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鲸从屏幕墙的这一端游到那一端，在殷如瑟的视线里徜徉、消失……
　　有那么一两秒，他的余光已经发现她在看，她也能够肯定这一点，他却始终没有转头和她对视。
　　确实是在忙，抽不开身，也没有非要发生对视的理由和必要。
　　这是周遇时的现状。
　　二十八岁的跨国集团决策人，母亲早逝，父亲是个常年隐身的甩手掌柜，能够坐镇的祖父在几年前过世了，亲舅舅是个废柴，少闯点儿祸都够他年末烧一炷高香。
　　跟他同姓同宗的那些个叔叔伯伯、兄弟姐妹倒是不少，图什么就真搞不清楚了。
　　一人扛所有，之余，承包她的午饭。
　　殷如瑟没法儿挑。
　　食物香气在忙碌的总裁办公室里弥漫开，她收起满脑子不着边的胡思乱想，坐正，拿起筷子，安安静静的吃饭。
　　黑椒牛仔骨、糯米珍珠鸡、豉汁凤爪、焦糖核桃年糕、榴莲酥、炸鲜奶、还有她最喜欢的破酥包……
　　只要桌上有的，每样她都会尝一点儿。
　　禾记的大师傅退休多少年了，这些食物能完整重现在她面前，都是周遇时的心意。
　　要说味道嘛，自然是顶好的。
　　刚开始殷如瑟还能竖起耳朵听听身后在忙些什么，一块儿看似寻常的萝卜糕入口，藏在糕体里整颗滑嫩的虾仁被嚼碎，鲜咸的腊味儿在口腔中绽开，腊味与萝卜丝清爽的味道完美融合，把她惊艳得瞪圆了眼！
　　胃口开了，她兴致勃勃的去找别的隐藏款。
　　什么帝王蟹做的肠粉、花生酱调制的流沙包，救命啊……
　　“味道如何？”周遇时的忙似乎告一段落，直接在她对面的地毯上坐下。
　　“幸福得差点原地飞升！”殷如瑟真情实感，说这话时腮帮子还胀鼓鼓的，像藏食过冬的松鼠。
　　“前年冬天奶奶受寒病了半个月，好了之后一直没有胃口，突然有天跟我说想吃禾记萝卜糕……”周遇时垂眼在桌上一扫，给自己找了双干净的筷子，“我立刻就去禾记请人，结果做出来老太太说味道不对。”
　　“后来呢？”殷如瑟追问，表情是安心的。
　　要是他没能解决这个问题，现在就不会心平气和的跟她说了。
　　周遇时道：“禾记从南城总店到北上广的四家分店，主厨被我请来挨个儿做了一盘萝卜糕，最后他们经理想起早年间坐镇南城的大师傅，差不多退了十来年了，我在西郊农家乐找到的人，当天中午回周塘，下午做了你面前这道，奶奶吃了，说就是当年她吃的那个味道。”
　　选三个月的淡水活虾，去壳去头取线，用盐和秘制的酱料腌渍密封，放到冰箱保鲜层冷冻五小时，取出，不用风干，趁其鲜度还在，按照萝卜糕的正常步骤烹制即可。
　　“切丝的萝卜要适中，太粗抢口感，太细就少了白萝卜的清爽，大米粉里还要加上适量稻米磨的干粉，干贝XO酱……这些。”周遇时能现在还记得制作步骤，“那顿晚饭，奶奶吃了六块萝卜糕，连带着别的蒸食糯食，不少了。”
　　大师傅在周家大院留了两个月，他跟着享福，不少新鲜的菜式就是那时候捣鼓出来的。
　　幸福得原地飞升什么的，周遇时早早体会，想起爱吃破酥包的殷如瑟，心里的期盼就来了。
　　等她醒了，一定请大师傅给她来上这么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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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醒来的第三十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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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盒里最后一块腊味萝卜糕进了殷如瑟的肚子，她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放下筷子，双手向后摸到沙发边缘，‘嘿’地一声，双脚跟着一蹬，同时曲肘用力撑起自己，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得坐在了地毯上……
　　“吃好了？”周遇时才坐下来讲了一段与她有那么点儿关联的往事，还很小心的隐掉了她那部分。
　　今天本该带她去大师傅自己随性经营的农家乐，吃顿新鲜的，在郊外逛逛，呼吸新鲜空气，给肺做个有氧运动。
　　庆祝开学的这一顿，多少失了诚意。
　　殷如瑟并没有不满：“吃好了。”
　　停了一下，她盯着对面埋头苦干的男人，眨了眨眼，补充说：“味道不错，心意也不错。”
