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成亲,傅家的傅炜傅炘两兄弟的婚姻也不正常,但并不代表她不知道正常的夫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傅家出事之后,别人似乎都开始恍然大悟——哦,原来徐励娶傅家的女儿,是一开始就布好的局,是在为了麻痹傅家,是利用傅瑶接近傅家,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
别说是外人,傅瑶自己都信了。
因为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具有说服力的答案了。
当然,外边传说的傅瑶大多数都觉得煞有介事,只除了一句——就是那句利用傅瑶接近傅家那一句,因为傅瑶嫁给徐励之后再也没有回过傅家,也直接断了与傅家的往来,徐励自己也没有跟傅家亲近过。
但要这么细想的话,就更可悲了——傅瑶甚至连这一丁点的用处都没有——也不知道徐励当初娶她的时候,有没有料到其实她于傅家而言根本无关紧要,根本半点都“帮”不上他呢?
傅瑶心里对自己说:或许他是知道的吧,否则怎么解释徐励对她的疏离冷漠呢。
傅家作为瑞王的左膀右臂,罪名定下,全家都要被发配流放,曾氏不愿意傅炘吃苦,当众揭穿了傅炘的身世,她说傅炘不是傅家子,不应该受到牵连,她说所有恶事都是傅炜干的,跟傅炘无关……傅炘“纯洁无辜”,傅炘跟所有事都无关。
但陛下和其他人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傅炘就算不是傅家亲子,也享受了数十年傅家的荫蔽,虽然无官无职,但有很多事跟他其实也脱不了干系,更何况虽然曾氏没说傅炘的生父是谁,但一经探查,宋家的底子也不干净,就算傅炘不是傅家子,宋家子也是罪人之后,曾氏以为别人不会知道傅炘生父的真实身份而刻意隐瞒想要借此替傅炘脱罪,更是罪加一等。
反正,到最后傅家上下谁都没讨得了好。
那个“谁”,似乎本来也应该包括了傅瑶,不管傅炘是谁的儿子,但傅瑶肯定是傅炘的女儿,虽说傅瑶与傅家的关系也就那样——但别人不知道、别人也没必要清楚其中关系,别人只需知道傅瑶是傅炘的女儿就是了;虽说傅瑶已经出嫁,傅家的事其实也没必要牵连到她,但自古以来,“娘”家出事,即使祸不及出嫁女,夫家立刻将其休回家的事不乏其人,何况,本来徐励娶傅瑶,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好多人都在等,等徐励什么时候休了傅瑶,如果徐励休了傅瑶,没有人会说他薄情寡义,只会觉得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只会夸他大义灭“亲”不同流合污。
傅瑶自己也在等。
等徐励休妻、等徐励送她去与傅家“一家团聚”,她不知道徐励什么时候发难,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左家跟着她到傅家的人在傅家的那三年里所剩无几,最后跟她嫁到徐家的也不过一个魏嬷嬷而已,她跟傅家去流放不要紧,魏嬷嬷毕竟年纪大了,虽然魏嬷嬷愿意跟她一起吃苦愿意跟她一起被流放,但傅瑶不想。
她给魏嬷嬷放了籍,魏嬷嬷不愿走,每日还是在陪着她,傅瑶等啊等啊,始终等不来徐励的最后通牒,她心中一直压着这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亟需寻找一个出口,她决定不等了,既然徐励不说,那她自己去找徐励吧——也许徐励只是不好说出口,等她自己求去呢。
她没有见到徐励,徐励一如既往避而不见,她还没说出自己的来意,李长青就说,徐励吩咐过了,如果她来,就让她回去。
傅瑶心中更不安了,徐励连见她都不愿意,又不提休妻,实在是令人胆战心惊的事,她又琢磨了几日,想着徐励也许是不想傅家一出事就休妻显得有些落井下石——虽然一切都合情合理根本不会有人闲话。
既然这样,傅瑶也不愿意为难他,她应该有自知之明,她既然决定了自己求去,就不应该让徐励出面——她应该自己去府衙求判和离,而不是等着徐励休她。
她觉得自己猜到了徐励的心思,结果依旧是没能成行,她在徐府的门内被拦住了,她发现自己被禁足了。
被禁足这事,傅瑶驾轻就熟得很,毕竟以前傅家也经常禁她足,傅瑶心领神会——徐励不愿意休她,也不愿意她再出门……徐励是希望她悄无声息地死在后宅——这也是很多人家在自己妻子娘家出事的时候做的选择,再“体面”不过了。
傅瑶既然自觉自己猜到了徐励的心思,也没什么好伤心的,就是……这慢慢等着,似乎有些太慢了,傅瑶出不去,但是魏嬷嬷还是能够出去的,她吩咐了魏嬷嬷出去替自己置办需要的东西……结果魏嬷嬷这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徐励倒是让人来跟她说过一声说魏嬷嬷没事,但是见不到人,傅瑶根本无法安心。
直到她死的时候,都没有再见过魏嬷嬷。
可是她找不到徐励,让人跟傅瑶说了魏嬷嬷的“情况”之后,不同于以往徐励在府中但只是不愿意见她,徐励干脆就没在府中,四月十五、五月十五,傅瑶也没有见到他,六月十五,他似乎回来过,傅瑶当时不确定,她第二日大病了一场,大夫说她思虑过重,开了很多药,大夫开什么药他们给她熬什么药傅瑶都来者不拒——别说是治病的药了,就算是别的什么药……其实也是无所谓的。
……
所以她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事呢?
