,现在该不会出了什么坏事,想让整个曲家去做垫背的冤死鬼吧?!”   正在这时,长生殿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予淮理了理衣襟,又活动了一下手腕,这才居高临下的望向玉鸾夫人。   她的狼狈,被他尽收眼底。   “夫人何苦站在廊下?”予淮向她招了招手,“快过来,皇上让您现在进去,有什么话,赶紧去说吧!”   “你这个贼人!究竟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是不是诬陷本宫的父亲?!”玉鸾夫人逼近一步,尽可能压低嗓音,“你知不知道,从一开始,你与本宫,还有我们曲家就绑在了一条船上!”   “是,臣明白这件事。所以,将会和夫人您一起接受皇上的审讯。”   谢晏辞的脸色不大好看,语气也是格外的生硬:“今日是你的生辰宴,不在承乾宫里好好招待她们,跑到朕这儿做什么?”   “皇上!臣妾都已经听说了!您发落了臣妾的父亲,母亲,而且还让大理寺的人来彻查!臣妾不懂,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事?臣妾于心不安,哪里有心情去过什么生辰宴啊!”   “这话问的好!朕也想知道,曲文赫已经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为什么就是贪心不足,偏偏还要与朕作对呢?!”   她听不明白:“敢问皇上,家父究竟做了什么事,才让您如此生气?”   “私下囤积兵器,并且在京城以及地方官员那里,搜刮民脂民膏!朕曾经不止一次的派人提醒他,可是他从未放在心上。瑶儿,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囤兵器么?”   玉鸾夫人垂首:“臣妾不知。”   “因为他已经与蛮夷部落新上任的统领,达成了一致!悄悄地将本国武器运送到那里,再倒戈相向,攻打我大周国!你说,有这样的道理吗?!”   “绝对不可能的!家父为官清廉,更不可能做出这种叛国的事情来!一定是有人冤枉他!”   谢晏辞似乎早就猜到了这等说辞:“朕猜想,事实或许并非如此。这不就派人把曲文赫带去大理寺审问了么?那里的官员,比朕有审讯经验,想必,很快就能审出一个结果来!”   本来准备好的话,顷刻间就被帝王拦了回来。   她跪在原地,不知道该补充点什么,才能继续为曲文赫开脱。   “行了,地上凉,不要在这里跪着!朕又不是什么暴君,在审讯之后,倘若一切都是被人陷害。那朕不仅可以保他性命无忧,还可以让他升官加爵,来弥补这次的过错。”   得到了帝王的亲口保证,她才敢颤颤巍巍的站起身。   与此同时,却对自己的父亲,产生了更为深刻的怀疑。   是利益,将他们这对父女绑定在了一起,关于曲文赫的为人,她也不敢打包票。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玉鸾夫人难得让奶嬷嬷去照顾二皇子玄晖。自己则没日没夜的跪在佛像前祈祷,曲家万一垮台了,那带给她的影响,将是弊远远大于利。   然而,坏消息还是接踵而至——   “夫人,不好了!大理寺那边已经得到了初步的结果,老爷要被押送回京城,由皇上亲自审问了!”   “夫人,皇上派了一大堆御林军,去搜查曲家府邸。具体查到了什么不知道,但是长生殿那里的宫人说,皇上动了大怒,砸坏了不少古玩!”   “夫人,圣旨已经下了!老爷犯了诛九族的罪,但皇上念在跟您夫妻一场,且生儿育女的份上,就没有将您和玟婉仪算进去……”   听到这样的消息,玉鸾夫人脱了力,直接摔倒在蒲团上,面如死灰。   “你没有打听错吧?!那些宫女,是不是乱嚼舌根?把消息传错了?!”   看着她这副模样,浅薇皱眉摇了摇头:“没有差错,皇上亲自下的圣旨,小卓子他们跟在杨公公身侧,亲耳听到他宣读的,大家都知道了!”   “本宫一定要找皇上!”   玉鸾夫人不顾一切的冲进了长生殿,谢晏辞好整以暇的坐在龙椅上,似乎是等了许久。   “瑶儿,倘若你今日过来,是想为曲家人求情,那就可以直接离开了。”   “皇上,您给臣妾一句准话,好不好?父亲的事情,难道都是真的吗?一点挽留的余地都没有吗?诛九族……这简直就是往臣妾的心窝子上捅刀呀!