　　她收到了。
　　周遇时悬在粉蒸排骨上的筷子那么一滞，脸上绽出一抹获得意外之喜的笑，又听她道：“和想象的不太一样，不过还蛮有意思的。”
　　“怎么说？”他这话问得，大有‘快赞美我，我想听夸’的意思。
　　殷如瑟先问：“从我们学校北门出来，抬眼就能看到马路对面的周和大厦，你知道吧？”
　　周遇时脑子里铺出CBD连带着南综大这一片的立体地图，缓缓点了个头。
　　殷如瑟继续：“我今天第一次走这边，前一秒还在跟灿灿闲扯，下一秒看到大厦外墙花里胡哨的视效，有一种怎么说呢，那个感觉……”
　　周遇时清浅的扬眉：“震撼？”
　　“对，震撼。”换她点头，点完了，漆黑的小鹿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近乎平和的怼了一句，“大厦又不是你设计的，你得意个什么劲儿？”
　　“我继承了。”周遇时理直气壮。
　　殷如瑟两手摊开，“你看，从我进来到现在，你占着主场优势，高高上翘的尾巴就没放下来过——似乎。”
　　“有吗？”周遇时还真做了两秒的检讨，“可能是习惯了，毕竟是工作的地方。”
　　加上今天突然出了点状况，使得本该清闲的周六兵荒马乱。
　　身为周氏的掌舵人，要是哪天真垂了尾巴，公司也距离玩儿完不远了。
　　殷如瑟碎碎念的不满：“我又不是你的下属，今天是你请我吃饭，发现你把地方安排这里，我第一顺位反应是——周遇时想跟我炫耀个什么东西呢？”
　　饭足酒饱算账时，这就开始直呼大名儿了。
　　别说，听着还挺带感的。
　　而讲到‘炫耀’一词时，她咬字都清晰了不少，恨恨的，随时准备奋起回击。
　　那逐个字计较的小表情，跟他们每一次暗戳戳/明晃晃/半明半暗使绊子时一模一样。
　　周遇时也在她绘声绘色的描述下，很干脆的笑出了声。
　　确实啊，吃饭地点完美符合搞事前占尽优势的铺垫，想不误会都难。
　　他正要开口解释，殷如瑟抬起手打住，樱色的唇瓣动了动，似有些不情愿，但最后还是选择坦诚：“来的路上，我想了八百种反击你方式，结果发现你是真的忙，我能怎么办，调整心态把饭吃了，你忙呗。”
　　周遇时把禾记整个原汁原味的搬到办公室里来，空气净化器都开了两台。
　　她要是愿意的话，还能坐到落地窗前，拿带江景的CBD全貌来下饭。
　　——你忙呗，我又不是真的不懂事。
　　显得很大方的话，里面夹杂的一丝丝不满，周遇时是听出来了的。
　　“你刚不是说‘和想象的不太一样不过还蛮有意思’，那点儿意思呢？”他眉开眼笑的提醒，又不是傻的，顺着她的话找骂。
　　“哦，对，今天不吵架。”殷如瑟在吐槽对象的帮助下，找回原则。
　　“第一次来周和大厦，哪儿哪儿都新鲜。”
　　她全当自己来观光旅游了。
　　“展开说说。”周遇时胃口开了，一口一只虾饺，带着全不计较的爽快劲儿囫囵着嚼几下就吞下去了，好像吃慢点食物就会在他口中消失似的。
　　你这吃相就够我新鲜一阵……
　　殷如瑟没说出来，闷在心里自顾自稀奇。
　　同桌吃饭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次了。
　　以前的周遇时是挑剔的美食家，山珍海味还得分个咸淡轻重，心情不好，没有胃口的时候都要另说。
　　今天，眼下，只有大快朵颐。
　　食物再美，放到他面前只具备‘果腹’这一个功能，好不好吃都成了次要。
　　“你该不会连早餐都没吃吧？”殷如瑟看了半响，得出显而易见的结论。
　　“关心我？”周遇时很会抓重点。
　　她抿唇，不接茬儿。
　　周遇时主动卖惨：“在袁徽那儿拿了一个蛋挞吃。”
　　一米八几的成年男人，早上进公司到现在快1点了，一个蛋挞顶什么事？
　　“那是有点惨喔……”殷如瑟凉飕飕的细哼，关心是不可能关心的。
　　她转头去看身后，人都撤出去吃饭了，显得‘乒乓球桌’那片格外狼藉。
　　总裁办公室的气派也没有，更像大型传销公司跑路现场。
　　传销头子坐在她对面风卷残云的填肚子，有这顿，没下顿。
　　你说惨不惨？
　　冷不丁，殷如瑟想起前不久在灿灿的咖啡馆，大家闲聊中提起周遇时宣布收购森特电力，因为正面入镜而上热搜的事儿。
　　更巧的是她今早刷微博，阿鸣转发了一则国际财经，好像是说某家公司也宣布要收购森特。
　　殷家小老幺看热闹不嫌事大，附言道：谁不爱看这种高品质的收购大战呢[快乐][喝彩][冲] ！
　　不重要的记忆被激活了，原来周遇时在忙这个。
　　殷如瑟好奇：“跟你抢森特的那家公司厉害吗？”
　　其实是多此一问。
　　不厉害的话，他也不至于折半个周末进去，忙到现在才吃中午饭。
　　周遇时愣了下，打趣道：“今天吹的哪阵风，常年住在内娱八卦频道的人竟然开始对市场金融感兴趣了？”