如果她没有嫁给徐励,早早死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她也不至于活到知晓一切真相的那天、也不至于到最后那般下场。
“你与其在这里质疑我,”傅瑶下巴微微扬起,“倒不如替自己好好想想,这样的麻烦你承不承受得起——尽早抽身,勿谓言之不预也。”
“我不是要质疑你,”徐励连忙道,“我问你为什么知道,不是想挑你话里的漏洞,只是、只是……”
他深吸一口气:“不管你怎么知道的——”
终究还是说出口:“我只觉得……心疼你。”
第092章 生气
傅瑶莫名心慌了一瞬,随即意识到自己居然心慌,瞬间转化成满腔的恼怒,想要反驳想要斥责想要嘲讽的话一瞬间从心头涌起,然而却都堵在了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憋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了一声冷哼。
徐励反倒是是舒了一口气,傅瑶语气和面色虽然仍是不好,但相对于臆想中的傅瑶听到这般唐突的话会有的反应如今这样以及算是十分“平和”了。
有些事有些话被被礼法、规矩等等诸多条条框框束缚着,犹如高高筑起的堤坝滴水不漏,但一旦开了个口子,那堤坝似乎看着也并不怎么牢固,徐励觑了傅瑶一眼:“先前你说,我讨厌你——”
傅瑶轻轻哼了一声——难倒不是吗?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徐励低垂了眼眸,“但我还是觉得应该为自己辩驳一下——我从来不曾讨厌过你的。”
傅瑶才不信,索性别开脸看都不看他。
“诚然一开始的时候你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的确是让我感觉有些困惑甚至困扰,”徐励也不敢看她,“我家中并无姐妹,与亲戚、或者相识人家的姑娘也无甚交集,我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
徐励顿了顿,声音轻轻的:“你经常不按常理出牌、想法也总是异于常人……我永远猜不着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想的、也无法预估你下一刻想做什么说什么、吃不透你什么时候会突然生气、不知道自己到底那句话说错了哪里做错了又惹你不开心,常常会又手足无措之感——”
傅瑶闻言忍不住又冷笑:“倒也不必把‘厌烦’二字说得这般长篇大论的。”都挑出她这么多毛病了,还大言不惭睁着眼说瞎话说他不讨厌她?
徐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前脚说完猜不透她的心思,后脚她便身体力行地曲解他的话,
两人相距又不远,傅瑶耳清目明的自然是意识到了,不过她并不生气,反而有些隐隐的期待——徐励若是觉得她冥顽不灵无可救药,气得拂袖而去——那才合了她心意呢。
可惜徐励从来都不是能让她顺心的人,明明都被她揭穿了,在傅瑶眼里他居然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大言不惭继续睁眼说瞎话:“你误会了,我说这些并非是厌烦或者说讨厌你,而是、而是——”
他顿了顿,斟酌了一下才道:“觉得新奇有趣。”
傅瑶气极反笑:“原来你是拿我当戏子取乐。”
这指控可不轻,徐励连忙道:“我并非——”
傅瑶可不愿再听他狡辩,曾经他对她吝于言辞,如今他倒是比以前说的多些——但还不如不说呢,没一句她能听的:“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我不知你打哪儿学来的这些个虚情假意的谎言,”说起来她还得感谢上辈子他不屑欺骗她——换了是上辈子的她,没准就被骗过了……那让她上辈子最后的下场更凄凉可笑了——傅瑶面色生冷:“我倒情愿你坦荡一些、你还不如直言说你的确就是讨厌我呢!”也好过上辈子什么都不说只是晾着她、更好过如今居然想要哄骗她!