如今,臣妾没了娘家,往后在宫中,将如何立足呢?!”   帝王意味不明的问道:“瑶儿的意思是……你在宫中的地位,完全是取决于曲文赫?朕许你的恩荣与赏赐,也只不过是身外之物,压根得不到别人的认可,是吗?”   她明白,自己因为着急说错了话,连忙想改口。   帝王对她的态度,与平常无异,只是说出口的话,却冰凉刺骨——   “朕给瑶儿最后一句忠告,倘若不想让玄晖失去生母,就别再管曲家的事!” 第260章 谁在梦中搁浅   曲家就此覆灭,在朝堂上起了风浪,后宫中也有了新的谈资。   卫书懿抱着三皇子在庭院中观花,这段时间,她又用了桑榆最新研制出来的药。服用之后,完全没有副作用,只是让孩子看起来呆傻,且沉迷昏睡而已。   越是这副模样,就越是让人心安。   温玉走了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襁褓婴儿:“姑娘,国师大人求见。奴婢先将三皇子带回房中?”   “嗯,去吧。”   这还是距离上次回宫之后,两个人私底下再一次的相聚。   “得知这样的结果,娘娘的心情,可否大好?”   “你没事吧?皇上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之处?”   相比于自身,她更担忧对方。   男人的眼神中,明显透露出一丝诧异,随后笑着摇了摇头:“臣本想跟娘娘继续作戏,没想到,却被娘娘发现了身份。”   “双星叠月这个词,只有你跟我说过。其他人怎么会知道呢?而且,这是我们之间特有的暗号,再学富五车的人,也不可能知晓胡诌出来的词。”   国师笑着站在原地,静静的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卫书懿则是打量着眼前人的身形,觉得不可思议:“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个人在我面前互换了身体!余道人,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怎样的出身,难道真的是天上的神仙吗?!”   “如果臣说,这具身体,本来就是臣的呢?”   “什么意思?!”   “娘娘今日没什么要紧事的话,臣就跟您说一件趣事。”   卫书懿坐下来,将一盏茶推到了他的面前:“愿闻其详。”   “早在我们师门的人,还未出山时,我就颇受师父的赏识。予淮是我的师弟,虽然聪颖绝伦,但却在小事上斤斤计较,尤其善妒。由于想在短期内超过我的功法,所以就动了歪脑筋,以至于……让自己的容貌受损,迅速衰老变成糟老头的模样。他一时间不能接受,转头去修炼其他功法,不幸走火入魔,整张脸变得尤为可怖。”   听到这里,卫书懿诧异的盯着他:“所以,那具身体的样貌,竟是他走火入魔的结果?!”   “是,后来予淮设计将我骗出来,再次使用邪术,让我们之间身体对换。趁机打伤师父,逃之夭夭。顶着我的躯体下山之后,不知和曲文赫达成了怎样的约定,才有了后面那些事情。”   她只觉得自己在听天书,继续错愕的问道:“那……为何那天,你们在打斗之时,就突然间调换了身体呢?”   “至于此事,臣尚且还不能告诉娘娘。涉及到皇家机密,等到合适的那天,臣会如实相告。”   卫书懿点点头,匆忙饮下一口茶后,满脑子还是互换身体的秘术。   “所以,您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怕被净身房的人带去阉割?为什么不怕慎刑司的人对我严刑拷打了吧?”   她这才后知后觉起来:“余道人,你之所以坦然应对,是坚信自己有一天,可以拿回原来的身体。所以才刻意的糟践那具身体,是吗?”   “不错!予淮的秘术有反噬效果,迟早有一天,都会因为功力衰退,在跟我的过招中落了下风,被迫交换回来。而那个转机,就是娘娘在府邸书房出现的瞬间!后来,我把他带到了仪清宫的地宫里,日夜折磨。如今的师弟,拖着一副残破不堪的身体,每天靠我的药物来续命。想来,也是他这辈子坏事做尽的报应!”   卫书懿握紧手中的茶盏,思绪还停留在他先前的话上。   国师见状,也没有继续回忆往事,而是静默的品茶,等待着她接下来的问话。   “那以您之见,下一步棋,我们该走哪里才好?”   “臣刚进来的时候,恰好见到温玉姑姑抱着三皇子进内室睡觉。