　　“我也看欧美八卦，明星亲自下场撕，比内娱精彩多了。”殷如瑟可经不起他的挑衅，先强调吃瓜人的专业素养，再捋直了脊梁骨，转回正题开怼，“金融市场什么的我确实懂得不多，或许我只想看你抢不过人家，灰头土脸的样子。”
　　“没看过？”周遇时随口一问。
　　还以为在眼光刁钻的小青梅这里，自己早就原形毕露，滤镜碎满地，不具备任何吸引力。
　　哦，看来还是有的。
　　沉迷收集他落败的姿势。
　　集邮也不集点儿好！
　　“你细想，真没看过。”殷如瑟好奇外加怂恿，“能成全吗？”
　　周遇时冷笑：“我疯了成全你这个？”
　　“你的赢面大不大？十分满分的把握，你有几分？”她双手扶在膝盖上，倾身向前，像只初生的小动物，能不能平安活过这个冬天都说不好，脑袋从洞里探出来看世界，先逮着路过的狮子天真发问。
　　这广袤的大草原，您觉得您还能统治多少年？
　　周遇时想把最后一只流沙包塞她嘴里，给她找点儿正当的事情做。
　　这么瘦，吃这么少，出院直立行走两个月了，体重还固执的停在46KG，想到她体检报告上基本没浮动的数字，他就脑袋疼。
　　你要是说她吧，她立马嘚瑟起来，洋洋得意的问：你关心我啊？
　　就跟今天这顿午饭阴差阳错在自己办公室吃，给她制造出的‘炫耀’是一个效果。
　　在她憋着坏的注视下，周遇时把各种有的没的脑补完，心态放平和，用了个极轻佻的口吻：“不知道啊，对方老牌资本，我也是头回正面碰上，得过两招才好预判。硬要现在估计，大概五五开？而且我也琢磨好了，全现金收购，真打不过的话——”
　　殷如瑟被他勾起兴趣，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全现金收购，无所谓不重要，关键是平时连呼吸都自带BKing氛围的周遇时发现自己突然不行了，脸要往哪儿搁？
　　“打不过怎么办？”她兴致勃勃的问。
　　小周先生落败LOOK，今冬限定亮相？
　　不过今冬会不会太早了点？
　　印象中那种跨国的大单收购似乎都要一年半载才能完成的，虽然她依旧说不清楚这个印象从哪里来……
　　周遇时故意模仿她憋坏的神态，琥珀色的眼眸直勾勾的盯过去，嘴里充分咀嚼着那只流沙包，直到咸蛋黄的滋味儿和面皮淳朴的味道完全融合，咽进肚子里，拿起茶水轻吹、慢饮。
　　吊足了她的胃口，他绽出个似是而非的笑：“我有个全家都是霸总的未婚妻，实在不行跟未来岳父借点儿，跟岳母求点儿，还有大姐夫大姐二哥那边……积少成多。面子什么的，其实想想也就那么一回事，对了，阿鸣的公司下周上市，你没忘吧？他说要带你去敲钟。”
　　以上，每一个字都能对殷如瑟来造成凌迟效果。
　　周遇时说完了，也吃得差不多了，没有再拿筷子的意思，移身在就近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品茶，微笑，端得优雅。
　　殷如瑟陷入长时间的暴风沉默。
　　这话接不动，明知道他在胡扯，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sz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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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醒来的第四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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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如瑟绞尽脑汁愣是找不到一个漂亮的角度反击，被他占着便宜，还词穷，气得脸都涨红了！
　　好巧不巧，殷似鸣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问她下午回不回家吃饭。
　　殷如瑟来了灵感，劈头就问：“如果周遇时问你借钱，你借吗？借多少？”
　　周遇时看她自由发挥，侧开脸笑了声。
　　主打一个：你开心，我也开心，我们皆大欢喜。
　　殷似鸣就难了，明显电话来得不是时候，被三姐抓着当枪使了，干脆扯开大嗓门使劲儿嚷：“那、时哥跟我开口肯定得借啊，不过我公司下周才上市，时哥也是知道的，要不三姐你跟他说说让他再坚持几天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