徐励张了张嘴,发觉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无法解释得清,抿了抿嘴,犹自还想挣扎一下:“我不讨厌你的——其实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的。”
傅瑶冷静、或者说冷淡下来,徐励见她没再继续反驳,继续道:“兄长过世之后,很多年里,我的确是过得失意且消沉,直到你我……你经历的也不少,但你并未如长成我这般……你依然敢爱敢恨、对生活抱有热忱,我——”
徐励稍稍迟疑了一瞬,傅瑶立即接话:“你这又是拐着弯儿说我没心没肺是吧,”
傅瑶越想越觉得可笑——羡慕?她有什么好羡慕的,自幼失恃,父亲不疼祖母不爱的,还能活到现在——不是没心没肺是什么,她比他还惨,却过得比他还开心……上辈子的徐励对她也是这种情绪吗?但仅仅是羡慕不足以自圆其说,所以是她让他看不惯了吗?上辈子他那般待她,难不成是……妒忌吗?
因为不忿她没有如他一般变得死气沉沉,所以折断她翅膀、困住她双脚,让她变成跟他一样的人吗?傅瑶知道自己把人想得太坏了,她大概也清楚徐励不是那样的人,但是忍不住要往最坏的方向想。
“我最讨厌别人说我没心没肺了,”傅瑶声音呢喃,“因为这是不可能的。”
傅瑶深深呼吸,似乎让自己平静一些,问了他别的问题:“你觉得我与程家四姑娘关系如何?”
徐励抿了抿嘴,不好作评论。
知道他不会背后议论别人,傅瑶也不是一定要得到他的回答:“外边的人都说我跟程家四姑娘关系不恰。”
虽然如今是缓和一些了,但傅瑶想说的并不是她们如今的关系:“但其实我俩曾几何时,关系是极其要好的。”
只不过后来,程家和凌家定了亲,不知道是谁在程烟跟前嚼舌根挑拨,程烟自小崇拜兄长,听了一些挑拨的话对凌萝生了误解,顺便因为傅瑶是凌萝的表妹,傅瑶受了牵连或者说迁怒,两人也生了嫌隙,傅瑶深吸一口气:“我这人自小敏锐、或者你要说敏感多疑也行——我天生便能感知别人对我的好恶。”
所以在左家和傅家之间,她不需要犹豫便选择了左家——傅瑶虽然不记得自己还是孩童之时的事,但是魏嬷嬷从小就在她身边,魏嬷嬷说她以前在傅家时,傅家的人——不管是主人还是奴仆,靠近她她便大哭,但左棐来接她那天——其实那时候,左棐对她而言也不过是陌生人,但她在左棐臂膀里,一声啼哭都没有。
她能够感知身边的人对自己是什么态度,是善意还是恶意、是喜欢还是厌恶、是轻视还是关爱——她都能感受得出,从小到大,无一失策——徐励除外。
当察觉到程烟对她态度变了,她当然也就跟着变,程烟不愿意跟她交好,那她也不愿意跟程烟交好——曾经她就是这般任性或者说幼稚也行,决不求全妥协……除了被傅家哄骗逼迫的两次:一次是被骗到京城,一次是被逼迫嫁给徐励——两次都是让自己身陷“囹圄”,被困在傅家或者是徐家,跟坐牢也没什么分别。
如果她从小长在傅家,那不管是傅家对她的利用或者徐励对她的冷待,她应该是都能无所谓的,就像傅瑜一样,傅家想让她做什么,她都不会有二话,可是她从小在左家长大的,得到过舅舅舅母两位表兄的关爱,怎么可能接受傅家那般待她;见识过左棐和阮如夫妻恩爱或者说见过平常夫妻是什么样,怎么可能徐励上辈子的冷淡甘之如饴——当然,这些话她不会对傅家或者徐励说,不会对任何人说,说了,别人也只当她是矫情任性、贪求太多。
“你说你不讨厌我……我信,”傅瑶自嘲一笑,“但也仅此而已罢了。”徐励大概是唯一一个傅瑶无法感知他任何好恶的人,或许是因为,徐励自己从来不曾有过让她能够感知得到的情绪,他也许不讨厌任何人,当然对任何人也不会有偏爱——傅瑶也只是那任何人中的一个而已,哪怕她是他的妻子,也不配他额外的“青睐”,他没有爱憎、连喜怒哀乐傅瑶都无法感知,他所有的一切,似乎自有规则也自有隔阂,傅瑶无法走近,只能被动地遵循。
傅瑶看了徐励一眼,诚然,这辈子的徐励跟上辈子她嫁的那个徐励似乎有些不一样,但这些改变并不足以让傅瑶改观,甚至反而有些提防——她又不是不经世事的无知少女,徐励上辈子是如何待她的还历历在目,若是被徐励不知打哪学来的花言巧语就给哄骗了,那她以后若再重蹈覆辙,也是活该——她不可能也绝不会让自己再沦落到那样的境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