都这么长时间了,他又旧疾复发了吗?”   这是一句暗示,也是明晃晃的提醒。   卫书懿抬眼与其对视,随后点头承认:“是,三皇子的身子骨不好,远不及二皇子。所以,皇上也会对玄晖更为优待一些。”   “那臣不妨就直说了吧!按照原定的计划进行,等到皇上发现真相的那一日,也是娘娘得知机密的日子。”   ——曲家落败。   玟婉仪也不再像原先那样招摇过市,而是安心待在宫殿里,认真抚养她的女儿。   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玉鸾夫人。   她在痛哭一场之后,彻底变了性格。成日里霸占着帝王不放,并且也不允许他去其他嫔妃的宫中。   不仅如此,面对太后的斥责,也敢直言顶撞。帝王回回都偏袒着,所以到最后,就连寿康宫太后,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继续责怪。   谁都知道,皇上的子嗣稀少,除了两位皇子,就仅剩一位公主。而三皇子呆呆傻傻,平常最喜欢睡觉,小小年纪已经有了一副圆润的身躯,未来大概率不会继承大统。   相比之下,二皇子玄晖就尤为优秀。不仅长得可爱,深受宫人与主位娘娘们的喜欢,在玉鸾夫人的调教下,也变得懂事聪慧。   这一年。   皇后也熬到了最后一刻,在一个冬夜,宫里丧钟突然鸣起。   皇后薨逝,年仅二十三岁,并未留下子嗣。孟丞相几乎一夜之间白了头,也不想再参与朝廷斗争,没多久就找了个机会,卸下官职退出朝野。   此刻,不仅是雍华宫里,就连京城百姓们,都一致认为玉鸾夫人可以趁机上位。   有关玉鸾夫人能够登顶后位的传言甚嚣尘上。   赞成者认为:凭她今时今日的宠爱,以及帝王对待曲氏谋逆案的特殊赦免,肯定是与其他嫔妃不同。   反对者则认为:玉鸾夫人作为罪臣之女,万万不可成为母仪天下的存在。   双方吵吵嚷嚷不停的同时,玉鸾夫人特地策划了一场宴会,邀请众位嫔妃及皇上共同参加。   卫书懿刚来到熟悉的承乾宫门口,就惊愕的发现,帝王居然还将国师带在身侧。   由此可见,「换了内核」的国师,已经凭借他的本事,彻底赢得了帝王的信任。   对方也发现了她,用口型告诉她——   “不要慌张,好戏即将开场。” 第261章 眉间一点朱砂   众人都以为,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宴会。左不过是因为朝堂上风声太大,为了平息那些争论,玉鸾夫人才不得已而为之。   然而,酒过三巡之后,帝王却扭头看向国师:“今日,二皇子也在现场,就按照原定的流程来吧!”   玉鸾夫人下意识的挡在了玄晖面前:“皇上,您今日把国师大人叫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吗?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臣妾,好让臣妾早做准备呀!”   “没什么大问题,只不过是按照大周惯例,安排国师为朕的子嗣添福缘罢了!先前昭华也经历过的,不知道瑶儿还记不记得?”   帝王的脸上,并没有表露出其他的情绪。   她见状,还是犹豫着让开了一条路,让国师走近。   国师不急不缓的上前,拿出贴身携带的木剑,就开始比划,口中念念有词。在场的嫔妃们看不懂这些,只是一边享用膳食,一边好奇的打量着他。   不知是因为过于紧张,还是这段时间忙于修炼,手艺生疏了。只见他的右手一抖,那把剑就直接就落了下来!   不偏不倚,在二皇子胳膊上划开了一道血口,惹得二皇子当场惊慌失措的哭喊起来!   玉鸾夫人心疼不已,抢过玄晖抱在怀中,怒斥道:“国师大人,是真的诚心想给本宫的孩儿祈福,还是刻意弄伤他呢?!这么多人都看着,你究竟想对二皇子做些什么?!”   他并没有言语,而是将那柄依旧悬着血珠的剑,直接没入旁边盛放清水的金桶中。   随后,国师镇定自若地转身,迈过几层台阶,跪在了谢晏辞的面前。   “皇上,臣夜观星象,总觉得二皇子命格有异。思来想去,只能用这种先斩后奏的法子,暂时瞒过皇上,再来破局。”   谢晏辞拧了眉头,疑惑问道:“爱卿此话何意?”   “请皇上也刺破手指,把血滴进去,让臣看看是否能融在一起。”   