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请她们进厅内说话,傅瑶有心要溜:“你与表舅母有正事要说,我便回去了。”
“你稍等片刻,”徐励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拉住她,然而手微微抬起便很快收回,看了秦姮一眼,低头道:“我与秦夫人说完话,便与你一道过去——今日的功课还是不能落下的。”
说着他便向秦姮道歉:“秦夫人对不住,我俩事先有约,待会要一道读书的。”
秦姮知道以前在锦州凌蓟便是跟着傅瑶一道受徐励教习,一时也没多想,只是道歉道:“这事是我思虑不周,放心吧,不会耽误徐秀才太久的。”
说罢朝傅瑶道:“阿瑶你稍等。”
傅瑶眼见着走不了,不免有些失望,其实她不是不知道,自己不应该撇下凌家表舅母自己一走了之——可是就是不愿意跟徐励多待一会……尤其还是徐励住的地方。
徐励听到秦姮开口便松了口气,将两人迎入厅中,吩咐人上了茶点,不忘劝傅瑶道:“如今天热,你们一路过来,用些消暑的茶点瓜果,降降暑。”
傅瑶瞥了他一眼——怪不得感觉他有些过分殷勤,原来是怕她中了暑他受罪呀。
这样一想,傅瑶便依言坐下了。
徐励见她不忙着走了,这才看向秦姮:“不知秦夫人寻晚辈是为何事?”
“是为小儿阿蓟的事,”知道他们待会还有事,秦姮并未多做铺垫,直接将来意说出:“先前我家阿蓟幸得徐秀才指点,今年得中秀才,思来想去,他能中秀才,多亏了徐秀才——如此大恩,必须当面跟徐秀才道谢才是。”
徐励摇头:“秦夫人客气了,凌三郎得中,是他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我家阿蓟什么德行,别人不清楚,我作为母亲我还不清楚吗,”秦姮失笑,轻轻摇了摇头:“他呀——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都十几岁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一样一团孩气,做事又没个定性,若不是先前徐秀才特意点拨了一段时日,这次中秀才的人里,定然是没有他的——我知道,徐秀才不愿承认是谦逊不居功,但我作为母亲的,徐秀才帮了我们家阿蓟这么大一个忙,我们心安理得毫无表示却是我们的不是了。”
“为答谢徐秀才,我们备了一份薄礼,万望徐秀才收下,”秦姮让人将礼物送上,见徐励还要推辞,连忙道:“徐秀才若是不收,我们心中只怕是难安。”
徐励仍想拒绝,傅瑶在一旁帮忙劝道:“你便收了吧,先前你的确帮了阿蓟,阿蓟谢你是应该的——你不接受的话,难不成是想表舅母一直寝食难安记着你这份‘人情’?”“人情”二字她故意加重了语气,显然是对上次他拿“人情”说事还是有些不满。
徐励默然,突然转移话题道:“冒昧问一句,秦夫人此来京城,只是为了这事吗?”
虽然的确是有些冒昧,不过秦姮还是回答了:“是专程来谢谢徐秀才,顺便与左家有些事情需要商议。”说着她微微看了傅瑶一眼,并没有说得太仔细。
徐励低垂了眼帘:“其实秦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徐家与程家世代交情,我与程子异亦是相识多年又是同窗,对凌三郎不过是爱屋及乌顺手为之罢了,担不得凌家如此重谢。”
他嘴上说着程烨,眼睛直视前方并不看傅瑶,但秦姮闻言却沉默了一瞬,看了看徐励,最后目光不由自主流转到傅瑶身上。
傅瑶低头研究桌上的小点心,听到他俩突然都不说话,这沉默令她莫名有些不安,抬头看了一眼,见秦姮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疑惑:“表舅母怎么了?”