玉鸾夫人变了脸色,将二皇子交给浅薇之后,几乎就是冲到了他们面前——   “皇上,您可不能听国师胡说八道!他已经弄伤了玄晖,居然还敢再去伤龙体!您……”   国师的眼神坚定,与帝王对视时,也丝毫没有胆怯:“皇上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是什么,能让多年无所出的贵妃娘娘,有了身孕?而我们二皇子的长相,究竟是随他的母亲,还是另有其人呢?”   谢晏辞骑虎难下:四周还有嫔妃和宫人,倘若不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恐怕就要沦落为众人的谈资。   他铁青着一张脸,望着国师:“予淮,今日你把朕逼到了这个份上……倘若没有看到你所说的结果,朕就必须要让你用命来偿还!”   “是,臣觉得自己找的机会,不是非常合适。但眼下为了大周朝的江山社稷,也无所畏惧了。如果二皇子当真是皇上的亲儿子,不用皇上和玉鸾夫人多说,臣会直接自尽于殿堂之上!”   话音刚落,谢晏辞就用短刃割破了手指,朝着那盆水里滴进了鲜血。   玉鸾夫人惊呼一声,整张脸变得煞白!   随后,帝王和国师同时看到了:这两重血液,并不能相融,反而渐行渐远,散作一团!   谢晏辞的脸色越发难看,站起身对着玉鸾夫人的胸口就是一脚——   “你这个贱妇!朕待你不薄,为何要做出这种事?!”   在场的嫔妃们也明白了什么,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还是杨公公机警,第一时间将闲杂人等清理出了承乾宫。   卫书懿却没有离开,反而选择在此时化作帝王的解语花,陪伴在他身侧。   玉鸾夫人也想喊冤,但她比谁都要清楚,这个孩子究竟是怎么来的。故而,只能保持沉默。   谢晏辞见状,怒不可遏,拔出尚方宝剑就要砍了她的脑袋!   “皇上息怒,臣妾怎么样都死不足惜!反正,臣妾的母族都早已经覆灭了,孤身一人活在这世上,也是孤独寂寥。臣妾只求您将这个孩子留下,毕竟他也是……”   “你还有脸说出口,这是朕的儿子吗?!你以为朕有多大的气度,要替别人去养孩子?!”   卫书懿眼睁睁看着他将玄晖的襁褓夺过来,高高抱起,然后狠狠投掷而下!   不仅是玉鸾夫人,就连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帝王暴戾的一面,头一回在她面前呈现。她禁不住在想象,倘若对方知道她罪臣之女的身份之后,得知她欺瞒多年,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谢晏辞的影卫集体出现。   “去禁宫!把他们都带过去!”   于是,她又在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被迫前往那所与帝王初遇时的宫殿。   帝王丝毫不顾及玉鸾夫人的脸面,当着众人的面,就将她的衣裙扒了个干净,只留下一件里衣。   “朕好像还没有告诉过你,这座宫殿,究竟是做什么用的?朕之所以对你这么好,能饶恕你的死罪,没有其他的原因。只不过因为你是传闻中的凤命之女。如今,余沛你再替朕亲自查验一番,她究竟是不是真的?还是说……当初就是个赝品!”   国师闻言点点头,扯开碍事的衣袖后,将药水涂抹在玉鸾夫人臂膀上,然而,什么都没有浮现。   “回皇上的话,从一开始,这就是曲文赫同他勾结在一起商量好的骗局!真正的凤女,已经被他们联手绞杀在卫国公府中了!”   卫书懿听到这段话,心漏跳了一拍。   他在说谁?!等等!   皇上叫他什么?余沛?   她没有想到,帝王也知道了国师的真实身份,已然改了口。   更没有想到,为了争夺凤女,保住谢氏的江山,一国之君居然轻信了那样荒谬的传言,间接害死卫家几百口人!   谢晏辞疲惫的倒下,只觉得自己被谎言欺骗多年,尤为可笑。   “所以,卫国公的嫡女……才是真正的皇后人选,并非眼前的这位,是吗?”   余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陛下肯定也很好奇,为何在悫嫔娘娘出现的瞬间,臣就可以与那个小人交换身体!只因为,悫嫔娘娘才是有凤女命格之人。上天恩赐的命格,可以免受邪术的侵害。仅此而已!”   