秦姮摇摇头,收回投注在傅瑶身上的目光,转向徐励,长叹一声:“我明白了。”
“这谢礼还是希望徐秀才能够收下,”秦姮执意将东西放下,起身告辞:“我与表嫂还有些事要商议,便先行一步了。”
顿了顿,见傅瑶跟着起身要走,看了徐励一眼,摇头道:“阿瑶不必送我了,你们安心读书吧,我便不打扰了。”
第079章 失望
见秦姮要走,傅瑶自然也不愿意在此地多待,也跟着起身。
“稍等,”徐励亦跟着站起来,低着头不看傅瑶:“等我拿两本书。”
秦姮便朝着傅瑶道:“阿瑶你不必再送我回去,横竖有丫鬟嬷嬷呢,还是读书要紧。”
傅瑶无奈,只能留下等徐励。
徐励送秦姮出去,稍稍耽搁了一会,才拿了几册书过来,装作不经意地道:“天儿这般热,这时候过去怕是晒得很,要不今日就在这里——”
傅瑶不等他说完,起身便往外边走了。
徐励只好跟上她。
因傅瑶隔日要与徐励一道读书,左家特意在水边腾出一间水榭,里边摆了一些常用的书籍以及笔墨纸砚等物。
傅瑶原本的打算,是徐励跟秦姮要商谈许久,她将秦姮送到,那今日约定的时长便作罢,回头还要借口徐励不守时误了时辰打算以后都将这事给推脱掉了——就算心里想着未免日后徐励找借口怪罪她所以答应了这隔日便要一道读书半个时辰的约定,但每时每刻还是想着怎么将这事给逃过去。
自她应下这事之后,就每时每刻都在后悔,但实在是没找到个可以发作的由头——总不能让她自己先做了这言而无信之人吧。
今日本来是个机会的。
可谁曾想,徐励跟秦姮那么快便说完了话,即使徐励的住处离读书的水榭有一段距离,等到地儿的时候,也才刚好到他们约定的时辰。
也就是说,她今日还得跟徐励待上一个时辰,加上今日她跟着秦姮提早见到了徐励……今日见徐励的时间已经超额了。
她小心思转了一圈,最好半点都没捞到好——哪怕是缩短一些跟徐励读书的时间呢。
傅瑶难免有些意兴阑珊心不在焉。
徐励倒是注意到她的情况,但是他今日心虚,也不敢多说什么,再说了只要傅瑶还坐在这里,他也没有自己先走的道理。
傅瑶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感念上辈子的徐励了。
当初她跟徐励成婚三年,见的面屈指可数,也好过如今时不时就要见到徐励,相看两厌——徐励厌不厌烦她不知道,反正她是厌烦的,哪怕徐励什么都不做,光是看着他的脸听他的声音都足以让她心烦——今日尤甚。
傅瑶好不容易将半个时辰熬完,终于又活过来来,神情雀跃地吩咐丫鬟:“表舅母应该还在舅母那里,我就不回去了直接到舅母那儿去,你们到我房中将我前几日备好的那几个盒子带过去。”
顿了顿又不放心地嘱咐道:“拿的时候小心些,里边是给阿萝和阿蓟的礼物,千万别磕着碰着了。”
徐励本来正慢悠悠收拾东西,并不急着走,闻言手上动作一快,捧着书到了傅瑶身侧,不着痕迹地挡着她的去路,低头觑着傅瑶的脸,声音微哑:“你给凌三郎送了什么?”
“跟你有什么关系。”傅瑶别了他一眼,又吩咐丫鬟:“装着信的匣子先别拿,回头我要酌一下重新写一封的。”先前以为凌蓟没考好,信里是安慰开解为主,既然凌蓟中了秀才——管他考了第几名,反正话是要换一换的。
“你还给他写了信,”徐励皱眉,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开口道:“虽然你们是亲戚,但毕竟男女有别,这般私相授受,是不是不太妥当?”
他刚开口,傅瑶便捂着耳朵不听他说什么,但效果甚微还是听了个全,顿时有些忍不住:“我只听说过心思龌龊的人才看什么都是龌龊,到没想到徐秀才这样的人也会如此浅薄,既然知道是亲戚,那亲戚间礼尚往来如何就算得上私相授受了?要说私相授受,徐秀才如今要给我授课才叫私相授受吧?徐秀才这般正直不阿的人怎么能做这种私相授受之事呢?不如这样,为了不让徐秀才犯错,往后这隔日的讲习便作罢了吧。”
这些日子以来,当着他的面没有别人的时候,傅瑶都是不客气地直呼他名姓,一旦喊他“徐秀才”就说明她气恼了,徐励一听她又要借机将两人难得在一处的时候推诿掉,不敢再多言,只好告辞道:“我先回去了,留与你的功课这两日你好好看一看,后日我要查看的。”
傅瑶见他要落荒而逃,轻哼了一声,挑衅道:“我不止要给阿蓟写信送礼物,我还要写信叫阿蓟来京城陪我呢。”若是看不惯的话,那他别看便是了。
“他不会来的,”徐励顿下脚步,回头看着傅瑶,认真道:“你还是别写信叫他来了……若是你写了信叫他来,他却来不了,平白记挂着这事反而心生烦扰。”
“他怎么就来不了了?”傅瑶觉得徐励是存心要跟她作对,“他当然会来的!”