谢晏辞的身影动了动,难以置信的看了过来:“可,可她是宫婢出身,并不是……”   说到这里,他后知后觉的询问卫书懿:“所以,瑶儿,你的出身并不是那么简单,对吗?!”   她不敢轻易回答,生怕获得人头落地的下场。   在瞥见余沛微微颔首的动作之后,她掀裙下跪,正式介绍自己:“皇上,臣妾的爹娘冤死之前,曾经动用所有关系,将年幼的臣妾送进宫中。臣妾的确相当于宫婢出身,除了那份不足与外人道的家事以外,从未欺骗过您!”   谢晏辞却大喜过望,压根就不追究所谓的欺君之罪。   他眼含炽热的握住了她的双手,以至于让她难以分辨,其眼中到底是久别重逢的惊喜,还是重获凤女的癫狂。   禁宫中,传来了女子的阵阵哀嚎声。   独占盛宠的玉鸾夫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那个雨夜。   雍华宫的明天,将会是卫氏天下。 第262章 梦中楼上月下   昀武帝九年春,前国公卫清延被奸人陷害,沉冤得雪,全族被正式平反。   特追封为上柱国,其元配恢复一品诰命夫人头衔。   卫氏嫡女多年蒙难,于宫中幸存,晋升为从二品妃,赐封号「宸」。   接二连三的圣旨,还是引起了荣妃的猜忌——   “本宫当初就觉得,小小的宫婢见地不凡,肯定不是什么穷苦出身!没想到,她竟是国公府的嫡女?!”   “娘娘,本来玉鸾夫人死了之后,您才是最有希望登上后位的!眼下,皇上拨乱反正,恢复了卫氏诸多头衔。那您……我们筹备好的事,是不是就岌岌可危了?”   “你去把这封信交给父亲,有些事情,也该做个了结了!”她懊恼的坐下,“谢晏辞完全拿本宫当个工具,在宫中,本宫就是一个摆设!做了这么多年的荣妃娘娘,现在,本宫倒想以家中嫡女身份重活一次!”   婢女惊恐的望着她:“难道……娘娘是想直接走最后一步吗?”   “要不然呢?!本宫还无法做到,看着曾经的仇人登上后位!”   一场毫无声息的逼宫战役,在幕后悄悄进行。然而,这些都躲不过卫书懿的耳目。   已经被晋升为宸妃的她,在京城中有南宫珩做外援,在宫里有余沛和桑榆做内应,可以说是无往不利。   得知荣妃要反,她比谁都要激动。   “本来,本宫还在想,究竟要用怎么的方法,才能把她拖下水……现如今,她倒是主动将把柄送上门了!”   温玉当即表示:“要不要让奴婢知会王爷一声?护驾有功,也是个好事呀!”   “不急,现在,是你做抉择的时候了。”   “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本宫知道,这些年来,你对本宫照顾有加,完全是王爷的吩咐。可是,本宫并不想把你当成别人的心腹来对待。倘若你肯彻底投诚于本宫,往后的尊容体面,你全都会有,也不会受制于人。”   聪慧如她,明白了形势的严峻性。   “奴婢……虽然接受了王爷的栽培,但是与姑娘经历了更多。奴婢感谢姑娘的不离不弃,以及多次出手相救的恩情!”   “有你这句话,那就足够了。”   辅国将军沈豫章谋反的那一天,其女沈容澜做了内应,叛军一路攻打到了长生殿门外。   南宫珩率兵护驾,其中一个少年轻松化解了殿外危机,众目睽睽之下,砍下沈豫章的首级!   谢晏辞同十几位影卫,从长生殿内走出来时,点名要见这位年轻人。   卫书懿陪同在左右,在看清此人的相貌后,差点惊呼出声,忙用其他动作来掩饰!   少年却没有伪装的打算,反而落落大方的介绍自己:“皇上,臣原来还有个名字,叫卫风眠。当朝的宸妃娘娘,恰好就是臣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谢晏辞愣了半晌,随即明白过来:“所以,风眠……你也是卫家的遗孤,对吗?!”   “是,这些年承蒙少将军照顾臣,今日才有幸能够救下皇上!”   “先帝弄错了情况,让卫国公及其家人含冤而死。你能够不计前嫌,亲自来救朕的性命,朕很是感激!”   卫风眠躬身回答:“忠君报国,是父亲先前就叮嘱我们要做到的事,不足挂齿。臣今日过来,也不想要皇上的赏赐。只希望,皇上能够好好对姐姐。这些年,她在宫中步步惊心,属实是受苦了!”   “你姐姐的好,朕会赏赐。你的功劳,也不能仅凭几句话就揭过!传朕的旨意,册封卫风眠为正三品护国将军!恰好,你与南宫珩的年龄相仿,在老将军府中互相做个伴,也是极好的事!”   “臣,谢主隆恩!”   