傅瑶又想将两人相处的时日推掉:“等阿蓟到了京城,我要陪阿蓟到处游玩,往后便没时间听你讲习了。”上辈子她在京城住了那么多年,都没怎么游玩过——不管是在傅家还是在徐家的时候——如今不管是傅家还是徐家,都跟她没有关系,她才不让他们来管她呢。
“他不会来的,”徐励重复了一遍,看着傅瑶:“凌家不会让他来的。”
“你胡说!”傅瑶是真生气了,觉得他就是在挑拨离间:“表舅母答应我了的——她亲口说要阿蓟到京城陪我的。”
徐励目光闪躲:“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凌家不会让凌三郎来京城的。”
他说得这般笃定,傅瑶反倒迟疑了:“你怎么知道的?”
徐励不敢看她,傅瑶越想越不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徐励想要离开,傅瑶偏不让他走了,挡住他去路:“你今日必须跟我说清楚——你凭什么说凌家不让阿蓟来京城?”
徐励心虚:“总之凌家不会让凌三郎来京城就是了。”
傅瑶不信:“我要去问表舅母!”
徐励沉默了一瞬,下定了决心一般:“你真想知道为什么?”
傅瑶停下脚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觉得徐励会“好心”将原委告诉她。
徐励咽了咽口水:“你可记得秦夫人方才与我说了什么?”
徐励和秦姮的对话她全程就在一旁听了个全,他们说了什么她都知道——傅瑶很确定,今日她将人带过去之前,秦姮跟徐励过去没有过任何交集往来,而在她将秦姮带到徐励面前之前,秦姮还亲口说了让凌蓟来京城陪她的话——若有什么变故,让秦姮改变了主意,那只能是生在徐励跟秦姮相见的时候。
可傅瑶思来想去,他们说的话里没有一句是在谈论这事的!
傅瑶依旧觉得,徐励就是在睁眼说瞎话见不得她好,因为她开心凌蓟要来京城,他就故意跟她说凌蓟来不了,让她开心不起来。
这是他惯常的技俩,上辈子不就是这样吗,凡是她喜欢的,他都看不过眼,甚至连门都让她少出,生生将她困在徐家那一方天地里,把她禁锢成像他一眼安静无趣面如缟素心如死灰。
徐励无奈,忍不住道:“你平日向来聪慧得很,看书一点就透还会举一反三——怎么这种时候便这般迟钝!”
这话傅瑶可不爱听:“你才迟钝呢!”这天底下谁都可以说她的不是,唯独徐励不行——他凭什么呀。
徐励提示道:“秦夫人最后说了什么?”
傅瑶想了想:“表舅母叫我不必送她,她自己去找舅母。”
徐励愣住:“不是这话。”
傅瑶又想了想:“表舅母莫名说了一句说她明白了——”
傅瑶觉得自己接近了答案,但有些迟疑:“是这句?”
“她明白什么了?”傅瑶觉得心累,“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我才不信你呢,肯定是你瞎说。”
徐励这次没有退:“你再想想,她这句话之前,我说了什么?”
“你说了什么?”傅瑶皱眉,“你跟表舅母说徐家和程家是世交,你跟程三哥相识多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表舅母就‘明白’了?怎么表舅母就不让阿蓟来京城陪我了?”
“你忘了最关键的语句,”徐励别开眼不敢看她,“重点不在于徐家和程家如何,重点只在于四个字——‘爱屋及乌’。”
“我当然记得,”傅瑶记性可好得很,见他质疑自己自然不满,但仍旧没想明白:“爱屋及乌我知道阿,你跟程三哥认识多年,你因着程三哥的缘故指点阿蓟的学问——这都说得通。”
“你们说了那么多,唯独没提阿蓟来京城的事,”傅瑶十分确信,“你就是在诳我——”
徐励咬牙道:“程子异不是那个‘屋’,你才是。”
他索性跟她说清楚:“我帮凌三郎,不是因为程子异的缘故,是因为你的缘故——”
“若是因为程子异的缘故,程子异虽然没有亲弟弟,但是堂弟表弟也不少,我犯不着替他的内弟担心提点,”徐励看着傅瑶,“我帮凌三郎,是因为凌三郎跟你关系亲近——你才是我如此为之的原因。”
傅瑶彻底呆住,徐励原本要不要跟傅瑶说明白这事还有些迟疑,毕竟虽然傅瑶说等他高中便答应嫁他……可两人如今到底是还没有过明路,如傅瑶所说,的确是的“私相授受”之嫌,他心内不是没有顾忌——但当将话挑明了之后,心中的大石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整个人也变得轻快起来。
傅瑶稍稍回过神来:“表舅母说来京城是替阿蓟商议婚事——其实是商议我跟阿蓟的婚事?”她之前想不通,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毕竟在她眼里,她跟凌蓟只是表姐弟而已,跟凌萝与她的关系除了性别不同以外别无二致——但如今徐励稍稍起了个头,她很快便能将今日秦姮跟阮如来往之间的异常想清楚了,