次日,沈氏被诛杀殆尽,原先被卫氏一案连累的大臣,也各自得到了扶持,重新回朝堂上参政。   卫风眠也是个争气的男儿,在与蛮夷部落征战多次后,都获得了不朽的战功,甚至能让南宫老将军夸上几句,实属罕见!   几年时间,他的功勋也是一涨再涨,连带着卫书懿的位分也是水涨船高。   从最初的宸妃,晋升为宸皇贵妃,位同副后,无人可及。   今夜,帝王听说卫风眠已经彻底收复了失地,高兴的吃醉了酒,先去长生殿歇下了。   卫书懿留在前厅忙碌着,桑榆则拎着医箱从内室退了出来:“娘娘,您可知道,皇上日常服用的补药里,掺杂着一些其他的东西。”   “既如此,你怎么不及时告诉皇上呢?”   “谁都知道,与桑榆有交情的人,是皇贵妃娘娘,并非皇上。没有娘娘您的允许,臣又怎敢轻易的做决定?”   她满意的点头回应:“你可知,死去的二皇子,生父是谁?”   “总不会是那个恶心的糟老头吧?可他现在还被囚禁在仪清台的地宫里,手压根伸不到这么长。再说了,如此薄情寡义之人,也想不出为孩儿复仇的伎俩来。”   “能够精通医理,并且能在皇上的日常补药里下药之人。你觉得,会出自宫中的哪个部门呢?”   桑榆一愣:“他也是个太医?!”   “具体是谁,你就无需知晓了,纵容着他去做就好。”   “看起来,娘娘也是一个心狠之人?你到底为他生儿育女过的,难道一点旧情就不讲吗?”   卫书懿垂眸,抚摸桌上的荷花纹路:“原先可以,现在不行。他对本宫好,日常生活中,本宫也百般顺着他。可是,本宫的昭华死去之后,为了所谓的凤女传言,他竟然偏袒了凶手!从那一刻起,他是死是活,都不如本宫的孩子来得重要。”   “是,臣明白了。那臣就祝娘娘,早日得偿所愿!”   玉鸾夫人生辰那一日,太医院里,有位太医悬梁自尽了。   璟宁还是像以前那样爱打探,在活灵活现的描绘了一番后,又长叹一声:“真没想到,居然是陆行舟陆太医!他与那曲靖瑶只是主仆关系,却这么忠心!”   “也许吧。”   在此之后,谢晏辞的身体每况愈下,终于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卫书懿端着汤药,就这么坐在帝王的身边,静默的看着他——   “朕如今,是该叫你瑶儿,还是叫你卫姑娘才好呢?”   “怎样都行,于皇上心中,臣妾只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皇上喜欢怎么叫,那就怎么叫。”   “你心里头,始终是怨朕的,对吧?”   她报以一笑:“家国天下,样样都要处理好。臣妾的那些怨,终究都化为理解。可是,情意消退之后,就再难回头了。”   帝王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能听到你这句心里话,朕也就安心了。长生殿地宫机关处,你是知道在哪的,那里有朕早就拟好的圣旨。如今,三皇子玄璟是嫡子,也是长子。大周朝的江山,就……交给他了!”   “臣妾接旨。”   她的脸上,不见波澜。   与那夜御花园见到的少女相比,比石桥还要冷而坚。   帝王恍惚间又听到了竹叶笛演奏的旋律,他伸出手,想要握住与她的年少初遇,却在中途颓然落下。   整个过程中,她罕见的没有落泪。就像火烧国公府当晚那样,沉静的可怕。   “皇上尽管放心,我们的儿子,会完成你的遗愿,您就安心去吧!”   卫书懿站起身,一步步走下长生殿的高台。   她独自穿梭于宫道,路过浣衣局,经过司药司,最终站在那块种满草药的空地出了神。   大周王朝昀武帝十二年秋,帝驾崩,三皇子玄璟继位,改年号元晟,史称景文帝。尊生母卫氏为孝懿皇太后,入主寿康宫。   元晟二十一年,皇长女随太傅习字。   闲暇时刻,也会来找与她亲近的卫书懿玩耍——   “皇祖母!昨夜母妃告诉我,她是太仆嫡女,太仆是什么?嫡又是什么意思啊?还有还有……皇祖母你原来是何种身份呀?”   这个小公主,总是有问不完的话。   卫书懿并不嫌烦,反而一本正经的回答她:“皇祖母原来啊,也是嫡女出身。至于身份嘛,旁人都叫祖母一介宫婢。” 推荐一个下载小说必备网址: 每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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